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二九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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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1-30
小小的手握著短短的鉛筆,在手札上振筆疾書。
夢間十一年二月七日午後一時 站無異壯
振著和服的二尺方袖,玖瑠實找了個自己覺得不起眼的角落,偷偷記著筆記;托著手札的手不怎麼穩定,害得她平常就歪歪扭扭的字,這下舞得更像等待密碼學專家解密的天書文字。
「……露咪醬?」
──!
聽到好友輕喚自己的名字,玖瑠實趕緊把手札丟進帆布書包裡,對眼前的女孩擠出略帶心虛的笑容。
「怎、怎麼了?硯醬……」
粉紅大襟衫掩著義手顯眼的黃銅色,眼前的女孩「喀啦」地發出了一聲似是疑惑的金屬聲,一雙缺了光澤的大眼睛凝視著玖瑠實的笑容,而後,又把視線轉向她肩上的帆布書包。
……
「……書包,可以放我房間。」
「呃、嗯!」
呼……
玖瑠實在心裡鬆了一口氣,便隨棠硯進到室內,在棠硯閨房的五斗櫃旁卸下那一點也不重的行囊,然後,如釋重負般地伸了個懶腰。
環顧四周,黃昏的紅橙夕陽照著洛式的正身護龍,把紅磚砌成的窗櫺照得神秘感十足──這一切都挑動著玖瑠實渴望冒險的心靈,不過,她今天可不是來冒險的。
「Suzuri(硯)?」
成年男性的聲音在棠硯身邊響起,抬頭一看,從門口出現的男人梳著一頭率性油頭,胡亂翹起的髮絲像極了他輕喚的女孩;筆挺的白襯衫被皮帶束進褲頭,銳利的雙眼底下那兩道下睫毛也像極了棠硯。
啊,來了。
「……Onī-chan,」見兄長現身,棠硯立刻走上前去,向兄長報告:「Rumi-chan今仔日來咱兜tshit-thô,下暗佇遮睏……敢會用得……」
棠硯的哥哥望了一眼房裡的長髮女孩,見到是熟悉的面孔,小小鬆了一口氣,但又神情有些複雜地嘆了口氣。
「當然嘛會用得。」男人揉揉妹妹的小腦袋;瞧妹妹瞇起眼睛,一臉享受的模樣,自己的視線也變得溫柔了起來:「乎,閣誠gâu揀時間偷走厝。」(呵,還真會挑時間離家出走。)
只不過,從嘴裡溜出的語句就不那麼溫柔了。
「食……」習慣性的頂嘴害口頭禪差點脫口而出,但想到今晚要寄人籬下,對棠硯的哥哥不得失禮,玖瑠實趕緊把嘴邊的話語吞了回去:「……才、才毋是偷走厝。」
呼,好險好險……還好本小姐腦筋動得快,不然要是被趕出去,「作戰」就失敗了。
正當玖瑠實對自己的口才沾沾自喜的時候,棠硯卻偏頭問道:
「……欸?露咪醬,妳不是說……」
「啊、」
食屎。
『蓮醬,我決定了!下個月曜日要去硯醬家住!』
一切的一切都是從幾天前的這句話開始的。
擰緊水道頭的開關,洗完手的玖瑠實甩掉殘留在手上的水,讓沾濕的袖子在半空中啪搭啪搭地,亂灑出走廊木頭地板一片斑斑點點的水漬。
『欸?怎麼了,這麼突然……』
與她一起從便所走出的南蓮應道。身為從小就玩在一起的青梅竹馬,南蓮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玖瑠實這樣突如其來的決定,但就是每次都會被嚇一跳。
不過,再怎麼突然的決定也是有前因後果的──至少南蓮讀過的故事小說都是這樣寫的。
『蓮醬,妳還記得之前去泡溫泉的事情嗎?』
南蓮瞇起鏡片底下的雙眼,仔細回想她說的是哪一次。
『啊,是說去年遇到硯醬的時候嗎?』
