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在說話之前-下

本章節 13931 字
更新於: 2022-03-25
石刀兔群輾壓著農田果樹而來,將一棵又一棵的果樹踏成爛木,又把稻穀、菜葉踹進泥水土壤之中,排山倒海的陣仗彷若不將此處踏平絕不罷休。

嬌小的身影落在兩人之前,一股清新的杜松子酒香輕輕罩住了日爍帶著壓制意味的氣味,對方伸展了下手腳,側過臉對日爍和千草子揚起燦笑:「對待小動物可不能這麼粗暴,牠們會更加不受控制的。閣下且先帶千草子殿下避一避。」

畢竟,他可不能讓召喚者有任何意外發生。

「有勞。」日爍會意,回了對方一個簡單的頷首。

切葉蟻們多半在副使的引導下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去,日爍此時只需要顧及千草子的安危,遂對來不及阻止他的千草子道一句「在下失禮」,直接兩手一抱,透明薄翅隨即從背後衣料下長成,顧不得上頭的生長液尚在流淌,雙腳猛力蹬地而起,躍至不高不低的半空中振翅,由上而下俯瞰著那名嬌小青年。

至於被攬在一雙臂膀裡的千草子,眼角微微抽動。

這位大哥……其實我們可以單純站得後邊一點就行了……何必這麼羞恥的把我抱起來呢?何必啊!?

對於日爍的過度保護行為,千草子已經是想吐槽卻又無力了,索性隨他去,終究保持了沉默。

自上空,可見嬌小青年雙手張開,兩手手心運了一道氣流,以畫月的弧度向石刀兔滑去,被氣流擊中的兔子彷若吃了鎮定藥,一隻接著一隻動作緩了下來,不再莽撞地四處跑竄,紛紛停下了腳步。

那個、是魔法嗎?繼穿越第一抽之後,我終於也要遇到穿越中必要的異世界傳統設定二選一了,蟻族以東方風格為主,所以是氣功內力什麼的……

想到這裡,千草子決定住腦。想什麼亂七八糟的,自己現在正被異世界百科全書兼穿越第一抽抱著飛在半空中,如果是內力,那這裡就不是蟲子的異世界,是修仙世界了。

「殿下這是第一回見吧,」瞧千草子目不轉睛,日爍充分發揮自己充當千草子專門異世界活百科的身分,為千草子作科普:「蟻族種族、階級高者,越能夠控制費洛蒙,也能將其作為武器。」

也就是、真的是靈力或魔力之類的,只是用費洛蒙代替……這種莫名被抄襲的錯愕感是什麼,難道是因為我劇透了自己所導致的嗎?這異世界若是有作者,他大概是剛寫開頭就卡梗了。

雖然這也代表自己日後除了壓制之外,又多了一項待開發技能。

無言的千草子看著底下的青年,他沒轉幾下,幾乎所有的石刀兔便都安靜了下來,溫溫順順的梳理著毛,確認四周已無暴走兔子的日爍緩慢下降,落在青年身後,小心地把千草子放開。

「抱歉,千草子殿下頭一回來便見到這樣失控的場面。」青年神色飽含歉意卻沒有過於恭敬或不安,他回頭望向那一大群已經平復下來的兔子,眉頭困惑的皺起:「不過,這是第一次見到牠們如此暴燥,平日裡,石刀兔群是不會輕易踏出綠洲林的。」

千草子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綠洲林,又瞧了瞧那數量龐大的石刀兔,遂開口道:「這一大群要趕回去也不容易,我們能幫忙。」

對方也不介意,笑著應了:「那就勞煩千草子殿下和日爍閣下一同協助了。」

情緒已經被平復過的石刀兔,在接收到千草子和日爍的挾帶威壓的費洛蒙之後,十分聽話的跟著引路的青年返回綠洲林去,見青年的身影消失在樹林,觸角微動的日爍對千草子輕聲道:「在下先帶殿下去切葉蟻王宮中吧。」

她輕輕點頭,回頭散步走向馬陸車廂。

*

切葉蟻的宮殿比起長腳家蟻,的確有模有樣了許多。

同樣是木屋建造,棟樑窗櫺上刻有各式花卉瓜果,甚至有小獸嬉戲、蟻民農耕之圖,比之長腳家蟻是氣派多了,但那彷彿無處不擱的花草卻是直接依附在房屋上,除去必須活動的門窗、置放物品與日常起居用的桌椅櫥櫃,其餘的全都是活生生的植物構成,別有一番身處自然的滋味。

日爍領千草子到一處小院,四周是甜蜜蜜的微微果香,窗外便是一株株黃綠相間的果樹,深綠葉片間垂吊無數飽滿圓潤的橙黃長形瓜果,千草子認了出來,但不及日爍答話的速度快:「蜜和瓜,入菜或製成甜品都不錯,上回殿下嚐多兩口的酸辣冷魚湯,便有它的瓜絲。」

千草子還記得那道魚湯,橙黃的瓜絲讓她純以為那是類似胡蘿蔔之類的蔬菜,如今見到它的本體,倒是有些新奇,雖然面上全然不見。

室內溫度涼爽極多,日爍沒將翅膀脫去,瞧千草子渾身發汗,備下帕子和冷水盆,照樣兒屏退眾多那些副使差來服侍千草子的宮女和侍衛,一牆之隔,單獨守在屋外,背對著窗,也透過微微開著的窗說話。

