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坐流籠
本章節 7369 字
更新於: 2022-03-19
一手托著手帳，玖瑠實瞇緊了眼，緊盯手帳裡記錄的每一條歪斜筆畫，在腦海裡重組成文字、詞彙、語句……才將解讀的成果報告給一旁的南蓮和棠硯。
「夢間……十一……呃……下午一時，暫無異狀！」
解讀成功，玖瑠實驕傲地挺起胸膛，閃爍著光芒的雙眼則像是在尋求好友的稱讚一樣。
順帶一提，手帳裡的字就是玖瑠實自己寫的。
「露咪醬，結果妳去硯醬家調查，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嗎？」
……調查？
本來只是想跟著好友在樓梯間並排坐著聊天而已，誰知道棠硯一坐下來，聽到的卻是自己的暱稱和「調查」這個令人疑惑的單詞，讓她頓時有些坐立難安。
「呃……」玖瑠實闔上其實沒記多少東西的手帳，決定憑印象回想自己在棠硯家的所見所聞：「鋤燒超好吃的！下次蓮醬也一起去吃吃看，真的超好吃的！」
「嗯嗯。」
「還有……晚上不能睡覺，」
……因為是過年。
「所以我去洗澡之後，換硯醬跟她哥哥一起去洗澡……」
「一、一起去！」眼鏡女孩聽到關鍵字，興奮得紅了耳根：「然後呢然後呢！」
……好像不是應該在我面前聊的事情。
棠硯打直了腰桿，一方面覺得自己不該在這裡繼續聽下去，另一方面，又生怕玖瑠實會不經意抖出什麼秘密來，只好靜觀其變。
「我也進去洗了！」
「唔欸？」
和期待的故事情節截然不同，南蓮忍不住發出一聲怪叫，然後一臉詫異地望向棠硯，卻換來了一個彷彿在說「對，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的點頭。
「為、為什麼啊！」
「然後啊，硯醬的衣櫥裡超多衣服的喔！」
「等一下，為什麼露咪醬也一起去洗澡了啦？不是才剛洗過嗎？」
「啊，蓮醬妳放心，我是跟硯醬哥哥交換的，所以沒有跟哥哥一起洗澡啦。」
「不是那個問題啦！」
南蓮一對小拳頭在胸前急得亂晃，但無論如何，就算她希望小偵探能好好調查兄妹洗澡的細節，也無法改變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了。
「我繼續講衣服的事情喔。」至於那個小偵探，似乎沒注意到自己放跑了什麼重要的細節，把話題轉向廂房裡的衣櫥：「那些衣服啊，好像全部都是硯醬哥哥買給她穿的，輕飄飄的洋裝啦、長衫（旗袍）啦……好像哥哥想給她穿什麼就買什麼的樣子。」
「唔……」
……歐尼醬幫我買衣服，很奇怪嗎？
望著南蓮一臉嫌惡的神情，棠硯想起當晚知道同一件事情的玖瑠實，好像也是一樣的表情。
「所、以、呢！」
說著說著，玖瑠實突然從樓梯上蹦了起來，旋身，讓飛瀑般的秀髮轉過一道柔順的弧線。
「這個日曜日，我們一起去百貨店幫蓮醬看衣服吧！」
×
「為什麼是幫我看啊？」
躍下火車，南蓮不小心撞上走在前頭的玖瑠實，還險些害後面的棠硯也撞在一塊。
「欸？我沒說過嗎？」玖瑠實抖抖染在和服上的煤氣，轉身跑到與南蓮並肩的位置：「因為那天在硯醬家看到很多衣服啊，就想買一些新衣服；可是我已經有很多了，所以就改買蓮醬的──阿琴姊，錢有攢予好矣乎？」
「是，小姐，攏準備好勢矣。」提著手提箱的傭人跟了上來，並保持和小姐與朋友們同樣的步伐前進。
而同行隊伍中最後一個踏上月台的人，則是聽了滿臉的疑惑。
「既然是幫那個眼鏡買的，找我來做什麼？」棠硯哥哥隨手把頭上的頑劣髮絲向後一梳，拂去火車鳴笛的煙氣；但手拿開時，銳利的眼神還是讓南蓮備感壓力。
「想說借用一下哥哥的品味嘛，」不過，玖瑠實倒是絲毫沒有畏懼的意思：「平常幫硯醬買那麼多衣服，而且，哥哥跟硯醬應該都沒去過百貨店吧？」
「是沒去過。百貨店才剛開沒多久，不是嗎？」
「啊──哥哥是想跟硯醬自己來約會吼──」
「……」
「那你們一定沒有搭過『流籠』！」
「……流籠？」
走過夜北車站前的大道，眼前盡是醉潭看不到的城市風景。經過蒸汽轎車的車水馬龍，沿途聳立著各色西洋建築，或是紅磚與水泥的瑰麗，或是用牛眼窗俯視行人的傲氣。
但沒有一棟樓，能比得上正面布條寫著「祝一週年」的七層建築宏偉霸氣。
……好高。
拔地而起，石材與磚牆鋪張著俐落的外型，沒有特意雕琢的贅飾，挺拔的輪廓彷彿一整棟建築正狠狠刺入雲霄，傲視群樓。
「……唔、」「細膩（小心）。」
棠硯仰頭看著眼前的高樓，一不注意沒踩穩，倒在了兄長跟前。
「怎麼樣？很高吧！」玖瑠實說得好像百貨店是自己蓋的一樣，踏著雀躍的步伐，她領著一行人跳進亭仔跤，還興奮地拉起南蓮的手：「我們先坐流籠到最上面再逛下來吧！快點快點！」
「等、等一下啦露咪醬！」「小姐，用走（跑）的危險……」