『嗯!』玖瑠實的食指在空中比畫:『那時候不是說要去硯醬家……調查?觀察?看看他們兄妹平常都長什麼樣子嗎?』
回憶起那次與棠硯在溫泉旅館巧遇、見識到那對兄妹的有趣行徑,南蓮不禁笑了出來。
『想到硯醬把枕頭打爆的事情……』
『而且她哥還用筷子戳爆生魚片的頭!』
想著想著,那晚的記憶越來越鮮明。南蓮想起那天深夜,循著那對兄妹的腳步跟到溫泉浴場,在那裡豎起耳朵聽到的對話──想起的瞬間,南蓮脹紅了臉。
『我記得……那時候好像叫妳不要去……』
『欸?有嗎?』
其實當時南蓮說的是「露咪醬明天自己去跟她說吧」,技術上來說是沒有阻止過玖瑠實沒錯,但那時的玖瑠實睡昏頭了,根本沒聽到。
而當晚沒好好睡著的南蓮,只能抓著肩頭上的兩搓馬尾,努力說服眼前的好友。
『可是……他們的關係,我也很好奇啦,可是……這樣突然打擾人家,是不是不太好……』忍著滿臉的通紅,南蓮斷斷續續地說:『而且,就算不去打擾人家,也知道……』
『哼、哼、哼。』
面對南蓮的質問,玖瑠實的態度反而高傲了起來,挺起胸前的交襟,搖著手指的玖瑠實不可一世地說:
『太基礎了,親愛的蓮醬。』
如此說道的玖瑠實只是想講講看這句名偵探的台詞而已。
而且她根本沒讀過那部偵探小說,這句台詞是南蓮告訴她的。
『妳想說的本小姐都知道,這樣突然拜訪人家,他們一定會把平常的樣子藏起來,所以我要待到晚上,等他們藏久了、累了,一定會露出馬腳。』玖瑠實伸出食指,抵在南蓮欲言又止的嘴上:『而且,就算知道謎底是什麼也要拆穿,才是偵探啊。』
幾句聽起來很帥的台詞,立刻把南蓮唬得一楞一楞的,渾然忘了那些台詞都是出自自己看過的小說。
『理由的話,就說我有小提琴課但是不想去,所以要去硯醬家躲起來,然後蓮醬就當陪我一起去的助手!怎麼樣?』
而這天,玖瑠實乾癟的帆布書包裡,可是準備好了各種偵查用的小工具──例如一支迷你可愛的放大鏡、一台從父親書房偷帶出來的手持式照相機、還有一頂卡其色的偵探帽。
是的,其實就只有這三樣而已。
借不到偵探的煙斗,但說到偵探就是放大鏡吧;再加上能記錄瞬間的現代科技,可說是比小說故事中的名偵探都要強上幾倍了──本來還想帶南蓮來當助手的,但南蓮說月曜日沒空,只好當個沒助手的孤獨小偵探。
不過,重要的道具都帶在身上了──至少玖瑠實認為,只要帶上這些東西,就算是萬事具備,只等嫌疑人露出馬腳……但在等到嫌疑人露出馬腳之前,玖瑠實就快破功了。
唔……怎麼辦怎麼辦……
玖瑠實圓滾滾的眼珠轉了一圈又一圈,腦裡回想著幾秒前的對話,思索著還有什麼藉口可以圓過這一個又一個的謊,度過眼前的難關。
──乎,閣誠gâu揀時間偷走厝。
啊!
「硯醬,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
她決定轉移話題。
聽聞,江家兄妹對望一眼,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議的樣子,才望回小客人傻楞楞的臉龐。
「……今天是,『二九暝』。」
「二九暝……?」
雖然聽上去有些陌生,但玖瑠實聽過這個詞。
還記得上次聽到的時候,大約也是像今天一樣的冬天,那次南蓮還邀請她到家裡吃了一頓好豐盛的晚餐──炸蝦丸、清湯全雞、紅燒嘉鱲魚……一桌子的洛式佳餚,玖瑠實或許忘了那些象徵好彩頭的菜頭粿、代表健康長壽的茄子炒菜豆,更可能選擇性遺忘了不受孩子青睞的苦澀長年菜,但飯後那炸得香酥Q軟的芋泥丸,還有甜蜜蜜的紅豆甜粿,只是回憶起來就好像還在齒頰之間,回味無窮。
嚥下口水,玖瑠實這才想起「二九暝」的意思:「啊!是舊曆的除夕夜!」
難怪蓮醬沒空來!
