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只有力量才能夠與地獄妥協

　　「記住，永遠要懷疑其他人！如果你不能看透那些人，就不要輕易相信對方，哪怕妳真的看透了也要懷疑這是不是假的。」
　　他的這番話我永遠都記得，但他這麼說卻會讓我陷入面對人的不安。
　　「除非妳擁有力量，一種誰也不能威脅妳的力量。」
　　看來那句話還是有例外的，但那並不是指誰是例外，而是讓自己去變成例外。我同意，擁有力量確實就不會像這樣一直被這傢伙欺負，甚至我可以反抗他！
　　只是我不清楚那一天什麼時候才會到來。

　　對於他的話，我也是充滿懷疑的，並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而是這句話裡還有沒有說盡的，或是沒說完整的。
　　畢竟是他要我對所有人保持懷疑，這代表他們說的話我也能夠質疑。
　　而且　　從過往的經驗裡我早已學會對表面的事情投以懷疑。
　　儘管不清楚他這些話的用意，但我只能想像若他要執行這番話，我的生活恐怕會變得更苦……

　　那天，我永遠記住那天我對他的懷疑，因為他驗證了我心裡的話！
　　「……！」
　　隔天的早晨，我的身上綁滿了繩子，雙手都被綑在身後甚至連轉動關節都有困難。
　　「哼，想辦法掙脫吧！只有這樣妳才能不被束縛。」
　　第一天，我用盡身體的力量好不容易讓繩子鬆脫，第二天……我再度被綁住了，而且這次更緊更繁雜的綁法。
　　我真的很想知道，這傢伙到底從哪裡學了這些綁繩的技巧，該不會他之前是從事這些行業的人？越想越覺得憤怒與噁心。
　　接著第三天，經過前兩天的教訓我漸漸學會運用關節的活動和繩子的摩擦找到掙脫繩子的方法，這次只花了半天就解決了。
　　然而到了打鬥的第四天，這個該死的渾蛋居然直接拎著我到屋外，然後當面把劍扔到手被綑住的我的臉上！
　　這一天，我永遠記住那個人渣渾身讓人不爽到極點的笑容！
　　我的食物也回到了下水溝等級的程度，這還是人能吃的嗎？！

　　我感覺越是和他在正面交鋒，我就越難找到突破口，我的身體只會越變越差，儘管不知道為甚麼變化的那麼快……不過我大概能想到一些眉目。
　　那傢伙有時候會把採集到的野草挑出一部分來，那些被挑出來的被放進了陶瓷做的碗裡，不斷地被搗磨，最後跟著其他草與特別的水混和在一起。
　　那東西的成品我見過，甚至嚐過兩次，哪怕是再無知的我也明白那是什麼東西。它嚐起來有些苦，但最後帶來的感覺卻很舒服，至少它能讓我不那麼餓並且還可以緩解身體的疲勞。
　　我也嘗試像他那樣製作，然而成品的差距大到令我蒙羞，那嚐起來簡直是又苦又臭，之後身體根本沒什麼感覺，只有一點難以言喻的奇妙感……

　　而在那之前，我都把它挑出來的野菜當作食物來享用，我想這大概就是為何那段時間裡我的身體會比想像中要好的原因。
　　然而現在卻每況愈下，如果不能找到辦法解決的話，我最後只能餓死！雖然並不排斥死亡，但我討厭餓死這個選項，如果能的話我希望我是撐死的，被食物撐死！

　　「怎麼？有什麼事嗎小鬼？」
　　「……我想要狩獵。」
　　他的眉頭微皺了起來，但除此之外就沒有更多地反應了。
　　「哼，妳懂狩獵嗎？」
　　「不懂。」
　　他的眉頭變得更深了點。
　　「既然不懂妳又幹嘛要？」
　　他的眼神蒙上一層不耐煩。
　　「因為我要吃肉！」
　　聽到我這麼直白的話他有一瞬愣住了。