不顧阿琴姊的警告，女孩手拉著手穿過高檔的玻璃專櫃，毫不在乎那些難得一見的舶來化妝品，以及在魔石吊燈下，被照得閃閃發亮的各色香水瓶──一路直奔升降梯所在的鐵拉門前。
「流籠來了嗎？」玖瑠實一站到鐵拉門前，劈頭就問操作升降梯的小姐：「流籠來了嗎？」
「還、還沒喔，」升降梯小姐有點被玖瑠實的熱情嚇到，但還是專業地微微欠身，指著拉門上方的指針說明：「小朋友妳看，上面的指針說流籠在三樓……」
「那我要去三樓看流籠！」
「等一下啦！」南蓮趕緊拉住興奮的玖瑠實：「現在去爬樓梯，等一下不就不能搭流籠上樓了嗎？」
「喔，對吼。」
三雙眼睛抬頭仰望，盯著拉門上方那雕琢細緻的金屬指針，在寫著數字的半圓盤上倒轉；指到「Ⅰ」時，流籠清脆響亮地「叮」了一聲。
拉門打開，裡面的升降梯小姐鞠了個躬，穿著和外面的小姐同樣的洋式制服，梳著同樣的髮型，乍看之下，就好像是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請問要去幾樓？」
「嗯……」明明剛才說好了要從最高的七樓開始逛，進了升降梯，玖瑠實卻又突然故作神秘地猶豫了起來。
拉上鐵拉門，只見戴著絲質手套的手依著未知的次序，上下按了幾次按鍵，就像是輸入了什麼密碼一般；流籠的車廂一沉，鐵拉門外被切成一格一格的景色向上飛速移動，一陣物換星移，閃爍的魔石燈讓氣氛變得更為詭譎。
由下而上的氣流吹起女孩們的髮絲，將那令人戰慄的氛圍飄逸在車廂中。
『叮。』
清脆的聲響一如流籠初到一樓時的鈴聲，但升降梯小姐再度拉開鐵門時，眼前的景色已然不是原本的百貨店。
『西宮小姐、江小姐、葉小姐，歡迎來到邪惡山田重工──』
「──讓我們從這裡開始，一起侵略全世界吧！」
隨著流籠緩緩上升，玖瑠實的奇想也跟著高昂──她向上一指，勾勒出想像中的邪惡企業。
「其實地上的百貨店只是偽裝，這裡是想要用超大型機關人偶征服世界的秘密組織的秘密基地，秘密基地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秘密組織的秘密基地，好多秘密。
「然後他們派出超大型機關人偶的時候，百貨店就會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唰──裂成兩半，然後機關人偶就會從裡面咻──飛出來……」
……會裂成兩半嗎？好不容易蓋得這麼高……
乘著微微晃動的流籠，棠硯的視線被拉門外各樓層熠熠生輝的模樣吸引，轉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兄長，總感覺從流籠裡看到的景色如夢似幻，而看著同樣景色的兄長也望了回來──才注意到自從流籠啟動後，就沒什麼講話的南蓮臉色不太對勁。
「……蓮醬，還好嗎？」
「唔……好高……」臉色鐵青的南蓮貼著流籠的牆壁，機關眼鏡顫得「喀啦喀啦」作響，膝蓋微蹲，抓著肩膀上兩束蓬軟的頭髮，半步也不敢移動。
「蓮醬加油！馬上就要到七樓觀景台了喔！」
「觀、觀觀觀觀景台？」
從百貨店七樓的觀景台遠眺，可以將整個夜北市區的景緻盡收眼底；不僅夜北車站前的來時路，就連平常沒機會見到的總督府高塔也能一覽無遺，讓在夜北車站停靠的列車、在街頭竄動的自轉車，看起來都像是小螞蟻、小瓢蟲一樣。
這麼一想，南蓮的臉色更蒼白了。
「可以……不要去嗎……」
叮！
「第一屆，幫蓮醬找新衣服大賽！」
「普、普通找就好了啦！」
回到賣場，玖瑠實向同行的好友們宣告，卻立刻被羞紅了臉的南蓮阻止。
「欸──？可是我找哥哥來就是想讓他當裁判欸！」
「蛤？」「咿、」
聽到長髮女孩唐突的決定，棠硯哥哥發出有些不悅的聲音，卻嚇著了理當和自己站同一陣線的南蓮，只好嘆一口氣，修飾一下自己的口吻：「唉，也沒問過本人的意見……」
「……應該，問過本人才對。」
兄唱妹隨，棠硯把兄長的話接了下去，換得了兄長一個微微點頭的讚許。
「……衣服是幫蓮醬買的，裁判，應該讓蓮醬當才對。」
「嗯？」
不過，意思似乎和兄長有些誤差。
「對吼！」玖瑠實恍然大悟地拍了手，便把腦筋動到了同行的兩個大人身上：「那硯醬哥哥跟阿琴姊都要參賽囉！」
「小姐若按呢要求。」
「……我只對我妹的衣服有興趣。」
……
「那就開始吧！」「所以說普通找就好了啦──」
四樓的和服、三樓的洋裝、二樓的西服、一樓的飾品，或是櫥窗、或是店面，一行人四處尋找最適合南蓮的服裝搭配，時而被新奇的蒸汽玩具吸引，時而駐足進口書籍羅列的書店，好一會功夫，參賽者們才備齊選好的服裝，送進試衣間。
＊一號設計師──西宮玖瑠實＊
「那麼第一套就從本小姐的開始，鏘鏘！」
拉開門簾，等在裡頭的是一尊做工細緻的陶瓷娃娃──錯了，是被一身盛裝嚇得羞紅了臉，僵在原地的南蓮。