「介紹一下石刀兔。」千草子也不廢話,開門見山就講正事。

「石刀兔是這兒的常見綠洲林動物,耳朵可用作磨刀石使用,大多數的鐵匠都會飼養幾隻,何況原生地處沙漠,所需的食糧與飲水不多,性子也溫順,也算是一類熱門的平民玩寵。」

「性子溫順,」千草子擰了擰帕子,往自己的頸子擦:「但是破壞力驚人。」

日爍失笑:「任何物種皆有攻擊性,獸禽如是,蟲族亦如是。」

身為蟲子的你攻擊力最大的大約就是那張碎念起來讓人毫無招架之力的嘴了。想歸想,千草子終歸隱下了吐槽的衝動,重新穿好衣服,瞧了瞧自己的手心,心血來潮嘗試著第一次施放了信息素——即便她依照日爍所述、在腦海裡想像一個刻度,盡量小心控制,日爍依舊是立刻就進屋了。

「殿下,施放力度稍微再緩一些。」日爍端起水盆:「方才那量,在下會下意識認為殿下是著急喚我進屋。」

「還是太多了嗎?」她想像的刻度只到三而已呢。

日爍道:「這事急不來,殿下並非天生擁有,後天所得,往往需要更多練習。」

不過以殿下的能力,想必也是很快就能上手。日爍如此含笑著說,隨後離開去替她準備點心,千草子也不是很在意,頭一回嘛,她又不是天才,第一次使用信息素就能收放自如,那才是件奇怪的事。而眼下,對千草子來說,正事是捋清方才感受到的違和,信息素以及費洛蒙的使用,則是較為次要的項目。

……酒香。

嗅到氣味的千草子抬起頭,望向步行進來的青年和副使,眨了眨那雙深邃的黑眸。

「辛苦了。」千草子從椅子上站起,微微歪頭:「切葉蟻王,還有副使。」

青年一怔,隨即露出一副被抓包的表情,和副使互看一眼:「早知道瞞不住,也幸好千草子殿下沒有立刻揭穿本王。」

「嗯。」看切葉蟻王落座,千草子也跟著再坐了回去。在日爍遞給她眼神示意之時,千草子便在心裡對青年的身分有了一定的猜測,另外、能控制費洛蒙使其成為武器多為高階者,後來青年又從容不迫地解決了石刀兔群暴走,她要再猜不到,那大約是壓根兒沒在動腦。

許是察覺千草子屋內多了人,日爍端著糕點盤,平穩而迅速地返回,在千草子身側站定,穩穩擱下一碗紫紅帶綠的甜湯:「殿下,外頭乾熱,在下做了一碗冰花蓮豆仁湯,正好解熱消暑。」

語畢,他又放了一盤小巧如象棋的圓形栗色小糕到桌子中央:「記著切葉蟻王不喜葷食,這是清玉珍餅。」

切葉蟻王面露驚異:「閣下竟有如此手藝?」

千草子也有些意外,在長腳家蟻國,日爍都是用信息素交代了小廚房去做,從來沒有自己動手,眼前這碗甜湯看著便知道並不是隨意敷衍,綠色豆仁剔除了外殼、紫紅花瓣也泡得軟爛近乎透明,顏色全染進了湯水,那栗色小餅也是層次分明,上頭的米白色糖粉襯得它更加晶瑩;她端起了甜湯輕抿,那口味很明顯就是出自身旁日爍的手,目前為止還只有日爍和小廚房的廚娘知道她不那麼嗜甜,而在切葉蟻國能把料理做得符合她口味的人,也只有日爍了。

這是他第一次在摯友們以外的人面前下廚,雖然只是猜測,然而切葉蟻王真的出現,他心裡還是有些惋惜的,原本只獻給殿下的點心,得和他人一塊分享了。惋惜歸惋惜,依然半點沒有顯露在費洛蒙和信息素中,日爍的斐眸閃爍,揚起一如往常的禮儀笑顏:「在下廚藝不精,還請見諒。」

切葉蟻王已經吃了兩枚小餅,甚是喜歡:「這樣還說是廚藝不精,日爍閣下實在太謙虛了。」

蟻王嘴挑,千草子卻是個無所謂的,但是依然很捧場的喝盡,日爍垂眸,看著空碗安了心,能一滴不剩,這便是千草子對他最大的稱讚了。

稍事休息後,兩邊都放下了湯匙與小筷,切葉蟻王率先開口,單刀直入直接問了他們來訪的目的,千草子也不打算拖泥帶水,將蟻蟎之事坦誠相告,表明了她代表長腳家蟻國的身分,希望切葉蟻國能夠提供專門通道,讓長腳家蟻國不至於淪落到無醋可用的地步。

直球解決,也算是有合作誠意了。

切葉蟻王聽完,也只是略顯困擾的嘆氣,思索了一陣,很誠實地回絕了千草子的要求:切葉蟻國向來是中立的,不僅僅是因為他們負責大部分的糧食,也是因為這份公正可以為他們帶來一定程度的安全保證。「切葉蟻國若是倒了就會面臨斷糧」這樣的蟻族認知保護著切葉蟻國,不但制衡了其他強大的蟻國,也能賣弱小階級的蟻國人情,畢竟他們是不分地位高低,每個蟻國都會分發差不多份量的糧食,是最安全的作法。

換言之,要是切葉蟻王答應千草子,為她開了私下專門管道,切葉蟻國日後只會不停被要求開例通融。

作為一個曾作為小職員在公司打滾的人,千草子可以理解主管階級必須以自身利益為重的考量,但是她不打算直接放棄,黑眸闔了闔,好歹她也是混過職場的,不極力爭取一下也太對不起自己先前辛辛苦苦累積的經驗了。

