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就只是個牧羊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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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25
「敵人來了!所有人都給我做好準備!」
貴族指揮官的嘶吼以及象徵戰鬥開始的號角聲響徹了整個營地,所有人都迅速的在預定位置上組成防線,並準備與敵軍進行血腥的戰鬥。而敵人方面,相比於這裡的手忙腳亂,對方很明顯是有備而來,數十個大大小小的整齊方陣以同樣的步伐與速度朝著防線逐漸靠近。
這些特洛亞克士兵可不是開玩笑的,他們已經用這種看似呆板且行動遲鈍的方陣蹂躪了許多國家的軍隊,當騎兵衝向這些方陣,那些從遠處看起來很笨重又滑稽的六米長矛在近距離之下可就沒那麼搞笑了。無論是騎兵還是步兵,在有機會可以貼近方陣外圍之前,便已經被那些沉重且堅硬的長矛給刺成蜂窩。
而在上一場戰鬥當中,多虧了某個貴族指揮官的「明智」決斷,隊伍中原本應該用來強行突破那些方陣長矛的巨人族傭兵已經被白白犧牲殆盡,現在剩下的,就只有一群還沒領到錢、無奈之下只能繼續待在這裡的烏合之眾。
「所有人列隊!準備衝鋒!」
「蛤!?衝鋒?有沒有搞錯?」一聽到貴族指揮官下達的命令後,現場的傭兵們紛紛都陷入了混亂與不滿之中。身邊的一名傭兵立即開口罵道:
「你他媽是沒看到剛剛那些騎兵還有步兵朝他們衝過去後發生了甚麼事情嗎?我來這裡是幫你們打仗的,而不是來自殺的!」
「沒錯!你真的打算讓我們去衝撞那群刺蝟的話,你先把一直待在後面看戲的正規軍派出去再說!」
「給我住口!你們這些傭兵只需要乖乖的服從命令去戰鬥就行了!反正如同當初的契約內容,康加帝國將會在戰後支付你們應得的酬勞!所以現在給我面對敵人,準備衝鋒!」貴族指揮官如此說道,完全沒有改變想法的打算,而面對這樣強硬的態度,有些傭兵終於受不了了。
「去你媽的酬勞,就那一點錢還不值得老子在這裡賭命!你們要衝的話就自個兒衝吧!」
「這場仗根本沒有勝算!若是有勝算的話你就不會讓正規軍從頭到尾都只是在後方待命了!」
隨著不滿的聲音逐漸擴散開來,越來越多的傭兵一邊抱怨著一邊收起自己的武器與裝備,轉身便準備離開現場不再繼續戰鬥。
「喂,兄弟,我看他們說的也沒錯,留在這裡根本就是自殺,那個指揮官根本把我們當成消耗品在用。我是打算要走人了,你呢?」
這時,一名手持寬劍與圓盾的傭兵對身邊的人如此問道。在那名傭兵身邊,站著一名青年,青年看上去年紀大概才十五到十八歲左右,在一群滿臉鬍渣、大鬍子與啤酒肚的成年傭兵當中顯得特別突兀。這名青年身上沒有穿著太多的保護裝備,就只有普通的麻料衣褲、以及一件便宜的獸皮胸甲而已。
而這名青年與其他傭兵的武器也不太相同,那是一根長約兩米以上的實心木棍,木棍中心鑲入一條實心鐵棒作為整體強化,在木棍的兩端則裝上鐵塊製成的釘頭。這是一把相當罕見且少人使用的雙頭戰錘,這種被設計來給騎兵使用的長武器,在步兵中幾乎沒人使用。
「兄弟,你考慮的怎麼樣?要一起閃人嗎?」此時,傭兵再一次的對青年如此問道,而青年則是跟剛剛一樣沒有給予回應,只是繼續默默的眺望著遠方逐漸靠近防線的方陣。
「你們這些傢伙……都給我回去列隊!你們這樣是違反契約的行為!你們將不會得到任何酬勞!還必須支付違約金給康加帝國!」貴族指揮官此時看著傭兵們一個接著一個地想要離開,便有些氣急敗壞的如此說道。而此時要離開的傭兵們一聽到貴族指揮官的話,原本就已經不爽的情緒再一次的被刺激。
「違約金?我都沒有跟你們討報酬了你還有臉跟我談違約金!?」
「我去你媽的!喂!大家!要不我們現在把這個傢伙給揍一頓之後綁起來,送到特洛亞克人那邊吧!?」
