肆,怨情路

本章節 7573 字
更新於: 2022-04-04
覽暨州兮有餘,橫四海兮焉求?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註1】

又一陣紅蛇狂絞。
然後,是一室的靜謐。
損壞的書櫃數量十分可觀,泛黃的書紙與木屑灑落一地。
「裴晞……」果然還是跟上來了。「我不是要你在房裡等我嗎?」
「等你?呵!若我沒有跟上來,你能見得到明日東君所散發出的亮光嗎?」
真是的,就算你有權為人們去禍延壽,也必須符合輪迴的定律、以德換福的守恆法則。
「裴晞,事態不會嚴重到要了我的命的。」
飄風認為自己的做法,不過是讓那名女子預先出借來世的「德業」罷了。儘管在死後的來生裡,都將會為了今世所預支的「福」勞苦奔波,但比起今生長期為病痛所苦,這一切都算得上相當值得。
大概裴晞認為自己想要毫無原由地賜福於人,所以才會按捺不住性子出手吧。
「喂,你剛才……出劍了。」即使只有一瞬間,裴晞還是見得十分清楚。顯然,飄風想要保住位於自己身後,存放該名女子生死資料的木櫃。
「裴晞,我只是不想讓自己受傷而已,並非有意傷你。」
「我知道。」畢竟,在鞭尾遠離自己之後,飄風又讓長劍迅速入鞘。
「裴晞,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法,就是讓踰塵與慕霞得以攜手走完今生。以後的事情,就交給他們的命運去決定吧。」
「我不允許。」一但開了先例,難保沒有第二次、第三次的產生。人類一旦有了己力所不能攫取的私慾,就會上求於天神。無論天神答允與否,都無法改變凡人荒淫無道的現況。總之,絕不能讓飄風為了身分低下的凡人抵觸天界的律法,更何況,自己與他的感情好不容易在近期好轉了些……
所以……他可不期望在明年的登官宴上看見九位大神之中的一人被罷黜了,以及自己又得跟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共事,且位階還在於這人之下。
「裴晞,這一次就好,請你聽我的吧。」
「我不要。」不要為了凡人,不要是背負著觸法風險的事……
「裴晞,我之所以命令你留在房裡,是希望我可以獨立完成這件事。這樣的話,即使上頭怪罪下來也不干你的事了。」
「你休想!這下我知道了,如果不阻止你……我倆會一塊兒獲罪,然後,我會被父親大卸八塊,扔到白水裡頭餵魚。這下好了,你要成就那兩名凡人以人間時間計算不到七十年的幸福光陰,還是我倆可上達千年的身家安全?」
再怎麼估量,都是後者較為划算,是吧?裴晞如此思忖著。
飄風見裴晞堅持不下的態度,心裡頭有些兒著急。他原本認為這事並不一定會嚴重到丟了官爵,可預借來生的德來造就今生的福,這種做法還是天界頭一遭。
搞不好,真的會將事情鬧大……
「喂,你的決定……是什麼呢?」見飄風的動作遲疑了,裴晞想藉機趁勝追擊。若他執意更改生死簿,那麼就乾脆將他一鞭打昏省事,待他昏沉睡去,自己再回房對付祭巫踰塵。
當然,最快的方法便是讓鞭子直中踰塵心脈,好讓他無法維持單有靈魂而無肉體的活動,使三魂七魄直接掉回人間裡去。
再者,這紅鞭以命絲羅製成,或剛或柔,完全取自於施用者的念。純以武力相拼,裴晞自知絕非飄風的對手。飄風情感豐沛、思慮遂多,這種人最易遭命絲羅所傷,反觀像東皇、父親那種無情冷峻的角色,命絲羅便不能傷其半分。
「裴晞……」半晌過後,飄風終於再次啟口。
「什麼?」
「你感覺到了嗎?有神能很高的天人進入宮中了……就在剛才。」
「嗯?你知道是誰嗎?」要是察覺了踰塵在此,那該如何是好?