漆黑的印象展開裙上層層疊疊的荷葉邊，黑色的蕾絲與黑色的玫瑰裝飾，偶然一筆纖白的勾勒映著女孩肌膚的雪白，更顯那白裡透紅的雙頰遠離現實的塵囂，再讓頭上黑色蝴蝶結提示神話中墮落天使的到來。
「暗黑！」玖瑠實自豪地宣示了自己的設計理念。
「這、這種衣服穿不出門啦！」這麼抗議著，南蓮「唰」地一聲把門簾拉上，強制進入下一套衣服。
＊二號設計師──江棠硯＊
不同於方才層次複雜的烏黑裙擺，棠硯挑選的洋裝顯得收斂了一些──細條紋刷過普魯士藍的布料，唯有從頸下抽出的維多利亞領，以及裙擺簾幕般的荷葉邊作為點綴；捏起裙襬，南蓮有些羞澀地轉過身子，望著這身洋服在身上綻放的模樣，臉上的紅暈有些恍惚。
「感、感覺跟露咪醬挑的差不多……」
……欸？
「吼妳學我！都選輕飄飄的洋裝！」選擇的服裝更浮誇的一號設計師起鬨。
「露咪醬選的已經不只輕飄飄了啦！」
「……不是、是歐尼醬……」
棠硯揉揉粉紅大襟衫袖口的荷葉邊，還以為這種衣服很常見，仔細想想，才發現自己在街上沒怎麼看過這麼盛裝打扮的人，才把嘴邊的話吞了回來。
……這種衣服，很奇怪嗎？
「很可愛所以沒問題啦！」玖瑠實拍拍棠硯的肩膀，但一轉身，又拿出了另一套服裝：「就想說會有這種情況，所以──」
＊一號設計師──西宮玖瑠實＊
「……露咪醬怎麼有再一次？」
「硯醬不想看看蓮醬穿和服的樣子嗎？」
「……有道理。」
「沒有道理啦！」一邊吐槽一邊拉開門簾，好不容易才讓阿琴姊打理好衣著的南蓮現身。
暖色基底的銘仙布織出大大小小的花卉紋飾，腰帶上紋著麻葉的幾何圖形，沉穩，但在搖曳生姿的寬袖炫耀可愛碎花的同時，又繫著一道綁著俏皮蝴蝶結的帶締（註）。
（註：帶締（帯締め）為繫在和服腰帶（帯）上的繩子，用來避免和服鬆開）
「蓮醬平常不是都穿藍色的嗎？所以這次試試看黃色的和服，怎麼樣！」
「……好可愛。」
「而且也不是很奇怪的衣服了吧！」
……不是說可愛就沒問題嗎？
棠硯一愣──不過的確，比起輕飄飄的洋裝，學校隨處可見的和服大概是與「奇怪」最無緣的服裝了，可是……
「可是我又不會自己穿和服，就算買了……」
「沒關係！我也不會自己穿！」穿著和服的千金小姐理直氣壯地說：「可以叫阿琴姊教妳啊！」
「露咪醬才是最需要學的吧？」
＊三號設計師──棠硯哥哥＊
走出簾幕，棠硯穿著玖瑠實號稱「暗黑」的黑色洋裝，缺了光澤的雙瞳演繹著疑惑，一下望著層層疊疊的裙襬，一下抬頭摸摸頭上的蝴蝶結，望向若有所思的兄長，又看向好友們的反應。
「等一下！為什麼模特兒變硯醬了啦！」玖瑠實第一個跳出來吐槽。
＊四號設計師──阿琴姊＊
「阮感覺，小姐的朋友應該試看覓一寡平常時無機會穿的物件。」
「多謝……可是為什麼連本小姐也一起換衣服了啊？」
編起長髮，硬挺的夾克凜然雕出輪廓的稜角，背心服貼著玖瑠實的腰肢，難得一見的褲裝則使雙腿的纖細一覽無遺。
「而且還是西米羅（西裝）……」
明明打著不熟悉的領帶，襯衫領口的拘謹反而讓南蓮安心不少，扣起夾克的第一顆鈕扣，柔軟蓬鬆的秀髮也梳成短馬尾，只是把指腹貼在鏡框上，就好像比平常更精明了一些。
「……好帥。」棠硯讚嘆，但身旁穿著西米羅的兄長卻板著一張臉。
＊三號設計師──棠硯哥哥＊
戴起紳士高帽，一襲燕尾服散發著帥氣，一路從打著領結的衣襟，延伸至挑起臀部曲線的燕尾；棠硯捻著帽緣，一轉身，便要叫女孩們怦然心動──然而，兩個好友卻不在觀眾席。
＊四號設計師──阿琴姊＊
「所以說，為什麼連本小姐跟蓮醬也一起換衣服了啦！」
執起紳士拐杖，同樣穿上燕尾服的玖瑠實穿出了別樣的帥氣，自信的馬尾一甩，宛如一條長鞭甩出渾身的神采。
南蓮挺起腰桿，馬甲雕塑出的幻術般的魔幻色彩，彷彿燕尾服下的裙襬一搖、手杖一晃，就會憑空變出一隻小白鴿、小白兔，創造驚喜。
「……Suzuri（硯），咱閣……」
「好矣啦！」
見兩個大人的鬧劇還要持續下去，南蓮趕緊喊停，就怕棠硯哥哥與阿琴姊的對決繼續白熱化下去，難保太陽下山了也還回不了家──
「欸？可是還沒試到長衫欸！」
──何況還有玖瑠實這個不確定因素。
「硯、硯醬最一開始選的洋裝，我就很喜歡了……可以借我看一下多少錢嗎？」
棠硯從試穿過的衣服堆裡找到自己挑的洋裝，順手翻開標籤一看，便愣得一動也不動；從棠硯僵硬的雙手接過洋裝，南蓮也翻開標籤一看，先是被嚇得失了魂，才驚得叫出聲來：
「二、二二二二二二十圓──！」
×
「一隻二十圓……兩隻二十圓……三隻二十圓……」
「……蓮醬，沒有二十圓的鈔票，只有一圓、十圓、跟一百圓……」
「四隻二十圓……五隻二十圓……」
「不行，這個蓮醬已經壞掉了。」玖瑠實放開托著南蓮臉頰的雙手，對鏡片下那雙無神的眼眸宣告不治：「有那麼嚴重嗎？不就幫蓮醬買了一件比較貴的洋裝而已。」
棠硯望了一眼紙提袋裡精美的紙盒包裝，奪走南蓮心志的兇器就躺在裡頭，而真兇則對自己做了什麼好事渾然不覺。
順帶一提，二十圓大約是南蓮家將近一個月的開銷。