「沒錯!就這麼幹!」
「你們這些無禮之徒!士兵!給我把這些叛變者給殺了!」貴族指揮官一聽傭兵們打算倒戈,立即騎著馬向後退,一邊退還一邊大聲呼喊著士兵前來幫忙。而在後方一直都沒有任何行動、仍然保持著完整戰鬥力的康加帝國正規軍在得到指揮官的命令後,立即開始行動,他們迅速地擺出陣行,並將手中的長槍指向傭兵們、開始朝著對方緩緩逼近。
傭兵們見到對方這樣的陣仗,在憤怒的催化之下,也紛紛拔出武器對著正規軍叫囂,看來雙方之間的戰鬥已成為不可避免的必然。
「兄、兄弟,這狀況好像不太妙欸?我們要走的話就必須趁……」
「嗯,應該可以。」
「欸?」
就在傭兵朋友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青年便已經自行轉身朝著劍拔弩張的傭兵們與康加帝國軍隊之間走去。而就在傭兵們與帝國軍隊之間的氣氛越來越緊張,雙方隨時都會開打之際,青年就像是沒有注意到現場氣氛一樣的直接從雙方之間悠哉地走了過去,這一行為也瞬間讓雙方那原本高漲的怒氣稍微平息了一歇下來,大家紛紛將目光移到朝著貴族指揮官走去的青年身上。
「唷!老闆!」此時,來到貴族指揮官的前方不遠處後,青年在一圈禁衛軍的盾牌外朝著被盾陣給保護的貴族指揮官大聲說道:「若是我們繼續跟那群特洛亞克人打的話,你會如約支付我們應得的報酬吧?」
「……當然,身為帝國貴族絕無戲言。」貴族指揮官雖然對這名青年的問題感到有些困惑,但是仍然相當篤定地給予了回覆。而青年此時又拋出了一個問題:
「那麼,假如我們繼續打、而且還打贏了那幫只會擺方陣的混蛋的話,你應該可以給我們一些加碼的獎金吧?」
聽到這番話,傭兵們與正規軍之間都陷入了騷動,傭兵方面都認為青年所說的話根本毫無道理且難以實現,而正規軍們則暗自嘲笑著青年的不自量力。面對這個問題,在從驚訝中回神過來後,貴族指揮官說道:
「當然,若是可以取得這場戰鬥的勝利,慷慨的皇帝陛下肯定會給予你們更多的獎賞。但是……」
「是嗎?有你這句話就夠了,謝啦!老闆!」青年打斷了貴族指揮官的發言,接著轉身對自己的傭兵同行們說道:「好啦,各位前輩,你們也聽到了,只要打贏那些特洛亞克混蛋,我們全部都可以加薪、至少好幾年不愁吃穿了!所以,現在請把武器朝向我們真正的敵人,然後好好地打一場漂亮的仗吧!」
「小鬼!你這傢伙憑甚麼代表我們發言?我們可沒有義務要聽從你的命令!」一名傭兵如此叫道,而其他傭兵聽到後也紛紛點頭附和著。而青年則是一臉無所謂的笑了笑,並說道:
「那也行啊,反正從我們加入這次的戰爭、至今也才過去了一個多月,前前後後也才打了大概十幾場衝突戰吧?大家身上的裝備、武器、護具甚麼的,多少也受到了一定的損傷,而且自己攜帶的各種藥品與補給品也都消耗了大部分。但是,因為自己跟僱主無聊的私怨以及沒有足夠大的卵蛋繼續戰鬥,你們打算放棄可以填補自己這段時間所造成的損失的機會,然後帶著傷痕累累、破爛不堪的裝備與身體離開。而且,當你們想要在其他地方找到新僱主的時候,因為你們此時選擇違反契約的行為已經傳遍了所有地方,所以沒有任何人會願意雇傭你們這些膽小鬼。」
說到這裡,青年的雙眼掃視著眼前陷入猶豫與沉默的傭兵們,並說道:
「拜託,各位,我們是誰?我們是傭兵欸?說起傭兵,不就是專門替各個勢力解決那些他們不想弄髒手的事情的人嗎?既然如此,那麼此時此刻不正是我們發揮作用的最好時機嗎?代替這些不敢面對特洛亞克方陣的膽小帝國軍上陣,還可以領到比這些正規軍數年薪水的獎金,別跟我說你們完全對此不感到心動吧?」
說完,青年向後伸手、取下背上的雙頭戰錘,並說道:
「總之,話我就說到這裡了,想離開的人就請自便吧,至於那些跟我一樣想要給那群特洛亞克人好好上一課的人,儘管跟上來吧!我剛好有些想法可以對付那些像刺蝟一樣的方陣。」