「這感覺……有雲氣、有水幕也有柔輝,我想應該是屏翳吧。」如果是他,就可以略為放心。「裴晞,我們走吧。」
飄風挽起他的手,將他拉出存放著生死資料的房間。而自己的另一隻手上,還握著裡頭記有慕霞生死年限的書卷。
雲中君在辦公廳裡候著,虔劍等人正在奉茶招待。
「屏翳,今兒怎麼有空來啊?」飄風著實不了解他登門拜訪的動機。
踰塵依然立在一旁,裴晞很想遣他先到外頭避一避,可惜踰塵並不了解他那道不帶有善意的目光究竟在暗示些什麼。
「沒什麼,只是來關心一下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說完,雲中君轉身朝裴晞投以禮貌性的一笑。「少司命大人,自登官宴後已經許久不見了,一切都還好嗎?」
「很好,多謝您關心。」裴晞強迫自己擠出一弧笑容。這是外交辭令,即使過得不怎麼好,也沒辦法實話實答。
雲中君繼續說:「那麼,我就直接道明來意好了。今早,這人打我居所旁走過,礙於天規,我沒辦法直接帶他來到這兒。」
「原來,你就是那時坐在岸上垂釣的……」
「沒錯,是我。」雲中君每到夜晚便化身為月,與白晝的形象迥然不同,不是熟識的人自然分辨不出。「一刻過後,羲和會駕車回到崦嵫山中,屆時,人間的天幕操之在我。祭巫,趁這個時候回去吧,我會用斷流剪快速地為你開啟另一條秘密的雲河之路,並使夜晚成為你的屏障。」
「但……但是……」
「我知道你此行前來的目的,兩位司命也都盡力了。你的要求會打亂天界秩序,使輪迴系統出現偏私不公的闕漏。請回吧,我以雲神和月神的身分請求你回到人間去,造福千千萬萬痛苦的生靈吧。祭巫,你的德與念必能引領命運,讓既定的軌道有所變化。」
「…………」
「踰塵……」飄風也緊接著開口:「我倆也以司命的身分請求你回去。去職獲罪於我並不是什麼嚴重的事,只怕今後的凡人都將省去人事方面的努力,上求於我們天界的神人。」
隨後,則由裴晞啟齒:「你現在回去,東皇大概還不會怪罪,要是再晚一些,說不定生死簿中的字眼就有了變卦……」其語意半是催促、半是要脅。
「…………」
踰塵沉默不言。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他才氣若遊絲地輕聲緩吐:「我明白了,我不會再勞煩諸位大神。叨擾多時,踰塵心底實在過意不去。」
「不會的。」飄風道。
「好啦,現在羲和已經回去了。祭巫,請你隨我來吧。」
「是的。」踰塵絕望得幾欲昏厥,但他還是以意志力支持自個的身子,不讓它就此倒下。
「司禮、司樂,送客吧。」飄風道。
「是!」
雲中君在跨出房門外時,不忘回眸多瞧裴晞一眼,這個湘夫人口中可憐又不得疼愛的孩子,為贖罪而降世的生命……
「請問……有什麼事嗎?」裴晞很是疑惑。
「嗯,以後再說吧。有空請到雲河盡頭的壽宮找我。」
「我明白了,我會擇日去的。」
「好的,那麼再會吧。少司命大人,別忘了指上的東西喲……」
「咦?」裴晞還欲上前向他問個明白,雲中君卻已然將房門闔上。「指上……?」裴晞舉起自己的左掌一瞧,什麼東西也沒有。不過,他還有另外一隻手。
的確,有一條若隱若現的紅色絲線垂掛在他小指的最後一個指節上頭,怎麼扯也褪不下來。這東西,難道是……?
「咦,我也有耶……」飄風驚異地狂呼起來。「裴晞,這會不會是……」
……命絲羅?!
飄風還在那兒驚喜,裴晞卻感到雷師從頭頂正上方劈了一道響雷下來,教他全身麻痺、思緒暫停。
而且……這事第一個發現的人還是雲中君屏翳。但……不是說命絲羅纏不上天人的指節嗎?莫非是月老欺騙了自己?不,可每個天界中的人都這麼認為著。
唉唉,無論詳情如何,他都得設法把這惱人的牽絆給扯斷才行。
※ ※ ※
