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兩位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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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17
這次的十方議會可以說是在極度糟糕的氣氛下強行續開,特別是向來以優雅、莊嚴、自律、號稱全知全能的聖帝阿提瑪氣急敗壞甩門而去時,這次的仲夏會議在阿提瑪離席的情況下完成了最後的草草收尾。
平心而論,十方領主的地位相當、每一位領主的話語權都是等量的,而阿提瑪是所有領主中僅次前任空王的年長者,大多數情況下,他在議會的話語權很大是因為她的智慧與長者經驗、或者不願表態時的一種推卸責任懶政,而並非他具備掌控全局的大權。
我可以理解他負氣離席的原因,因為長期以來,當所有人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就理所當然的把目光匯聚到他身上,做對了沒有掌聲、做錯了就推託是他的主意,長期下來,這種壓力累積到一定程度就會情緒爆發。
這場會議並沒有解決太多問題,唯一促成的事情就是六票通過讓西南境成為毀滅派自治區...
這場會議就這樣在氣氛極差的情況下結束,該促成的沒促成,反到留下了不少的隱患和隱憂。
當我回到倫格斯的時候,一名自稱來自北方的訪客已經在會客室恭候多時。
古銅色的皮膚、金色的頭髮、金色的龍尾、額頭還有金色的龍角,以及取代雙耳的金色耳鰭,身上的衣著是魔法變化鱗片、雙翼所產生的幻象,雖然她的類人姿態是一個成熟的女性,但是雙眼卻閃爍著至少一萬歲以上的智慧之光。
不是太古龍就是祖龍級的金龍,毫無疑問,這是我目前見過極少數的純種龍族,而且還是活著的活化石。
倘若黑龍王黑鱗還活著的話,他的年紀遠在眼前這條古龍之上,而眼前的金龍能夠活超過萬年,那肯定是經歷過大遷徙、見證過舊世界的古老至尊存在。
「初次見面,南境領主。」金龍族的女性道:
「我叫作阿瑪拉.薩提亞.金尾,是現任金龍族的族長。」
「北境領主都幾歲的老傢伙了,事情談崩了就要請自己母親收拾善後嗎?」我嘆氣道。
「哈哈,無論他年紀多大,對我而言,他都還是我可愛的兒子,永遠就是巴掌那麼大的小東西。」金龍族族長道:
「做母親的幫孩子善後是理所當然是的,況且這次事情對他來說情節太過重大,不是他的見識與見聞有辦法做出正確決斷,由於關係複雜、事關重大,他不想出任何一絲一毫差錯,那個壓力高道無法自行承受,所以才請我來代替他判斷。
畢竟我是這個世界上僅存少數經歷過大遷徙的古老物種了,以及曾經被破壞神收留過的舊世界倖存者。
小阿瑪拉不會相信毀滅派的一面之詞,但是他至少會相信我這母親的。」
「但是以年齡來推論的話,我在伊莉亞大陸擔任破壞神的時候,你也還只是幼雛吧?」我道。
「你說的沒錯,那是恐怖的童年回憶。」金龍族族長道:
「在微光王朝以及【現人神】多古可夫的恐怖統治之下,每天都只能活在顫慄之中。
在那些扭曲巨神、暴力古神的瘋狂末世之下,連龍族都得像螻蟻一般苟活,當時在末世瘋狂的腐朽時代中,相對安全之地,莫過於毀滅派的根據地,龍牙山谷的龍巢之城。
那裡雖然是黑龍王巴孚力契爾.黑鱗的老巢,但是卻寄居了不少種族的龍族,那裡可是相對安全的淨土。」
「我可不覺得那裡算的上淨土。」我嘆氣道:
「如果跟太平時代相比,龍巢之城的腐敗混亂成比遠比現在的罪惡巢穴還要醜惡數千倍。』
「以破壞神的視野來看的話,舊世界的每一吋土地確實汙濁不堪、毫無存在價值。」金龍族族長道:
「更何況,在那個連諸神皆是怪物的末世之中,同理心、憐憫比任何珍寶都還要稀缺,眾神皆以瘋狂、蒼生皆已絕望,就算是飲鳩止渴也只是世界的常態。