「這裡有什麼東西是便宜的嗎？」棠硯哥哥啜了一口一杯五錢的珈琲，不太適應珈琲獨有的苦味而皺了眉：「幫妳們點的豬排飯一客也要三十錢，不過，就當被搶劫了之後，還有衣服可以拿、還有風景可以看吧。」
坐在六樓食堂一個靠窗的位子，隔著一層玻璃，那是落日拉著入夜的晚霞；紅橙與靛藍的分界混雜著蒸汽機關的霧氣，不久之後，城市的盞盞微光就要與星河爭豔──如此片刻，大概就是金錢換來的絕美景緻了。
「對欸豬排飯！」「十隻二十圓……十一隻二十圓……」
儘管美景當前，玖瑠實的眼裡還是只有香噴噴的豬排飯，她喊了一聲「我開動了！」便舉起筷子，切開金黃酥脆的炸豬排，舀起底下吸飽了醬汁的米飯，「呼、呼」兩聲吹涼蒸騰的熱氣──拿來塞進南蓮喃喃自語的小嘴。
「──嗯、唔！」
突然被塞了滿嘴的食物，南蓮才回神過來。
「蓮醬，吃一點好吃的打起精神，待會還有水果蘇打水跟叭噗……好吃嗎？」
「唔嚕嗯嗯嗯嗯──」還來不及好好咀嚼吞嚥就被問話，南蓮只能發出一陣哀號似的鼻音，好不容易，才嚐到嘴裡的味道：「咕嚕……這是什麼好好吃喔！」
「……豬排飯。」
棠硯代為說明，也舀了一口送進嘴裡。
清脆聲響從口腔傳到耳際，香酥的氣味在齒頰碾碎，下一瞬，粒粒飽滿的米飯中，異國醬香在舌尖綻放，才覺得濃厚難耐，清爽的高麗菜絲又及時斬斷了炸物忌諱的油膩，只留各種異色的香氣與滋味滑落舌根，入喉，觸動棠硯瞇起雙眼的享受。
……炸豬排，好好吃。
「對了，難得來一次百貨店，硯醬有什麼想買的，我也可以幫妳買喔！」才為南蓮散財了兩張十圓大鈔，茶行的千金小姐又對棠硯招手，似乎還買得不夠盡興的樣子。
不過，還以為自己不是今天的主角，從沒想過要買什麼的棠硯卻因此陷入了沉思。
「……想買的東西？」
「Suzuri，想欲買啥貨會使共恁Onī-chan（歐尼醬）講，毋免麻煩……」
「硯醬哥哥先不要吵，本小姐問的是硯醬。」
「嘖。」
……想買的東西？
衣服、文具、玩偶……也不是沒有吸引棠硯的東西──百貨店陳列的商品，每一樣在棠硯眼裡都新奇無比，少有東西不讓她駐足、好奇地仔細端詳，不過，在兄長和玖瑠實爭相替她買單之前，還真沒想過要把哪一樣東西帶回家。
思索了良久，遠望窗外，又是一班吞吐著乘客的蒸汽列車，緩緩駛入夜北車站的月台。
「……回家的車票。」
「車票？車票不是早就買好了嗎？」玖瑠實掏出從甘樂伯（柑仔店）那裡買的來回車票，不解地歪了歪頭。
「硯醬想回家了嗎？」
南蓮關心地問，但棠硯沒有說話，只是跟著玖瑠實歪了歪頭，似乎沒有發現自己說了什麼──這個舉動，沒來由地引起玖瑠實的一陣笑：
「蓮醬、硯醬，我們吃完豬排飯，再吃完這邊的叭噗，再喝完水果蘇打水，我們就回家吧！」
「好多！」
南蓮和棠硯用眼神清點了一下上桌的食物，三碗才吃沒幾口的豬排飯、三碗融化當中的冰淇淋、五杯漂浮著不同果肉的氣泡飲料，配著沒入天際線的陽光，距離回家可說是長路漫漫。
「……吃得完嗎？」
「沒關係，硯醬哥哥會幫忙！」
「蛤？」
2022.03.12手稿
【作者廢話】
大家好，這裡是幻華鼠。
不知道之前有沒有跟明那科普過這部的幣值設定，在這邊稍微跟講一下這樣：
1圓＝100錢（仙／sián）≒現代的4000日圓≒現代1000元新台幣
基本上就是照搬大正時代的幣值這樣；雖然當時日本本土跟台灣幣值相同，但是兩地並沒有使用同樣的貨幣，所以這裡猜兩邊的物價也可能有點不一樣，所以就算查到其他大正浪漫的作品裡面咖啡一杯十錢，這裡還是抓了1930年代台北菊元百貨食堂的一杯五錢來用這樣。
嗯，這裡只是想炫耀自己查了很多資料而已這樣。
這次想寫醉潭三蘿逛街試穿衣服的劇情，所以照搬了菊元百貨的一些樓層設定這樣。
還蠻驚訝的是那時候的「百貨店」就跟現在的百貨公司差不多，例如一樓賣美妝，其他樓層賣些別的（男裝、女裝、雜貨、文具、玩具、紳士用品……之類的），比較不同的是現代美食街通常在地下，但是菊元百貨是把食堂開在五樓這樣。
於是這裡又炫耀了一下自己查很多資料的事情了這樣((喂
咳咳，炫耀得差不多了，該來講一點認真的話題了這樣。
從今年四月開始，這裡要稍微遠離一下塵囂，稍微到軍營裡面取材四個月這樣──雖然這裡個人是完全沒有想要投筆從戎的意願，不過最近在《芋冰物語》的創作上其實還蠻瓶頸的，剛好前不久看到日本的職業繪師さいとうなおき老師分享如何保持創作熱忱的影片，決定趁這個機會轉戰去寫寫看比較有煙硝味的作品這樣。
不好意思講了那麼多私事，只是想告訴明那這部作品的更新會比以往的龜速變成超龜速這樣，還請各位見諒；也希望新作在順利問世的時候，可以好好帶給大家。
這段時間感謝各位的照顧，也感謝我婆露咪天下第一這樣──由於這裡對露咪醬是真愛的關係，就算在營裡，這裡也會盡量寫一些這部的稿子這樣，絕對不會在這邊斷尾這樣。