湘夫人每隔七日會上來天宮一次,其餘時間則與湘君留在湘水靈穴裡。
踰塵事件結束後不久,飄風就從聖鑾殿禮官那兒接獲一封東皇親筆所寫的詔書。不只是他,附帶連裴晞、雲中君都收到了。
飄風歸納出來的結論有二:一者,東皇真的有窺人心術的能力。其次,他們的下場可能都不怎麼好。
最慘的當然是自己,其次是屏翳,裴晞什麼都沒做,倒是勸諫得很賣力。要是東皇最後論定裴晞有罪過,無論自己做多大的犧牲,都要力保他這少司命的職位屹立不搖。
但裴晞倒不怎麼擔心這事,反而為手上的絲線操煩不已。每日倚窗引頸盼望著湘夫人的歸來,好借來斷流剪使它一刀兩斷,免除心頭上的焦慮。
可……飄風卻要屏翳將斷流剪再行「霸佔」個幾天,最好永遠不要讓裴晞借到才好。原因無他,不過想玩玩身旁這個可愛的小傢伙。
「啊,沒想到你這麼愛他啊。」飄風前去雲河盡頭的壽宮時,屏翳對他投以曖昧的一笑。
「嘿嘿,天人有千萬種模樣,我才不會喜歡上這個無情的小鬼。喜歡你還好上一些,東君還真是幸福哪。」
「喔。」聽見羲和的封號,雲中君微微地蹙了蹙俊眉。「你現在會這麼說,不知以後可還會這麼說嗎?好羨慕哪,沒有『慕情』的兩人竟會被命絲羅相互牽繫,這是千萬年才會出現一次的特例……」
「喲,這話聽來……好像你很想牽個幾條來玩玩看哪。」飄風調侃道。
「呵,別管我了。你現在不剪,等到哪天真的愛上了就剪不斷了。『念』能使絲羅堅如剛鐵,唯恐斷流剪也斷不了呢。」
「喔,是嗎?如果真變成了那樣,那就那樣吧。」聽起來好像很有趣。
「對啦,我倒要請問你們……你們是怎麼讓命絲羅纏上指節的呢?」
如果能知道方法,雲中君倒是很想如法炮製一番。當然,必須裝作自己是不小心讓它套上去的。
「這……這個嘛,你問我,其實我也不知道呢。」飄風搔頭傻笑著。
他不只一次想問裴晞這是怎生一回事,但別說是開門見山的問了,只要一提及相關字眼,小傢伙就會生悶氣不理人,任他再怎麼好言相求都無用,最後索性作罷了。
那一天,裴晞與自己在資料庫房裡纏鬥。紅鞭使勁地往自己身上砸來,但目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後存放生死資料簿的木櫃。要是毀去生死簿,重新匯集整理需要花上不少時間,如此一來,飄風便無法更改該名女子的年壽禍福了。
算是為司命宮裡辦事的小官們著想吧,飄風一手捉住裴晞迎面而來的鞭子,以免書櫃上的書卷又遭破壞。這時,裴晞一個抽手,讓鞭子回到自個身邊。或許……他便是在那個時候讓右手小指碰觸到命絲羅的吧,然後,裴晞又將該條紅線拉回自己手上,不小心就給套了上去。
總之,這一切都是巧合中的巧合,比走在天界(而非人界)的道路上還會被雷師的亂雷給打中還要巧合。但,只要東皇別怪罪,一切都相當地美好。
雲中君聽了,笑得險些喘不過氣來,只能斷斷續續地說:「哈哈,真不知……該說你幸運,還是……不幸?」
「如果真愛上了那個無情的小鬼,當然算是不幸了。」飄風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傢伙……只消遇上不合心意的事,一鞭子就往自己頭上摔下來。要不是天人的命較人類硬上許多,他還能活到今天嗎?
「別提他了,」飄風撇了撇嘴。「明日就要面見東皇了,你可有準備?或者說,你壓根兒不去在乎這麼一回事?」
「嗯嗯……」雲中君終於將笑容收起,換了一個稍微嚴肅些的表情。「其實,我覺得出手保護祭巫的肉體並沒有什麼,讓紅線給纏上一事可能還比較嚴重。以及……如果你腦海裡出現了一點點踰越天規的念頭,哪怕只是一閃即逝的懸念……東皇都將盡收眼裡。」
「呃……」這話不是明著告訴他-此行前去唯有死路一條了嗎?
