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彩虹鳥飛向彼岸。(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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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23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否還能維持住表面上的穩定。大陸戰爭讓近百個人族國家瓦解,我們失去了大部分能應對崩壞的資源、我們的盟友,如今,難以再承受下一場的全球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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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撤軍的問題。』
只存在於影像裡坐在訪客廳個人沙發的弗里安萊克,翹起了一隻腳,回答採訪記者的提問。
『我們團隊的政策很清楚,我不會撤軍。事實上,情況也不容許我們現在從大陸撤軍。有經濟考量的答案,還有我自己的答案,你希望先聽哪一個?』
『經濟先吧?』
『好,那你提問吧?』
弗里安萊克往身後的沙發一仰,停下手中轉動的鋼筆,白金筆蓋反射的光鋒打向記者。
『⋯⋯公民黨發言人說這是因為民主黨與其它小黨組成的聯合政府收了貓族的好處,總統對此有什麼回應?』
『這樣說吧?我知道,公民黨的人聲稱我們浪費納稅人的前打一場不屬於我們島嶼的戰爭,應該投入民生事業的資源投入了軍事採購、訓練我們的人民;他們的原句是用『人民』而不是『公民』;侵犯它國主權、用來殺人⋯⋯哈,這是他們的說法,我呢,我是你的話,我不會買帳,因為那並不是事實。』
『怎麼說?』
『我可以告訴你,現在的島嶼,約百分之二十的就業人口在防衛局服務,他們是軍人或軍人相關的職業,如果你再算上因為軍事計畫帶動的工業還有民生產業,這個數字會升到百分之四十五,任何在做社會調查的機構,你如果去查都會查到這個數字。』
『如總統所言,這是影響接近島嶼一半人口的生計。』
『沒有錯,這已經不是我基於任何理由想撤軍就能撤軍的問題,這是經濟問題、就業問題,島嶼人必須要投入維和工作,這個國家依靠維護世界的和平來運作。事實上島嶼能在整個大陸戰爭經濟沒像世界其它國家衰退,便是因為我們的祖先選擇承擔作為世界大國的責任,所以其它國家的企業家,投資客願意把資源送入島嶼,包括那些國家因大陸戰爭而滅亡的人們,還有來自聯邦的星際殖民地。你知道在約半個世紀前,貓族怎麼說我們島嶼人的嗎?』
『抱歉⋯⋯我沒聽過這一段歷史。』
『我想也是,島嶼人變了很多,這是事實,不過在大陸戰爭剛爆發的時代,貓族是這麼形容我們的——『和平的燈塔』;這也是很多在大陸戰爭中被我們拯救人們的心聲,也是為什麼,在那個時代,很多貓娘認可了我們島嶼的士兵,與他們結緣。』
『所以才有參軍能與貓娘結婚的說法。』