幸好,在等待日爍耕田的那段時間,她不只是單純的熟悉官職而已。

花了點時間在腦中整理出備用方案,還是有點用處的。

「既然如此,條件交換。」千草子淡然道:「我替你查石刀兔暴走的原因,如果答案是你滿意的,你再考慮我們這邊的請求。」

「只是考慮?」

「只是考慮。」

立即抓住關鍵詞的切葉蟻王笑了笑:「本王不覺得這交易於殿下而言是合算的,而且、本王也不打算追查兔群暴走之事,這兩三年來,兔群暴走也並非完全沒有過,本王也說了,牠們只是幾乎不踏出綠洲林,不代表這一次暴動就是事有蹊蹺,殿下以這個做為交易內容,似乎有欠考慮。」

不愧是作為蟻王的男人,依面孔看上去年齡比千草子還要嬌小柔孺,宛如十來歲的初中生娃娃臉,說起正事卻條條分明,不含糊也不慌亂,何況話中也不似長腳家蟻蟻后使用謙稱,姑且不論那是否為日爍處理後的狀態,光是掐著他們這邊不合理之處說話,便能聽出對方是妥妥的、打從一開始就不想接受他們這邊的任何要求。

但,這樣子的態度正好。

正好,進入了我想要的氣氛。

千草子神色自若,像是沒有察覺切葉蟻王話中的推拒,接著他的話往下說:「正因為已經逐漸習慣,所以更要查——照你剛才的話,兩三年前……可是、從來沒有兔群踏出綠洲林闖進農地裡過。」

刻意在「從來沒有」幾個字上放輕了,黑眸看著桌案對面的切葉蟻王髮間的觸角微動,便知道自己的話奏效。

沉默在室內蔓延,宛如一抹冰涼的露水覆蓋,比的卻是誰較能忍受這般的尷尬氛圍,能夠比對手晚一些才撫去這貼伏於肌膚上的濕意。

日爍沒有出聲,靜靜看著跟前的千草子用指腹摩娑著他給帶來的甜湯碗,對方的副使到底年輕,經驗不足致使他那水澄的雙眼在自家蟻王和召喚者大人之間游移,日爍也不看他,只因他知道千草子的沉默必有目的。

沉默等待,是談判最重要的一環。

千草子的經驗是,等著等著,對方就會不自覺的放棄堅持,或是退讓一步選擇再度溝通,雖然也有可能讓對手多了思考對策的時間,但這樣的行為,並不是眼前這位蟻王會有的思考模式。

從一進門後到方才交談,這短短的時間內,千草子感受到了,和向來平穩的日爍不同,切葉蟻王的費洛蒙很坦蕩,任何情緒都會掀起浪花,小至對日爍的廚藝吃驚,大至覺得她的不太實際,通通都寫在他的費洛蒙裡了。

而這一刻,他的費洛蒙在空氣裡波動著,很明顯是在震驚後逐漸恢復冷靜。

果不其然,切葉蟻王大吐了口氣:「那殿下想怎麼查明此事?」

見切葉蟻王鬆動,千草子才動手倒茶,倒的還是四人份:「本來生活在哪,就往哪裡查。」

日爍平和的眼神間帶著笑意,因為看見副使在察覺其中一杯屬於他的時候,滿臉掩不住的慌張,讓他想起了長腳家蟻國那些差一點兒就要跟千草子同桌吃飯的宮女,也是一樣的驚慌失措,因此日爍捎了手勢安撫副使,自己也拿過千草子給他倒的茶杯,對方才顫著手接了杯子去。

「殿下的意思是要進綠洲林?」

「不方便?」

切葉蟻王搖搖頭,而副使代替自家蟻王回答:「並非不便,只是綠洲林為多數獸禽棲息之地,若非逼不得已,自然不願踏足,對牠們多加侵擾。」

於是千草子在大腦裡自動轉換了概念:綠洲林簡單講就是國家森林公園,進去碰到保育類動物就罰五十萬。

這條件不難,反正只是去調查生活環境,我也沒有要抓一隻石刀兔回來解剖,不會觸犯切葉蟻國家森林公園保育法的。

「只有我跟日爍進去,不會太侵擾秩序。」千草子歪頭,用手比了比身側的日爍,道:「你不信任我很正常,但是這傢伙你見過了,他的做事方式不至於讓你不放心。」

懷疑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很正常,誰知道他會不會嘴巴講著「要守護森林」,進了國家公園後開始偷拔樹、偷撿石頭裝進包包裡,在入口被抓包時還硬說是做紀念。但是日爍有來過切葉蟻國,比起她,切葉蟻王更可能相信日爍的為人。

得到千草子的保證,又瞧日爍頷首,切葉蟻王像是含了一顆定心丸:「只要別興師動眾,進入綠洲林也是能的,然光只有殿下與日爍閣下前往,本王亦說不過去。」

「等等、打住!」聽到疑似階級上下、僕從云云的關鍵氣味,千草子立刻揚手阻止了切葉蟻王說下去,那動作還著實嚇了對方一跳;她盡量掩飾著眼角的抽動,又對旁邊已然習慣的日爍指了指:「有什麼注意事項,請全部跟他說——我只負責本人出現跟找原因。」

聽懂了吧?那些麻煩的事情別賴我頭上,我真的應付不來,不要逼一個分不清楚階級制度用意又分不清楚距離感的人做這種事啦!

