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死者的委託　第九章

星瑩壟罩，輝光閃爍，四周彷彿被某種特殊的立場包覆，與現實世界隔絕，高裕恩定神看清，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再見。」
　
不僅瞬間便張開空間立場，還能制止甯宇丞即將重啟星塵原石的行動，那個模擬的人形機體，甚至跟余葉有著相同的面貌，「真是熟悉又噁心的逼迫手法啊！」
　
凝視走近的身影，甯宇丞的思緒停止，這些年來，他無數次想像重逢時的場景，但真的發生眼前時，他反而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跟這些傢伙相比，我的做法可友善多了。」跟隨空間轉移，余友炎打量四周，很快便找到方彣的位置，微笑道，「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再會，保鏢先生。」
　
方彣愕然，停下準備再次攻擊的行動，「你是，余先生……？」
　
保鏢？尷尬鬆開保護甯宇丞的手，余葉隨即憶起很久以前，似乎有從其他研究員口中聽過方彣的名字，不過當時她並不在乎父親以外的人物，因此並未理睬。
　
「沒有親自投身研究，對干擾器的理解程度自然會有所差異。」
　
何翊昭跟隨前來，頸脖處正配戴類似項圈的發信器，而這個物件其實就是運作人形機體的重要因素，或者說，是他總算實驗成功，連接甯繯意識的共鳴裝置。
　
事情，得從他們還在研究室時開始說起。
　
「共鳴？」認真凝聽解說後，何翊昭陷入沉思。
　
「既然你體內的血液都能產生反應，那意識本身應該也能做到才對。」
　
根據這個推測，余友炎製造出人形機體，並將星塵碎片和特殊元素放進儲存槽，最後再透過發信器傳輸，這才終於讓何翊昭與甯繯的意識順利產生了連結。
　
缺點是，這對機體本身的負擔太大，恐怕只要運行後就會徹底報銷，難以立即再造，加上運作的資源獲取不易，就算完成活化也無法維持太久的時間。
　
因此，救援行動必須得速戰速決才行。
　
「……謝謝妳阻止哥哥。」記得八年前余葉也是這樣奮不顧身，甯繯心底感慨，卻早已不再排斥這個被哥哥認作義妹的女人，「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
　
語畢，她挺身而出，金色的眸光閃爍，渾身散發凌厲的氣勢。
　
「怎麼回事。」不清楚甯宇丞行動的用意，也沒看清楚甯繯何時出現，何進以為是方彣失手，不悅責問身旁的阿昌，「沒聽你提過還有幫手，這是什麼情況？」
　
「這……」難以啟齒自己對眼前的狀況同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阿昌游移目光，不經意端詳何翊昭的面容，隨即驚訝地睜大眼睛，「原、原來是你！」
　
這些時日，他們之所以遲遲無法順利把高裕恩帶回龍聯會，就是因為追蹤時不斷受到各種莫名其妙的妨礙，或是完全沒有下手的時機和機會。
　
僅有一次，阿昌在暗巷收取保護費，回程時意外發現高裕恩和何翊昭在街道上，但才沒跟蹤多久，那兩人忽然拔腿狂奔，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可惡！搞什麼鬼？」
　
當時目標追丟，阿昌只顧著急於向何進報告情況，卻疏忽追究事發的細節和原因，因此組織後來不斷尋找高裕恩的行蹤時，也始終未曾察覺何翊昭的存在。
　