對太平盛世來說,龍巢之城的糟糕程度可以說是髒亂、混亂、充滿破敗的腐敗之都;但是在那麼眾生絕望的微光王朝統治之下,相對的是塊淨土。」
「但是我覺得你應該不是來回憶當年的吧?」我道:
「倘若是來敘舊、是來討論舊世界、甚至是一萬年前的事情,我可能不是很理想的聊天對象。
雖然我號稱【勿忘今生】,但是關於破壞神那輩子的事情,我的很多記憶都已經丟失了,更準確地來說,是被破壞神的神力當作柴薪給焚燒掉了,我所能記起來的事情無外乎就是噁心、厭惡、內疚,以及憤怒而已,大事件還有記憶,細碎的細節早就已經記不清楚了。」
「敘舊只是順便罷了,更可以說是一種辨識手段。」金龍族族長道:
「你的談吐方式跟過去幾乎沒變,所以我可以很確定,你唯一改變的只有容貌與身驅,你的內在,依舊是那個蒼老、壓抑、又溫柔的古老靈魂。」
「蒼老、壓抑這點我可以認同,但是我可不覺得我哪裡溫柔了。」我道。
「一萬多年前你可曾對我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同樣的語氣、同樣的挖苦、同樣的自我嘲諷與質疑。」金龍族族長道:
「但是那時我還只是個雛龍;如今,我已經是個瀕臨祖龍化的太古龍了。
看來我已經打擾多時了,接下來我也能給我兒子肯定的答復了,老者先行告退。」
「只有這樣?」我詫異道:「你沒打算問更多問題?」
「我只要理解你的軀殼內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靈魂,就已經很足夠了。」金龍族族長道:
「縱使你已經忘記了我的容顏、或者曾經的說過的話,但是你依舊遵守了承諾...
如果再不走,我怕我會情緒失控...」
「說過的話?承諾?」我揉著太陽穴苦思猛想,但是破壞神那輩子的記憶只有混亂不堪的負面回憶,絲毫找不到半點有關的回憶,除了幾張孩子看不清楚融延的模糊面孔、幾句模糊不清的話語。
金龍族族長轉身抱住了我,我可以感受到她顫抖的身體正在啜泣。
「你說過,總有一天你會回來。」金龍族族長哽咽道:
「但願有那麼一天,我們可以一起看見清澈的藍天、透徹的河流,沒有苦難與戰火充斥的世界。
那怕是要顛覆群星、與眾神為敵,倘若有一絲渺茫的機會、倘若可以重新來過,我願粉身碎骨換取蒼生一次重生的機會,而不是笑著帶所有苦難生命一併墜入死亡深淵。
你聽,這個世界雖然充斥著絕望與扭曲,但是在這極惡的世界,仍就有那麼弱小的生命努力的誕生、啼哭著、渴望看見明天。
死亡從來都不困難,真正困難的是活去、笑著活下去、幸福的活下去,直到臨命終時,子孫們圍繞身邊,做最後的告別,如此不悔一生的活過,然後死去,是那麼的普通、卻又是那麼的困難...」
「答應我,你會堅強的活下去...」我接著說道:
「那怕是最絕望的黑夜都不要放棄希望、那怕是最深沉的恐懼也不要喪失信心,如果你在夜空看見一道光芒點亮整個黑夜,那是我留下的信號,是我給予你們最後的餽贈與淨土。
帶著孩子們飛向群星、帶著他們降落在光芒之地。
阿瑪拉,別為我哭泣,總有一天我會重新與你相遇,我是如此誠心的希冀,可以在彼此的容顏上看見幸福的笑靨...」
「常綠大人!」金龍族族長再也忍不住情緒,抱著我失聲痛哭。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對不起,我終於想起來了。」我摟住她,安慰道:
「經歷了一萬多年的生命、多次的轉世重生、經過這麼久遠的歷練,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口 口 口
夜晚時分,一個敲門聲在我私宅的樓下大門響起。
那個時間點很微妙,因為那是晚膳過後、接近上床睡覺前的時間,正常按照禮貌而言,已經過了合適拜訪的時候,而且如果是有關緊急的公務,來訪者不會如此隨興的敲門,而是門口的守衛拉長音的傳呼...
