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死者的委託　第七章

嗶嗶嗶──
　
結束階段性的實驗，何翊昭稍作休息，從置物櫃內取出手機，瞥見警示，是定位高裕恩的手錶早已顯示離家一段時間，他暗自嘆息，但沒打算追究原因。
　
說來，就算那孩子突然想回家或去見誰，本來就沒必要經過任何人的同意。
　
按照甯宇丞的要求設計手錶時，何翊昭斟酌近日狀況，為了以防萬一，在存放星塵碎片的夾層內追加定位功能，話雖如此，他並沒有干涉他人自由的興趣。
　
再次回到實驗室，他將目光停在實驗艙內設計的機器人，確認屏幕顯示的數值呈現穩定，隨即向還在實驗的余友炎搭話，「這次的數值，意外很安定呢。」
　
「沒錯，我有預感這次絕對會很順利。」
　
提及星塵碎片的話題，余友炎眉上喜色，正是這份研究狂熱，才會造就他的成功，「只是沒想到你會提議用自己的血作為喚醒媒介……看來你也很瘋狂啊！」
　
瞥向手肘的針痕，何翊昭沒有否認這個說法，「我只是覺得有必要去嘗試。」
　
適當的容器、穩定供給的能源元素，除了甯宇丞收集的星塵碎片之外，他認為留存在體內的殘塊或許能轉化成血液作為連接媒介，增加甯繯被喚醒的機率。
　
哪怕是各種千奇百怪的作法，他也不想放棄任何的可能性。
　
「我欣賞你的想法。」對余友炎來說，無論是利用自己或他人，只要最終能給社會帶來利益和進步，必要的犧牲就只是種過程，「不過，有些事還是適可而止就好。」
　
換作以前，這種話是絕對不會說的。
　
何翊昭莞爾，知道余友炎自從跟余葉的關係改善後，雖然某些時候依舊抱持激進的想法，卻還是多少有在顧慮到身邊的人……至少結果並非是壞事。
　
「我會銘記在心。」
　
當年為了喚醒甯繯的意識，何翊昭就讀科研系，還堅持要來這裡實習，沒想到余友炎不僅沒拒絕，反而傾囊相授各種知識，這讓他一直感激在心裡，從未忘記。
　
這時，研究室的自動門開啟，余葉抱著余友炎交辦的文件，從資料室回來。
　
「沒想到你這個時間還在。」結束報告工作進度後，她立刻開始沖泡爸爸最喜歡的熱咖啡，順帶關心高裕恩的狀況，「晚餐呢，不用回家照顧那孩子嗎？」
　
提起此事，何翊昭從口袋取出手機，瞥見手錶的定位正如汽車行駛般快速移動，他的面色轉為凝重，無奈嘆氣，「果然最後還是可能會變成這樣啊……」
　
雖然早有察覺，平時也有特別迴避那些彆腳的跟蹤者，但如果是高裕恩獨自外出，的確很有可能會在沒察覺的情況下，落入那些跟蹤者的手裡。
　
遞上添加三顆方糖的咖啡，余葉不解地挑眉，「什麼東西？」
　
「簡單來說就是，高裕恩現在被綁架了。」輕描淡寫說明後，何翊昭還不忘品嚐一口咖啡，「而且對方還是黑道呢。」
　
剛開始，他有想過跟蹤者的來歷會不會像是余友炎那樣意外發現星塵碎片而試圖追查，或者什麼八年前研究組織的餘黨，才會挑選看起來較為容易的目標下手。
　
之所以沒有提前防範，是因為對方至今仍被他誤導住處，就連正確的住址都沒有查到……沒想到高裕恩的獨斷行動，反而讓最微乎其微的機率發生了。
　
「龍聯會，據說是最近成立的組織。」
　
換作是普通人，無論怎樣都不想扯上關係，但何翊昭曾經反跟蹤過研究組織，這種完全沒有難度可言，「似乎急於擴張地盤，部下的素質並沒有太過要求。」
　
換言之，很多行動都稱不上謹慎，應該只有少數幾人會比較麻煩而已。
　
聽聞情報細節，余葉無語，但總算明白當年利用各種名目掩飾的研究組織，為何會如此就輕易被找到分公司的位置，「所以你打算要自己去救他嗎？」
　