　　「哼…哼呵呵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妳知道妳在說什麼蠢話嗎？妳既沒有能力、又不懂狩獵，妳還想告訴我妳想吃肉？妳憑什麼？」
　　他的眼神再也沒有剛才的戲謔，反而充滿了怒意與不滿，似乎在對我這個如奴隸一般的頑童不應該對他提出意見一樣。
　　但是我的嘴角卻微微上揚了。

　　「那麼您是打算將我餓死嗎……父親？」
　　我忽然上揚的微笑與最後脫口而出的話語令他的眉頭變得更深，甚至深到半張兩都看不見光了。
　　「這就是妳打的算盤？這就是妳的伎倆？」
　　「欸欸，父親……這就是我的伎倆，這就是這個身為妳女兒卑賤又卑微的算盤，那麼……您是打算看著我餓死，還是以死相授？」
　　「哼，我就算教妳又有什麼好處？」
　　戲謔的微笑，看來他暫時不會否認我對他的稱呼，然而他也沒打算就這樣接受。
　　「那麼您憑什麼不教我呢？」
　　「怎麼？妳在威脅我嗎？！」
　　他的聲音變得更低沉、更威嚴，甚至能從他的身影看見一股讓人不容反抗的強者霸氣。
　　不過，我早就習慣了，哪怕現在還有些餘悸，我也不會像之前那樣只懂得緊咬牙關了。

　　「小女怎麼敢威脅父親呢……只是，小女恐怕會因為餓到發瘋，不小心在您離開的時候……這個家也許會變得一團亂呢　　」
　　他的眼神開始有了警惕甚至有了一抹殺意。
　　「小女並不怕被父親手刃，不如說就算當場手刃小女，小女也會滿懷欣喜地接受，至少在臨死前我是有父親的，並且是由他親手奪走小女的命！」
　　我向著他伸出了握住什麼寶物一般的手，最後慢慢朝向自己的脖子握去，我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脈搏、自己的呼吸產生的起伏。
　　「小女並不怕……因為最後的結果只是在您的人生中留下了那麼一絲不堪罷了　　」
　　「哼，就算我聽妳的，妳又能給我什麼？」
　　「很簡單……我的命令權、以及小女的全部！是的……父親唷！我賭上了我的全部，哪怕最後被您強暴甚至殘忍地虐待，我也會義無反顧地接受，那麼您呢？您還打算繼續做在那張破椅子上用那雙不滿又無助的眼神　　」
　　「……誰允許妳了？敢說這種話，真的　　」
　　他在一瞬間就抓住了我的脖子把我高舉至天，那股力道甚至能豪不費力將我的脖子掐斷，不過他只是抓著、並且高舉，然而只是這樣我就感覺到渾身的不適了。
　　不過！這正是令我滿意的結局！

　　「……那麼……父親……打算……怎麼做？」
　　我絕不會避開他的眼神，我會死死地盯著他　　直到我死！
　　「……哼，哼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真是讓人愉快，我已經好久沒被人像這樣瞪著了，妳很有膽量……不愧是，我的女兒唷！」
　　「是的……父…親……」
　　他嘴角上那讓人厭惡、不安又滿是戲謔的笑容也開始感染了我，沒錯……我感覺自己已經不再是自己了。
　　我把自己的命交給了這個惡魔，用這微不足道的命與他交易！
　　那怕最後會被他弄得不成人形，只要在死前能嚐到桌上的美味，我也義無反顧。
　　因為……那總比被餓死要好多了。

　　是啊，我已經掉進了地獄裡，與惡魔展開了交易，直到他死或是我亡才會結束的交易！

　　那麼，請讓我套用他教過我的話：「只有擁有力量，才能夠不被威脅。」
　　我同意，只有擁有力量，就算是舊書裡學到的知識，也是一種力量；就算是交易也是一種力量！只要能用力量換取我想要的，我就會去爭取。
　　我不會放手的，因為只有弱者才會放棄眼前變強的機會。