雲中君見飄風面色略顯凝重,於是想開個玩笑尋他開心。
「如果……如果我將被判有罪的話,真希望能被貶到日宮裡去,在羲和身旁打掃煮飯……」
「你想得美啊!」飄風斥道。等等,打掃、煮飯……?聽起來好像是不需要動腦的工作,那也不錯,只要主子善解人意心胸寬大就好了。嗯……
不知怎地,飄風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裴晞嫌他飯菜煮得太難吃而不滿翻桌的畫面,一股涼意由腳底板直上背脊。
※ ※ ※
月老早在聖鑾殿裡待著。
他們來早了,東皇才剛起身而已,幾名侍婢正忙著服侍他更衣梳洗。
「裴晞……」
「祈修爺爺,您怎麼會來這兒?」自登官宴過後,他們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不曾見面了。不只是月老,裴晞也很久沒見到悅命。
「我是奉東皇大人的命令前來的,他料想你們一定有許多事情想問我。」月老說。
「唉,是太多事了。」飄風再次證實自己「東皇有窺人心術能力」的假設無誤。
「我也有事情想請教您。」說話的人是雲中君屏翳。
「你們想問的事,我都知道。三位大神,先請坐吧。」月老先請三人至殿旁所設的賓椅上坐下,待宮女將茶沏上了才繼續說:「大約九百年前吧……也曾發生過紅線繫住天人指節的事,那次比這回還玄。這兩個人,正是東皇大人與天後娘娘,當時的月老也是我。沒有任何預兆,兩人都沒碰過絲羅,可我卻發覺……我隨身攜帶的那一捆紅線不翼而飛了。等到發現時,那條線再也無法從二人身上取下,就是這麼奇怪。」
「那麼,當時的東皇大人與天後娘娘之間,可有所謂的『慕情』嗎?」雲中君問。
「有的。所以有人推測,這是強烈的『能』與『念』促成的。我們知道,東皇一脈的血緣是天人中最為珍貴的,甫一出生便被賦予高強的神能,所以能牽動命絲羅,決定自身的姻緣。但……兩位司命的狀況,實在無法用這套理論來解釋。」
「這樣啊……」裴晞感到有些茫然,亦有些無奈。
而飄風心想,既然東皇亦是受紅線捆繫之人,應當就不會為此事怪罪他與裴晞。不過,生死簿一事可就難說……
「東皇大人到-!」
白髮紅顏的禮官拖著溜光水滑的長腔嚷著。
四人正要起身行禮,東皇忙揮手要他們坐下。
今兒的東皇不若登官宴上的錦衣華服、黃袍金冠,而是著了一身素雅的白色衣裳。他不往皇座上走去,而坐在四人對面的賓椅上。
「喚你們前來,主要是為了幾件事。紅線一事,我自然不會怪罪。至於詳因,我已遣諸位史官翻閱古典,並詳究星河天象之異變,若有進展,便會遣人告知兩位。」
「謝東皇大人!」飄風與裴晞竟不約而同地起身鞠躬答謝。
「呃……」有感對方的動作和自己如出一轍後,兩人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坐下了。
「哈。真是可惜,要是辭仙還在,就能為兩位譜上一曲戀歌。可惜、可惜哪……」東皇笑著,驀然回想起當年與天後初識的時光。
「請問,靈均前輩他……」裴晞問道,為何東皇這話的意思好似靈均已不在天界了?那麼,天地之間還有何方是他的歸宿呢?
「你們莫慌,這可是辭仙自己願意的。前些日子,『九歌』遺落到人間了,而且……是打司命宮那兒流出去的。你們忙於公務,大概沒發現到吧?『九歌』宛如辭仙的血肉,是他靈魂的一部分。無論如何,他都想靠自己的能力取回,當夜便來請求我-降『德』以成『人』。」
降德成人?!這不是……跟踰塵之妻借德一事正好狀況相反……
飄風正想著「不過是取回九歌,假他人之手還是辦得到,何必親身入凡」的同時,裴晞懊悔的是另外一事。
若是……他當時沒將九歌隨意地擱在桌上,踰塵也不會將它帶了去,說來全是自己不對。
「沒這回事的,少年。」東皇安慰性地說道:「怪就怪名那祭巫吧,竟把九歌當天界機密取走了。辭仙一向不與人往,只跟悅命稍微親近,恐來生情景也與現時差不多。降德成人,也是踰越天地秩序的……誰教他要視平生辭作為珍寶,堅持不肯假手他人,偏偏神能不足,不能化身人類下凡,只好出此下策了。」
「那……請問東皇大人可否告知愚臣靈均的下落?」月老見裴晞心中焦急,於是幫他開口提問。
東皇瞥了眼飄風,示意要他回答,一方面也是為了測試他是否擁有足夠的神能以出仕大司命之職。
飄風立刻快速地調閱腦海中的資料畫面,以獲取人間未來的情報。這項能力使他不至於在司命宮的生死資料庫房內耗費過多時間,便能取得該名女子的生平略表。
「嗯……辭仙在人間名喚屈平,另一名為原,字亦是靈均,楚之三閭大夫。侍楚懷王,因忠心見讒遭放,始終不得平反,萬念俱灰之下投江自盡。然他匯整『九歌』、作『離騷』與『九章』,無論其文學或為人,都將成為萬世景仰崇拜的楷模。」
「這樣啊,但怎麼聽起來好像不怎麼好呢?」雲中君皺了皺眉。
「可他也千古留名了,要是他自己覺得好,那便足夠了吧?而且,他死後也將回到天上來的,對吧?裴晞……」月老連忙將焦點導向好的那一面。
「是、是啊……」反正也不是不會再相見,人間五十年其實不過天上數月,想到這兒,裴晞才稍微釋懷。
「這下你們明白了吧。」東皇接著說道:「另外一事,則要回溯至九歌失竊的源頭-祭巫踰塵。」
一聽見這個名字,月老以外的三人都感到驚慌不安。
「這事讓我重新重視起天人之間的分際。屏翳,你可否在雲河四端築起一道屏障,教今後的人類永遠上不到天界裡來?」
「可以的,愚臣會盡快辦妥。」
「好,那你的罪責可免,反正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然後是……二位司命。」
飄風與裴晞互覷對方一眼。
「飄風,這事有些為難了你,幸好沒讓你做出踰越規矩的事,我也放心許多。多虧你了,少年,要不是你奮力阻擋,天界恐怕就要開了借德換福的先例。」
「哪……哪裡……」裴晞不了解此話是否隱著絃外之音,只能頻頻點頭稱是。
「真難得,你還如此『年少』,悅命就已將你教養得這般傑出。嗯……我想『那個人』如果有機會見到你,應當也會感到欣慰吧。」
「咦?」裴晞著實不了解東皇口中的「那個人」會是哪位。
只有月老明白,因他詳知悅命去職的內幕。東皇這番話其實蘊含著兩個當年事件的關鍵字,一是『那個人』-凍雨,另一則是裴晞『年幼』的事實。
裴晞……若依人界的時間來計確實已有千歲,可是,若依天界的時間來推算呢?