下一章想寫一些棠硯她們升上五年級的故事，敬請期待這樣。
感謝明那的閱讀，那麼，這裡暫且擱筆。
2022.03.13幻華鼠
「夢間……十一……呃……下午一時，暫無異狀！」
解讀成功，玖瑠實驕傲地挺起胸膛，閃爍著光芒的雙眼則像是在尋求好友的稱讚一樣。
順帶一提，手帳裡的字就是玖瑠實自己寫的。
「露咪醬，結果妳去硯醬家調查，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嗎？」
……調查？
本來只是想跟著好友在樓梯間並排坐著聊天而已，誰知道棠硯一坐下來，聽到的卻是自己的暱稱和「調查」這個令人疑惑的單詞，讓她頓時有些坐立難安。
「呃……」玖瑠實闔上其實沒記多少東西的手帳，決定憑印象回想自己在棠硯家的所見所聞：「鋤燒超好吃的！下次蓮醬也一起去吃吃看，真的超好吃的！」
「嗯嗯。」
「還有……晚上不能睡覺，」
……因為是過年。
「所以我去洗澡之後，換硯醬跟她哥哥一起去洗澡……」
「一、一起去！」眼鏡女孩聽到關鍵字，興奮得紅了耳根：「然後呢然後呢！」
……好像不是應該在我面前聊的事情。
棠硯打直了腰桿，一方面覺得自己不該在這裡繼續聽下去，另一方面，又生怕玖瑠實會不經意抖出什麼秘密來，只好靜觀其變。
「我也進去洗了！」
「唔欸？」
和期待的故事情節截然不同，南蓮忍不住發出一聲怪叫，然後一臉詫異地望向棠硯，卻換來了一個彷彿在說「對，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的點頭。
「為、為什麼啊！」
「然後啊，硯醬的衣櫥裡超多衣服的喔！」
「等一下，為什麼露咪醬也一起去洗澡了啦？不是才剛洗過嗎？」
「啊，蓮醬妳放心，我是跟硯醬哥哥交換的，所以沒有跟哥哥一起洗澡啦。」
「不是那個問題啦！」
南蓮一對小拳頭在胸前急得亂晃，但無論如何，就算她希望小偵探能好好調查兄妹洗澡的細節，也無法改變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了。
「我繼續講衣服的事情喔。」至於那個小偵探，似乎沒注意到自己放跑了什麼重要的細節，把話題轉向廂房裡的衣櫥：「那些衣服啊，好像全部都是硯醬哥哥買給她穿的，輕飄飄的洋裝啦、長衫（旗袍）啦……好像哥哥想給她穿什麼就買什麼的樣子。」
「唔……」
……歐尼醬幫我買衣服，很奇怪嗎？
望著南蓮一臉嫌惡的神情，棠硯想起當晚知道同一件事情的玖瑠實，好像也是一樣的表情。
「所、以、呢！」
說著說著，玖瑠實突然從樓梯上蹦了起來，旋身，讓飛瀑般的秀髮轉過一道柔順的弧線。
「這個日曜日，我們一起去百貨店幫蓮醬看衣服吧！」
×
「為什麼是幫我看啊？」
躍下火車，南蓮不小心撞上走在前頭的玖瑠實，還險些害後面的棠硯也撞在一塊。
「欸？我沒說過嗎？」玖瑠實抖抖染在和服上的煤氣，轉身跑到與南蓮並肩的位置：「因為那天在硯醬家看到很多衣服啊，就想買一些新衣服；可是我已經有很多了，所以就改買蓮醬的──阿琴姊，錢有攢予好矣乎？」
「是，小姐，攏準備好勢矣。」提著手提箱的傭人跟了上來，並保持和小姐與朋友們同樣的步伐前進。
而同行隊伍中最後一個踏上月台的人，則是聽了滿臉的疑惑。
「既然是幫那個眼鏡買的，找我來做什麼？」棠硯哥哥隨手把頭上的頑劣髮絲向後一梳，拂去火車鳴笛的煙氣；但手拿開時，銳利的眼神還是讓南蓮備感壓力。
「想說借用一下哥哥的品味嘛，」不過，玖瑠實倒是絲毫沒有畏懼的意思：「平常幫硯醬買那麼多衣服，而且，哥哥跟硯醬應該都沒去過百貨店吧？」
「是沒去過。百貨店才剛開沒多久，不是嗎？」
「啊──哥哥是想跟硯醬自己來約會吼──」
「……」
「那你們一定沒有搭過『流籠』！」
「……流籠？」
走過夜北車站前的大道，眼前盡是醉潭看不到的城市風景。經過蒸汽轎車的車水馬龍，沿途聳立著各色西洋建築，或是紅磚與水泥的瑰麗，或是用牛眼窗俯視行人的傲氣。
但沒有一棟樓，能比得上正面布條寫著「祝一週年」的七層建築宏偉霸氣。
……好高。
拔地而起，石材與磚牆鋪張著俐落的外型，沒有特意雕琢的贅飾，挺拔的輪廓彷彿一整棟建築正狠狠刺入雲霄，傲視群樓。
「……唔、」「細膩（小心）。」
棠硯仰頭看著眼前的高樓，一不注意沒踩穩，倒在了兄長跟前。
「怎麼樣？很高吧！」玖瑠實說得好像百貨店是自己蓋的一樣，踏著雀躍的步伐，她領著一行人跳進亭仔跤，還興奮地拉起南蓮的手：「我們先坐流籠到最上面再逛下來吧！快點快點！」
「等、等一下啦露咪醬！」「小姐，用走（跑）的危險……」
不顧阿琴姊的警告，女孩手拉著手穿過高檔的玻璃專櫃，毫不在乎那些難得一見的舶來化妝品，以及在魔石吊燈下，被照得閃閃發亮的各色香水瓶──一路直奔升降梯所在的鐵拉門前。
「流籠來了嗎？」玖瑠實一站到鐵拉門前，劈頭就問操作升降梯的小姐：「流籠來了嗎？」