『是的,這便是那個時代背景。來談論如果我們現在從大陸撤軍會遇到的問題吧?首先,是撕毀與許多人族國家的協約,擅自撤出維和部隊,我們的軍費會必須由我們自己承擔;其次,很多貿易訂單也會因此受影響,以我們主要的進出口仰賴國——冰花自由聯邦來說,她們的企業家會更願意把訂單交給為和平努力的國家;最後是國際形象的問題,這會是很嚴重的承諾失信,尤其在大陸戰爭戰線吃緊的現在,即便我的行政團隊下台後,之後的共和州也會很難與任何國家簽訂協約,甚至有這個可能,我們會被其它四個成員國投下不信任票,逐出靈貓六國協約。』
『但是,這正是公民黨的訴求?』
『我覺得我們需要一個認知,那不是好事,所有作為成員國的贊助物資將會終止輸入共和州,我們將損失的不只是金援,還包括協約國家提供的先進技術,我們的大部分的工廠很仰賴協約國家的技術,好比說火箭技術、晶元技術;我們的生產線都必須停工,那就不是任何紓困政策能處理的問題,光是失業就會毀了這個國家,其它更嚴重的問題還可能是我們的民生工業崩潰,會直接影響到公民的生活。』
『這就是總統說的經濟的回答,那麼總統自己對撤軍的回答呢?』
『我個人拒絕撤軍的理由很簡單,在大陸國家,人們每天遭受交戰國的導彈報復性的轟炸,還有武裝暴力集團畫地建國的殘暴統治,幼童的受教權被剝奪,醫療資源的缺乏造成孕婦因難產死亡⋯⋯我也看過載著一戶難民的車子在高速公路上被暴力集團的武裝貨車處決。現在,是以我們為主力的維和部隊作為這些受苦公民的後盾,如果我們的軍隊現在離開,這會是謀殺,我們在知道人們會喪命的前提下,放棄了他們——這是謀殺!而我不會讓我的公民成為謀殺的兇手!所以,我們不能撤軍。』
『那麼⋯⋯最後對問題,總統有什麼想對反對者說的嗎?』
弗里安萊克看向了電視台攝影機的方向,帶著威嚴的雙眼好像能穿越空間限制,震住觀看訪談的觀眾。
『如果⋯⋯本島人的你,還認為政府侵佔了你的稅金,我要告訴你,這些軍事預算都是這個國家運轉的燃料。就算今天政府決定撤軍,這些預算也不會到你的福利上,資源分配是由國會把持,光是每個利益集團的拉扯就會讓資源無法使用在你身上,他們大多會為了選票花在大型建設等能被看到的政績上。』
『如果你認為,你的福利被刪減,請去問你支持的議員,你支持的州長,為什麼來自它國援助的資金、民生物資沒有分到你的手上?為什麼就本島的官員被查出這麼多件貪污?為什麼聯邦的企業家這麼不樂意把訂單給本島島嶼人?那背後的理由在哪裡?』
『如果你認為,你很重要,國家必須照顧你,那麼我要告訴你,大陸的公民也很重要,共和州的憲法很清楚寫了,共和州政府有義務維持周邊國家的穩定,因為這個國家就是在許多周邊城邦的互相合作下被建立的。全球化的社會,任何國家的崩壞都會對其它國家產生影響,你看已經多少商業活動因為大陸戰爭被迫終止?這是救人,也是救我們自己。』
『如果你認為,你的命很重要,那我要告訴你,我的命也很重要!他的命也很重要!不是只有島嶼人的命才很重要!不是島嶼人的命也是命!那也很重要!請停止這種自我中心的論述!這樣不穩的政策論點,是無法被國際社會認同!拿到國會議桌的檯面上!這是為什麼,沒有一任總統,會去推動撤軍的法案。』
『因此,我會繼續貫徹我們的價值,保持我們的政策,在之上我們能討論如何改善軍人的待遇,能在國會中去爭取你認為重要的社會福利,我能向其它國家爭取贊助,這是才是實際可行的作法,不過這都不是撤軍能為你做到的。島嶼的民主是多元主義的體現,建國者訴求的博愛,是為維護多元性的主動作為,而只要我在這個位子,我就會盡我所能去維護這個價值,而如果⋯⋯到此你還是不同意,聽著⋯⋯這是民主社會,選票會告訴你這個國家的選擇。』
『以上是彩虹報對弗里安萊克總統的訪談,我們很感謝能聽到先生對議題的看法。』
『你也是,很感謝你的訪談。』
