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猶如繁星墜落

人生中總是充滿意外，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

推開家門的兼雅，此刻對這句話有了深切的體會。

並不是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經驗：打開家門後看見有人吊在自家房樑的下方晃啊晃的，看見主人回來之後還活潑開朗的朝他揮手打招呼。

「兼雅，這根樑真不錯，要是你再晚一點回來就更好了。」

……再晚一點，然後幫你收屍嗎？

忍不住嘆了口氣，兼雅撥開一直遮擋腰側的羽織，拔出配戴的脇差將少年用來上吊的布條斬斷──那是一條他原本收在衣櫃、夏季蓋的薄被。即使不斬斷，他也不打算再使用了。

如果要問原因的話，那就是因為有心理陰影了。

他不禁慶幸有在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之前回到家裡。

「明明才受傷卻跑來我家做這種事啊，太宰。難怪剛剛去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你。」

「你在擔心我嗎？」

十五歲的少年輕巧落地後，很乾脆的直接坐在地上。他的左手因為骨折而打石膏並且固定，沒有被衣物掩蓋的手臂和頸部都纏繞著繃帶。

太宰治，一直跟在森身邊的少年，身上經常有各種傷口，追逐著死亡。

「但即使我擔心你，你還是會這麼做，不是嗎？我沒有讓你改變的能力，只有你能決定自己是否改變。」

兼雅平靜地回答他。雖然是問句，不過他很久以前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他並沒有那樣的力量，也不曾冀望自己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他能做的，大概也只有一直看著，並且在對方有需要時伸出手而已。

「是這樣沒錯。一直都、太無趣了。對兼雅來說，『生存』的價值是什麼？」

「嗯……該說生存的價值是因為擁有『變化』以及『可能』嗎？不過我只是在等待而已。等待我願意守護的光芒出現，在那之前，即使無趣也沒關係。世上總有些事物，哪怕無趣也十分美麗。」

「如果想看到光芒的話，不應該在這裡吧？走出這片黑暗才能看見更多的光芒。你明明可以離開、到好人聚集的那邊，沒有人攔得住你。之所以停留在這裡，是因為紅葉嗎？」

那雙眼分明看清了一切，但即使被看透了兼雅卻不感到討厭，甚至有些高興。

「雖然並沒有到十分耀眼的程度──但確實存在。這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而且從未改變，始終如一。既然這樣，他絕不會拋下對方離去。

「不過，太宰，就算是我這樣的人，也稱不上好人喔。」

「哎～這樣的話，森先生就是超級大壞蛋了啊～被超級大壞蛋救了的兼雅有什麼感想呢？」

「怎麼說呢，感覺不是惡魔就值得慶幸了啊，雖然常常讓我加班。之後如果森先生做了什麼害我要加班的事情，請一定要告訴我，我絕對要拖著森先生一起加班，如果到了需要療養的地步，就把他打到和我一起療養好了。還可以找紅葉幫忙，太宰要加入嗎？」

「感覺好像很有趣呢～如果可以的話請讓我參與吧！」

※

隔天早上。

「大家好。森先生。」

走進房間的兼雅立刻就吸引了在場四人的注意力。除了身為首領的森、被森指派了工作的太宰之外，穿著厚重衣物的青年名為蘭堂，正在使用異能力拘束作為「客人」、擁有橙色髮絲的嬌小少年──「羊之王」中原中也。

「你來的正好。蘭堂，你可以先回去，這裡有源在就行了。」

「是。那我就先退下了。」

蘭堂行完禮之後就離開了首領辦公室。森微笑著看向兼雅，太宰則是露出一副發現了什麼有趣事物的模樣，緊盯中也。

中也的視線停留在兼雅身上，任誰都能從他的表情看出錯愕、疑惑與驚喜。

「你……為什麼在這裡？他們明明說了你是要回老家，因為大人在催所以走得很匆忙，為什麼會在黑幫？源大哥，是你，沒錯吧？」

五年前，他出門去找因為一直悶在屋子裡太無聊偷跑出去玩的同伴，沒找到人回去時所有人都在，除了兼雅，連東西都沒收拾就消失了，聽說還把房子留給他們用，其他同伴都在慶祝有一個更安全的住所。