聽聞阿昌喋喋不休說明詳細的經過，高裕恩這才明白這些時日的安逸，只是有人默默在他背後承擔這些事而已，意識到自己其實從不孤單，他的眼眶再度泛紅。
　
「這些傢伙的想像力還真豐富呢。」
　
比起能力者有關的話題，何翊昭更想知道對方的膨脹心究竟從何而來，他向余友炎說道，「居然認為搞來一台機器就能征服世界，應該是白日夢做多了吧？」
　
輕推眼鏡，余友炎不可否認，畢竟八年前能壓制甯繯的干擾器早就破壞掉，半成品確實不足為懼，「對沒見過世面的人來說，執著那種瑕疵品也是情有可原。」
　
面對兩人這種傷害性不高，汙辱性極強的話語，何進暴跳如雷，舉槍喝斥收聲。
　
「這可是非常珍貴的實驗成品。」不容許砸下重金的商品被說得一文不值，那等於也否定自己賞識的品味，何進有些動怒，「你們這些蠢傢伙哪會明白！」
　
「老大，那位戴眼鏡的先生是……」
　
找不到適合解釋的時機，方彣面帶尷尬。
　
「說完了嗎？」打斷談話，甯繯邁開步伐，逕自朝何進的方向走去，完全無視對方手裡瞄準的槍口，「如果你還懂得什麼叫識相，最好現在就乖乖舉手投降。」
　
認為甯繯只是受到操控的機器，並非真的擁有自己的意志，何進冷哼，再次把消音槍對準高裕恩，想以此威脅何翊昭，「小子，我可不是被嚇大的。」
　
「這話可不是我說的。」猜出對方的想法，何翊昭無奈攤手，苦笑，「但我建議你最好把這個警告聽進去。」
　
不然，等會下場悽慘狼狽，就算求饒也沒用了。
　
「是嗎，真是可惜。」
　
無視這份忠告，何進再次扣下板機，打算重新奪回掌控權，但這次手裡並沒有任何實感，反而是消音槍解體，變成零件四散落地。
　
錯愕，思緒還未反應過來，甯繯已經不知何時抵達眼前，倏間，眼前所有畫面開始以慢速播放，包括身邊不知何時皆已倒地的部下，還有胸口傳來擊中的痛感。
　
「老大！」
　
發現何進和其他弟兄突然像是呈現時間延遲的狀態，完全毫無招架之力便被甯繯放倒，陷入昏迷，方彣眼看情勢不妙，立刻舉槍威嚇，武器卻也跟著崩解。
　
為什麼？
　
確認干擾器仍然完好，卻無法抑制那超出常理的能力，就連刀槍也沒辦法順利使用，這一刻，方彣終於意識到甯繯的特殊性，根本無法與之前的戰況相提並論。
　
這個機體的存在，不單單只是救援那麼簡單，而是實力差距和局勢上的扭轉。
　
思忖，方彣下意識眙向余友炎的位置，卻發現對方同樣仰望，驀然，他不禁憶起當年還在研究組織時，曾聽聞幾位研究人員私下閒聊余友炎的事。
　
天資聰穎，知識淵博，卻對研究以外的事漠不關心，也不在乎所謂的人情事故，就算平時見到也只是剛好對方需要經過警衛室，因此雙方從未有過任何交談。
　
說實話，他不喜歡這種只專注自己事物，無視周遭感受的人。
　
不過……
　
『追求社會的進步和改變，都是為了我自己。』
　
自相矛盾的追求，不知為何非常符合余友炎的行事風格，那時方彣想過，或許這個人是因為早就為了研究做好犧牲的覺悟，所以才會避免跟任何人有太多牽扯。
　
哪怕是面臨生命的終結，恐怕仍會選擇將這份信念貫徹到底吧。
　
那麼，他自己又如何呢？
　
想起八年前研究組織解散後，數次轉換跑道都不順利，最後他是迫於無奈才會來到這裡，話雖如此，在這個地方生活得越久，會產生感情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希望能有夠多力量，所以不斷召集人才，但如果因此產生自負的想法，最終也只會變得腐敗不堪。
　
至少他知道，用強迫的手段是絕對無法讓人信服的。
　
思忖，方彣示意其他還清醒的弟兄停止反抗，主動關閉干擾器後，他緩步下樓，來到甯繯面前。
　
