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女人不該讀書？
本章節 4230 字
更新於: 2022-04-03
「把她給我鎖進柴房，沒我允許，不許任何人放她出來！」如轟雷炸頂，他瞬間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放回去。」在他混亂之際，他隱約聽見楚夫人說的話「真是，女人讀什麼書？」
他怕極了，既悲又不甘……
女人不該讀書？
「為什麼不讀？」楚流雨近乎氣音，用那雙眼尾微紅的眸子，無力地向楚夫人望去。
她瞇起兇狠的斜挑眼，如鷹一般自上而下的俯視著他，對他的反駁甚是不悅。
可她不知，這只是他猶未啟蒙、令他疑惑不解甚至摻著一絲不服的、對自己的發問。
「您識字吧？您也知道那是論語吧？您至少是學過一些書的吧？」他一字一字顫抖地道，卻是不甘地質問了「夫人您不也是女人嗎？」
「女人讀書能做什麼？只有男人才能讀書，去科考當官，所以經書一概的東西女人沒必要碰，若一定要讓女子讀書，那當然是揀天資聰穎的女子去讀，這才不會白費他們的天賦。」楚夫人一字一頓地道「其餘資質愚鈍、愚昧無知的女子便更沒必要學。」
「若沒有讀過，怎麼知道天資如何？」那一刻，楚流雨的雙眼閃爍著堅定的光，而畏懼逐漸黯淡。
她心頭一震，接著排山倒海而來的是一陣怒不可遏！
為什麼他要讀書？想在楚家爭一席之地？想和楚文閱共分楚家的產業？
「別痴心妄想！」楚夫人發出尖銳的嘶吼，憤怒地揚起手向他揮下。
「夫人！您要用膳了嗎？」突然一道驚惶的聲音脆生生地響起。
來人雖然口裡問著楚夫人，但動作卻是整個人撲到了楚流雨的身上護著他。
他頓時感覺心裡一道暖流淌過，卻也不禁心疼，因為發現擁他在懷裡的人正在發抖。
「沒事。」那人低聲說道，還不忘捏他臉頰一把。
此人正是明心。
「死丫頭，想幹什麼？」沛如用又粗又低的聲音咧口大罵，一把抓住她的髮髻，發力將她整個人拉起來。
「哎呦！」明心吃痛地叫了一聲，隨著沛如的手站了起來，但她掙扎著要逃開。
「好，」一道冰冷的聲音凍住了她的動作。
她看著楚夫人向她緩緩逼近，如同一條毒蛇蜿蜒逶迤而至，她本能地害怕，卻一步也逃不開。
「很好。」她面露一抹令人生畏的寒笑，似蛇吐著蛇信。
接著它便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注滿毒素的利牙……
「啪！」咬上她！
沒有人看的清剛才楚夫人的手是如何起落，皆只聞一道極響、落在明心臉頰的巴掌聲。
她只知道她的臉火辣辣地疼，腦袋裡嗡嗡叫，無法思考。
「明心姐姐！」楚流雨忍不住放聲呼喚，心頭也如同被毒蛇嚙咬，痛的不行。
「真是善良，倒不如就讓她替你擔了處罰吧。」楚夫人一邊瞧著他說道，一邊拿出手帕擦拭著剛才碰到明心的手。
「把人拖走。」
沛如用力一拽，把眼眶噙淚且還不知作何反應的明心帶走了。
楚流雨凝視著她逐漸消失的身影，緊緊攥著刺痛的心口。
他十分愧疚，是他連累了她。
「你真該好好謝她。」她嘴角大幅地翹起，彷彿是為了什麼極其高興的事情而笑，但再向上看去，她的眉眼卻如利劍森寒。
她萬分愉悅，因為他很不好受。
他聞聲看去，捕捉到她的神情，與以往讓他畏懼的冷笑不同，那抹幾乎要齜牙的咧嘴笑和憤怒圓睜的吊梢目，形成一張半喜半慍、像鬼魅一樣詭譎的面容，卻是讓他覺得可惡。
楚流雨生平第一次對人感到如此不滿。
───
隔天，楚流雨想著或許他能自己找到明心，因此他一早便在楚家裡繞來繞去。
由於他終於問明了方惜，得知通常楚夫人白天都不在宅子裡，他才有膽在沒有魏沖作伴的情況下一人獨行。
「能不能安分點，沒事別在這閒晃？」利娟對他小心翼翼，而且基本上沒礙著別人的行動感到嗤之以鼻。
「請問，你知道明心姐姐現在還好嗎？」楚流雨試探性地問道。
「哼，當然好不到哪裡去！」她雙手插著腰，盛勢地盯著他「還不是因為你惹到夫人，那蠢丫頭才來沒多久就……」
不過越說，她臉上便越浮現一種無可奈何之感，自知不該多言，便把話語切斷，轉身去了。