弗里安萊克回握了訪談者的手,帶著笑容的兩人,永遠的留在了影像紀錄中。
聽到了門外的急促的腳步聲,我關掉了因為六月革命,現在已經停止更新的彩虹報的新聞軟體。
再一次聽到他的聲音,眼角忍不住的泛淚,我送別過很多為共和州的總統,無奈但變得習慣的消毒水氣味,還有瀕死的老人臭,我會半開玩笑的送給他們薄荷糖調侃他們,在醫院與他們說話直的到夕陽的沈沒。
由只有單一性別孤雌生殖的貓娘來說很奇怪,但是,我感覺弗里安萊克對我而言很不一樣,不是為著同一目標努力的夥伴,他就像是⋯⋯我親弟弟;我⋯⋯不希望他受傷,我想保護他。
我無法接受他以這種方式死亡的事實,他成為島嶼人內部歷史問題宣洩的犧牲品。
急促的敲門聲打在我的房門上。
「門沒鎖。」
「有希奈委員,妳需要看看這個,我們被攻擊了!」
我關掉了全息投影,震驚的看向站在我房間外的海軍士兵。
「航母艦隊有受損嗎?」
「『LFN白鷺』已經越過南緯四十度,抵達冰花自由聯邦領海,但『LFN安潔莉雅』剛完成維護,載著公民,在港口附近的外海,來不及脫離戰區——」
我站起身,沒聽他說完衝向了通往天台的走廊。
「委員!等等——」
在公海受到攻擊後,航母艦隊轉向南回歸線上冰花自由聯邦庫克亞群島附近的海洋漂浮都市維修並補給,『LFN安潔莉雅』因艦內設施受損還有安置受傷公民的需要,脫離南極星艦隊留在港口內。
我沒想到這個決定導致她受到二次攻擊。
心音那宛如失去失調的節拍器,難以呼吸的壓力擠壓著我的胸口,催促我讓身體行動,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張開了電磁罩飛上海防所的天台。
天台的玻璃門被帶電氣團給撞開,夕陽金色的天空,海灣的長城;防洪牆外數道烏煙直抵天穹,鑽藍色的陽離子衝擊炮在那一片海面上交換,戰火中心但黑船以獨自在集火中對抗包圍她雙翼艦,約三十標準公尺的海面上,她來不及張開護盾的姐妹艦炮台在猛烈的集火下竄出火焰,已經失去了戰鬥能力。
「有希奈委員⋯⋯」
趕上我的海軍士兵氣喘的用雙手壓著膝蓋,他呼喊我的名字。
「現在交戰的是哪個協約國?」
「是南極朵菈瑪利聯合的輕快戰艦,委員。」
集束火箭從黑船的軍火庫竄出,跟在瓦解穹頂電磁護盾的陽離子衝擊炮之後,砸穿甲板,把相鄰的共和州雙翼艦連同艦橋化作火焰。
「委員,我們必須要離開了,到安全的地方。」
「為什麼警報沒響!」
我大聲的質問,即便知道我不該對他生氣,但我還是轉頭瞪著想拉我去避難的人族士兵。
「為什麼!警報沒有響!為什麼⋯⋯」
海風吹散我的白髮還有眼睛的淚水,我注意他帶著自責、為事情發展悲傷的表情——就像當時在『LFN白露』上的士官們。
我理解到的那一個真相。
共和州的船艦被劫持⋯⋯再一次的,我們中了公民革命前線的圈套,而且比起上一次,我們毫無防備。
延遲到現在,高頻刺耳的警笛才透過海防省基地的廣播器響起。
「朵菈瑪利人擁有現在最強的海軍船艦,他們會沒事的,還有一支南極聯合的巡洋艦隊正在返回,兩分鐘後抵達衝突區。」
「僅僅是那樣是不夠的!」
——所有靈貓六國的軍火都一樣的致命。
一道瞬閃的強光暫時奪取了我們的視線,海面上剛才仍在奮戰的黑船竄出火光,被破盾的磁軌砲掀飛了陽離子衝擊炮炮台,通天的爆燃彷彿要將黑船拆成兩截。
在緊張的最後一秒,備用的護盾產生器開啟,保護住了全艦官兵所在的艦橋,然而情況也不樂觀,經過猛烈的砲擊之後,南極朵菈瑪利聯合的輕快戰艦失去反擊的能力,只是一艘海上的漂浮標靶。