綠眸微微閃動,日爍唇角上揚,這份來自千草子的指名差事與沒有明說的背後信任,他領受得很:「在下定會妥善處理。」

他會盡量刪減人員,絕不會在出行時讓她看見浩浩蕩蕩一干人等的隊伍,那隻會讓千草子渾身不自在,也不利於探查。

愣是被千草子這一齣弄傻,切葉蟻王好一會兒才因為想起日爍對千草子的介紹而失笑。

——殿下不喜宮廷規矩,不喜過多禮儀,尤其……不喜太多人跟著。

「殿下果然是位極為奇特之人!」切葉蟻王忍不住道。

千草子蹙了蹙眉,她可不覺得自己哪裡奇特,明明就是事事講究規矩的蟻族太麻煩了。

「不好了不好了!!」

一位小宮人神色驚慌的闖了進來,一時之間竟什麼也不顧,往他們直直撲了過來,日爍的長臂彷彿眨眼間就護到了千草子身前。

那宮人在切葉蟻王腳前噗通一聲就跪,大聲嚎開了。

「外頭——隱翅燭龍闖進來了!!」

儘管知道聽起來情況緊急,但千草子終究是忍不住憋出了一個問句:

「你說、龍……?」

*

踏出屋外,一股植物燒焦的刺鼻味,沿著風的動向蔓延而來,切葉蟻王立刻展翅飛起,同副使一塊遙遙的飛入逐漸黯淡的天空,千草子和日爍對視一眼,他沒有二話,攔腰環住千草子,帶著她緊緊追在切葉蟻王他們後邊。

離開宮殿範圍,遠處便是一陣陣濃煙竄出,黑煙瀰漫,卻有一點一點的紅光在漆黑的煙霧中一閃一滅,日爍瞇起眼,略為警戒:「的確是隱翅燭龍。」

「解釋一下。」

「隱翅燭龍生於沙丘,藏身在沙漠底下的砂礫,尾鱗帶有極度易燃的粉末,稍一刮劃,便能點燃物品,受到驚嚇的時候才會將翅膀張開,平時緊貼於背,故而得名。」

即便飛行速度頗快,陣陣冷風挾帶焦味不停颳過兩人,千草子依然聽清了日爍的說明,瞧著在地面飛舞的紅點雖然亂竄,卻沒有往高點的地方飛,黑眸微微垂下,這隱翅燭龍的飛行能力……似乎不甚優秀。

不是……你們做為龍這種傳說級生物,飛行高度最高卻只能飛到兩公尺,還好意思讓世人稱呼自己「龍」啊?是不是哪裡弄錯了?——這名字應該叫做「隱翅燭蜥蜴」才對吧?

後邊的千草子心裡還在對這群紅點的名稱表示鄙夷,切葉蟻王已經抵達騷動中心,從上空停滯俯瞰而下,房屋幾乎過半都已經燃起熊熊火焰,連帶著那些收成進了穀倉的農作也燒了起來,有些蟻民倉皇救火,也有些已經受了傷,他神色嚴峻,即刻揮手,空氣中頓時出現極為濃厚的酒香味,夾帶著強烈的信息素指令,召集著所有侍衛往這兒直衝而來。

「王上!眼下該——」

「全部去救人!」切葉蟻王沒有猶豫:「人命關天,稻子可以再種,命沒了可不能重來!本王去引開那些隱翅燭龍,你們自個兒注意別往本王這兒撞了!」

侍衛們應聲散去,受傷的、救火的蟻民被一一疏散,而切葉蟻王同早上一樣,散發出費洛蒙,在各間著火的房屋間飛行,盡量快速鎮定了他眼前所見的每一隻隱翅燭龍。

千草子拍了拍日爍的手臂:「我們也去,切葉蟻王一個人不安全。」

日爍頷首:「在下明白。」

白日才出了石刀兔暴走,傍晚就來了隱翅燭龍,要說是巧合,這也太巧了。

日爍帶著千草子往切葉蟻王之後飛行,為避免費洛蒙重疊影響到切葉蟻王,兩人都沒有出手,只是跟在後頭,火越燒越大,千草子注意到日爍越飛越高,開口道:「飛低一點,要看不到切葉蟻王了。」

「可——」

收到千草子一個「你想我現在強制讓你放手嗎」的淡然橫眼,日爍只好嘆息放棄自己那不想要薰著千草子的念頭,調整了飛行的高度,但儘量從一股股濃煙之間穿過;飛低之後,千草子總算見到了隱翅燭龍的本體,那是一隻隻身型狀似大型蜥蜴,頭部如崽牛,尾巴末端是一顆黑色圓球,晃啊晃的,一擦過東西就能點起星星之火,薄膜翅膀如同蝙蝠,在前端還有一對小爪子,讓牠們在攀附東西時可以更加穩當——燒東西也更方便了。

好吧,這大小,可以被稱做龍,原諒你們。

僅歪了一下樓的千草子,立刻專注回正事。

這數量,跟早上的兔子有得比。

黑眸掃過所經之處的隱翅燭龍,只覺那數量不可能是偶然,要不是牠們的棲息地發生了什麼,要不就是有人故意引誘牠們過來的;可聽切葉蟻王說這幾年來都有過幾次兔群暴走,也許這隱翅燭龍也並非第一回闖入切葉蟻國人民生活的住所。

隱約感應到千草子正在思考的事情,日爍一邊輕巧閃過朝他們躍來的隱翅燭龍,一邊為了避開濃煙灌入口鼻的低聲說:「殿下,隱翅燭龍雖地盤性不強,不排斥同伴,可素日並不和同伴生活,牠們會群聚的原因為二,一是為了繁衍,二、是為了逃命。」