「還、還沒喔，」升降梯小姐有點被玖瑠實的熱情嚇到，但還是專業地微微欠身，指著拉門上方的指針說明：「小朋友妳看，上面的指針說流籠在三樓……」
「那我要去三樓看流籠！」
「等一下啦！」南蓮趕緊拉住興奮的玖瑠實：「現在去爬樓梯，等一下不就不能搭流籠上樓了嗎？」
「喔，對吼。」
三雙眼睛抬頭仰望，盯著拉門上方那雕琢細緻的金屬指針，在寫著數字的半圓盤上倒轉；指到「Ⅰ」時，流籠清脆響亮地「叮」了一聲。
拉門打開，裡面的升降梯小姐鞠了個躬，穿著和外面的小姐同樣的洋式制服，梳著同樣的髮型，乍看之下，就好像是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請問要去幾樓？」
「嗯……」明明剛才說好了要從最高的七樓開始逛，進了升降梯，玖瑠實卻又突然故作神秘地猶豫了起來。
拉上鐵拉門，只見戴著絲質手套的手依著未知的次序，上下按了幾次按鍵，就像是輸入了什麼密碼一般；流籠的車廂一沉，鐵拉門外被切成一格一格的景色向上飛速移動，一陣物換星移，閃爍的魔石燈讓氣氛變得更為詭譎。
由下而上的氣流吹起女孩們的髮絲，將那令人戰慄的氛圍飄逸在車廂中。
『叮。』
清脆的聲響一如流籠初到一樓時的鈴聲，但升降梯小姐再度拉開鐵門時，眼前的景色已然不是原本的百貨店。
『西宮小姐、江小姐、葉小姐，歡迎來到邪惡山田重工──』
「──讓我們從這裡開始，一起侵略全世界吧！」
隨著流籠緩緩上升，玖瑠實的奇想也跟著高昂──她向上一指，勾勒出想像中的邪惡企業。
「其實地上的百貨店只是偽裝，這裡是想要用超大型機關人偶征服世界的秘密組織的秘密基地，秘密基地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秘密組織的秘密基地，好多秘密。
「然後他們派出超大型機關人偶的時候，百貨店就會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唰──裂成兩半，然後機關人偶就會從裡面咻──飛出來……」
……會裂成兩半嗎？好不容易蓋得這麼高……
乘著微微晃動的流籠，棠硯的視線被拉門外各樓層熠熠生輝的模樣吸引，轉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兄長，總感覺從流籠裡看到的景色如夢似幻，而看著同樣景色的兄長也望了回來──才注意到自從流籠啟動後，就沒什麼講話的南蓮臉色不太對勁。
「……蓮醬，還好嗎？」
「唔……好高……」臉色鐵青的南蓮貼著流籠的牆壁，機關眼鏡顫得「喀啦喀啦」作響，膝蓋微蹲，抓著肩膀上兩束蓬軟的頭髮，半步也不敢移動。
「蓮醬加油！馬上就要到七樓觀景台了喔！」
「觀、觀觀觀觀景台？」
從百貨店七樓的觀景台遠眺，可以將整個夜北市區的景緻盡收眼底；不僅夜北車站前的來時路，就連平常沒機會見到的總督府高塔也能一覽無遺，讓在夜北車站停靠的列車、在街頭竄動的自轉車，看起來都像是小螞蟻、小瓢蟲一樣。
這麼一想，南蓮的臉色更蒼白了。
「可以……不要去嗎……」
叮！
「第一屆，幫蓮醬找新衣服大賽！」
「普、普通找就好了啦！」
回到賣場，玖瑠實向同行的好友們宣告，卻立刻被羞紅了臉的南蓮阻止。
「欸──？可是我找哥哥來就是想讓他當裁判欸！」
「蛤？」「咿、」
聽到長髮女孩唐突的決定，棠硯哥哥發出有些不悅的聲音，卻嚇著了理當和自己站同一陣線的南蓮，只好嘆一口氣，修飾一下自己的口吻：「唉，也沒問過本人的意見……」
「……應該，問過本人才對。」
兄唱妹隨，棠硯把兄長的話接了下去，換得了兄長一個微微點頭的讚許。
「……衣服是幫蓮醬買的，裁判，應該讓蓮醬當才對。」
「嗯？」
不過，意思似乎和兄長有些誤差。
「對吼！」玖瑠實恍然大悟地拍了手，便把腦筋動到了同行的兩個大人身上：「那硯醬哥哥跟阿琴姊都要參賽囉！」
「小姐若按呢要求。」
「……我只對我妹的衣服有興趣。」
……
「那就開始吧！」「所以說普通找就好了啦──」
四樓的和服、三樓的洋裝、二樓的西服、一樓的飾品，或是櫥窗、或是店面，一行人四處尋找最適合南蓮的服裝搭配，時而被新奇的蒸汽玩具吸引，時而駐足進口書籍羅列的書店，好一會功夫，參賽者們才備齊選好的服裝，送進試衣間。
＊一號設計師──西宮玖瑠實＊
「那麼第一套就從本小姐的開始，鏘鏘！」
拉開門簾，等在裡頭的是一尊做工細緻的陶瓷娃娃──錯了，是被一身盛裝嚇得羞紅了臉，僵在原地的南蓮。
漆黑的印象展開裙上層層疊疊的荷葉邊，黑色的蕾絲與黑色的玫瑰裝飾，偶然一筆纖白的勾勒映著女孩肌膚的雪白，更顯那白裡透紅的雙頰遠離現實的塵囂，再讓頭上黑色蝴蝶結提示神話中墮落天使的到來。
「暗黑！」玖瑠實自豪地宣示了自己的設計理念。