共和州的雙翼艦沒有對戰艦追擊,全艦轉向防洪堤的閘口,她們的目標明確,是我們所在的海洋漂浮都市。
磁軌砲貫穿防洪堤的管制哨,升起濃煙——開始了。
「自由聯邦已經派出『巨像』,只要再撐四分鐘。」
「那樣的話,免強吧。」
大量的黑點從共和州的雙翼艦上升起,率先穿過防洪堤的封鎖;迴力鏢形的灰色機身是共和州的自殺無人機。
「委員我們真的得離開了。」
看著接近的無人機,他上前抓住我的手腕,語速很焦急的說。
數架自殺無人機俯衝下墜,領航機率先砸向從港灣內剛送航空母艦離港的工程拖船,冰花自由聯邦制式的銀白色船身瞬間化作一片火海,三道通天的火柱從上層建築竄出,連同艦橋一同吞噬。
「不⋯⋯」
映入瞳孔的死亡烈焰,僅僅是一瞬的時間,生命就被簡單的奪去。
自殺無人機沒有就此停止攻擊,沒有情感的機器瞄準了停在產業道路上磁懸浮轎車、碼頭的防空設施、燃料電池;將整個港區的街道點亮,並奪去我們的聽覺。
「⋯⋯委員——」
人族士兵鬆開了緊握著我的手,臉上帶著懼色的大喊,然而他的聲音被爆炸給蓋過。
被黑煙給遮蓋的天空,金屬閃光對準了我們所在的建築,死亡咆哮劃開了空氣。
我趕緊用靈力張開電磁罩,鑽藍色的氧離子電離,準備擋下衝向我們的自殺無人機群;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寄望在我有足夠強大的靈力能保護住這棟建築。
自殺無人機內載的塑性炸藥引爆,火焰撞上電磁罩後又再彈開,點燃海軍省大廈前庭的花園,彷彿空氣也恐懼的顫抖。
——請撐住,拜託了。
抬頭望著灼眼的火光,我向心底送出請求,只希望我的內心已經足夠強大,能像大陸戰爭中殉職的前輩們讓靈力為願望服務。
電磁罩的消耗速度非常快,鑽藍色的光花在我們之上的天空綻放,我必須不斷的從周邊空氣補充帶電粒子來阻擋爆炸的衝擊,然而高強度的靈力操作也開始讓我感到些許的暈眩。
我無法永遠擋住連鋼甲都能削開的自殺無人機連續打擊,電磁罩的瓦解只是時間的問題。
就在絕望之時,一道鑽藍色的雷火切開天空!將路徑上的自殺無人機全數捲入擊毀!
「得救了?」
那近乎是帶著哭腔的聲音,人族士兵的雙臂發軟,望著硝煙散去的天空。
我解除了電磁罩,尋找幫助我們的貓娘;那不是防空雷射,而是貓娘用靈力改變磁場產生的高溫雷火。
隨即第二道雷火被打向天空,又將數架要襲擊住宅區民房的自殺無人機同時貫穿引爆。
雷火的方向來自下沈中的工程拖船船首。
「我得去幫她。」
港區的防衛系統還沒來得及上線,在剛才的打擊中更是破壞了發電站與防空設施,只剩她一貓在孤軍奮戰。
「⋯⋯我,不能讓妳這麼做,委員,我接到的命令是帶妳去避難。」
人族士兵叫住了我,從死亡邊逃脫,他抓住我的手比剛才無力,但態度仍然強硬。
如果只是要甩開他脫力的手就算是貓娘現在也不是問題,可是看到一位被恐懼侵蝕的人族,不顧自己也要阻止貓娘去冒險的眼神,讓我有些猶豫。
「我是安理會委員,保護戰場的士兵是我的工作,所以我現在不能夠去避難。」
「不可以,委員很重要,戰鬥的事情,請交給我們,聯邦已經承擔不起再失去貓娘了。」
「你這樣⋯⋯還能戰鬥嗎?」
我看著連握著我的手腕都有些吃力的男性成體質疑他。
我知道,他所說的道理,沒有正式參與大陸戰爭的冰花自由聯邦,水島的貓娘也還是比兩百年前少了七百萬餘,有部分是放棄母星移民宇宙,但有更多是在悲傷中自殺⋯⋯⋯還有戰場前線。
可是人族損失的比我們更多。
「貓娘不是只會躲在人族的背後,想要拯救、維繫和諧,必須要主動出擊,所以,我現在必須到那裡,我必須去幫助他們。」
