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死者的委託　第八章

「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他暫時還很安全。」
　
透過高裕恩手錶內的微型定位器，何翊昭查出水泥製品有限公司的廠址，那是一間乍看營運正常，實際上利用合法設立的名義，掩蓋非法行為的黑社會幫派。
　
「喔……？是那裡啊！」余友炎輕瞥，停下手邊工作，提及過往曾因為研究組織，有過幾次接觸的事，「雖然被規劃在市區的範圍，卻是相當龍蛇混雜的地方呢。」
　
或者說，作為勢力劃分的邊界，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牽扯上其他黑道組織，引燃更多紛爭，若想確保高裕恩能完全脫身，最好別莽撞行動才是明智之舉。
　
理解話中的涵義，甯宇丞悄然握緊拳頭，盡可能保持冷靜，「那何時動身？」
　
望向螢幕右下角顯示的時間，余友炎揚起嘴角，客觀給出最合適的時機。
　
而後是，雙方再會的瞬間。
　
提前抵達，他們躲藏周邊埋伏，靜待廠區管理最佳鬆懈的時機，卻沒料到高裕恩的位置忽然開始移動，甚至比原本計畫的時間還早，反而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
　
「放開他！」
　
眼看悲劇即將發生，甯宇丞無法按兵不動，金眸閃爍，伴隨耀眼奪目的星塵之力，猛地彈飛何進手裡的短刀，面對暴露的行蹤，他低聲向身旁的余葉道歉。
　
無論何時，這個人的信念從來沒有變過呢……余葉輕笑，「不需要覺得抱歉，宇丞哥沒有做錯什麼。」
　
換作以前的她，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挺身而出的，但八年前被甯宇丞拯救後，她終於明白被視為重要的存在，是多麼幸福的事。
　
「我不會讓他們傷害到你。」
　
面對逐漸逼近的包圍網，余葉擺出迎擊的架式，瞳孔由黑轉變淺紅，雖然類似交換者，強行奪取生命能量的能力因為實驗停止而逐漸減退，但還沒完全喪失。
　
閃避揮擊的鐵棍，她的眼眸流露凌厲，將右掌落向小弟的胸口，僅僅只是接觸，血紅的生命能量便如光影般從對方體內流竄而出，轉瞬便被吞噬成為養分。
　
無視身邊口吐白沫，直接倒地暈死的小弟，她望向被眼前景象嚇傻的成員們。
　
「一起上也行，幾個人我都奉陪。」
　
余葉展現懸殊實力的同時，還不忘威脅幾句，表現出要黑吃黑的態度，雖然她對殺人早已毫無畏懼，但也沒打算做到這種程度，因為那不是甯宇丞希望的結果。
　
語畢，思緒隨即憶起在抵達之前發生的事。
　
「爸爸，我們出發了。」
　
見余友炎沒吭聲，余葉無奈淺笑，早對父親經常埋首研究裡的態度習以為常。
　
一旁，甯宇丞將掌心星塵碎片轉化為自身的力量，光芒蔓延，將兩人籠罩包覆。
　
在即將離去前，余葉驀然注意到余友炎抬手，似乎刻意做出某個動作，察覺當中傳達的訊息，她先是驚訝，神情隨之變得柔和。
　
待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何翊昭愉快地吹響口哨。
　
記得余友炎偷拍余葉的照片時，冷俊的側臉早就不自覺卸下防備，雖然當事者並未察覺，但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既然希望她平安，怎麼不直接說出來呢？」
　
「囉嗦，我的信念可從來沒有變過。」輕推無框眼鏡，余友炎繼續進行手邊研究，仍是平時冰冷俊酷的形象，「為了維持咖啡品質，這也是種利用。」
　
瞇眼，何翊昭莞爾道，「是是是，我非常明白。」
　
在常人的眼裡，利用並不是愛，但對余友炎而言，正是懷有強烈的情感和期待，才會將自身的願望傾注，即便難以理解，卻不可否認的以某種形式，存在著。
　
「那麼接下來，該換我們這邊行動了。」
　
憶起稍早從龍聯會得知的情報裡，某個熟面孔也在其中，余友炎勾起唇角，卻沒有當場說出此事，「如果不適度活動一下筋骨，身體可是會衰老得很快。」
　
聽聞，何翊昭收起玩笑的表情。
　
走往實驗室被隱藏的暗房，余友炎又道，「不過在這之前，得先讓你見識一下才行。」
　
而且，是錯過就絕對會後悔的瞬間。
　
※　　　※　　　※
　
現在的場面，完全只能用混亂形容。