在尋找明心的過程中，他收到了不少白眼以及冷眼冷語，但他也發現楚家的奴僕們多半都屈服在楚夫人的淫威之下，不敢對明心一事多加指點。
「唉。」尋找無果，因此楚流雨把希望重新寄託在他大哥身上，所以接近午時的時候，他又偷偷來到了書院。
只要好好央求他大哥，他或許就能告訴他去哪找她，或甚至是把人給放出來。
他抱著滿懷的希望前來，卻殊不知這會兒書院裡根本沒有楚文閱的影子。
一顆滿懷希望幾欲從胸膛展翅飛出的心，頓時被折斷了羽翼，狠狠摔下。
「說、說不定文閱大哥晚點便來了。」楚流雨自己點了點頭，認同這個想法，於是失望的小臉又重新露出盼望。
他抱著這個可能性，躲在書院旁的小角落等楚文閱到來。
蟬聲迴環，往復而歌，高亢又戛然而止，一次歌過一次，但沒有一次他聽見他最期待的跫音，而且一直蹲在角落一動也不動，再加上催眠的蟬歌，他也漸漸睏了……
他闔上眼皮休息，將頭埋在雙臂間喃喃道：「有沒有可能魏哥也來這呢？」
在半迷糊的時候，他感覺看見了魏沖的身影，衝他喊了一聲：「喂，還不快來！」
楚流雨不禁彎著嘴角傻乎乎的笑：「要去哪兒？」
他好像還聽見了楚文閱的聲音：「妹子……」
「雨兒……」
沒一會兒他便帶著淺淺的笑進入深深的夢境裡與他所喜之人相會了。
日輪漸移，天邊已經是一片橙色夕霞了，這時候他才悠悠轉醒，隱約覺得睡了一個十分舒服的下午，但一清醒他隨即想到……
「明心姐姐！」不容得他享受剛醒來的舒坦，一陣擔憂不安隨即躍上心頭，他趕緊爬出角落，探頭向書院看去───
有人來了！
不過那個人的身影卻比楚文閱還要高，梳了和方惜差不多的髻，有一張又臭又嚴肅的國字臉，更還有隨了主子一樣兇巴巴的脾氣。
這人不是沛如又是誰？
他只急促瞥了一眼，便慌張地往裡面一縮，連口大氣都不敢喘。等到腳步聲越來越小，他才冒了出來。
「夫人通常都這個時候回來，然後會去見文閱大哥……」他仰頭看向通紅的晚霞。
突然一個想法在楚流雨的腦袋閃過：會不會沛嫂是去見夫人跟哥哥的？
對於尾隨沛如一事，他感到躍躍欲試，一股興奮之情油然而生，他隨即趁腳步聲還消失殆盡前，就躡手躡腳地跟上去，這次他沒敢再大搖大擺地走在俑道裡，遇到廊柱、擺設，能躲就躲，能鑽就鑽。
楚流雨忽然覺得這還挺刺激的，而且不知為何他一直有想咯咯笑的衝動，所以他兩隻手一路上便一直掩著嘴。
不過一見沛如止步在一個樸素淡雅的廂房前，他便不敢再玩笑了。
只瞧她扣了扣門，等了片刻便推門而入，他見沒半點動靜，於是他偷偷摸摸地蹲到窗櫺下，側耳聽去。
裡面果然傳出了楚夫人和楚文閱的對話聲。
「娘，我能不能回去書院裡讀書？」
「在這裡讀你能更專心，娘是為你好。」
楚夫人素來冷漠的聲調裡此時竟夾揉了些許溫柔。
不知何故，裡面突然陷入了一陣沉默，而首先開口打破沉默是楚文閱。
「書院……發生了什麼事？」開口是開口了，話音卻聽起來有些遲疑。
「唉，」楚夫人嘆了口氣才道：「是娘教導下人還不夠仔細，竟然讓一個丫頭做出一些手腳不乾淨的事。」
「怎麼……」
「誰知道，明心她竟然偷你書院裡的書。」
剎那間，如轟雷驚炸，楚流雨身子一僵，神情萬般不可置信。
她怎麼……！
「她怎麼會！」楚文閱聽到這件事也不禁驚呼：「明心那丫頭單純善良、還有些愣直……再說，她不識字，拿我的書能做什麼！」
「那丫頭是好生善良，書也不是為了自己拿的，而是受了……」楚夫人生硬地頓了頓道：「……你妹子的指使。」
我沒有！我沒有偷！明心姐姐也沒有！
楚流雨已無聲地在腦中激烈吶喊數次，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在體內橫衝直撞，使他的胸膛急遽起伏，手腳發顫。
「怎麼會呢……若她來找我討要，有什麼書我不會給？……」
語氣雖仍猶疑，言下之意卻也是認定她們一同偷的書了。
他的雙手緊緊絞扭著衣擺，臉龐和指尖泛出蒼白。
「算了吧，」在他正傷心的時刻，楚文閱又再度開口「流雨鎮日獨居於那一方小院子難免無聊，而且她涉世未深，禮教品行等等皆未受過熏陶，犯錯也是難免，明心也是一樣，她們本性都不壞，只要好好勸導一番便行了。」