身為和人家族的千金,玖瑠實絲毫不記得只有本島洛人才在過的舊曆新年,本想挑一個稀鬆平常的日子突襲棠硯家的,但這下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失算……又或者,只是給了玖瑠實一個意想不到的大驚喜。
「吃大餐!」
看來是後者才對。
玖瑠實的雙眼放著閃耀的光芒,握起雙拳,像是要握住這難得的好機會一樣:「硯醬!今天吃什麼?要幫忙嗎?我會生火喔!」
見小客人如此期待,小主人輕輕點了點頭,便轉頭推開通往灶跤的門;過一會回來時,手裡多了一口圓圓扁扁的大鐵鍋。
「……今天露咪醬來,所以是,鋤燒會(註)。」
註:鋤燒(すき焼き)亦可寫作壽喜燒;鋤燒會就是一群人一起吃壽喜燒的壽喜燒派對。
×
薰香撲鼻,把玖瑠實燻得瞇起雙眼。
「阿爸,阿母,今仔日是二九暝,過年圍爐的日子……」
雙手合十,女孩陪著宅第的一家兩口站在神明桌前,聽著棠硯哥哥宛如校長致詞般冗長的祝文,什麼「保庇」、「平安」、「感謝」、「四時無災,八節有慶」等等的詞彙在空氣中盤旋,餘音繚繞,就如同線香的裊裊白煙一樣,繞著屋樑久久不散。
「……多謝。」
終於等到代表儀式結束的三鞠躬禮,玖瑠實用三倍速拜了三拜,腦袋裡已經全是待會的圍爐大餐了。
「要吃了嗎?要吃了嗎?」
「……嗯,來吃吧。」
「好欸!」
拜拜之前,烘爐裡的連炭已經燒得火紅。架上鐵鍋,讓豬油雪白的凝脂在熱鍋上消融,化成冒著泡的澄澈液體,以及不必湊近便能聞到的鮮濃香氣。
「欸?不是牛嗎?」
玖瑠實想起自己曾和家人去過的鋤燒店,那些高檔的店家讓每位客人都有一口自己的鐵鍋,由專人夾取牛脂,滋潤熱鍋後,第一個下鍋的也是牛肉──在她的印象中,鋤燒就是一道牛肉的料理;但在江家,這可不是定則。
「……豬也,很好吃。」棠硯夾起切得薄薄的鮮肉片,平放在鐵鍋上,瞬間噴發出滋滋滋的悅耳聲響。
接下來,從鍋邊滑入由醬油、糖、米酒調和成的醬汁,這一切開始聞起來像是玖瑠實記憶中的鋤燒了。
「……露咪醬,妳吃吃看。」
將肉片從醬汁中撈出,放進玖瑠實的碗裡,越過飄著香的白煙,棠硯缺了光澤的雙眼期待著玖瑠實把肉放進嘴裡的那一刻。
「那、我開動了!」
深色的醬汁讓光澤攀附在肉片上,閃閃動人,光看就讓人生津;入口,玖瑠實的雙眼也跟著放起了光。細細咀嚼,滿嘴都是彷彿無窮無盡的肉汁,鹹甜之間,更是飽含著深不可測的鮮味。
豬也很好吃,是真的!
「好好吃喔!硯醬我還要!」
「想吃什麼就自己煮,不用客氣。」棠硯哥哥說著,便取了幾塊雞腿肉下鍋。
「……鋤燒很簡單,露咪醬一個人也能做。」
「為什麼好像之前也聽過一樣的話啊!」
玖瑠實抗議,而被抗議的棠硯則拿起玖瑠實負責洗的白菜,阻止兄長的雞腿肉攻城掠地。
「……食魚食肉,也著菜佮。」(吃肉要配菜。)
在鍋裡添了幾片菜葉後,把兄長照顧得無微不至的棠硯如此告誡。
是媽媽嗎?