　
何進觀察余葉只要碰到小弟，對方就會像抽蓄般渾身一震，倒地失去意識，視線轉向甯宇丞，回憶稍早被彈開的短刀，他不由得摸起下巴的鬍渣，若有所思。
　
「真有趣，沒想到居然真的能用超能力……」片刻，他呼喚身旁最初前來報告消息的流氓，「阿昌，你覺得那兩人的超能力是什麼？」
　
突然被點名，阿昌受寵若驚，連忙從腦袋裡擠出可以形容的詞彙，「是衝擊波跟……」
　
「嗯？」見對方支支吾吾，何進輕哼一聲。
　
擔心有所怠慢會被教訓，阿昌急忙應答，「我認為是隱形之手！」
　
換作平時，這種不切實際的說法只會換來嘲笑，但現在同伴接連倒地後，那兩人依舊是赤手空拳，也沒施展任何格鬥招式，讓他實在無法否定有超能力的存在。
　
「聽起來很不錯啊。」瞇眼，何進顯然已經有其他盤算，悄聲對旁邊的部下做出指示後，他制止小弟們的行動並讓出一條通道，「有話好說，別那麼大的火氣嘛！」
　
望向最先出手制止行動的甯宇丞，他完全可以確定比起旁邊的女性，跟這個人做交易才有辦法商量。
　
「我叫何進，是這裡的負責人。」
　
猜測對方能這麼快就找到這裡，或許是有什麼互相感應的能力，他微笑解釋自己只是想以禮接待，並無惡意，「他把我的工廠弄得一團亂，所以才會稍微嚇嚇他。」
　
「先把那孩子放開。」不滿到現在仍有人壓制著高裕恩，甯宇丞面帶慍意。
　
何進揮手，高裕恩終於從桎梏中脫身，即便如此，他依舊渾身麻痺，動彈不得。
　
「可以的話，我並不想用這麼粗暴的方式。」
　
整理胸前的領帶，何進就像個推銷員，開始說明組織成立的原因，他甚至意圖讓龍聯會成為政府敬畏的自治組織，「我喜歡有能力的人，也能給你們想要的東西。」
　
「想要的東西？」
　
聽到這句話，甯宇丞流露微笑，眼底卻充滿苦澀，他邁開腳步，緩慢往何進的方向靠近，「那如果我說想要的東西，是從十八年前就從未發生過任何災難呢？」
　
直到現在，他依舊會這麼想。
　
如果不是因為星塵原石突然來到這個星球，所有悲劇就全都不會發生。
　
溫柔的爸媽、年幼的妹妹……包括自己都能活在幸福的人生，健康快樂的長大。
　
可是，如果事情真的變成這樣。
　
那被稱為外星生物的她，難道就不應該存在嗎？
　
雖然不幸已經發生，但星塵原石的意識融合妹妹成為甯繯後，卻不斷隱藏真相，就只是為了要保護他。
　
真是……傻瓜。
　
「我已經明白自己無法拯救所有人。」
　
即便如此，只要還在觸手可及的範圍，就必須不斷嘗試，直到斬斷悲劇的根源，語畢，他的眼底不再只有溫柔，包括決然，「但還是有辦法讓你不再威脅到他們。」
　
剎時，縈繞的流光如花綻放，化作無數箭矢齊心瞄準，甯宇丞知道只要這麼做後，就必須一生背負這些痛苦，即便如此，他仍決意要把重要的事物守護到底。
　
正要出手時，腦中忽地傳來奇怪的聲響，體內的能力也跟著衰弱，伴隨遠處擊發的槍聲，他望向來源，是情報中最需要注意的成員，何進的左右手──方彣。
　
「宇丞哥！」
　
察覺到某種違和感，余葉本能撲向甯宇丞，這才偏離實彈射擊腰身的位置，她轉頭望向何進，終於理解內心的異樣究竟源自何處，還有腦波持續接收的嗡嗡聲。
　
「你……為什麼會有那種東西！？」難以保持鎮定，余葉激動地逼問。
　
聽聞，甯宇丞觀察周遭，這才發現方彣正在工廠二樓啟動某種干擾器，認出在八年前曾經見過的設計，他面色愣住，但總算明白自己的能力為何會突然衰弱。
　
察覺余葉面色難看，何進流露微笑，「怎麼，有這個東西很奇怪嗎？」
　
據說這是八年前某個知名的研究組織，在解散之前耗費巨資研發出來的干擾器，出於惜物心理，他特地從地下拍賣會買來，卻始終找不到正確使用的方法。
　
直到一年半前，新加入的方彣，透露自身其實曾是研究組織內部的職員，包括這個神祕的干擾器，是要有特殊能力的人身上，才能實際發揮它真正的效果。
　
為此，他不斷到處尋找，卻只找到招搖撞騙或喜歡誇大其詞的傢伙。
　
「研究組織的職員……？」余葉錯愕，仔細回憶過去只專注追求得到余友炎的關注，因此視線裡從未注意過方彣，就連面容也毫無印象。
　
「老實說，最初我也是半信半疑。」
　
面對組織壯大勢力卻頻頻受到其他幫派牽制，何進有志難伸，而阿昌帶來的情報，恰好成為他決定不折手段的契機，「只要能達到我要的目的就好，比如……」
　
說著，他掏出配戴的消音槍，指向高裕恩所在的位置，毫不猶豫便扣下板機。
　
感受到擦肩而過的灼熱，高裕恩臉色發白，卻仍努力強忍著痛苦，「快逃走，別管我……」