眼見青年說完話後逕自朝著敵方的方向走去,現場的傭兵們仍處於沉默與猶豫之中,逐漸的,人群中有些傭兵開始跟在青年的身後一同往戰場的方向走去,有些人則是在一臉糾結的思索一番後,低聲咒罵了幾句、接著也跟著走向戰場。
最終,在青年的這番話之後,原本已經決定要逃離戰場的傭兵們,幾乎所有人都轉過身再次面向戰場,而貴族指揮官也對於青年那過人的膽識與影響力感到驚訝。
這種人才,若是好好經過訓練的話,或許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軍官也說不定……貴族指揮官在心中如此想著。
「兄弟,你剛剛那番話可真的是有夠帥啊!」回到防線,青年的傭兵朋友一臉興奮地說道:「沒想到你竟然敢當著那麼多老前輩的面前那樣講話,而且不只前輩們,你連帝國軍也一起罵,你現在還能夠活著走回來根本就是奇蹟啊!」
「……」青年此時掛著微笑的看著自己的好友,緊接著,他微笑的嘴角微微抖動,然後一瞬間那個微笑便垮了下來,並露出了驚恐萬分的表情。面對青年這樣突然的表情轉變,傭兵一瞬間被嚇了一跳,而青年此時則對自己的好友說道:
「嚇死我了!好險、真的好險!幸好那些臭老頭們其實內心並不是真的想要離開,不然我就真的死定了!真的是撿回一條命啊!」
看著青年與剛才反差巨大的反應,傭兵有些困惑地問道:
「你、你幹嘛突然這樣?你剛剛不是因為有自信所以才……」
「自信個鬼啊?要不是因為讓那些臭傢伙們真的走了,我有可能也會連帶一起領不到酬勞,我純粹是不想被他們拖下水所以才去跟他們說那些話的!我才不在乎他們對這場戰鬥怎麼想,我只是單純不想要讓這段時間的付出變成做白工罷了。」
看著青年那劫後餘生般的表情,傭兵愣在那邊好幾秒都沒有說話,之後才忍不住笑出聲來。而青年見到自己朋友的笑容,說道:
「幹嘛?你笑甚麼?」
「沒什麼啦……就只是覺得,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呢,明明離開村子之後已經在各個戰場上打滾了那麼多年,但是你的個性始終沒變呢!」
「為甚麼要變?你是在拐著彎罵我個性難搞嗎?」
「假如你要這樣子理解的話……痛!痛痛痛!對不起啦!我錯了!」
「喂,年輕的傭兵。」
就在青年正死死用手勾著朋友的脖子不放、在那邊嘻笑打鬧的時候,貴族指揮官在護衛的陪同下,騎著馬來到了青年的面前。青年與傭兵兩人見狀後,立即分開來,青年則問道:
「有甚麼事情嗎?老闆?」
「你剛剛的言行相當的有膽量,在這點上請允許我對你表達敬意。」貴族指揮官如此說道,而青年則一派輕鬆的說道:
「這沒什麼,只不過是初生之犢的勇氣罷了。」
「有時候在戰場上,這種勇氣將會成為勝利的關鍵,也有可能成為扭轉戰局的轉機。」貴族指揮官此時說道:「只不過,為了證明你並不是空說大話,你應該對於那些方陣有甚麼對策吧?」
「嗯?這不太對吧?老闆?這種事情不該是指揮官的工作嗎?你怎麼會把這種問題丟給一個年輕氣盛的傭兵小毛頭呢?」
「當然是因為你剛剛把我們帝國正規軍稱為『膽小鬼』囉?」貴族指揮官笑著說道:「有鑑於你剛剛的發言充滿了自信與嘲諷,那麼,我想你肯定是有著對特洛亞克方陣的『特別對策』,不然你怎麼會說的好像現場所有人之中,只有你才不是膽小鬼呢?」
「呃!?哈哈哈……老闆,你也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要阻止其他傭兵們離開而已啦……」青年一邊尷尬地應付著貴族指揮官,一邊側過臉小聲對自己的朋友說道:「幹!貴族都是這樣的嗎?那麼愛計較……」
「怎麼?年輕的傭兵?難道你真的只是個空口說大話的人嗎?」貴族指揮官繼續笑著說道:「假如真的是這樣,那麼未免也太辜負我的期待了吧?」
聽完對方的話之後,青年尷尬地笑了幾聲,接著,剛剛在眾人面前演說時所戴著的自信笑容重回他的臉龐。只見青年看著貴族指揮官,並相當自信地說道:
「要說是對策的話,我想應該還不至於,但是,要說起方法的話,我這邊倒是有幾個可以提供給老闆你參考參考。」