「……露咪醬,要吃蝦子嗎?」
「要!謝謝硯醬媽媽!」
「……媽媽?」
雲霧蒸騰,醬香四溢,享受著美味晚餐的小偵探重複著取食與朵頤的兩個動作,彷彿渾然忘了自己的偵察任務一樣──
「嚇!」吃到一半,玖瑠實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猛然抬起頭:「本小姐今天,搞不好是為了吃完硯醬家的鋤燒才來的。」
「蛤?」「……團圓飯,不能吃完……」
──錯了,她是真的把調查的事情全都拋在腦後了。
而且,大言不慚地說要把江家的團圓飯吃完的她,不久後便提著圓滾滾的肚皮,在座位上舉白旗投降了。
「好飽喔──」
這麼喃著,一面聽著江家兄妹收拾碗筷的清脆聲響,一面感受著被臘月的寒風吹襲時、坐在烘爐旁的溫暖與催眠,逐漸沉重的眼皮對夢鄉露出疲態,讓意識漸漸從烘爐旁抽離,飄向夢鄉……
八、九點了,對平時的玖瑠實而言,的確是該就寢的時候……
「……不能睡。」「啪!」
一雙手拍在玖瑠實白裡透紅的臉頰上,其中金屬那側又冷又硬,把玖瑠實拍得喊痛。
「硯、硯醬?」
「……不能睡,」棠硯揉著那雙被自己拍得通紅的臉頰,異常認真地說:「不能睡,不然會沉下去。」
「嗚、痕下玉(沉下去)?」
沉下去哪裡?
沒注意到玖瑠實摸不著頭緒的樣子,棠硯把手拿開,四處張望了一下,搜尋灶跤裡面可以讓人保持清醒的東西。
「……露咪醬,吃糋棗(註)。」
棠硯取來了一包硬硬脆脆的小點心,掏出一根擺到玖瑠實面前。
「喔!花林糖!(註)啊──嗯!」被餵食的玖瑠實愉快地叼起小點心,像一隻被鳥媽媽餵食的雛鳥一樣抬起頭來,讓小點心自己掉進嘴裡;吃完一根,再開口要下一根:「啊──」
註:糋棗(tsìnn-tsó)又名寸棗(tshùn-tsó),是一種外層有糖衣包裹的條狀油炸小點心,與和菓子花林糖(かりんとう)非常相似。
然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糋棗吃完也沒準玖瑠實不會睡著,棠硯一面餵食,一面用目光搜索還有什麼能當零嘴的東西。
「不然,去洗個澡怎樣?」見狀,棠硯哥哥提議。
「那硯醬我們去洗澡吧!」
「……不行……」
──不能跟露咪醬一起洗。
套上棠硯準備的睡袍──一件鬆垮垮的棉質大襟衫,穿起來既像連身裙,又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讓洗完澡的玖瑠實看起來格外滑稽──玖瑠實聞聞袖口的味道,聞起來有股衣櫥的樟腦丸味道,看來很久沒有人穿過了。
「……不能來偷看喔。」
目送棠硯把義肢擱在床上,讓兄長抱出門外,玖瑠實孤身一人坐到紅眠床緣,身上還留著熱水澡的舒爽通暢,但就是嫌一個人的空氣靜得發慌。
之前也說,不能一起洗……
「對了!」她突然從床上跳起來,戴上偵探帽,拿起放大鏡,對著無人的虛空宣告:「為什麼硯醬不能跟本小姐洗澡,就讓名偵探玖瑠實來解開這個謎!」
雖然命題不太一樣,但她總算想起自己是來扮偵探的了。
躡手躡腳地走出廂房,玖瑠實繞過護龍,要到灶跤後面正傳來濺濺水聲的地方。
「(硯醬剛才會特別叫我不要偷看,一定是要我去看!)」
如此篤定的玖瑠實就這麼摸黑走到了牆角,偷偷探出頭來……
輕輕放下摟在臂彎裡的妹妹,墨槿把動作盡量放慢,好讓懷裡的妹妹能安穩地浸入檜木浴缸的溫水中。
長長的鼻息吹過棠硯的耳梢,也許是墨槿放下她時屏住的呼吸,又或許是在大年夜多了個小客人,破壞了兄妹兩人世界的嘆息──無論哪種,都只有棠硯能聽得一清二楚。
棠硯抬起頭,用浸濕的小手揉了揉兄長得頑劣髮絲,在頰上留下一道水痕。