沒等待回答,我撥開了他的手,一手搭在天台的欄桿上,用靈力凝聚氣團,準備翻身下樓。
「等一下!」
「你仍要阻止我嗎?」
我雙腳踩在欄桿邊,一手按住被海風吹亂的白髮沒好氣的質問。
「如果委員堅持⋯⋯請也讓我幫忙!」
他抬起頭,清澈的瞳孔,映射著我,還有被烈火點燃的海洋。
「你行嗎?」
聽到我的質疑,他按住了仍在顫抖的手,打直了後背。
似乎是沒有上過前線的士兵,以人族主權國家的標準,他作為海軍軍人仍有不足,然而以對暴力陌生,有源自意識本能恐懼的冰花自由聯邦公民標準來看,他已具備了貓娘最重視的勇氣。
「士兵,叫什麼名字?」
「回女士,羅瑟福.歐文,冰花自由聯邦海軍所屬文書兵。」
「好,羅瑟福,你來吧?別拖累我。」
「是的女士!」
我向他伸出了一只手,將他拉到懷中並以靈力升起電磁罩,雙腳輕踩脫離天台,縱身跳向海軍省大廈。
風壓為我們反抗重力,電磁罩以我們為中心構築鑽藍色的光球,乘載了上升氣流讓我們緩降到街道。
「下來。」
落地後我立即解除電磁罩,將剛才以靈力捕捉的帶電粒子捲動氣團吹開濃煙。
碼頭的街上到處都有東西在燃燒,嗆鼻的二氧化碳毒煙正在重新包圍我們,值得慶幸是我們離海只有一條街的距離。
「你會開船嗎?」
我拉著他的手衝過街道,在碼頭找到一艘休閒用的輕型快艇,
「會。」
「那就交給你了,帶我到工程拖船的船頭。」
我交代完一腳跳上快艇的船頭並解開船與碼頭的電磁鎖,人族士兵則奔向駕駛室迅速的發動了引擎。
「等一下,你不怕血吧?」
在船準備起航時我按住他握著船舵的手。
「以前會,但現在沒問題了,現在所有的自由聯邦士兵不論是否到要前線,依規定都要擁有醫師資格。」
「我等下會需要你來幫我救治傷患,快艇上應該有急救箱吧?」
「有,看船的設計圖是放在下層甲板,但有重傷患只憑這點量應該不夠——」
「沒關係,剩下的上工程拖船找,再不行我也能用靈力,只要沒有腦損傷,就算死人我也給她救回來!開船!」
我幾乎是用喊的說出這段話,現在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去想像艦上慘死的人族。
「是!」
起先他的表情有些困惑,但還是以命令為優先將渦輪的轉速提高。
在我們的快艇接近工程拖船的同時,港區部分的防空設施成功重啟,來自碼頭各區的鑽藍色激光掃向天空擊墜空中的威脅,區域型的穹頂護盾也終於充能完畢順利張開,在共和州艦隊衝破防洪堤之前把艦隊與正在升空的自殺無人機攔截在港口外,直線衝撞點亮護盾隔絕的天空。
爆炸的自殺無人機如同火流星拖著焰尾墜如海水中,瞪著正下著火雨的天空,我走出駕駛室,用靈力張開電磁罩防禦被擊落的自殺無人機的碎片。
新一道的電火又從拖船的船首投射上高空,擊墜即將衝撞的自殺無人機,快艇拉距離後我看到了孤身抵抗整片天空的貓娘,原本雪白的裙擺吸滿了人族的血液變成骯髒的暗紅色,在她的身邊的護欄上掛著許多不知道是否還有生命的人族士官。
「我得幫她!把船靠在甲板。」
「但是這個距離沒辦法與拖船對接!」
「那就把船直接開上甲板!我會用靈力製造緩衝!」
「是!」
船首急轉對準了下沈中正在吃水的上層建築,我趕緊抓住護欄抵抗慣性力,捲動起貓尾準備作為施展靈力的電場媒介。
「委員!預備衝擊!」
「把引擎關閉!」
我命令道,並使用靈力讓帶電粒子以我為中心聚集,覆蓋在船首構成離子氣體牆減緩船的速度。
「展開!」
氣團的碰撞點亮鑽藍色的純氧火焰,化作無數星點將快艇包圍,在船衝撞層建築前成功減速。
