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普通謬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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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19
耗了一天一夜,混沌派的人終於忙完了。
送走了那群煩人的宗教人士,我好不容易身著懶腰,順便甩甩了血液循環不良的翅膀。
一直保持翅膀在完全張開翼不動的姿勢,疲勞程度不亞於高舉雙手,而翅膀上面的神諭傷口已經開始在癒合,密密麻麻、千刀萬剮的傷勢錯綜複雜,害我想到我還在地球的小時候,我念的那間有百年歷史的公立學校,那張用超過六十年的課桌椅,上面滿是歷代死小孩用圓規、美工刀、斷水原子筆削切出來的坑坑巴巴桌面,以及各種塗鴉...
儘管混沌教派表示會複製一份拓片訊息給我,但是我對上面的訊息一點都不感興趣,既然都已經拓完了,實在沒有必要留疤了。
我捏著手指印,試圖要用醫療術將所有傷口癒合,但是,我的魔法竟然對那些傷疤不起作用!?
不對啊,魔法有正確施展了,為什麼不起效用?
【不行啦,你那種江湖術士的施法方式是沒辦法抵銷神諭聖痕的。】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一個好久不見的身影出現在我旁邊。
說話的人是半神榭莉爾,只是她那個花靈木仙的模樣我至少有五年沒見了。
「你怎麼變成原來的樣貌了?」我疑惑道。
【我一直都沒變啊,本質上。】榭莉爾道:
【但是樣貌、形象、世俗的想像會受到信徒的群體影響而有所變化,神又不能限制信眾的想像力與藝術創作,所以我的軀殼樣貌才會因為信徒們的想像力豐富,逐漸跟本質形象越來越不像。
既然你可以看見我的本質,那就意味著很多事情該聊聊了。】
「千萬別是宗教話題,我都已經開始感覺反感了。」我嘆氣道。
【你覺得有可能迴避掉嗎?你現在可是跟一個半神在聊天。】榭莉爾道:
【更何況我都還沒跟你計較你隱瞞真實身分呢,『太爺爺』。】
「少跟我來這套,要是這樣攀關係的話,這個世界有多少我的子嗣你知道嗎?」我嘆氣道:
「不過你叫得讓我心裡很舒坦,多喊兩句。」
【哼,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開這爛玩笑。】榭莉爾一屁股坐在我的對面,道:
【要不是我父親要我來處理這件事,我才不想找你這條沒良心的黑龍呢。
我父親,自然之神薩魯瓦委託我過來幫你療傷的。】
「我的醫療術都不起作用了,你怎麼辦到?」我道。
【因為你的醫療術又不是正統奇蹟神術,面對這種神力直接造成的肉體外傷當然沒法癒合。】榭莉爾道:
【神職類的奇蹟魔法跟魔法師、術士類型的魔法是截然不同的體系,你在使用類似奇蹟魔法的時候,你會先用魔力產生一個【虛構神】,然後將魔力透過【虛構神】非常沒效率的轉換成奇蹟能量,而且是十換一的超沒效率轉換法。】
「【虛神轉換】,一種古代大賢者的施法技巧而以。」我道:
「畢竟我自己可不是那種有辦法虔誠膜拜上蒼的人,奇蹟類魔法要能保持穩定效能,對於信仰的虔誠是必然條件。
我是個經常穿越、投胎不同世界、不同宇宙的人,通常啦,一個世界開放讓不同宇宙體系的人轉生時,絕對不會是讓你去美好異世界享受人生的,往往都是因為一個世界面臨著諸神們自己的搞不定的狀況,才死馬當活馬醫、急病亂投醫,讓其他宇宙的靈魂入住。
這麼說了吧,連諸神自己的處理不來的問題,我還向他們祈禱啊?」
【你真不愧是毀滅派的創始者,【諸神無用論】這個毀滅派的哲學就是你的思考模式吧?】榭莉爾道。
「我不否認我對他們影響很深,畢竟那個時候我是處於非常狂怒、偏激、瘋狂、偏執的狀態。」我道:
「當時我會號招那些人,也只是為了方便我加速破壞世界的一群奴隸,反正那些人最後都會跟世界一起破壞掉,所以就肆無忌憚地訴說著我的看法跟觀念。
只是後來我沒有把舊世界摧毀殆盡,而我的瘋狂跟偏執成為餘毒,繼續殘害這個新世界...