「不提這個。」東皇一言打斷月老的思緒。「回歸正題吧,因飄風險些觸忌,不罰將對不起天界眾人,所以我決定了,就這麼罰吧-命絲羅既已纏上你們的手指,而你們正好也有些厭惡對方,那麼……我罰你們終身不得取下,也不能無所不用其極地令它斷裂。若是斷裂了……我將另行裁決,這樣可以吧?」
聞言裴晞面露難色,飄風卻管不著那麼多,總之先謝恩再說。
「愚臣感謝東皇大人恩典。」
「好了,就這麼辦吧。」東皇掩去嘴角的笑意,續說:「其實我召這位少年前來,主要是為了少司命份內的事。巫山近日出現一名專吃幼子的妖邪,她是人間眾多女子的『怨情』所化。少年,你必須啟程前往人間,儘速為世人除去妖孽。」
「可是,裴晞武藝未精,遣他前去恐有危險……」裴晞自個還未開口,倒是飄風緊張了起來。
「哈,不需擔憂。」東皇早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我已遣山鬼山魅與少年同行,山鬼弓法精湛,又有神器『破邪』在身,定不會讓少年遇險。何況,這麼做才符合靈均在《九歌•少司命》中所寫道的『竦長劍兮擁幼艾,蓀獨宜兮為民正。【註2】』不是嗎,少年?」
「是……是的。」說的也是,他絕不能辜負靈均前輩的勉勵與期望。
「飄風,分別雖然可以磨滅感情,但同時也可以增長感情。你請放心吧,若有不妥,我會再遣河伯河魎前去的。倒是這段期間,司命府內的事就勞你費心了。」
「是……」這回換飄風不明白他所說的「磨滅、增長感情」是怎生一回事了。
「少年,趕緊回去準備吧,黃昏時刻,山鬼會至司命府前接你的。」東皇說道。
「咦,這麼快?」大夥均吃了一驚。
「沒錯,正是今晚啟程。此事刻不容緩,少年,千萬小心留意了。」
「是,愚臣明白。」

而後,四人拜別了東皇。雲中君要回到雲河盡頭去,飄風二人便與之同行。月老早先乘了輕輿前來,所以不便一同搭上雲車。再者也是礙於自己並不處於九位大神之列,這麼做有違禮法。
東皇步出殿門,目送四人離去。身後,天後海璃挨了上來,她妝了個粉面朱唇,身著一襲深藍袍子。
「海璃,妳說,是不是……命輪脫了軌呢?」
「啊?臣妾不懂您在說什麼。」
「妳瞧,飄風與那位少年明明沒有感情的,為什麼還是讓絲羅給纏上了?要不是命輪脫軌,難道……還有在我們之上的人在刻意玩弄著天人間的情感嗎?」
「這……臣妾不懂呢,您就別問了吧。」
「好、好。」不問就不問吧,妳們這些后妃就忙著伺候人,一點正事都不會關心。
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東皇心道:無論如何,這兩人的未來還是耐人尋味的。
愛與憎之間,其實只有一念之差。這一念之差,就造就了命絲羅的強韌或脆弱。


【註1】取自<九歌•雲中君>:從高遠處俯視著中國,忽又橫行四海,要到哪裡去呢?深深地思慕著你啊,使我嘆息不已,終日憂心忡忡。
【註2】取自<九歌•少司命>:高舉著長劍保護幼小的兒童,你是萬民真正公正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