「……Onī-chan,歹勢,今仔日……」
「免閣講矣,我知。」
「……嗯……」
小手放下,不安的紅光隨著咒布沉入水中,直到兄長的臉龐靠上後腦、臂彎還過肩頭,才似是得到緩解般地黯淡下來。
兄長吸氣時的搔癢,倒是又讓咒文再度騷動了一陣。
良久,停滯的時光撥著浴缸的漣漪,將水面撫得平滑靜止,
「喀、」
才被一聲不知哪裡來的聲響再次驚擾。
「啥人?」
「……露咪……醬?」
「唰!」
偷窺好友洗澡的小偵探一屁股坐進檜木浴缸,浴缸雖容納得下兩個女孩,水卻還是溢出了不少。
棠硯下意識將螢著危險紅光手臂藏在背後,卻藏不住雙腳殘肢上綁的咒布,望著明明洗過一次澡,卻不知為何還要擠進浴缸裡的玖瑠實,只能縮在浴缸一角,手足無措。
「……不是說,不能來偷看嗎……」說著,棠硯的視線垂至被玖瑠實驚擾的波光,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眼前的好友:「而且,為什麼要進來?」
「呃……一直很想像這樣跟硯醬一起泡澡,就……」
而這頭,不知道該怎麼承認自己誤解對方的意思,玖瑠實閃爍的眼神在波光下四處游移,然而,還是壓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是說!硯醬身上綁的那些是什麼啊?」
從棠硯蜷縮的身上發著微光,胸前、手臂、雙腳上纏繞的咒布禁錮著攀緣其上的咒文,一圈又一圈的,佈滿了同齡女孩不該有的異樣。
在玖瑠實眼裡,既恐怖,又神奇。
「……符仔。」棠硯弱弱的答覆,被靜謐襯托得格外清晰:「沒有這個的話,不能動……還有這個。」
棠硯簪上一枝黏著符咒的銀簪,再次陷入了沉默。
這便是她在家裡平時的樣貌,如此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好友面前,讓棠硯怎麼也安不下心來;「平常的樣子」,或許是小偵探找尋的線索,卻全然不是小偵探原先預想的答案,
「好、帥喔!」
而是一個新發現。
玖瑠實拉起棠硯的手,在水面上興奮地揮舞,濺出的水花灑了一地──這樣的反應,把棠硯嚇著了。
「……露咪醬,不怕我嗎?」
「怕?為什麼?」玖瑠實閃耀的大眼睛不解,就算上下打量了棠硯羞紅的面頰與耳根,仍然不解:「因為很帥啊!好像殭屍一樣!」
「……我,就是殭屍。」
……
「欸?」
爆竹乍響,劈哩啪啦地趕走了沉入浴缸中的陰霾,也趕走了除夕夜的歲寒。而隨著一聲巨響升空的煙火,則點亮了子時的夜空。
「冬天穿長衫,大腿好涼喔!」
在意著腿側的開衩,換上一襲綢緞長衫的玖瑠實一轉身,飛瀑般的長髮在煙火之下,綻放出同樣的光華。
「喀啦、」
跟著走出廂房的棠硯也是一身的華服,毫不遮掩的義肢映著煙火的五彩,圓滾滾的眼眸也是同樣的斑斕。
「硯醬好可愛!」見棠硯左腳才踏出門檻,玖瑠實右腳便撲了上去,抱住長衫曲線下女孩僵直的纖腰大喊:「硯醬衣櫥怎麼有那麼多漂亮衣服啊?」
「……歐尼醬買的。」
「……」玖瑠實給了棠硯哥哥一個嫌惡的眼神。
「按怎啦。」
「沒事……對了,可以幫我跟硯醬拍照嗎?我有帶照相機……」
在神明廳找了個燈光最充足的地方,雖不知道這樣的亮度夠不夠讓照相機捕捉成像,玖瑠實還是拉著棠硯,讓她坐上大理石椅,自己則扶著椅背,在一旁勾起小腳,擺出電影明星般的俏皮姿勢。
「……那個,露咪醬……」
「嗯、嗯?」
明明棠硯哥哥就還沒準備好照相機,硬要先擺好姿勢的玖瑠實吃力地應道。
「……今天的事情……」
「嗯,是秘密對不對?」
「……嗯。」
聽到如此不假思索的回答,棠硯望回兄長拿在手中的相機鏡頭,那一瞬的表情,讓兄長不禁按了一次快門──這下得重捲底片對齊了。