我在好奇的驅使下,探出頭看到底是誰,而底下的門廊雖然遮住了一部分來訪者的身型,但是醒目的大劍、壯碩的身高,不用看到全貌也知道他是冒險者公會會長門薩。
我跳出窗外,直接落地在街道上。
「真羨慕您有翅膀啊,格林殿下。」門薩挖苦道:「自由進出高樓層,連開門鎖門的時間都省了呢!」
「才三層樓高度,你這種類型的壯漢就算跳下來也沒事的。」我道:
「怎麼突然有空想找我啦?」
「正確來說,是好不容易看到你的私宅點燈了。」門薩道:
「當初你把領主宅邸建在酒館對面,不就是為了方便你自己溜出來廝混做的考量嗎?
結果自從你受傷之後,已經好一陣子沒有看到你的身影,甚至都沒看到你的宅邸點燈了。」
「忙於公務啊!前陣子我還去開會呢,都快煩死了!」我道:「所以,要喝幾杯嗎?」
「她媽的,那當然!」門薩勾著我的肩膀,道:
「更何況你現在最想逃避的就是煩人的公務,或者肩扛的重擔吧?」
「是啊,只有跟你廝混的時候我才能卸下所有頭銜,像個凡人一樣。」我搭著門薩的肩膀,道:
「今晚不醉不歸啦!」
酒館人聲鼎沸,我跟門薩來到二樓的包廂房,才一入座,酒館老闆的兒子就滾來一大木桶的烈酒。
「嘩,直接一桶起跳啊!」我道。
「您來這只要不談公事,基本都是以桶計數的。」酒館老闆的兒子道:
「而且這批酒是紀念倫格斯首都落成而釀,算算已經是第一次熟成,倘若您滿意的話,我們會多準備一些窖藏,讓它成為老酒。」
「原來如此,是新釀新酌,要我試味道啊。」我道:
「下酒菜還是老樣子,不過今天有兩個大食怪,再多來一頭羊,肉可以晚點,炒豆子、粗麵餅先來!」
「好的,還請稍後。」酒館老闆的兒子一邊下樓一邊對後廚喊著,緊接著聽到後廚發出嘆息聲...
「老規矩,出來廝混不談公事、不談國政,只說有趣的事情、或者腥羶色話題。」我道。
「唉,那這樣我想說的東西就犯規啦!」門薩一口喝掉整杯酒,道:
「我正想問毀滅派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怎麼了?」我道。
「長期以來,毀滅派都是各領地被通緝的對象,公會長期以來都有著懸賞。」門薩道:
「但是在十方議會結束之後,那些長期懸賞、定期清除的任務都被撤銷。」
「唉,這確實犯規了,涉及我最不想聊的國政。」我連喝兩大杯酒,道:
「但是我可以簡單的告訴你,現在我們最大的敵人不是毀滅派,跟接下來的麻煩相比,他們甚至只能算是小角色。
毀滅派現在被西南境的新任領主政治庇護,西南方成為了毀滅派的保護區域,所以很多懸賞都被撤銷了。」
「看來他們吸收了一個領主作為忠誠教徒。」門薩道:
「也罷,少了一群瘋子法師與邪神信仰的神職人員作為敵人,犧牲少點也好。
不過你說新的敵人,這我就不理解了。
十方領土到處都有自己各自的敵人、外患、魔獸,但是可以稱得上是全領地共通的敵人,也就只有毀滅派吧?」
「該怎麼說呢...」我喝了杯酒,道:
「門薩,你做為現役的冒險者,應該曾經到過世界的最邊界吧?」
「去過,而且我也目睹過世界盡頭的那堵黑牆,以及高聳入雲、看不見盡頭的高度。」門薩道:
「我也曾夢想過一睹黑牆上面是什麼,但是後來我聽說,就連天空領主空王都到不了那邊,黑牆已經是世界的最邊界,是世界盡頭了。
不過我可不理解神話那些荒誕故事,但是在情感上,我真的很難接受我們世界範圍竟然是如此的狹小,猶如一個井底...」
「井底啊,這形容很妙呢。」我看著端上桌的大塊粗麵餅,突發奇想道:
「對了,你的照明珠借我用一下。」
門薩將他腰間用來探險照明的小珠子借給我,我拿起半個拳頭大的珠子,道:
「我們打個比方,這個珠子是泰洛拉大陸的全貌;然而這塊粗麵餅,就相當於舊世界、毀滅派的故鄉、大遷徙之前的伊莉亞大陸。」
