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啊,我好像有個大哥呢。第第二話 啊,我好像有個大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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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16
  「為什麼明心姐姐喊我「妹子」呢?」楚流雨向懷中的玉面琵琶發問。
  
  這是幾天以來最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更甚於「為什麼第一次見面的夫人會這麼討厭我?」
  
  那面琵琶是他母親留給他的。
  
  果真如方惜所講,這雨一連又下了三天,但過了整整一旬,楚流雨都沒見到魏沖。
  他想是不是因為怕撞見那位夫人呢?
  他也想明心和曼兒是不是也怕遇見夫人才先行一步離開呢?

  這些猜測在楚流雨的心中逐漸成型,而他隱約確認後,便任由它們如裊煙一般散去。
  他這七年,只有看過楚夫人一次。即便那雙寒氣逼人的眼給他留下極大的印象,但對於這個幾乎無關他生活的夫人,他並不放在心上。
  
  她的冷漠與厭惡,不過只是一團煙硝,在他心裡徘徊一陣後,便逐漸散去。
  
  而始終在楚流雨心中流連不去的……
  
  是一塊石頭,是壓在他心裡多年的一塊石頭。
  
  「為什麼她知道我是女生呢?」楚流雨一手搔頭,另一手輕撥著弦「是長相?個頭?聲音?衣著?」
  他放下琵琶,轉向梳妝臺的銅鏡,仔細地端詳著自己。
  
  「女人的長相又不是都一個樣……女子都很嬌小嗎?但我也只差魏哥一顆頭,這說不準,我以後還會長個兒……嗯,有百種人就有百種聲音,這怎麼能一個一個分清……我的衣服比較多花花,顏色比較漂亮,和魏哥一個顏色的衣裳不一樣,或許……就是這個!」楚流雨興奮地在房間裡跳上跳下,他還蹦上床鋪滾來滾去。
  「所以……」他忽然定住把自己捲在被子裡的動作,好像發現了什麼。
  「如果我穿著魏哥的衣服,別人就會把我當作男生嗎?」他凝起嚴肅的小臉,思考著這個可能。
  
  這樣一來,母親千叮嚀萬囑咐他務必守好女孩家的本分就只是因為他穿著和魏哥不一樣?
  那母親如何認定他就是該穿女孩子的衣裳?……
 
  「不對,」楚流雨用力地搖了搖腦袋「母親說男女天生便不一樣。」
  
  「那……母親如何知道我天生便是女孩,並給我穿上這種花花的衣裙呢?」他神色迷茫,口中喃喃道。
  
  發現思來想去,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即便明心給了他一點線索,但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這塊石頭單憑一個他自己是抬不起來的,他需要別人的幫助。
  
  「唉……」可惜所思之人,不在所盼。
  
  「魏哥……」楚流雨蹙眉嗟嘆一聲,只覺心底滯著一股莫名之氣,由內而外,如火如荼,讓他身子發燒,四肢躁動,呼吸漸促。他吐出微燙的氣音──
  
  「……好熱。」他把自己塞在被子裡,活像一條春捲,還是快悶壞的那種。
  
  楚流雨扭動著要擺脫,只不過棉被捲的太緊,他費了一些功夫才出來。
  「呼~」他大口喘著氣,頓時覺得涼快多了。回頭見被子被他弄的亂七八糟,於是便著手開始整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一邊慢條斯理地折被子,一邊信口而歌,聲音清澈的如一道清泓潺流。
  就連窗外的鳥兒也啁啾鳴和,鳴和著風鈴的脆生叮噹,樹梢的沙沙婆娑。耳聽得萬籟相應,楚流雨也越唱越起興,安好了整齊的床褥之後,他一把抱起琵琶,輕撚慢彈,流水般傾瀉著沒有章法、卻與萬籟和諧的樂音。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聲罷,而萬籟未停,他的指尖依舊勾逗著弦,正欲開口高歌,卻突然聽見門外一陣風飄進間奏裡。
  
  「懶蟲,怎麼這時候才起?」一道稚嫩的聲音隨著門外的微風徐徐而至。
  那一瞬間,楚流雨覺得他的心弦,像被轉軸重拉,直直緊繃,又如被指尖輕撥,微微發顫。
  
  「哥,」他綻放了一個明亮燦爛的笑容給他,並張開手臂走向他,抱住他「你來了。」
  那一剎那,魏沖覺得有些不知所措,不曉得該拿懷裡那軟呼呼的小傢伙如何是好。
  
  楚流雨見識少,入世淺,自然民俗之倫理道德一概不通,這才不斷糾結琢磨,難以通透。
  但魏沖可不一樣,諸多世事規則他從小便耳濡目染,與人的互動也比楚流雨多,懂的自然也就更廣,因此楚流雨才總喜歡問他問題。
  