「這、這種衣服穿不出門啦！」這麼抗議著，南蓮「唰」地一聲把門簾拉上，強制進入下一套衣服。
＊二號設計師──江棠硯＊
不同於方才層次複雜的烏黑裙擺，棠硯挑選的洋裝顯得收斂了一些──細條紋刷過普魯士藍的布料，唯有從頸下抽出的維多利亞領，以及裙擺簾幕般的荷葉邊作為點綴；捏起裙襬，南蓮有些羞澀地轉過身子，望著這身洋服在身上綻放的模樣，臉上的紅暈有些恍惚。
「感、感覺跟露咪醬挑的差不多……」
……欸？
「吼妳學我！都選輕飄飄的洋裝！」選擇的服裝更浮誇的一號設計師起鬨。
「露咪醬選的已經不只輕飄飄了啦！」
「……不是、是歐尼醬……」
棠硯揉揉粉紅大襟衫袖口的荷葉邊，還以為這種衣服很常見，仔細想想，才發現自己在街上沒怎麼看過這麼盛裝打扮的人，才把嘴邊的話吞了回來。
……這種衣服，很奇怪嗎？
「很可愛所以沒問題啦！」玖瑠實拍拍棠硯的肩膀，但一轉身，又拿出了另一套服裝：「就想說會有這種情況，所以──」
＊一號設計師──西宮玖瑠實＊
「……露咪醬怎麼有再一次？」
「硯醬不想看看蓮醬穿和服的樣子嗎？」
「……有道理。」
「沒有道理啦！」一邊吐槽一邊拉開門簾，好不容易才讓阿琴姊打理好衣著的南蓮現身。
暖色基底的銘仙布織出大大小小的花卉紋飾，腰帶上紋著麻葉的幾何圖形，沉穩，但在搖曳生姿的寬袖炫耀可愛碎花的同時，又繫著一道綁著俏皮蝴蝶結的帶締（註）。
（註：帶締（帯締め）為繫在和服腰帶（帯）上的繩子，用來避免和服鬆開）
「蓮醬平常不是都穿藍色的嗎？所以這次試試看黃色的和服，怎麼樣！」
「……好可愛。」
「而且也不是很奇怪的衣服了吧！」
……不是說可愛就沒問題嗎？
棠硯一愣──不過的確，比起輕飄飄的洋裝，學校隨處可見的和服大概是與「奇怪」最無緣的服裝了，可是……
「可是我又不會自己穿和服，就算買了……」
「沒關係！我也不會自己穿！」穿著和服的千金小姐理直氣壯地說：「可以叫阿琴姊教妳啊！」
「露咪醬才是最需要學的吧？」
＊三號設計師──棠硯哥哥＊
走出簾幕，棠硯穿著玖瑠實號稱「暗黑」的黑色洋裝，缺了光澤的雙瞳演繹著疑惑，一下望著層層疊疊的裙襬，一下抬頭摸摸頭上的蝴蝶結，望向若有所思的兄長，又看向好友們的反應。
「等一下！為什麼模特兒變硯醬了啦！」玖瑠實第一個跳出來吐槽。
＊四號設計師──阿琴姊＊
「阮感覺，小姐的朋友應該試看覓一寡平常時無機會穿的物件。」
「多謝……可是為什麼連本小姐也一起換衣服了啊？」
編起長髮，硬挺的夾克凜然雕出輪廓的稜角，背心服貼著玖瑠實的腰肢，難得一見的褲裝則使雙腿的纖細一覽無遺。
「而且還是西米羅（西裝）……」
明明打著不熟悉的領帶，襯衫領口的拘謹反而讓南蓮安心不少，扣起夾克的第一顆鈕扣，柔軟蓬鬆的秀髮也梳成短馬尾，只是把指腹貼在鏡框上，就好像比平常更精明了一些。
「……好帥。」棠硯讚嘆，但身旁穿著西米羅的兄長卻板著一張臉。
＊三號設計師──棠硯哥哥＊
戴起紳士高帽，一襲燕尾服散發著帥氣，一路從打著領結的衣襟，延伸至挑起臀部曲線的燕尾；棠硯捻著帽緣，一轉身，便要叫女孩們怦然心動──然而，兩個好友卻不在觀眾席。
＊四號設計師──阿琴姊＊
「所以說，為什麼連本小姐跟蓮醬也一起換衣服了啦！」
執起紳士拐杖，同樣穿上燕尾服的玖瑠實穿出了別樣的帥氣，自信的馬尾一甩，宛如一條長鞭甩出渾身的神采。
南蓮挺起腰桿，馬甲雕塑出的幻術般的魔幻色彩，彷彿燕尾服下的裙襬一搖、手杖一晃，就會憑空變出一隻小白鴿、小白兔，創造驚喜。
「……Suzuri（硯），咱閣……」
「好矣啦！」
見兩個大人的鬧劇還要持續下去，南蓮趕緊喊停，就怕棠硯哥哥與阿琴姊的對決繼續白熱化下去，難保太陽下山了也還回不了家──
「欸？可是還沒試到長衫欸！」
──何況還有玖瑠實這個不確定因素。
「硯、硯醬最一開始選的洋裝，我就很喜歡了……可以借我看一下多少錢嗎？」
棠硯從試穿過的衣服堆裡找到自己挑的洋裝，順手翻開標籤一看，便愣得一動也不動；從棠硯僵硬的雙手接過洋裝，南蓮也翻開標籤一看，先是被嚇得失了魂，才驚得叫出聲來：
「二、二二二二二二十圓──！」
×
「一隻二十圓……兩隻二十圓……三隻二十圓……」
「……蓮醬，沒有二十圓的鈔票，只有一圓、十圓、跟一百圓……」
「四隻二十圓……五隻二十圓……」
「不行，這個蓮醬已經壞掉了。」玖瑠實放開托著南蓮臉頰的雙手，對鏡片下那雙無神的眼眸宣告不治：「有那麼嚴重嗎？不就幫蓮醬買了一件比較貴的洋裝而已。」
棠硯望了一眼紙提袋裡精美的紙盒包裝，奪走南蓮心志的兇器就躺在裡頭，而真兇則對自己做了什麼好事渾然不覺。
順帶一提，二十圓大約是南蓮家將近一個月的開銷。
「這裡有什麼東西是便宜的嗎？」棠硯哥哥啜了一口一杯五錢的珈琲，不太適應珈琲獨有的苦味而皺了眉：「幫妳們點的豬排飯一客也要三十錢，不過，就當被搶劫了之後，還有衣服可以拿、還有風景可以看吧。」