　　從那天之後我就正式開始跟著他學習，當然，只有狩獵的部分，採集野草與劍術修練只能從旁觀察，因為現在的我還沒有力量去和他交易。
　　為了獲得更多，我必須不停地努力，無論是變強還是想辦法讓自己活著。

　　哪怕是為了撐死這個目標而活著！

　　「父親唷！雖然小女可能僭越了，但還請您明白，小女說的狩獵，是您所知道的全部喔！」
　　在他帶著我前往小屋後方通往小河的道路上，他停了下來回頭瞪著我。
　　「妳覺得妳的條件能讓我教妳全部？」
　　「父親唷！小女賭上的是自己的全部，如果您覺得小女未來的全部就只值那麼一點的話，那麼……身為父親的您，不就只值……喔！小女失禮了，居然對父親出言不遜，真的非常抱歉。」
　　小屋裡的書櫃只有五十本書，但只要能把這五十本書全都讀熟，讀到滾瓜爛熟的話，即便再蠢的人也都能夠活用這些書中的語句。說難聽點，若是連這五十本書裡的內容都無法掌握，那麼我也不可能活到現在，甚至與惡魔交易了呢！

　　「哼，只會耍嘴皮子可稱不上是優秀，既然妳是我女兒，那麼妳應該全部都能靠自己學會才對。」
　　「父親唷！您才是，別再寵您的女兒了，請行使您身為父親的責任與義務，開始手把手的教會您女兒吧！」
　　「哼，那麼妳就好好的學吧！就從獵魚開始。」
　　之後父親便在接下來的兩個月內教授我關於釣魚和那條我平時去打水的河流裡究竟存在什麼樣的怪物。三個月過去，我學會釣魚、判斷水勢並徹底弄懂河旁的生態。
　　在那之後的五個月，他開始轉教我製作陷阱與獵捕小動物，至於大的動物或魔獸我甚至還沒有那個資格。
　　教授的過程我只能用「還沒死」來形容，無論是哪個都會經歷非常恐怖的體驗，不是他製造的就是偶然遇上的，像是河裡的獸魚、森林裡覓食的野熊。

　　經過十個月，我已經完全熟悉魚獵、設置陷阱和辨識，至於解除陷阱還要花點時間，而在獵捕小動物方面，我則學會用弓。
　　儘管只有兩週的時間，我還是被強迫學會使用。每天的生活作息都安排的緊緊的，因為不這麼做就活不下去。但反觀來想，只要放棄我就可以不用再這麼辛苦了。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已經身在地獄了，與惡魔交易意味著身不由己的這個事實。當我將全部的狩獵學會的那一刻，說不定就是我被那傢伙以更不人道的方式對待的時候。

　　但，那已經是我幾個月前的想法了。我認為，他當初會接受我的提議並不是看上身體或命令權，而是因為別的因素。
　　會有這個想法是因為我每天在睡前都會重複回想今天發生的事與過去發生的事情。這個習慣也是因為他才有的，在劍術對比的時候，為了如何能撐過他的攻擊，我每晚都會複習今天的戰鬥，直到我滿意為止我便利用剩下的時間回想今天的每件事。
　　也因為這樣我漸漸學會從過去反省，抓出每次做得不好的地方，然後不斷思考如何避免或是完善。
　　我的睡眠從五個小時縮減到只剩四個小時，為的是能夠在死之前拚命的掙扎，至少還想要再嘗一次那樣的溫暖。
　　但是當我對複習這件事越來越熟悉時，我也開始產生了很多的疑問，這些疑問如果不想辦法消除恐怕會一直堆積在我的心中。
　　於是我開始利用自己的閒暇時間去慢慢解決心中的疑問，無論是對某些藥草是否也有其他用法、與那傢伙製作時的差異、其他做法是否會更好、這樣的陷阱是不是能再改良？
　　以及，難道我不能用道具勝過他嗎？
　　就是這個念頭，我開始了製作道具的興趣，以及我對他為何會將我撿回來這件事感到懷疑。