「我知道現在說這些為時已晚。」不願讓老大和弟兄們受到更多折磨，他抬起雙手，希望擁有談話的機會，「由我承受一切後果的話，能放過他們其他人嗎？」
　
瞥向周遭面露動搖的小弟，甯繯冷聲回應，「你並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無論是差點讓哥哥重啟體內的星塵原石，還是逼迫余葉選擇犧牲，光是這兩點，她就已經打算讓龍聯會的人付出慘痛代價。
　
沉默，方彣沒有接話。
　
「……何進，他必須負起所有的責任。」
　
知道其他人只是聽命行事，而且在面對余葉時也吃了不少虧，甯繯凝視許久，最終還是勉強改口，「讓他受到最嚴厲的懲罰，我才會接受你的請求。」
　
透過記憶共享，甯繯知道哥哥早就做好心理準備，哪怕是弄髒雙手也要保護好重要事物，如同當年她選擇隱瞞所有的真相，獨自承擔所有。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想法，才會導致彼此逐漸產生隔閡，慢慢變得無法共鳴吧。
　
「能告訴我是怎樣的懲罰嗎？」想到自身選擇會影響龍聯會的存亡，方彣慎重地問，「如果無法代替老大承受那些，那也請讓我經歷同樣的事吧。」
　
聽聞，甯繯蹲低身子，伸手觸碰何進的胸口。
　
「我會在他的體內打入一個契印。」
　
甯繯解釋，從現在開始起算，三天內若是沒有自首並親自向受害者家屬道歉，最終就會因為心臟麻痺而死，「至於他會不會去做，就是我給你的任務。」
　
比起以自身的性命擔保，若是無法拯救重要之人，更適合作為方彣的懲罰。
　
結束契印，甯繯將視線落向高裕恩，食指輕抬，星光壟罩。
　
「咦？身體……」發現痛楚和麻痺全數消去，高裕恩迅速爬起，確認身上的傷口皆已癒合，他驚奇不已，隨即拚命道謝，「妳好，初次見面，我是高裕恩！」
　
嘴角揚起，甯繯有些不以為然。
　
「這不是我們初次見面喔。」
　
提及高裕恩第一次到甯宇丞家，差點被惡夢裡的黑暗吞噬，當時就是她及時伸手，拉了一把，「而且在更早之前，我哥不是打算對你進行交換嗎？」
　
其實那時候連接的通路已經打開，只是她和哥哥的共鳴因為隔閡而變得不穩定，因此沒辦法順利將意念傳達。
　
語畢，甯繯專注端詳高裕恩胸前正以漆黑型態流動的生命能量。
　
「雖然不想承認，但余友炎的推論很正確。」感受持續傳遞過來的能量，她直白說明，「這是屬於『質』的變異。」
　
換言之，為了活下去，這種生命能量不僅變得蠻橫而霸道，還會對周遭產生侵略性，這也是為什麼高裕恩的不幸會影響他人，卻不會傷害到自己的原因。
　
至於幻化的型態，則是透過想像，再根據情感波動強化顯現的模樣。
　
「你當年的選擇並沒有錯。」
　
甯繯解釋靈魂聚集器，是以強制吸收生命能量方式造成靈魂傷害，就如同核輻射破壞DNA一樣，即使微量也可能會有併發症或後遺症，而且通常是不可逆的。
　
想要保護母親免於災難的願望過於強烈，才會導致生命能量發生變異，這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對此她表示認可，「我認為，這是你充滿勇氣與奮鬥的證明。」
　
所以，不要因為這些年承受的痛苦，否定當時拚命守護重要之人的決心。
　
深入心扉的話語，彷彿溫煦吹拂的風，帶走過往所有陰霾和痛苦，理解自己也有存在的價值，高裕恩的眼眶充盈淚水，卻總算能展露真正的笑容。
　
從高裕恩的胸口張開異次元夾縫，甯繯伸手探入，開始調整變異的生命能量，漆黑的流光隨之泛起陣陣漣漪，數次後逐漸轉淡，化為最初本該要有的模樣。
　
儲存槽的星塵碎片應該所剩無幾了……
　