留下來的人說，是有大人來把他接走的，不會再回去。

既然有家人照顧，為什麼還會在黑幫？不是最討厭鮮血和黑暗嗎？

「是我沒錯，中原。」

「為什麼都不跟我說一聲就走了？！」

「回老家……他們是這樣說的啊。其實也沒錯，我本來以為會到地獄或天堂，這樣的話大概也算是回到老家吧。」

「哈？」

「我掉進魔鬼的手裡了。從『暴君』手下撿回一條命應該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吧，至少還有命在。」

「我見到源的時候，他就像是前任首領的玩偶一樣。聽說一開始因為什麼都不肯說在地牢被拷問了很久，後來紅葉被抓到後就被前任首領帶在身邊，作為人質之類的，結果健康問題太多被丟來給我照顧，距離死掉大概只差一口氣吧。中也要看他的病歷單嗎？能活到現在簡直是奇蹟呢，連我都佩服自己。」

森笑咪咪的加入話題。

「森先生。麻煩您尊重我的隱私權。」

「……為什麼？你的能力那麼厲害，為什麼會被抓還差點死掉？」

中也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按照他所知道的情況，根本不該有這種事情發生，只要兼雅發動能力的話──

「因為只要兼雅反抗，就有人會被殺掉喔。只要不在兼雅的感知範圍內，就不會被他的能力影響。如果當初沒有被他們趕出來的話，根本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啊～」

太宰整個人趴在兼雅身上，下巴靠著兼雅的肩膀，眼中閃過意味不明的光芒。

「被趕出來……？」

看著中也的藍色眼睛，兼雅只是沉默地伸手揉亂太宰的頭髮。



──四年前。

尾崎紅葉從黑幫逃跑，因為作為紅葉的朋友可能知道她下落，兼雅就被港區黑幫的前任首領下令抓捕，但由於他所擁有異能的特殊性，執行抓捕任務的人完全無法接近他，為了避免賠上性命那些人決定採取用人質威脅的方式逼他束手就擒，抓了幾個住在他家隔壁、受他保護的孩子。

因為各種原因來到這裡的孩子，不聚在一起對抗大人的話很容易被抓走，賣掉、成為奴隸或娼妓，甚至是摘下器官。

而沒有加入他們組織的源兼雅，默許了他們住在他家隔壁，更成為保護他們的絕對防線，擴展了被人們稱為「不可侵犯之地」的範圍。

明明就囑咐過外面很危險還跑出去的孩子，一共有五個。

明明就知道港區黑幫正像瘋了一樣的想把人抓回去，隨時都有可能被盯上帶走，拷問線索或純粹發洩。

「你出來，我們就把這些孩子放了。不出來，就殺了他們。你應該知道怎麼選擇吧？」

黑幫的人站在圍牆外面。哭喊著求救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他站在庭院裡面。吶喊著請求他出去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少年時期的兼雅只是默默的看著這一切。

要讓他們獲救其實很簡單──但是看著跪在地上求他的那些孩子，他突然失去了直接救出人質的想法。

──他到底，為什麼還待在這裡呢？

這些人，根本不需要他的存在。

請求他、依賴他，然後又厭惡他、驅趕他。

連最初那微弱的光芒都已經消失了。

「只要你出去……他們五個就可以回來了，求求你，源──」

「我們還不想死……」

「都是因為你的關係，我們才會被港區黑幫盯上……」

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責怪與憎惡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這裡我不要了，隨你們用吧。不過你們應該記住，這是最後一次，世界上沒有人有義務保護你們──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再回來了。」

他已經對這群孩子失去了期望。就算活著出來也不打算回到這裡了。

如果能活下來的話──想要再看到更多美麗的人啊。

在他的世界裡，眾星墜落，黑暗中僅存的光芒，看上去微渺猶如燭火般脆弱。究竟最終會熄滅抑或更加明亮？現在的他還不知道答案。

儘管如此，他還是期望著終有一日，能看見繁星再次照亮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