我將珠子按進麵餅中,深深押入,直到整個麵餅變形,包住大概半個拳頭大小的照明珠,而珠子幾乎被麵餅完全包住,只露出一小部分。
「這個裸露出來的部分,就是十方領主、目前世界的範圍;而你所見識到的黑牆、世界的最邊界,其實就包裹、佔據泰洛拉大陸絕大部分區域的舊世界。」我將整坨變形的麵餅丟給門薩。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居住世界看起來像井底的原因?而且還不偏不倚是個圓形?」門薩掰開麵餅拿回照明珠,道:
「但是如果舊世界就包在泰洛拉大陸之外,那麼神話故事裡面,眾生的先祖們飛過群星、穿越星海,追尋光芒到新世界,不就只是扯淡神話嗎?」
「不,那倒也不全是扯淡。」我道:
「大遷徙的時候,很多古老物種攜帶子嗣、其他生物的後代來到新世界重新發展。
但是舊世界基於某些原因追殺了過來,用原本的世界作為船,直接砸了過來,撞在新世界之上,撞擊力道將新世界幾乎覆蓋,所以才造成泰洛拉大陸只有那麼一點點外露的空間成為居住地。」
「等一下,所以神話故事並不算扯淡嗎?」門薩嚼著麵餅,道:
「三千三百三十三萬個黑暗邪神用星球撞擊我們的大地,舊世界上有個更殘忍的東西存在,那都不算瞎扯?」
「還真不算,而且毀滅派也只是舊世界最底層、最低賤的奴隸而已。」我道:
「十方領地各地出現的怪物、魔獸、瘋狂的古神、災難一般的、不可名狀的怪物,大概都是來自黑牆、來自舊世界的進犯。」
「雖然聽起還很不可思議,但是卻合理了。」門薩道:
「這也難怪無論千百年來冒險者們、君王如何努力反擊、遠征、甚至殺到世界的盡頭,燒光的怪物的巢穴,仍然一直一直有個難以理解的怪物、魔獸入侵,似乎永無止盡。
原來,黑牆並不是世界的盡頭,黑牆之還存在著舊世界,那些糟糕無比的邪惡東西都是來自舊世界...雖然這資訊很衝擊,但是非常合理。
等等,為啥我的胃感覺一涼...
照你剛剛的說法,如果神話故事跟古老宗教的詩歌不是瞎扯淡,那我們得多危險啊!?難道你要我相信我們被許多墮落的、扭曲的、瘋狂、不可名狀的古代邪神們給包圍嗎?
我從小大大一直以為破壞神、毀滅派才是最終之惡...」
「破壞神確實是最終之惡。」我啃著麵餅,道:
「破壞神所降臨的世界,最後整個世界、世界所屬的日月、附庸星塵都會消失,連同自身一並化為虛無,最終之惡當之無愧,因為破壞神本身就是宇宙造物主的意志所創造,破壞神的降臨就意味著世界的終結與回歸虛無、意味著被整個宇宙給遺棄,不可能會有未來了。
理論上是這樣,泰洛拉大陸的出現,其實是一件極其不正常的事情,這片大陸上所發生的苦難都是我的責任、更可以說是我一己之私所造下的惡孽。
每次只要一想到這件事,我就感覺沉重到難以呼吸...」
「我沒有你那種神明俯視眾生的視野,或者放眼世界的格局。」門薩端起酒杯,道:
「但是我不認為這個世界是個錯誤。
樓下的歡聲笑語、城鎮中人們幸福的鼾聲、孩子的睡臉,對於明天跟未來的期許,如果這是錯誤的話,我甘願繼續錯下去。
我無法想像一個絕望到沒有存在意義、必須被完全摧毀的世界是什麼德行,但是我很清楚這個世界並沒有惡劣到那程度。
生活不是完美的、世界也不是完美的,但是這塊土地上還有許多值得我奮戰下去的理由,那怕是要我扛起劍跟神話裡面的恐怖怪獸、墮落古神對抗我也甘願。
沒有人能預知未來,但是當還有人願意為了明天繼續奮戰下去的時候,意義就會存在著,那怕是最愚蠢的理由、最爛俗的貪婪,或者純粹的只是想多活一天,只要還有那個意願,意義就會存在。
只要還有意義,就不能算是全然的絕望,不是嗎?」
「你說的沒錯。」我看著端上樓的烤全牛,道:
「枯燥的話題別談了,讓我們享受美食與美酒,以及今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