「我怎麼看都不像戰鬥人員吧。」燦笑，何翊昭一副討救兵的態度，「這種時候，當然只能拜託妳出馬啦！」
　
就算停止身體實驗，能力相比過去已衰退不少，但為了繼續幫上余友炎的忙，余葉並沒有放棄精進自己，戰鬥方面的實力依舊非常優秀。
　
撇頭，余葉雙手抱胸，哼道，「休想！我為什麼要幫你？」
　
「是嗎，真是可惜。」話剛說完，何翊昭從口袋裡掏出照片，貼近余葉面前，「畢竟是重要的節日，我明白妳有自己的苦衷。」
　
看清是暗地裡手織圍巾，細心準備父親節禮物的模樣，余葉漲紅臉頰，羞恥喝斥，「變態！為什麼你會有這個！？」
　
「那只是備份喔！」
　
故意不說這其實是之前余友炎意外撞見，悄悄替余葉留念的照片，而他作為目擊者，只是趁機要來一張而已，「只要妳肯幫這個忙，其他照片我自然都會銷毀。」
　
狠瞪半晌，余葉十分不情願地妥協，「好吧……不過你要是敢說話不算數，我真的會揍你喔。」
　
結束玩笑與閒談，何翊昭收起游刃有餘的表情，眼底難得流露認真。
　
雖然這次的事，遠不及八年前的程度……
　
不過既然承諾擔任監護人，怎麼說也得負責到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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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到哪，都只是不幸的延伸而已。
　
從八年前的災難開始，身邊所有發生的事件如走馬燈般歷歷在目，包括那些畏懼的目光，受害者家屬的憤怒，還有被迫離家出走後，艱辛度過的流浪生活。
　
這次，是真的累了。
　
脫下左手的護腕，血色的傷痕清晰可見，那是他為了尋死，不斷試圖結束自己生命的證明，但每次到最後關頭，就必定會發生什麼事件，導致自殺失敗。
　
『只要你願意為組織做出貢獻，想要什麼都好說。』
　
清醒後，高裕恩被帶到龍聯會的老大面前，並在巷弄內見到那位誤認是交換者的男性，這才知道對方是把當時的事解讀為超能力，因此千方百計想要找到他。
　
真會吹牛，這些傢伙根本從來沒找過他吧……
　
面對那些計劃拓展勢力的無聊言論，高裕恩雖然沒有興趣，但又無法掙脫內心的迷惘和不滿，因此當下他並沒有立刻拒絕邀請，而是表示需要些時間思考。
　
明明已經沒什麼關係了。想到自己原本就一心求死，是因為甯宇丞而暫時打消這個念頭，但不代表他已經能坦然面對不幸，或是放下那些自責和傷痛。
　
只是偶爾，他仍然會想。
　
無論是擔任甯宇丞的助手時被人發自內心感謝，還是跟何翊昭一起打遊戲時能輕鬆互動的較勁，就連熱鬧吃著圍爐火鍋，都感覺心裡的傷痕似乎正被治癒。
　
那是這些日子以來最幸福的時光。
　
意識到真正的想法，高裕恩再也無法隱忍悲傷，淚水滑過面頰，浸濕華麗的床鋪。
　
就算被當作怪物，遭受各種畏懼的眼神，他還是想待在能感到幸福的地方。
　
想要，活下去。
　
做出決定，他用力拍打臉頰，告訴自己必須立刻振作，不能繼續待在這裡了。
　
眼看時間已過辰初一刻，高裕恩完全能想像何翊昭昨晚到家並發現紙條後，絕對會很生氣的模樣，偏偏他的手機在昏迷時被拿走了，根本無法聯繫。
　
思忖許久，他決定試著賭一把，但不打算利用自身的體質來引發事故，畢竟昨日現形的幻影如果沒有及時阻止，或許會導致連鎖效應，造成更多人受傷。
　
還是盡可能別仰賴這種體質比較好……
　
握緊微顫的手，高裕恩極力平復內心的不安，隨後按下呼叫鈴通知門口的保鏢，並告知要再見龍聯會的老大，表示要對黑社會的邀請做出當面答覆。