我對我破壞神那輩子更多的是愧疚、羞恥、自責、恐懼、以及逃避,我長期以來都不願意跟那輩子產生連結,連回憶都不敢回憶;但是當我認真要回憶的時候,其實我對那輩子的很多事情記憶都是破碎不堪、模糊不清、甚至嚴重缺失。
是的,我曾經當過破壞神,但是我終究只是個凡人而以,我沒有什麼偉大的抱負以及理念、沒有什麼跨時代的神奇思想,我能做的事情就是把普通人過的舒適生活普及出去,讓大多數人都可以好好工作、好好生活,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能耐了,也是我的能力上限了。」
【但是,你知道你的【普通人生活】普及出去,是多少君王聖賢一輩子努力都辦不到的事情嗎?】榭莉爾道:
【就是因為生活無法獲得,生活永遠有欠缺,人們在生存與飢貧當來回掙扎著,宗教才會興盛,人對於信仰才會虔誠,因為有太多事情憑藉人力、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實現的。
因為洪水氾濫、乾旱頻繁、農作物收成不穩定,人們才會祈禱、祈求豐收,農神、豐收之神才會誕生;因為哺育後代困難、嬰孩容易死亡夭折,人們才會對生育有所崇拜,生殖之神才會得以誕生。
但是,縱使有了神明,這些【普通人生活】要安定長穩發展,基本上是非常困難的。
獨裁王權、貪腐貴族、臃腫的官員體系,人們創造了社會、建立了國家、建造了神像與神殿,這種生活能夠在大時代下勉強維持個幾年已經是太平日了,更多的時候,人們都是回在不安、困頓、恐懼、以及災難中,縱使眾神竭盡所能的降下恩賜,也只是稍稍改變一點點的災厄局面,卻無法真正改變太多,所以半神才會誕生、半神才會遊走人間,但是可以帶來的改變也只是微乎其微。
你一直拒絕自己被神格化、被人崇拜,並不是因為過往的負面情感、不好的記憶,而是一種自卑心理,你深怕被人稱讚與讚頌後,下一次如果表現不符合期待,就會贏來更嚴厲的謾罵與唾棄,那不如一開始就不接受讚譽還比較沒那麼痛苦。
你一直強調自己很普通,但是你的【普通】對於其他君王來說,是多麼遙不可及的神跡,你我所坐著這個位置,五年多前這裡還只是廢墟、老鼠窩,長滿雜草的荒廢聚落,那你還沒出生、還沒孵化之前,整個倫格斯是已經滅國三百多年的古老王朝,絕大多數土地都已經被沼澤吞沒,毫無生機、毫無希望、毫無可能。
而你來到世人面前的第一天,你就高調宣布倫格斯要復國,一個啥都沒有的半龍人幼雛,如同一個拿著木劍、帶著鍋子當頭盔的小孩自允自己要成為英雄一樣,如此的天真單純、如此的純真可笑;但是,就是這股單純,點燃了希望的火苗。
我做為南境的守護神,雖然一半原因是被你逼上位的,但是我看見的是一團希望之火從一點火星成為燎原火,成為黑夜的燈塔、成為希望之光,點亮了整個被絕望充斥的世界。
六年不到的時間,你從沼澤那搶下了九百一十七畝的田地、一座活火山、一個乾枯的湖泊,然後以此為根基不斷擴張、建設,安逸富足的國度、安全的城鎮、豐饒的物產、以及遠離危險的寧靜夜,這些事情沒有你的領導,真的誰都可以辦到嗎?真的那麼普通嗎?
你的領地居民有二十三萬人,這些人也曾是其他地方的居民,除了米特爾一家之外,其他人都是來自世界其他各地,難道他們在生活其他地方時都是懶散、平庸、不努力的人嗎?還是說你真的覺得造就這一切輝煌都是別人的努力,而你一點功勞都沒有嗎?
人們之前也都很努力的活著,但是他們的努力只能在絕望、死亡的邊際線當中勉強存活,試想一下,這個世界有將近五分之二的土地在沼澤侵蝕、腐化的情況下,人們能維持溫飽是多麼的勉強、多麼的辛苦,還得應對著大量大量的麻煩、稅金、懶政、災害、敵人、怪物,那活得有多絕望?
對你來說,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甚至根本不需要如此辛勞與煎熬,以你的自身實力、肉體強度,你完全可以走不同的道路,單憑實力與能耐,你可以是一個最出色的冒險者、一個強大的魔法師、一個傳奇英雄,那都比你現在擔任一個領主都還要輕鬆愜意,甚至開心愉悅。
你嚮往冒險,甚至更把冒險的日子規劃在了退休生活之中,明明沒有人強迫你、沒有人要求你,你依然走上這條艱辛的復國道路。
有多少日子的深夜裡,你都把玩著冒險者登記證、抱怨領主生活多麼忙碌、多麼疲憊,然後動不動就自言自語到誰誰要是再把表格填錯你就不幹了;有多少夜晚,當你的官員、職員都已經熄燈下班,結伴出去吃飯的時候,你還坐在桌前整理著公文、規劃國策方向、制定施政方向?