「……很好,年輕的傭兵。」貴族指揮官笑了笑,並對青年說道:「從現在開始,我把傭兵部隊的指揮權交給你,你就儘管去嘗試吧。我的名字叫羅曼‧羅德里哥伯爵,年輕的傭兵,我又該怎麼稱呼我的新任傭兵隊長呢?」
面對貴族指揮官的問題,青年臉上帶著自信且驕傲的笑容,並說道:
「竟然有幸被伯爵大人問起名字,這還真是榮幸呢?你只要稱呼我為……」
到這裡,原本還很清晰的畫面與聲音就中斷了,眼前瞬間陷入了一片黑暗,而在黑暗的盡頭,似乎有微微的亮光正不斷地朝著自己不斷靠近。而隨著亮光的靠近,還有一種濕濕軟軟的感覺正不斷地從肌膚傳來,以及一陣有規律且越來越令人感到煩躁的撞擊聲。
在亮光包圍了周遭一切的時候,男子那因為熟睡而緊閉的雙眼也總算是睜了開來。
窗扉的隙縫並沒有透出任何光亮,看來距離太陽從群山之下升起還有一小段時間,而此時男子才剛睜開眼睛,那已經將自己大半邊臉以及頭髮全部舔成落水樣的舌頭便迅速的映入眼簾,並在男子反應過來以前開始摧殘著男子勉強維持乾燥的剩餘半邊臉。
「靠!我醒了!我醒……呸!呸呸!我醒來了啦!不要再舔了!你這臭狗!」男子一邊說著一邊伸手阻擋著舌頭的攻勢,同時還不斷將不小心流入嘴巴裡的口水給吐了出來。
再經過一小段時間的反抗後,兇狠的歹徒總算不再繼續暴行,並一臉開心地蹲坐在男子的面前。
「你這傢伙……你這是在逼我起床一定要洗頭洗臉就對了?」男子說著,並從床上坐起身來,而在他的身邊,一隻體型碩大且毛髮濃密的獵犬正吐著舌頭、笑嘻嘻地看著自己的傑作。
看著獵犬那一臉完全沒有在反省的表情,男子有些哀怨地與獵犬沉默互瞪了幾秒,接著,他發出無奈的笑聲,並伸手用力的搓揉了獵犬頭上的毛髮。
「早上好,你這小狗仔子。」
就在這時,從屋外傳來、使整個脆弱的木屋都晃動起來的撞擊聲再次響起,而這時男子也才意識到自己忘記屋外還有一個麻煩鬼要解決。只見男子立即從床上跳起來,並在撞擊的力道進一步升級以前,迅速地來到窗邊並將窗扉給推了開來。
「喂!不要再撞了!我不是說過不準撞屋子的嗎?」男子將上半身伸出窗外,並對窗戶左側大聲的如此說道。而在屋子外、窗戶的旁邊,只見一隻頭上長有一對雄壯巨大的黑色犄角、渾身被銀灰色的毛皮所覆蓋的惡鬼山羊停下了撞擊房屋外牆的行動,並緩緩地轉過頭看向制止自己的主人。
「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時間差不多的時候我就會起床,你不需要這樣子來叫醒我……」
還沒等男子把話給講完,惡鬼山羊便轉過頭去,再一次的對著已經出現明顯裂痕與凹陷的外牆進行一次強勁的頭槌。晃動伴隨著撞擊聲,震動著整個不大的木屋,男子此時再次大聲的斥喝:
「嘿!嘿!!王八蛋!我不是說了不要再撞了嗎!?」
聽到主人的聲音,惡鬼山羊稍微停止行動了幾秒,但是緊接著便又蹬了蹬後腿、準備繼續發動撞及。男子見狀後,立即開口說道:
「我知道了!我說我知道了!好嗎!?我這就出去給你用吃的!所以天殺的不要再撞了!」
這時,惡鬼山羊就像是聽懂男子的話一般,原本已經準備再次撞出去的頭部停了下來,接著便一臉無辜且無所謂地看向男子,等待他履行他的諾言。而男子則是嘆了一口氣之後,將上半身縮回屋內,接著便開始張羅起惡鬼山羊以及獵犬的飼料。
這就是男子一天的開始,在獵犬口水以及惡鬼山羊的撞牆聲之中開始他身為牧羊人的一天。曾經在戰場上意氣風發、年輕氣盛的青年,如今已然成為滿臉邋遢鬍子的男子,屍臭味與血腥味已經多年沒有進入過他的鼻腔,過去寸手不離的雙頭戰錘也早已經換成普通的牧羊長杖。
他曾是一名傭兵,一名在戰場上容光煥發的傭兵。
但是戰爭總有打完的一天,就算是戰爭英雄也有放下武器與裝備的時刻,如今的他就只是個牧羊人而已。
不是傭兵,就只是一個在高山上獨居、在普通不過的牧羊人,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