「……所以這是在逃命。」瞧這群隱翅燭龍在火焰中上跳下竄的樣子,千草子一點也不覺得牠們是來找個好窩,與自己的伴侶組織家庭來著,因此她很快就確定了答案。

「在下不敢斷言,只希望前往綠洲林一探,能查到些什麼。」

綠洲林生活的石刀兔和沙丘地區的隱翅燭龍都暴動不已,不停闖入農田果園,肯定會對切葉蟻國造成一定程度的農產損失,相對的、也代表了分配給各個蟻國的農糧將會減少,儘管不為了千草子,作為紅火蟻國巡視代表的日爍,也是得去查明真相,回報給紅火蟻國的。只是如果可以,日爍更希望是對方同意,這樣對於千草子才有幫助。

千草子淺嘆一口氣,有點無奈:「但願吧。」

這時,飛在前頭的切葉蟻王,穿梭在陣陣濃煙和火光中,即便已經習慣了沙漠氣候的高溫,這些熊熊燃燒的火焰依然使他不停沁出密密的汗珠,不管自小生活在哪裡、適應多久,他終歸都是生性不喜火的蟲族啊。

可他是蟻王,若他不做,誰要來做這些呢?誰要代替他來冒險呢?

忍著不適,一道又一道的刀刃打出,漸漸的、有些疲乏。

「這些龍難道沒個盡頭嗎……?!」

不管他安撫了多少隻,總是會有下一隻從某個角落冒出來,簡直無窮無盡,就算他想要全部鎮定了才帶回沙丘,他也不可能任由時間這麼拖下去,這裡的每一顆稻穀、每一株果苗,都是大家努力的成果,作為蟻王,他有著必須守護這些事物的義務與責任。

在切葉蟻王視線因疲勞而模糊分神的那一瞬,一隻躁動的隱翅燭龍從屋頂上一躍而下,易燃的尾巴直直朝他揮去。

——糟了!

想閃已經來不及了,可下一秒,銀色劍影滑過,將那隻隱翅燭龍巧妙挑起,往旁邊甩開,一股淡淡的鮮血氣息頃刻間覆蓋了一切,又在他的喉頭彷彿被誰掐住似的、即將停下呼吸之前消逝;切葉蟻王讓自己的雙腳穩穩落地,儘管還是有些踉蹌,但他大吐了幾口氣,發現四周的隱翅燭龍皆俯在地上一動不動,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這才回過頭望向朝他走來的日爍和千草子。

「本王多謝殿下二位出手相救。」切葉蟻王心懷感激道,從他起飛開始,他就有感應到兩人一直跟著自己,原先還覺得他們跟在後頭不妥,現在卻深深感慨慶幸著:如果他們沒有選擇緊隨而來,自己恐怕已經淪陷火海。

日爍沒有出聲應答,只跟在千草子旁邊走,他的胸口還有些微微梗著,畢竟是近距離接收到召喚者的費洛蒙指令,他還需要點時間去習慣千草子這不太熟悉力道的施放方式,可也比在長腳家蟻國那會兒好多了;他還只是梗著、有點難以呼吸,沒有非得倚靠什麼支撐自己。

一旁的千草子自然感覺到日爍不便出聲,也有些自己害他變成這樣的小小愧疚,因此決定這會兒的交際應酬,她自己負責。

「沒事。」總不能讓一國之主交代在這裡。千草子無所謂的擺擺手:「我還有求於你,多出點力應該的。」

切葉蟻王苦笑:「——殿下說話如此直性子,倒與本王所聞的召喚者不同。」

千草子對其他的召喚者沒什麼興趣:「他們是他們,我是我。說回正事,你打算怎麼處理這群把火柴綁在尾巴上的龍?」

「本想同白日一樣,可這兒高溫實在……」

說穿了就是體力不濟,沒辦法繼續應付了嘛。

黑眸微瞇,她輕輕呼了口氣:「交給我跟日爍,你先到上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這怎麼——」

「反正我不是當志工,休息的時候,麻煩你再考慮一下專屬通路。」

千草子沒有給連「志工」一詞都還不解的切葉蟻王太多思考時間,向身邊的日爍遞了眼神,從千草子的費洛蒙震懾中恢復過來的日爍立刻帶她半飛離地。

「殿下打算如何?」

「你不是說牠們喜歡沙丘,」千草子的黑眸淡然地眨了眨:「那我們就造一個最近的沙丘給牠們。」

聞言,日爍會意的揚起弧度:「在下明白了。」

生物的本能,第一是覓食,第二是繁衍,第三是自我防衛。

逃命算在自我防衛之內,對千草子而言,處理那些因為巢穴被驚動到而開始逃竄的昆蟲,已經是家常便飯。

她想、生物本能是不會變的,只要在逃命的時候,有個與牠們原先生存環境極度相似的地方出現,那就會有極大的可能,牠們會直接選擇該地作為躲藏處,甚至定居。

可是這臨時沙丘,短時間要築並不容易。

忍冬花的氣息夾帶著一抹快速掠過無數法子的冷靜,日爍一邊閃躲著那些隱翅燭龍,一邊開口:「雖然在下沒有移山的能力,可還是能盡力一試。」

千草子問:「能嗎?」

日爍不答反問:「殿下可記得費洛蒙可作武器一事?」

心領神會,千草子指著最鄰近沙漠的一處邊界:「在那邊放我下來。」

「是。」

*

飛上半空的切葉蟻王,目光掃視所有已經陷入火海的地區,確認沒有任何蟻民求救的信息素,副使便帶著一團侍衛飛來會合,每一個人無論面孔或身上,都有著被煙燻黑的痕跡,有的甚至被隱翅燭龍的爪子劃破了衣衫,看上去著實狼狽不堪,切葉蟻王卻不在意,只是溫和的慰勞:「辛苦了,有人受傷嗎?」