  不過,眼下這卻不需要多講,一般人也都知道,男女合擁非親非故──即使為故──不合「男女授受不親」之理。
  「想、想說順道來看、看一下……」魏沖訕訕地道。
  楚流雨靠在他胸膛向他望去,眼眸含笑,自然流露一種溫順可愛的情態。
  他面對楚流雨一向從容威風,自居聰明伶俐,從沒想到在他面前會有這麼結結巴巴的窘態。
  「看看你要、要不要一起找文閱少爺玩?」魏沖悄悄把懷裡的人推開。
  
  「好呀~」原本在他懷裡的人也沒有多想,轉而又以熱情的雙手覆著他微微僵直的手,就好像怕轉瞬間人就會隨風而去似的,無論如何都得抓著才能安心。
  
  「走、走吧。」魏沖轉過身,像逃也似地邁著步伐。
  楚流雨踉蹌幾步,掌心一空,他又馬上跟上,捉住魏沖的手。
  而他又加快,他又落後,即便如此,楚流雨一遍又一遍不氣餒地追向身前的人,堅定把柔軟的掌心遞給那個人。
───
  「文閱少爺~」
  兩個小娃娃一直蹲在書院外面,等到教書先生從曲廊走了才冒出來。
  期間,二人不知道伸長頸子往窗子裡面看了多少回,也聽了不少東西,只是都看不懂聽不懂而已。
  
  「魏沖你來……」原本對著經書愁眉苦臉的楚文閱對著門口展顏一笑,但在看見楚流雨時卻微微一愣,神情古怪。
  「走吧走吧~來玩~」魏沖上前要拉著他,卻見他直勾勾地看著楚流雨。
  而楚流雨也毫不怕生,一雙含笑眼迎上他的目光:「你好呀~文閱少爺,我叫楚流雨。」
  
  「你……」楚文閱的眼裡閃過一陣恍然大悟的光,而他糾結了會兒,才緩緩又有些不自在地吐言:「流雨,不用這麼生疏,叫我大哥即可……」
  到他報上姓名那一刻,他才敢篤定,他沒有認錯。他看過他的母親,所以才發現他們的眉目有多麼地相似,只不過一雙是煙雨春池,一雙是繁錦春風。
  
  「文閱…大哥。」
  也是這一刻,楚流雨才想起,父親口中偶然提到的「哥哥」,而且他發現他和「夫人」如此相像,特別是那兩隻狹長微挑的眼睛,但兩人卻分別看起來一個森寒冷漠,一個親切近人。
  
  「少爺,您去吧,記得小心一點。」一個樣貌清純的女孩提著洗淨的筆和硯臺回來,向裡面的三人微微一笑,來人正是楚文閱的侍女秀涵。
  「知道~」話音未落,兩個崽子已經迫不期待把他往外面拉。
  
───
  「別跑!」魏沖往楚文閱身上一撲,而楚文閱往旁一側,讓他撲了個空,反而在地上碰的灰頭土臉,他翻了一圈起來,笑罵一聲:「可惡!你也給我過來!」
  楚流雨見他模樣好生狼狽,被逗地咯咯笑地不停。
  魏沖將目標轉向他,但即便他發現了,他還是掩著嘴笑個沒停,估計是笑到沒力了,他依舊站在原地。
  「還笑!」魏沖一把衝了過去,卻見一人已經搶先一步拉走咯咯笑的楚流雨。
  「流雨快跑!」正是楚文閱,帶著他閃來閃去,一次次躲過魏沖。
  
  三人在後院裡,奔來跑去,相互追逐,呼喝玩笑聲不斷,累了便坐臥在地,俯仰嘯歌,玩的不亦樂乎,直至夕陽餘暉映得三人滿面紅光,直至秀涵帶著一個消息姍姍而來。
  
  「夫人回來了。」
  
  在三人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一道身影在簷宇的陰影下款款步出,西窗斜陽映照在她的身上,暖暖的夕色描摹她冷肅的臉龐,有如錯覺般竟生一縷溫柔。
  「文閱。」楚夫人從懷裡拿出帕子,在楚文閱微微染灰的臉龐擦拭。
  
  楚流雨和魏沖雙雙對視,又看了看楚夫人,卻冷不防看見她抬頭,銳利的眼神向箭一樣射來。
  她看著他們,聲線卻沒有那麼冷且硬地道:「別胡鬧了,回去讓秀涵再把你的髮髻整理整理。」
  
