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牽引命運之手

夜晚，是屬於他們的世界。

橫濱，繁華且與海為鄰的港區都市，看上去很美好，但也有混亂黑暗的一面。正是因為臨近大海，走私、偷渡等事相當猖獗，黑社會中也常發生武鬥以及爭奪地盤這樣的事情。其中有個組織，於前任首領在位的最後幾年，頻繁剷除異己，幾乎血流成河。

那個組織，世人以港區黑幫來稱呼它。

在這個生活充斥血腥與暴力，遊走於生及死之間，弱者沒有依靠就無法生存的黑暗世界中，仍被冠以「暴君」之稱的港區黑幫前任首領，其殘暴的程度可見非同一般。

但即使是這樣的人物，在晚年重病、行將就木之時，也完全無法掌控局勢，組織因此動盪，時隔一年也未能完全平定。

在暴君逝世一年之後的現在。

「啊……該怎麼辦才好呢？」

位於昏暗、堆滿雜物的走道旁，在櫃子中擺滿各式藥品，不算大的房間中，身穿醫師白袍的中年男子唉聲嘆氣，表現出一副很苦惱的樣子。

完全看不出是統領一個組織的首領。

更像是某個診所的醫師。

森鷗外，港區黑幫的現任首領。原本是負責治療前任首領的醫生，後來因某些緣故將之殺死，偽裝成病逝，接任首領之位。

關於這一點，坐在窗邊的青年十分清楚。被月光籠罩的他面容沉靜，酒紅瞳眸的深處似乎能看見一抹慈悲──那是以他的年齡與職業而言，不該擁有的神色。

「難道真的要用菜刀對抗子彈？局面肯定會變得更糟，偏偏又發生了這種事情……真是，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解決啊～」

有氣無力地這樣說著，森用手撐著頭看向青年，像是認為他能夠提出一個完美的解決之道，來處理組織目前的危機。

「你說，該怎麼辦才好呢？」

「您不是早就預料到了嗎？而且，那件事也交給他了……您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青年說話的速度有些慢，但字字清晰，並不會令人感到不悅。

「畢竟關於組織的未來啊。」森頗為感慨地說，突然察覺到一件事。「真難得，你今天心情不太好？」

相處久了，再細微的變化多少可以發現。在森的印象中，他從未見過青年發怒的模樣，一直以來都帶著平靜的微笑。

很難看出真實想法。

即使當初身體檢查結果出來時，也只是一臉平靜的看著他。

明明還只是個孩子。

乾淨得過分的孩子。

身處於黑暗的世界，那雙手卻未曾染上他人的鮮血。從那時、到現在，一直以來，不曾改變。

這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他的身邊沒有足以讓他依靠的存在，而未曾染血的雙手在黑幫應該毫無地位可言，也就無法站在他如今的位置上。

如今的一切，只因為他擁有旁人難以企及的才能，能鎮壓眾多不服者。

被盯著看的青年收起極為清淺的笑容。這樣的他比平時多了幾分嚴肅。

「……我知道組織裡信任您的成員不多，但是除了他之外沒有其他人選了嗎？讓小孩子傷成這樣，我認為稱不上最正確的決定。」

十五歲的少年因為某些緣故身上原本就纏繞許多繃帶，不過活蹦亂跳的出門卻是昏迷著被抬回來，再加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新傷口，即使兩人的交情應該還沒達到能稱之為「朋友」的地步，青年依舊感到憤怒。

雖然他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但從目前的情況看來，這一點還是被森發現了。

既然如此也不用再繼續隱瞞，他很誠實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因為與那件事有關聯，所以除了你們兩個之外的其他人都不適合啊。我有幫他處理過了，傷勢並沒有特別嚴重，你如果擔心的話晚點去看看他吧。」森停頓了一下，轉而提起另一件事。「和他一起被帶回來的那個孩子，是中原中也吧。那孩子似乎挺能幹的，正好……明天讓他到頂樓來。」

他口中的名字其實並不陌生。

重力操縱者，中原中也，是由孩子們組成的、「羊」的首領。是一名異能者，戰鬥能力非常強悍，最近所有曾入侵「羊」的地盤的黑幫，全都被他殺死了。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不夠強就活不下去，更遑論保護他人。