「幾名侍衛受了燒傷,立即撲滅,傷勢不重,但屬下讓他們去做疏導的後續工作,順帶遠離火場。」副使抹了抹臉上的汗水,他的衣服是所有侍衛中被燻得最嚴重的,原先麻布衣的顏色已經全然看不見了。

「做得好。」切葉蟻王很欣慰自己擁有一個洞察己意的好部屬,但現在情況並不允許他如往常一般花時間稱讚這位尚年輕的副使;他瞧了瞧在火焰中穿梭的隱翅燭龍,不知道千草子他們會用什麼方式將牠們趕回沙丘,切葉蟻王並不崇尚殺生,就算住所被侵略,也從來不動用可能使牠們致命的方式來驅趕,可日爍是個紅火蟻族、千草子又是個召喚者,在擁有絕對武力的優勢下,他幾乎想不到有什麼理由能夠阻止他們兩人不動手殺害這些隱翅燭龍。

「王上,千草子殿下和日爍閣下……?」

「他們正在幫忙驅逐隱翅燭龍……」

言語中,他嗅到了一絲忍冬花香氣,被風捲起的沙突然間多了不少,震得他面頰有些刺痛,切葉蟻王忍不住舉起手略略遮擋,視線往風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不遠處漸漸隆起一道沙丘——不,那不是「隆起」,而是「堆起」,有人正試圖在他們的邊界堆出一座沙丘來!

同時間,在半空的侍衛們與切葉蟻王,都收到了那夾在忍冬花香氣裡的淡淡腥甜,以及附著在那抹甜味上的信息素指令——往這邊過來。

「這是在……」才覺得困惑,眼角餘光卻瞥見底下的隱翅燭龍紛紛停下了攀爬跳耀的行為,一隻接著一隻朝著忍冬花香傳來的方向仰頭,不再跳竄,不再胡亂甩尾;接著,切葉蟻王見到了他此生尚未見過的一幕:隱翅燭龍慢慢地穿過房屋,踩過已燒成焦黑的樑柱,往沙丘的方向而去。

副使和侍衛們皆是一陣汗顏,自己的蟻王說了千草子和日爍在幫忙驅趕,可這根本不像是驅趕,這是在誘導牠們離開,就如同切葉蟻王白日所作的一樣,這與他們熟知的紅火蟻族解決方式截然不同。

但困惑的並不只他們,切葉蟻王微微睜大了眼,驚訝和疑惑交疊在他的腦海中浮現。為什麼他們倆會選擇這麼麻煩的方式呢?對紅火蟻族而言,面對這種情況,最簡單的處理方法自然是拔劍全數殺盡,堆出一個沙丘來,還要引誘這些小龍們過去,怎麼想都不合算。

然後,他想起了自己與千草子的對話。

——原來如此。

切葉蟻王笑了笑,對身後的侍衛們說:「一半侍衛回去注意有無隱翅燭龍逗留,一半的跟本王一塊兒幫忙堆沙丘去。」

「是!」

在城鎮外——

從火場中爬動而出的隱翅燭龍,映著身後的火光,朝著他們慢慢移動著,千草子的右手單舉著,以五秒為一單位施放著尚未熟悉的信息素,想像著視線內出現兩條遊戲中常有的倒數計條——分別屬於信息素與費洛蒙——並且在一格一格的消失後自動填滿。千草子沒想過自己平時玩遊戲的經驗竟然可以應用在這種事情上,不過能夠用上也的確是幫大忙了,同時施放信息素與費洛蒙對她來說還是有些難度,為此特意讓日爍在距離自己百尺外的地方負責鏟出一個臨時沙丘,避免他受到過多的費洛蒙影響。

風捎來煙灰味與陣陣沙石,捲起了千草子的在頸後束起的烏黑髮絲,素灰色的裙襬因風搖曳,她只專注於眼前的工作,在瞧見牠們的動靜後,自己也緩慢的,一步步往後退。

「殿下——」日爍在她身後喊道:「在下完成了!」

「那就交給你接手了……!?」才要停下,一股突如其來的刺痛,深入骨髓般的扎進她的右手,儘管疼痛只有那麼一瞬,施放費洛蒙和信息素的力道卻因此猛然放大。

殿下——立刻感受到那突然增強的香氣,綠眸波動下,日爍即刻蹬地展翅。

糟了!!千草子下意識握住自己的右手腕,抬眼即見那群受到感應的隱翅燭龍果然一改先前的和緩,其中更有不少朝著她橫衝直撞飛撲而來。

她的黑眸映出牠們的身上隱隱約約印著似曾相識的白色斑紋,宛如蝙蝠的薄膜翅上那對用來攀附的長爪,幾乎就要觸及她的面容,接著——整個人臨空而飛,穩穩地落在一對臂彎裡,那群隱翅燭龍迅速變成了地面上一個又一個紅點,鑽入並消失在那座沙丘之中。