　　如果從書裡讀到的知識是正確的話，那麼他應該也和那些人渣一樣，是個追求利益與金錢的人才對。
　　那麼他把我撿回來到底有什麼好處？因為沒人要所以可以方便使喚？我不信這世界上沒有比我更好的人選，雖然我的這番推測讓我很不爽。但不可否認正是因為他們比我更有能力，我才不會淪落到那樣骯髒的環境裡。

　　他想要的是一個奴隸？那麼他直接花點錢買就能得到一個奴隸，甚至做得比我還好……還是他想要不花錢？確實，這傢伙連一點多餘的錢都不打算花到我身上，我至今還穿著他當初將抹布丟給我後一同扔給我的破布裝。雖然得到了褲子讓人有些高興，但是這種粗糙的麻布穿在身上還真的很不舒服。
　　然後一穿我就穿了三年，這期間我得不停靠著外物來縫補它，哪怕是拿一些野草！所以我必須把草弄乾、處理好，就連這些我都得靠自己一步步學來。

　　但這樣也說不通，如果他是要一個奴隸，那麼他只要命令他就好，然後每天再給一頓豐盛一點的餐就能讓他活著。最重要的是，奴隸一定會聽從他的命令，不像我，至少還能反抗他，也敢與他進行劍術對比，雖然我不覺得自己能贏過他……

　　每當我越加思索，我就越陷入困頓的窘境，每當我開始分析自己的遭遇與他的用意時，我就越加感到害怕。
　　感覺他所做的這一切似乎都有某些目的，而這個目的聽起來一點都不合理但是卻沒有別的解釋。然而就是這樣，就因為是這樣所以我變得更加一頭霧水了。
　　他不給予我，而我為了活必須拚命地抓住，現在他又持有與交易得來的保障，所以我不得不聽命於他。如果我想死我絕對能殺死自己，但是……我似乎已經開始遠離自己的死亡了。

　　是啊！明明是那麼想死的自己，只是想在死前再次嘗到溫暖，而現在我因為狩獵而能夠吃到肉，可以感受到那些美味，哪怕一開始處理得不好嘗起來很難吃又很苦，但我還是憑著學習與觀察慢慢掌握了技巧。
　　而且他也沒有阻止我這麼做，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就是要這樣做？

　　漸漸，我開始有一種不穩固的希望落進了名為心的土壤裡，假如我的揣測是正確的，那真的會令我高興。
　　就當我快要接受這個事實的時候，一股陰冷的感覺突然從心底深處竄起直接覆蓋了土壤，將那顆名為希望的苗子給生生凍住。
　　這個感覺我不曾忘過，不……是不願想起才對！那是，最開始的絕望……

　　　　『記住，永遠要懷疑其他人！如果你不能看透那些人，就不要輕易相信對方，哪怕妳真的看透了也要懷疑這是不是假的。』
　　腦海裡忽然回想起過去他對我說的話，儘管我露骨地表現出不屑與不滿，但我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很正確。
　　我差點就被那棵苗子給蒙騙了，那傢伙曾幾何時給予我希望過？如果我就這樣相信那個希望，那又能怎樣？我的環境會改變嗎？
　　不會。
　　我的力量會變強嗎？
　　不會。
　　我的命可以掌握在我自己手上嗎？
　　不會！
　　我能夠因為這個希望而永遠不再受苦嗎？
　　不可能！
　　是的，早在一開始他就告訴過我了，這裡是地獄……我將受永遠的苦，直到他死或是我亡！
　　而我不可能自殺、也不可能送死，所以我只有一條路　　活著，打敗他。

　　或者……

　　我找到其他方法　　
　　正如我一貫所做的，找到其他方法，然後想辦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