雖然如此,快艇船首以近三十度俯角衝上拖船甲板的瞬間還是將體重只有人族三分之一的我往後駕駛室的玻璃上甩。
「委員!妳沒事吧。」
羅瑟福推開駕駛室的門緊張的說。
「沒事,還來得及張開電磁罩。」
我解除在最後一刻為我擋下撞擊的電磁罩,方才懸浮的身體落在玻璃上。
「比起我,趕快把急救箱帶上帶上,救治傷患優先。」
「是的。」
在把我從駕駛室玻璃上拉起後,他跑向快艇的下層甲板取出存放的急救箱。我也藉著靈力操作空氣,輔助我翻上拖船的甲板上。
船底似乎是碰到海洋漂浮城市的人造地基而減緩了下沉,可是海水仍不斷的灌入斷裂成三段的拖船內部,每經過的一秒,拖船內人族傷患的處境就更危險。由於暫時不清楚內部情況,我決定先到船首從眼下能看到的傷患優先救治。
「我來幫忙了,傷患的狀態?」
「失去生命體徵,但還未腦死,我暫時抽不出手治療傷患。」
光著腳踩在護欄上,站在船首向天空擊出新一道電火的灰係種貓娘回道。
「嗯?有希奈?」
「和紗?我以為妳在航空母艦上?」
「還有重傷的公民在城市內接受治療,所以我選擇留下,希望跟他們一同回國,可是妳也看到了,遭受偷襲⋯⋯這些本島島嶼人,炸了我的船兩次。」
她咬著牙說,尤其是提到本島島嶼人的時候,沒有用什麼貶義的字詞但聲音仍能感受到露骨的憤怒——貓娘少見的情感。
「總之我先開始治療傷患,裡面的情況怎麼樣?」
「很糟,火災,底層機房進水,到處都是燒傷的浮屍,我只來得及做到將艦橋上受傷的官兵拉到船首。」
對於下屬的死亡,她輕描淡寫道,然後在指尖聚集大量電子迸出電弧,指向天空將瞄準我們的自殺無人機撕碎成火流星。
「沒事的,只要不是腦死,我們都有機會救回來的。」
「希望如此⋯⋯」
她小聲的說,說著希望但聲音不抱有期望。
我將手放到腰部截斷面不斷湧出血液的人族士兵額頭上,掃描顱內的出血情況,以靈力干涉現實,將阻塞的血管與打通並痲痹延腦以下的感覺神經傳輸。
也在這時,羅瑟福帶著急救箱跑到了我的身邊。
「生物凝膠,一整罐給我。」
「在這裡。」
我從他的手上接過銀色的光滑金屬瓶,扭開噴頭,對準了腰部的截斷面。
大部分的傷患直接受到爆炸的衝擊,臟器碎裂四散在體內,為了加速治療,眼下不可能著手器官的修復,所以我決定將治療方針放在保障腦部功能,用生物凝膠賭注出血口。
低溫的生化細胞噴霧在接觸到常溫後向彼此建立橋粒,行成一道鬆散的半透明人工皮封住裂口。
「準備安裝外接式人造心臟,醫用奈米機械也一起,目標是維持對腦部的血液運輸。」
「知道了。」
他取出了接著金屬刺針的黑色圓筒,將封入醫用奈米機械的強化玻璃罐扣入,然後撥開半毀的衣物,對準了曾經是心臟但如今是一團塌陷肉泥的位置。
可是在刺針抵著變形塌陷的胸脯,他停止了動作。
「不用猶豫,直接刺進去就行了,破壞的器官之後在送到醫療倉重造,但現在腦死的話人就真的死了。」
外接式人造心臟鑲入身體,開始注入醫用奈米機械。
「退開,讓我把血管接上。」
我與羅瑟福交換位置,將手按在緩緩流出組織與血液的外接式心臟,以靈力扭曲血管與幫浦進出血口對接,並送進模擬心律的電訊號設定幫浦的運行週期。
外接式人造心臟的黑色圓筒開始微微的震動吸入血液,醫用奈米機械則堆疊成晶體封堵切口,阻止組織與血液順著裂口衝出體外。
將有機體當作機械修復的手法很粗暴,可是眼下只能做確保腦部的緊急處理。
「下一個。」
「是的,女士。」
我們換到了下一位躺在甲板上失去生命體徵的人族重複同樣的緊急處理,與此同南極朵拉瑪利的巡洋艦隊抵達戰場,陽離子衝擊炮向共和州艦隊齊射,把城市護盾外的海面變成了一片火海,從中升起那抵達雲頂的濃煙更是將漂浮城市籠罩在它的陰影之下。