　
不久，房間的門扉開啟，先前領路的男人再度出現，聽聞保鑣稱呼方哥，高裕恩有些緊張，但隨即想到自己會被親自接送，應該是老大要求必須禮遇對待。
　
「這裡看起來很棒啊！」
　
從走道窗確認自己目前身處樓房內，旁邊還連接水泥製程的工廠，高裕恩故作自然地問起跟組織有關的事，有意趁對方鬆懈降低時尋找最佳的逃跑時機。
　
經過轉角處時，他驟然停下腳步。
　
「我能先去一趟廁所嗎？」察覺方哥略帶狐疑的目光，高裕恩心中警鈴大作，但依舊努力保持鎮定的態度，表示自己是不想在老大面前失禮，「馬上就回來。」
　
沉聲片刻，方哥點頭，示意快去快回。
　
眼看時機到來，高裕恩走入廁所，從窗口認清自己目前的所在位置，他縱身翻越，沿著外牆狹窄的走道前行，隨後攀爬附近的雨水管，抵達樓下一層的露臺。
　
應該很快就會被發現……自認這種理由無法爭取太多時間，他再度回到屋內，視線追尋，念頭一閃而過，伸出的手彷彿決心，斷然按下消防設備的按鈕。
　
「這……怎麼回事！？」
　
「失火了？」
　
聆聽吵雜的聲響，高裕恩的心情大好，想到自己被隨意「招待」來這裡，要是不稍微討個公道，根本就不符合他的個性。
　
刻意避開樓房內輪班的員工，將走廊其他的消防設備全部啟動警鳴，趁場面混亂，他從樓房露臺輕躍至外圍的老樹。
　
看來事情比想像中順利。
　
確認高牆環繞，只有工廠那邊因為運送需求而隨時保持在鐵門敞開的狀態，看準時機，高裕恩邁開步履，就在即將抵達大門之際，肩臂驀然傳來一陣刺痛。
　
瞥向注入的針管，他還未意識到發生什麼事，雙腳立刻無力癱軟，倒地不起。
　
「看來事情就跟方仔報告的一樣。」
　
這時，穩健的腳步聲靠近，語句伴隨著不怒而威的氣勢，高裕恩無法動彈，僅能從眼角餘光瞥見走在最前頭的男人，也就是龍聯會的首領──何進。
　
「我說過，只要你願意為組織做出貢獻，想要什麼都好說。」
　
從高裕恩被帶回這裡開始，方哥佯裝不知，配合演出逃跑的鬧劇，都是何進默許的結果，因為他想知道對方是否真的有意願效忠組織，抑或其實另有盤算。
　
「嘁……」面對羊入虎口的圈套，高裕恩腹誹，但轉念一想自己就算計畫失敗，依舊是死神拒收的名單，「所以呢，如果我不加入，是要把我滅口嗎？」
　
如果這些傢伙有意殺掉他，或許反而會成為最好的轉機。
　
「你身上的毒素很微量，只會有輕微的麻痺效果。」沒有直接回答問題，何進接過方哥遞來的短刀，「就算想做抵抗，應該也不容易吧！」
　
語畢，他在高裕恩面前揮動，其意不言而喻。
　
「如果因為拒絕就滅口，那也太可惜了。」收起笑意，何進的眸光綻放凌厲，字句充滿威脅，「所以稍微有點生不如死的體驗，往往效果會更好。」
　
眼看手掌被小弟壓制，強迫伸直，高裕恩憶起曾被受害者家屬綁架的事，頓時渾身冷汗，就算經歷過許多非常人所及之事，也不代表面對疼痛就毫無感受。
　
「不要……」
　
和過往發生的經歷相比，這些事明明應該早就要習慣才對。
　
『就算不會死，仍有可能會受傷。』
　
那瞬間，高裕恩終於明白，正是因為這份相遇，所有痛苦都變得難以忍受。
　
眼看球桿即將揮下，他害怕地緊閉雙眼，卻沒有承受預期中的疼痛，這時劇烈的風勢颳起，熟悉的聲音夾雜激昂，甚至絲毫沒有平時的沉穩和冷靜。
　
注視逆光中堅毅佇立的身影，高裕恩的心跳彷彿靜止，凝結剎那。
　
思緒縈繞，無須再言，那份安心，終使淚光再也無法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