「殿下可有受傷?!」

日爍的聲音響起,他的費洛蒙此時此刻並不單只有藥草清香,那股墨水沉悶的味道變得比先前還要重上許多,剛才那一剎那的危險情形,著實嚇到了對方,千草子輕吐一口氣,淡然地搖搖頭:「沒,謝謝你。」

「殿下的右手是……」他記得他似乎看見千草子伸手握住了右手腕,就像是右手受傷似的本能動作。

「就算讀秒數也很麻煩,」千草子略微皺眉的望著自己的右手掌,又補了一句:「同時控制真難。」

聞言,日爍才稍稍安心地揚起苦笑,只要不是千草子殿下受傷就好:「殿下目前連信息素都尚未習慣,要同時施放兩者又要控制力度,確實有些難,日後會好的。」

「幸好這邊夠寬,人員也都疏散開了,不然很難成功。」

千草子看著底下的隱翅燭龍,如果場地不夠大,又或者火場裡還有著會受到信息素影響的蟻民,這樣的方式都會變得難以成功:可活動範圍太小,隱翅燭龍一下子收到太過強烈的費洛蒙,可能會因此被壓制在地不出來;若是還有蟻民在裏頭,很有可能會跟著被牽引,並在途中遭受隱翅燭龍對周遭不管不顧的移動波及。

這兩個,無論哪個都不好。

日爍自然明白,只是比起已經成功的計畫,他更在意千草子的身體狀況,於是在瞧見切葉蟻王帶人一同飛來時,便直接道要帶千草子回宮休息。

「等等,事情還沒解決。」千草子皺起眉。哪有人事情做一半丟著叫別人來接手的?何況接手的還是一個王!

「殿下幾乎整整一日未休息,唯有同切葉蟻王談話時用了甜湯,再撐下去,殿下的身體會受不了的。」日爍的語氣很堅持:「殿下的用心,在下明白,可殿下千萬別忘了自己的身子,與在下等相差甚遠。」

極端環境下,蟲族可以長期不進食,可以依靠空氣中那一點水氣維持,可以耐得住一定的低溫,不接近火源的情況下,也可以扛住某種程度的高溫。但是這些都是蟲族的優勢,身為召喚者的千草子初來乍到,身體方面還沒有多少演變跡象,自然承受不起,這也是召喚者為何如此珍貴的原因。

有很多時候,並不只是因為召喚者被成功召喚的機率很低,其中也包含了召喚者不適應這邊的環境,最終死去的情形。

「無妨,」看眼前的兩人似乎有點僵持不下,切葉蟻王出聲圓場:「多謝千草子殿下與日爍閣下,後邊兒的事,交與本王處理便好。」

「……那就麻煩你了。」

清楚以日爍的個性,就算自己留下來也只會被扔到安全距離去看戲,千草子很乾脆就放棄了。日爍隨即抱著千草子飛回他們離開的小院中,平穩降落時把千草子放下,她的氣息還是有些許的凌亂,他不禁微微垂了眼簾,綠眸閃著一抹不著痕跡的自責。

剛才的情形,即便知道千草子不喜身處高位、隔岸觀火,他也應該堅持自己處理隱翅燭龍的事情才對。

「……你剛剛有仔細看過那群隱翅燭龍嗎?」

千草子的問話令他回神,日爍一搖頭:「在下並無,方才的情況不允許在下注意殿下安危以外的事。」

雙手交疊在胸前,黑眸似是在思索,遙遙的望著別院外的小花園:「……我看見了白斑。」

「白斑?殿下的意思是……」不等自己說完,日爍已經想到了千草子在這個世界目前唯一見過的白色斑紋來自哪裡,不禁噤了聲。

日爍染上凝重的神情明顯述說著他已經想到答案,千草子也不打啞謎:「你也知道,我在這裡唯一見過的白色斑紋,是被蟻蟎感染的宮人。我想問你,以你對蟻蟎的了解,牠可以感染蟻族以外的生物嗎?」

瞧日爍認真思索著從前那些從書上得知的資訊,千草子也不催,一會兒後,日爍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印象裡,在下讀過關於蟻蟎的紀錄中,並沒有任何關於蟻蟎可以感染蟻族以外生物的經歷,殿下所見隱翅燭龍身上的白色斑紋,也許是類似於蟻蟎的寄生物導致的。」

「如果是那樣就更麻煩了。」千草子嘆息道。自己來切葉蟻國的目的是創造專門通路,可現在她要處理的事情,卻是一件接著一件來啊。

真想要個加班費,而且還要是國定假日代班、那種獎金加倍的加班費。千草子在心裡默默道。

但可惜的是,現在千草子並非是一家公司的員工,而是長腳家蟻國的志工……不對,她並不是志工,而是幾乎快要被供起來的召喚者。

回想起櫃子裡那件僕役準備好要她穿到身上的金光閃閃的衣服,以及那座差點就要淪落成她新住所的槴華殿,千草子總覺得太陽穴有陣隱隱約約的痛;她搖了搖頭,把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甩出腦袋。

注意到千草子的臉龐沾染著風沙,眼中似有一絲疲累,日爍隱下自己的憂心與替她準備水盆、膳食的衝動開口:「這些事先暫時擱著吧,殿下先行歇下,在下再去看看切葉蟻王那邊是否需要幫助。」

「喔,那麻煩你了。」

聽到日爍要接著回到沙丘,千草子也不多做談話,逕自轉身走向屋內;見狀,日爍悄悄鬆了口氣,他會這樣說,純粹只因他明白,若自己不去現場查看,千草子也只會繼續跟自己討論那白色斑紋的事,倒不如製造些零碎閒暇,讓她得空可以休息。