裝作沒看見外海將數艘共和州船艦一同捲入的爆炸,我們繼續封住士兵破爛軀體上裂口的工作,處理到第四位士兵時,我們用光了急救箱存放的生物凝膠,身上的布料無可避免的吸滿了血液,令貓暈眩的血鏽味不斷湧入貓娘較人族靈敏的嗅球,初見同族死亡的羅瑟福精神狀態也不怎麼好。
「生物凝膠用完了,我再去拿。」
「快去吧。」
我癱坐在甲板上看滿身是血的羅瑟福跑向快艇取新的急救箱。
——處理效率還是太低了。
「和紗,本來這艘船有多少船員?」
「常駐三十位船員。」
「數字不對,這裡只有十二位。」
「剩下的都在浸水機房。」
她看向被濃煙蓋住半邊的天空,語氣平淡的說。
「是坎德里安的『巨像』嗎?」
光球來自上空宇宙,炙亮如近軌道彗星飛掠雲層;它的高溫燒穿了天空——金屬巨獸吐出離子火焰,俯衝無人戰爭機甲開始減速,空降至外海戰場的中央,接觸海面的瞬間捲起高兩公尺的巨浪拍向周圍的船艦。
「協約國的支援到了。」
「嗯,開始了⋯⋯」
由冰花自由聯邦與坎德里安技術網路共同開發的最終戰爭機器打開殺戮的開關,第一波的電磁訊號衝擊輸出自毀代碼將所有自殺無人機拉下天空,第二波恆星級質子衝擊橫向掃盪海面,將共和州的驅逐艦群融化捲入沸騰的海水中,水蒸氣爆炸造成遮蔽海面的霧牆緊跟在之後,迅速吞噬了下沈中的船艦。
僅是數秒的時間,海洋與天空歸於寧靜,只剩屹立於霧牆之上的『巨像』。
和紗脫力的跪坐到甲板上。
「妳沒事吧?」
我趕緊扶住腦袋要往損毀人族軀體傾倒的她,沾在手上的血弄髒了她腰部的布料。
「我⋯⋯沒事,只是高強度的靈力操作⋯⋯對精神有點傷,一放鬆下來,身體就使不上力了。」
她說道,水藍色的瞳孔滿是疲累,我能感覺到受情緒影響她極度不平穩的靈力波動。
『巨像』的機庫開啟釋出工程無人機,經系統識別後穿過海洋漂浮都市的電磁護盾,開始協助撲滅港灣內的火災,其中六架工程無人機飛到我們所在的拖船,以磁場鎖定將下沉的船體脫離水面。
剛取回急救箱的羅瑟福跑回艦首。
「委員,快艇因為拖船船體的抬升脫離了⋯⋯我只來得及拿回這些,不過剛才有接到無線電通訊,海軍部已經排除剛才因為轟炸阻塞醫用碼頭的沈船,答應會派兩艘載著醫療倉的輕型快艇過來。」
「那我沒什麼擔憂了,羅瑟福,幫忙我,我們要在醫療人員抵達之前,把外接式人工心臟都安裝好,以便後段的醫療工作展開。」
「是。」
他放下急救箱,跪坐在甲板上取出生物凝膠,準備繼續剛才救治工作。
「真的⋯⋯結束了。」
「是的,妳的士兵也會沒事的。」
我回應被我支撐著全身脫力的和紗。
「⋯⋯謝謝妳們。」
她說著,帶著淚水閉上了雙眼,笑得好像很幸福;就像是瀕死貓娘的笑容。
「委員⋯⋯她是怎麼了?」
「靈力使用過度而已,別在意,專心在重要的事情上。」
我讓陷入昏厥的和紗躺到甲板上,隨口編了一個理由讓羅瑟福信服;他並沒有起疑,接受了我說的理由將注意力回到封阻軀體出血的斷裂口。
靈力的本源是心靈——但多數的人族不知道這句古語的意義,每一次的靈力耗竭都將本該肉體不朽永生的貓娘推近死亡。
尤其是對一再又一再失去她所守護之人的貓。
漂浮城市的電磁護盾關閉,被蒸發的大量海水遇冷化作細雨落在我們的身上,慢慢的沖洗掉甲板與身上的污血,帶著淚水混入了好似能埋葬一切沒有盡頭的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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