如果你真心不想做,你完全有實力與能力一走了之,沒有人能阻攔你瀟灑過一生;但是你堅持了下來,而推動你自身繼續下去的動力,可不是【普通】、【愧疚】、又或者只是【責任】而以,而是一個來自你心底最深沉的一股信念。
那股信念,是你做人的基本、成神的慾望、以及你自身的本質,你明明知道自己太普通、辦不到,卻依然勤奮的努力學習,試圖做更多的本質,甚至是你自己傲慢的源泉,因為你相信你自己可以帶來改變,甚至比眾神做的更好。
而這份本質已經不是普普通通的人性或者溫柔了,因為你活了可不僅僅是一輩子而以,你見識過的、體會過的、經歷過的苦難、悲傷、絕望、黑暗是將近三百世的累積,跨越了時空、宇宙、世界的巨大智慧累積,從大量的錯誤中吸取經驗,從不同世界、星辰宇宙的先賢哲人那吸收經驗,許許多多的【普通】累積成的你,早已經是【不凡】了。
但是你的自卑阻礙了你對於自身不凡的認知,妨礙了你的【神性】,所以區區只是神諭聖痕的傷勢就這麼殘留在你的翅膀上,一直沒有癒合,僅此而已。】
「我還以為你或幫我念個什麼神奇咒語療傷呢...」我嘆氣道。
【我是處理你的心傷。】榭莉爾道:
【因為你一直在抗拒神力,所以傷口才不會正常癒合,但是很顯然,現階段可由不得你耍小孩子脾氣了。
特別是當你戴回邪神冠冕的時候,我們剩餘的時間不多了。
我想你並沒有仔細解讀你身上的神諭內容,以及各種警告吧?】
「你還真理解我啊。」我道。
【不用想也知道,你這傢伙從不會想到要求助於神明,當然也不會理睬來自上天的預警。】榭莉爾道:
【我先安撫你的情緒,讓你接受自身,最後我才能說壞消息。】
「還能壞到哪裡去?」我道:
「舊世界的墮落諸神也都還在,黑牆之外還有著微光王朝,一萬年前的【現人神】多古可夫對這個世界虎視眈眈,難道還有更糟的消息嗎?」
「有,方尖碑破碎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連帶著豪不客氣地撞門,北境領主阿瑪拉阿提瑪渾身是傷的出現在我的城堡前,他的胸腹部被不知什麼東西砍了一道好大的傷口,他強忍著已經發黑潰爛的傷勢,強行施法闖到我的領地,緊接著身子一晃,趴倒在地...
我衝了上去扶起阿提瑪,阿提瑪擺出了『別碰他』的拒絕手勢,他強忍著傷勢,道:
「我還是無法信任你、但、但已經沒人可以拜託了...」
他話還沒說完,就直接昏死過去了。
【他身上的傷好詭異。】榭莉爾道:
【我之前遇過類似,這種邪惡的能量產生的傷口,是墮落的神才有的扭曲神力,但是他身上糾纏的力量比卡尼迪爾還要惡毒。
而且這個傷勢的惡毒詛咒一直在蔓延,吞食生命的速度比迪爾還快!】
「該來的還是來的。」我長嘆一口氣,道:「讓我來吧。」
我微微低下頭顱,順著呼吸導引著體內的魔法能量,用著與平常施展魔法不同的方式流動。
魔力流通進入我的胸腹腔之間,隨著魔力的導入,一股讓人超極不舒服的感覺以橫膈膜位置的下方開始向身軀四處蔓延,我可以感覺到心臟開始跳動緩慢、思考逐漸停滯,甚至血液循環的速度也逐漸趨於靜止,周遭的喧囂、聲音、味道、視覺、觸覺逐漸趨近虛無與停滯...
我長長的深吸一口氣,黑色的能量像是細小的閃電在我周身糾纏著,毀滅種子的力量全面啟動,破壞神那超不舒服的能量充斥著我的身軀,在我超難受的急促呼吸下,周圍空間都恢復了正常流動,我伸出手按在阿提瑪的傷口上,一圈神系魔法的神印顯現,他身上的傷開開始癒合、恢復,並且從傷口中湧出一團既不是能量、也不是物質的黑色扭曲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