坐在六樓食堂一個靠窗的位子，隔著一層玻璃，那是落日拉著入夜的晚霞；紅橙與靛藍的分界混雜著蒸汽機關的霧氣，不久之後，城市的盞盞微光就要與星河爭豔──如此片刻，大概就是金錢換來的絕美景緻了。
「對欸豬排飯！」「十隻二十圓……十一隻二十圓……」
儘管美景當前，玖瑠實的眼裡還是只有香噴噴的豬排飯，她喊了一聲「我開動了！」便舉起筷子，切開金黃酥脆的炸豬排，舀起底下吸飽了醬汁的米飯，「呼、呼」兩聲吹涼蒸騰的熱氣──拿來塞進南蓮喃喃自語的小嘴。
「──嗯、唔！」
突然被塞了滿嘴的食物，南蓮才回神過來。
「蓮醬，吃一點好吃的打起精神，待會還有水果蘇打水跟叭噗……好吃嗎？」
「唔嚕嗯嗯嗯嗯──」還來不及好好咀嚼吞嚥就被問話，南蓮只能發出一陣哀號似的鼻音，好不容易，才嚐到嘴裡的味道：「咕嚕……這是什麼好好吃喔！」
「……豬排飯。」
棠硯代為說明，也舀了一口送進嘴裡。
清脆聲響從口腔傳到耳際，香酥的氣味在齒頰碾碎，下一瞬，粒粒飽滿的米飯中，異國醬香在舌尖綻放，才覺得濃厚難耐，清爽的高麗菜絲又及時斬斷了炸物忌諱的油膩，只留各種異色的香氣與滋味滑落舌根，入喉，觸動棠硯瞇起雙眼的享受。
……炸豬排，好好吃。
「對了，難得來一次百貨店，硯醬有什麼想買的，我也可以幫妳買喔！」才為南蓮散財了兩張十圓大鈔，茶行的千金小姐又對棠硯招手，似乎還買得不夠盡興的樣子。
不過，還以為自己不是今天的主角，從沒想過要買什麼的棠硯卻因此陷入了沉思。
「……想買的東西？」
「Suzuri，想欲買啥貨會使共恁Onī-chan（歐尼醬）講，毋免麻煩……」
「硯醬哥哥先不要吵，本小姐問的是硯醬。」
「嘖。」
……想買的東西？
衣服、文具、玩偶……也不是沒有吸引棠硯的東西──百貨店陳列的商品，每一樣在棠硯眼裡都新奇無比，少有東西不讓她駐足、好奇地仔細端詳，不過，在兄長和玖瑠實爭相替她買單之前，還真沒想過要把哪一樣東西帶回家。
思索了良久，遠望窗外，又是一班吞吐著乘客的蒸汽列車，緩緩駛入夜北車站的月台。
「……回家的車票。」
「車票？車票不是早就買好了嗎？」玖瑠實掏出從甘樂伯（柑仔店）那裡買的來回車票，不解地歪了歪頭。
「硯醬想回家了嗎？」
南蓮關心地問，但棠硯沒有說話，只是跟著玖瑠實歪了歪頭，似乎沒有發現自己說了什麼──這個舉動，沒來由地引起玖瑠實的一陣笑：
「蓮醬、硯醬，我們吃完豬排飯，再吃完這邊的叭噗，再喝完水果蘇打水，我們就回家吧！」
「好多！」
南蓮和棠硯用眼神清點了一下上桌的食物，三碗才吃沒幾口的豬排飯、三碗融化當中的冰淇淋、五杯漂浮著不同果肉的氣泡飲料，配著沒入天際線的陽光，距離回家可說是長路漫漫。
「……吃得完嗎？」
「沒關係，硯醬哥哥會幫忙！」
「蛤？」
2022.03.12手稿
【作者廢話】
大家好，這裡是幻華鼠。
不知道之前有沒有跟明那科普過這部的幣值設定，在這邊稍微跟講一下這樣：
1圓＝100錢（仙／sián）≒現代的4000日圓≒現代1000元新台幣
基本上就是照搬大正時代的幣值這樣；雖然當時日本本土跟台灣幣值相同，但是兩地並沒有使用同樣的貨幣，所以這裡猜兩邊的物價也可能有點不一樣，所以就算查到其他大正浪漫的作品裡面咖啡一杯十錢，這裡還是抓了1930年代台北菊元百貨食堂的一杯五錢來用這樣。
嗯，這裡只是想炫耀自己查了很多資料而已這樣。
這次想寫醉潭三蘿逛街試穿衣服的劇情，所以照搬了菊元百貨的一些樓層設定這樣。
還蠻驚訝的是那時候的「百貨店」就跟現在的百貨公司差不多，例如一樓賣美妝，其他樓層賣些別的（男裝、女裝、雜貨、文具、玩具、紳士用品……之類的），比較不同的是現代美食街通常在地下，但是菊元百貨是把食堂開在五樓這樣。
於是這裡又炫耀了一下自己查很多資料的事情了這樣((喂
咳咳，炫耀得差不多了，該來講一點認真的話題了這樣。
從今年四月開始，這裡要稍微遠離一下塵囂，稍微到軍營裡面取材四個月這樣──雖然這裡個人是完全沒有想要投筆從戎的意願，不過最近在《芋冰物語》的創作上其實還蠻瓶頸的，剛好前不久看到日本的職業繪師さいとうなおき老師分享如何保持創作熱忱的影片，決定趁這個機會轉戰去寫寫看比較有煙硝味的作品這樣。
不好意思講了那麼多私事，只是想告訴明那這部作品的更新會比以往的龜速變成超龜速這樣，還請各位見諒；也希望新作在順利問世的時候，可以好好帶給大家。
這段時間感謝各位的照顧，也感謝我婆露咪天下第一這樣──由於這裡對露咪醬是真愛的關係，就算在營裡，這裡也會盡量寫一些這部的稿子這樣，絕對不會在這邊斷尾這樣。
下一章想寫一些棠硯她們升上五年級的故事，敬請期待這樣。
感謝明那的閱讀，那麼，這裡暫且擱筆。
2022.03.13幻華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