解決其他棘手的問題，甯繯走到甯宇丞的面前，諸多想說的話，複雜糾結的思緒，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才能完好傳達真正的心意。
　
「只要是哥哥想守護的對象，我都會幫忙。」
　
不願否定甯宇丞的溫柔和生存方式，卻也無法任其陷入危險，甯繯語重心長，希望能藉由談話達成共識，「但你想獨自承擔一切的決定，並不是在保護我。」
　
就算是充分考慮後的行動，人類與外星生物的靈魂強度終究無法相提並論，要是甯宇丞當時真的重啟原石，身體說不定就會立刻崩解。
　
「即便未來的事無法盡如人意……」抬眸，甯繯坦然道，「我也希望那是我們共同承擔後的結果。」
　
過去，她只想保護哥哥，卻沒想過拚命隱瞞真相，什麼都想要自行解決的態度，反而會讓對方受到傷害。
　
所以這次，必須得好好說出來才行。
　
凝視那堅定不移的神情，甯宇丞驟然意識到，無論是埋藏在心底的遺憾，抑或從更早以前就背負的責任，他一直想守護的妹妹，其實遠比想像中還要堅強。
　
良久，他面露欣慰，對稍早的事表達反省與歉意。
　
「……好，都聽妳的。」做出承諾後，甯宇丞想到某位始終一言不發的身影，走近甯繯，他低聲附耳幾句，「機體應該沒剩下多少時間，要好好把握。」
　
明白話中含意，甯繯的表情明顯變得彆扭。
　
看出端倪，甯宇丞沒有再說，只是按照余友炎的指示，先帶著高裕恩離開，而余葉則負責回收二樓的干擾器。
　
最後的時間裡，甯繯跟何翊昭四目相對，些許時日不見，她有些尷尬，也不知該如何開口，所以稍早才會刻意略過對方，結果還被哥哥出言提醒。
　
「哼，真的是很久不見啊！」
　
不知道何翊昭這段時間過得如何，包括心情是否已經轉變，反覆思量後，甯繯久違對何翊昭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冰冷和不情願的問候。
　
沉聲片刻，何翊昭最終還是忍俊不住，捧腹大笑起來，「表情比上次見到時還要冷淡呢，就這麼不好意思直接說妳想我嗎？」
　
什……被道出內心的想法，甯繯急忙反駁，「不用看到你，我才樂得輕鬆呢！」
　
「真的不想看到我嗎？」低眸，何翊昭的神情黯淡下來，再次確認地問。
　
目光游移，甯繯稍微收起反駁時的氣勢，有些委屈地嘟嚷著，「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嗯，我知道。」收起幾秒前還可憐兮兮的表情，何翊昭喜悅笑著，但仍有掌握捉弄的分寸，「但我只想著妳的事，所以不會跟其他人交往喔！」
　　
從以前到現在，只要些許時日沒見，甯繯就會用這種拉開距離的態度說話，無論是不希望留下死纏爛打的印象，還是故作豁達，都麻煩得很可愛。
　
何翊昭回想從高中認識至今，也是到一年半前才順利交往，但就算知道甯繯的本體是外星生物，今後也很難隨時像現在這樣互動，這份感情依舊從未消退。
　
「總可能會有什麼突如其來的桃花運吧？」知道何翊昭會突然這樣說，應該是已經透過觀察得到答案，甯繯撇嘴，猶豫道，「畢竟你……應該很受歡迎。」
　
回憶高中時，何翊昭雖然一直保持低調的生活，但還是因為俊俏的長相，受到不少女學生歡迎。
　
隱約覺得話裡有點醋味，何翊昭伸手輕捧甯繯的臉頰，目光溫煦柔和，「我只在乎妳怎麼看待我。」
　　
留落唇瓣的吻，逐漸失去機體運作的熱度，最終不再回應。
　
這樣就好。
　
思忖，何翊昭收緊擁抱的手，將這份炙熱的情感，一同留到下次見面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