  「去吧。」
  
  楚文閱同秀涵一塊走了。
  
  兩人站在原地都不敢動彈,一齊看著楚夫人越來越冷的神色。
  
  「你們為什麼還在這裡?」跟來的利娟已然出聲,向他們吆喝,口氣甚差。
  
  「對、對、對不起夫人,我、我們要走了……」魏沖坑坑巴巴地回答。
  
  「再見……」楚流雨囁嚅著,捉著魏沖的衣服,跟他一樣行禮。
  
  楚夫人始終不發一言,像是不屑與他說話。
  
  「滾吧!別再來撒潑了!」即使兩人手拉手跑了一小段距離,他們還是清楚聽見了利娟扯嗓的怒斥。
  
  回到小別院裡,魏沖終於才開口:「你以後還……」
  
  「下次我們再去找大哥玩吧!」
  
  兩人相視而笑,感覺內心依舊澎湃著歡樂,至深夜也久久沒有消散。
  
  此後,二人還仍干犯與楚夫人打照面、被侍女們罵的風險,去找楚文閱。就連有時魏沖沒來找他一起,他也會自己去找書院找他。
  
  而楚文閱也非常樂見他來。
  
  「妹妹你來了~」楚文閱眉歡眼笑,忙開始收拾桌上的書卷。
  
  「大哥,你在看什麼呀?」楚流雨指著他的書發語問,因為每一次瞧他手裡都抱著書。
  
  「這是《史記》。」他把書遞給他。
  
  楚流雨拿在手裡,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仔細端詳了許久。
  
  「嗯……」
  
  「我看不懂……」
  
  「你拿反了!」楚文閱笑吟吟地把書倒過來,翻到封面。
  
  「看起來很難呢。」看來看去都是密密麻麻的圖案,因此他把書遞了回去。
  「是啊……不過,」他嘆道,神情有些苦悶,但他突然起身,走到書櫃掏了一本書,轉過身來卻又恢復了親和笑容「我是先打了好幾年的基礎才來讀的。」
  
  楚流雨瞅了一眼他手裡的書,望著他的神情滿是好奇,似乎在問:這是什麼?
  
  「這是《論語》,是每個讀書人必讀的書,」楚文閱將書翻開到【學而第一】的篇章「而且一定要讀的爛熟於心,倒背如流。」
  
  「大哥能整個背起來嗎!」他以崇拜的眼神看著他,感覺整個眸子都亮了起來。
  
  「從這裡,」楚文閱給他指了指上頭的字,便轉過頭開始背誦「『學而時習之,不易說乎?有朋自遠方來……』」
  還怕他跟不上,特意一字一句慢慢地念。
  
  再念完第一、二篇時,楚流雨用發著光的的眸子望著他:「好厲害!再背一次!」
  
  他倒有些訕訕然地又背了一次,然後在楚流雨的懇求下再背了第三次。
  
  「好啦~背夠了吧~」楚文閱脾氣倒好,也沒有半點不耐煩,只是略有些無奈地苦笑,畢竟他看著妹妹露出欣歡的可愛模樣,也多少有些寵溺「既然你這麼喜歡,這《論語》便贈你吧。」
  
  「謝謝文閱哥哥!」楚流雨把書抱在懷裡,歡欣鼓舞地離開了。
  
  不過這開心地小跳步的小傢伙沒能高興太久,因為他此刻正親身體會著來自楚夫人寒刺痛人的惡意。
  
  「幹什麼?」她瞥了眼他手裡的書。
  那好像是她第一次對著他說話,只不過比他之前所聽過的都還要冷。
  
  「這、這是論語。」楚流雨回答,還不知道楚夫人要做什麼。
  
  「蠢貨,我沒瞎。」楚夫人冷嗤一聲,下令道「拿過來。」
  他雙手呈上,而她伸手把書拽了過去,並隨手翻了翻,臉色竟然越來越沉,只聽她微慍道:「這是文閱的書,你拿他的書做甚?」
  
  「我向哥哥要來看……」楚流雨講一講不禁也有點心虛,因為──
  「哼,你識字嗎?」楚夫人嘲諷地看著他,看著他搖了搖頭……
  「再說,」她的眼神逐漸狠辣「文閱也沒理由送給你……」
  
  「怕不是你偷來的吧!」她兇狠狠地罵道。
  
  「我沒有!」楚流雨的臉唰地蒼白,背脊猛冒冷汗。
  
  「讓她跪下。」一旁的沛如在他肩頭施力,他悶哼一聲,膝蓋不由自主噗通跪地。
  
  「不乖乖待在院子裡,偏要出來惹是生非,」楚夫人頓了頓,神情甚是厭惡「偏要讓我看見你,讓我噁心。我若不教訓教訓你,便是破壞了我楚家的綱紀!」
  
  楚流雨懼然仰望著她,面容哀戚蒼白,有諸多話語想辯駁,但卻都被堵在了喉頭。
  
  「把她給我鎖進柴房,沒我允許,不許任何人放她出來!」如轟雷炸頂,他瞬間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放回去。」在他混亂之際,他隱約聽見楚夫人說的話「啐,女人讀什麼書?」
  
  他怕極了,既悲又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