才準備踏進門檻,千草子似是想到了什麼,在門前停了下來,側過臉隨興的對日爍提醒:「那隱翅燭龍的火柴尾巴,你自己注意點。」

切葉蟻王都難受成那樣,你只是高階蟻種,被火直接燒到肯定是極度重傷吧。

日爍微微一頓,唇角滑出一抹溫和的弧度,輕輕頷首。

「——在下會的。」

千草子的身影消失在門後,綠眸揚起,映著一波翡翠般的光輝,展開翅膀,日爍飛上已經全黑卻被火光照亮半邊的夜空。

這已經是第二回了,殿下無心的話語總是讓他感覺,自己擁有價值。

另一邊,沙丘上空。

「王上,所有的隱翅燭龍都已進入沙丘。」

「範圍是住宅與火場間隙,立刻開始救火。」

抱著一絲終於告一段落的安心,切葉蟻王褐色的髮絲在風中搖曳,他仰首望著被紅光擦亮的夜幕,這個夜晚、這一天,對他來說,似乎有點太漫長了。先前即使石刀兔闖進農田暴動,也就是五六隻的程度,今日卻一次來了幾十隻;傍晚就開始燒起的邊界,這群多得難以計數的隱翅燭龍帶來的災禍,是他從來沒有遇過的,他從沒想過自詡習慣高溫的自己,竟然無法輕易做到在熾熱的火場裡久待,甚至還得勞動紅火蟻族和召喚者出手救他。

侍衛們正提著水,一桶一桶往尚未著火的房屋上倒,這是他們為了節省寶貴的水資源而有的特殊習慣,在這沙漠地帶,每一滴水都是珍貴的,不可能為了那些已經受損的物品而使用,切葉蟻王注重的是還存在的那些資源,那些已毀損的,他果斷選擇了放棄。

風中帶來藥草清香,切葉蟻王望向氣味傳來的方向,日爍在距離他一尺的位置停了下來:「一切可好?」

「閣下安心,隱翅燭龍已全數沒入沙丘,明日本王會將牠們引回原棲地。」他不免關切地問一句:「千草子殿下無事吧?方才見她似有不適。」

聞言,日爍淡淡地揚起一抹無奈的苦笑,道:「為趕路至貴國,殿下日夜奔波,已接連數日未能好好休息,今日又接連遭遇暴走,殿下疲憊也屬正常,多休息幾日便好。」

目前切葉蟻王尚未明確表示是否與千草子達成友善的關係,日爍並不想多洩漏資訊,加之信息素與費洛蒙的掌握與自身的自保能力息息相關,因此在切葉蟻王的關心詢問下,他依舊只給出了最安全又合理的回答——而且是在既沒有說謊,也沒有過度誇大的情況下。

在確認對方意願前,他不會輕易說出殿下不熟悉施放費洛蒙或信息素這件事。

「這一日確實是辛苦殿下了,說來慚愧,本想好生接待你們之後,便當無事發生的送你們回去,」切葉蟻王嘆了口氣:「可如今,本王似乎別無選擇。」

聽出對方話中有話,日爍綠眸輕輕瞇起,略帶威脅意味的墨水香漸漸滲出,右手也府上了腰間的劍柄:「你若是懷疑這一切都是殿下故意設計,好達成殿下目的……我建議你最好再多考慮一會兒。」

切葉蟻王搖搖頭,若非這狀況是早在殿下來前便時常發生,他或許還會如此猜測,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農田被闖是他們這幾年日漸習以為常的事,就算召喚者在如何神通廣大,也不可能猜到自己在穿越異世界之後,會需要用這種方式來逼迫切葉蟻國就範吧?這人都還沒過來,連自己會落在哪個蟲族都還不知道呢!

「本王知道今日之事,絕非偶然。」切葉蟻王直迎著日爍的目光,坦白心聲:「進入綠洲林探索一事,待殿下身子無虞,望閣下與殿下一同前往,按理、本王理應也跟在召喚者身邊以備不時之需,可閣下也見到這底下的模樣,重建時也難保牠們不會再回來,本王是真心顧不上殿下這頭了,還望殿下體諒。」

「你放心,殿下不在意這些。」日爍平和的笑語。

倒不如說,對怕麻煩的千草子而言,跟去的人肯定是越少越好。因此,就算以蟻族極度重視召喚者的規定來說,進入綠洲林時,切葉蟻王是必須跟著的,日爍也沒有在這一點上為難切葉蟻王。

得到日爍的保證,切葉蟻王著實鬆了一大口氣:「若有任何需要,儘管告訴本王,本王都會盡力滿足。」

「說到這,當前確有一事。」

「什麼?」

「我想近些看看隱翅燭龍。」日爍說。

同一時間,留在屋內的千草子,照例給自己倒了茶水,把該請出去的一干僕役宮女都請出去,確認了周圍沒有任何宮人傳來的情緒氣味,她才緩慢的拉開右手袖子,只見上頭的白色斑紋愈趨明顯,甚至有種慢慢擴散的跡象。

嗯,確實很糟。

在心裡給自己的右手下了評價,千草子將右手斑紋重新藏回袖中,又掀開左手來瞧,可結果只是大同小異——同樣都是白色斑紋蔓延,差別只在位置不同、數量不一罷了。

副作用是抽痛嗎?也難怪那些宮人會一顫一顫的。

把自己的傷勢藏起,她淡淡地吐了口氣。

「希望它別在關鍵時刻發作啊。」千草子歪著頭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