　
雖然害怕折磨，但更不想看到前來拯救自己的人受到傷害，他努力擠出逞強的微笑，而甯宇丞沒料到何進竟然直接動手，震撼之餘，心中醞釀的憤怒逐漸加劇。
　
「卑鄙！」發現自己也被方彣用槍指著腦袋，被迫作為人質，余葉咬牙，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立即結束這場鬧劇。
　
「只要妳敢有其他多餘的動作，我就開槍。」
　
方彣看得出余葉身手矯健，要打中確實並不容易，但如果得突破重圍，又得保護身邊的甯宇丞，事情就沒那麼簡單，「把你們倆帶來的手機通通扔掉，現在！」
　
就算不用手機求救，余葉知道消息很快就會傳回到余友炎那邊，事已至此，她只能故作無奈妥協，把自己跟甯宇丞的手機一併放到地上，滑向何進。
　
「放心，我不會輕易殺掉有用的人，那樣太可惜了。」
　
從局勢逆轉前的對話中，何進知道甯宇丞比誰都還在乎夥伴，因此他很有自信，交易絕對能夠成功，「所以我會不斷折磨這兩個人，直到你願意效忠我為止。」
　
緊握的拳，不自覺將掌心印出指甲的血痕，這刻，甯宇丞終於意識到自己心裡原來還保有這麼強烈的憤怒，甚至不惜一切代價，也想讓這個人徹底消失。
　
可是，他現在能做到什麼？
　
「宇丞哥，不用怕那個干擾器。」
　
當年最完美的完成品，早就在甯繯重啟體內的星塵原石時被破壞殆盡，如今這個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半成品，余葉急忙低聲道，「爸爸他一定會有辦法……宇丞哥？」
　
察覺甯宇丞的狀態有些異常，她錯愕不已。
　
「……你想要我怎麼做？」
　
能力被強行抑制後，甯宇丞久違地想起自己原本也是個普通人，面對實力懸殊和重要之人的安危，他根本沒有改變現狀的本事，只能先以配合換取時機的到來。
　
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沒有其他選擇。
　
「嗯，我得確認你究竟是不是真心服從。」沉吟，何進提出更加殘酷的選擇，並以手勢指著掐脖窒息的動作，「不然，由你來殺掉旁邊的女性吧！」
　
什麼……預想之外的要求，甯宇丞彷彿感應到心臟驟停，血液涼透骨髓，字句間難以維持平時的鎮定，「你不是說，不會輕易殺掉有用的人嗎？」
　
「我承認這女人的能力是很有趣，而且看得出來非常忠心。」
　
觀察余葉即使聽到殺掉時也毫無畏懼，反而是擔心甯宇丞會不會受到傷害的神情，這讓何進不免有些欽佩，「但能否為我所用，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察覺對方再度舉起消音槍，甯宇丞頓時慌了神智，因為他不知道在干擾器的運作下，高裕恩身上的詛咒是否還能夠發揮作用。
　
「那還不如由我……」
　
「別說那種傻話，宇丞哥。」出聲提醒，余葉面露微笑，顯然已經在抉擇之間，決定好自己希望的答案，「不要讓媛媛沒有爸爸啊。」
　
剎時，重疊的面容，彷彿回到甯繯訣別的那天，彷彿連時間都一併跟著靜止。
　
如果擁有足夠的力量，或是早點察覺即將發生的事，結局是否就會因此改變呢？
　
回憶如同走馬燈，不斷浮現腦海，彷彿到了這刻，甯宇丞才終於理解甯繯的心意。
　
「……我不能失去你們任何一個人。」半晌，他緩緩道出心願。
　
就算相識的時間不長，他依舊很喜歡高裕恩這個孩子。
　
即便跟妹妹擁有同樣的容貌，余葉仍有自己的個性和習慣，從來都不是替代品。
　
如果是惜潔，一定能夠理解吧。想到剛滿周歲不久，笑容可愛的采媛，是內心最後割捨不下的事物，甯宇丞苦澀地揚起嘴角，卻沒打算停止接下來的行動。
　
難道……
　
察覺穿梭的風勢，既溫暖又充滿堅定的力量，余葉凝視那雙清澈的金眸，猛地驚覺接下來的事，無視自身的安危，她激動地伸手並試圖阻止，「不可以，哥！」
　
從未忘記，當年甯繯被逼到無路可退的局面，選擇強制運轉體內的星塵原石，而最終的結果便是失控暴走，但要是替換成新容器，原本的記憶也會被重新裝載。
　
不希望甯宇丞就此犧牲，甚至永遠消失，余葉潸然淚下，對方彣最後發出的警告置若罔聞。
　
面對擊發而來的子彈，她用力抱住甯宇丞，選擇以捨身的行為，守護重要的人。
　
如同當年拯救心靈，將她帶離黑暗，成為指引且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