「羊之王……」青年宛若呢喃，又似詠唱般說出知情者給予中原中也的稱呼，眼中浮現一絲瞭然。

「你之前認識他嗎？」

「……大概吧。」

青年的語調很輕，彷彿想起了什麼，目光投往窗外高懸的月亮。

「有聽說過你在加入之前也是住在那區……你好像也加入四年了，會想回去嗎？不過這可不行，如果你不在的話，我會很困擾。」

「請您放心。那裡……早就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東西了。」

所有曾經的一切，都已經消失殆盡。過往也好，親人也罷，他留不住任何一項，早在八年前……什麼都沒有留下。

「那就好。不過要是想見那孩子還是沒問題的，他就在單人房間，我想你應該知道，雖然他可能會覺得不太舒服，但你不在房間的時候絕對不能鬆開他。對了，明天的護衛安排蘭堂，其他人恐怕壓不住那孩子。還是你想要過來？」

「您是想……」

未竟的話語，兩人都明白。

森露出微笑。

「結果會如何呢……應該不會讓我失望。」

「確實。」輕聲地表達贊同之意，青年起身。「護衛的部分我先安排蘭堂，另一件事也會儘快進行交涉，處理完畢後再向您彙報。然後，請容我小小的請求……雖然您可能已經有所打算，但還是希望您……盡量不要破壞公物。」

否則就算是首領他也會抓來做勞動服務。

情勢愈發混亂，他的工作會越來越多，可以避免的情況最好避免，不要再增加他的工作量，不然就算他的效率再高，身體也會吃不消。

青年大概是全港區黑幫除了死人和重傷命危者外，健康狀態最糟糕的人。

身為主治醫師的森對於這點再清楚不過。察覺到他的言外之意，森臉上的微笑轉變成苦笑。「我只能盡量，不過畢竟是一個組織的首領，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再怎麼樣都該有些魄力，應該很難達到你的期望。最近還好嗎？」

「一如往常，並沒有特別的部分。」

「或許今天應該派你出去抓人才對……偶爾也該動一動呢。接下來要幫你安排外勤任務嗎？放心，不會是你拒絕的那種。」

「感謝您的關心，不過不必了，我每天都有和紅葉一起晨練。」

「是嗎，那就這樣吧。對了，最近紅葉那邊……」

青年歎息。

「我會攔住她的。」

之前也不是沒有先例，因為要處理的工作太多導致後來需要臥床休養，氣得女孩差點就拿著紙傘把森打一頓。要知道手術刀不好應對長型武器，尤其是在傘柄中還有藏著長刀的情況下，切斷傘柄是不可能的。更何況，要是真的切下去，女孩只會更生氣。嚴重程度會從「抱歉不小心手滑了但是沒有拔刀喔」上升到「沒錯就是要把你做掉永絕後患」，殺意完全爆發，大概也不會顧及後果了。

還是青年及時趕到，才終止一場鬧劇。

儘管真的打起來誰輸誰贏還是未知數，但如果可以絕對要避免這樣的情況再度發生。不論是為了修繕經費或顏面問題。

「拜託你了。」森再度露出微笑，「源。」

「是。那麼，我就先告退了。」

青年行禮，退出房間。寬大的深色羽織包覆他脩長削瘦的身軀，束著長髮的緋紅髮繩和他的眼眸一樣奪目。

他穿過昏暗的長廊，踏上明亮的走道，最後邁入夜色之中。

一路上遇到組織成員都沉默的退到一旁，恭敬的目送他離去。

沒有人攔住他的步伐，沒有人質疑他為何能站上高位、統率他人。

那雙蒼白纖細、宛若藝術品的手，是如此令人敬畏。

那是流傳於黑暗世界的傳說。

能牽引命運、不屬於凡人的手。

從來沒有人能夠逃脫，在他的面前毫無反抗能力、只能臣服於其下。

作為他的敵人是可悲的，因為一旦成為他的敵人，就代表即將面臨港區黑幫的拷問，連選擇死亡的機會都沒有。

源兼雅。

是從屬黑暗世界中，港區黑幫的准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