「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而這頭的玖瑠實還在苦撐剛才的姿勢。
「欲翕矣喔。」(要拍了喔。)
快門「喀擦」一聲,記下了兩人的約定,也許在她們耳裡,這快門聲遠比方才在門口埕的鞭炮聲還來得響亮。
「換我幫硯醬跟哥哥拍一張吧!」「妳敢會曉?」「食屎啦!當然會啊!」
於是,快門聲代替爆竹迎春,伴著女孩的歡笑,開正的夜在烘山角一隅的江厝,留住了一張又一張可愛的新年風景。
2021.10.10手稿
【作者廢話】
大家好,這裡是幻華鼠。
連續兩章新年,好像還是有點太過頭了吼。
以後如果要寫生日的話,這裡應該會克制一點,才不會國曆一個生日、農曆一個生日──不過生日啦過年啦這些喜慶的節日不是越多越好嗎((並不是
這章其實是這裡一直很想寫的章節,講棠硯家怎麼過年,但又不希望只是寫個過年的故事帶過去而已,所以結合了之前溫泉回露咪醬隨便說的一件事情,造就了這個動機充分、內容還好的一章這樣。
沒寫到墨槿給紅包,還有南蓮的戲份太少有點可惜(本來有設計她跟家人去搶頭香的劇情但是感覺有點多餘),不過至少帶了一點棠硯的身世之謎,還讓兩個人穿了旗袍,這裡已經很滿足了這樣。
依照慣例地來解釋一點劇情這樣。
感覺這章除了棠硯很突兀的「沉下去」跟她的身世之謎,其他部分都很清楚,所以就講講這兩件事情這樣。
首先那句「不能睡,不然會沉下去」其實是取自台灣過年傳說之一「沉島傳說」這樣。可能很多人從小隻聽過年獸的故事,所以姑且在這邊解釋一下沉島傳說是怎麼回事:
話說有一年,古人忘記拜掌管燭台的「燈猴」,燈猴很生氣就去跟玉皇大帝告狀,玉帝聽了之後震怒,要沉了台灣這座無情無義的鬼島。
消息傳到凡間,大家都不敢睡覺,跟家人圍爐掣咧等。灶君(或一說是土地公)聽到消息,就去找觀音菩薩搬救兵,眾神替人類說情,台灣才沒有被弄沉這樣。
以上就是為什麼台灣人過年要圍爐守歲的故事這樣。其實認真講這個故事還可以提到送神、團圓飯、硩年錢(壓歲錢)之類的過年習俗,但這裡就先省個字數不提了這樣。
總之就是個小彩蛋,跟很久以前寫到虎姑婆傳說的時候一樣,知道這些傳說的人就會發現,至於不知道的,現在知道了這樣。
身世之謎的部分,這裡說實在覺得講太多會有點麻煩,要把江家整個背景設定抖抖抖抖出來才行,所以姑且簡短說個就是:
棠硯很久以前死過一次,原因是一種需要截肢的手術的感染症這樣。
妹控哥哥無法接受妹妹離開的事實,跑去學了殭屍的製作方法,於是有了現在的棠硯這樣。
是不是很簡單((?
雖然有很多技術上的困難,很難在《芋冰物語》裡面解釋這些屬於墨槿(妹控)的故事,但在棠硯心中,一直有種自己跟好友、跟學校格格不入的感覺;不只是因為她是插班生,不只因為她沒有復活前的記憶,更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全身上下有很多地方跟別人不一樣。
然後現在這些不一樣的地方,被露咪醬知道,成為兩個人的秘密了這樣。
這裡覺得芋冰物語就該收在這種エモい的地方就好,什麼棠硯怎麼死的啦、墨槿怎麼到知滿(一個國家)學當道士的啦、殭屍是怎麼做的啦……這些就容這裡省略了這樣。
寫得有點多了。總之希望大家喜歡這一章,也期待之後這個秘密在棠硯和露咪醬之間、還有目前還不知情的南蓮身上會起什麼變化。
感謝明那的閱讀,預祝大家新年快樂,這裡暫且擱筆。
2022.01.24幻華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