「做錯了，便要罰，不需你以此為她們開脫。」楚夫人冷硬的態度一如她聲音「不然我楚家的規矩會由此而壞，下人皆因此而亂，我還怎麼管得了？」
「娘！」
「哼，我不過把她關起來，教她自己一個人在裡面好好反省。」
「娘，你讓我去和明心談談……」
「不許！」楚夫人打斷他「 我便是不讓她見任何人，在裡頭好好思過遷善！」
「我只是想問問……」
「我已經派人盯著了。」
「任何，上至宅裡各人，下至幾隻亂竄的老鼠，都不能見。」
楚夫人口吻越發嚴厲，而楚文閱像是被嚥住了，沒有再說下去。
而楚夫人再度接下去，語氣聽起來平淡了些。
「至於你妹妹，你自個兒和她說教去，我懶得管。」
「孩兒知道。」楚文閱悶聲說道，原本的篤定好像不那麼堅實，裂出一道口子了。
「沛如，」楚夫人突然呼喚，聲音中有種昧昧不明的味道。
楚流雨雖一時聽到了，卻還來不及仔細分辨───
「家裡的老鼠真的越發猖狂了，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出來閒晃。」楚夫人語帶抱怨地道，卻又好像在佯作漫不經心「去趕走窗子那兒的老鼠。」
楚流雨頓時一驚，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露餡，不等沛如出來，他只管拔腿就跑，一路上亂竄亂躲，好生狼狽地才回到他的院子裡。
力竭的他癱坐在地上，口中仍兀自喘著氣，但他心裡卻有一股氣悶著喘不過來，剛才聽到的話語像一雙無形的手緊掐著他。
「我沒有……偷……」他茫然地低下頭，盯著自己的影子喃喃自語。
倏地，原本小小的一團影子被另一個龐大身影整個籠罩住，楚流雨不需多加思索，便即刻知道───
「流雨，」一道溫柔的聲音響起，在她還沒接著說下去時，他轉過身，抱住了她。
「大娘，」他悶哼哼地囁嚅，聲音聽起來委屈極了「我沒有……」
「乖孩子，大娘知道。」方惜彎下身，將他擁入懷中。
「明心姐姐沒有……為什麼楚夫人要說是我……我只是拿著大哥給我的論語……我只是也想讀一讀書……但我沒有偷，可是大哥不信……那我……」
那委屈無助的小可憐像是想到了什麼，轉而露出懷抱希望的神情。
「我、我要去跟文閱大哥解釋！」
只要好好跟楚文閱解釋這一切都是楚夫人的誤會就得了，他既然知道真相，他或許還會再把《論語》贈給他。
掌握這個想法的他，已經開始盤算明天如何找楚文閱的計畫，那張糾結的小臉因此露出欣喜之情。
「然後再繼續和他一起玩，一起讀書！」
「流雨，」楚流雨聞聲向方惜看去，只見她慈祥的眉宇間摻和了肅穆「最近先別找文閱少爺，好不好？」
他愣住了。
「我怕你又碰上了夫人，明明沒做什麼，卻平白惹上麻煩。現在風波未平，還是乖乖地待著好。」
「你若怕無聊，我可以喊沖兒來院子陪你一起玩。」方惜摸了摸他的頭，語重心長地道「少爺平時也要讀書，咱們別去打攪他。」
「我也想讀……」楚流雨望著她，低聲地說道。
「小孩子家的怎麼突然想讀書呢？」方惜微微一笑，神色甚是溫柔，卻聽她又接著道：
「女孩子不用讀什麼書，大娘還是教你些針線活好了。」
「放回去。」在他混亂之際，他隱約聽見楚夫人說的話「真是，女人讀什麼書？」
他怕極了，既悲又不甘……
女人不該讀書？
「為什麼不讀？」楚流雨近乎氣音，用那雙眼尾微紅的眸子，無力地向楚夫人望去。
她瞇起兇狠的斜挑眼，如鷹一般自上而下的俯視著他，對他的反駁甚是不悅。
可她不知，這只是他猶未啟蒙、令他疑惑不解甚至摻著一絲不服的、對自己的發問。
「您識字吧？您也知道那是論語吧？您至少是學過一些書的吧？」他一字一字顫抖地道，卻是不甘地質問了「夫人您不也是女人嗎？」
「女人讀書能做什麼？只有男人才能讀書，去科考當官，所以經書一概的東西女人沒必要碰，若一定要讓女子讀書，那當然是揀天資聰穎的女子去讀，這才不會白費他們的天賦。」楚夫人一字一頓地道「其餘資質愚鈍、愚昧無知的女子便更沒必要學。」
「若沒有讀過，怎麼知道天資如何？」那一刻，楚流雨的雙眼閃爍著堅定的光，而畏懼逐漸黯淡。
她心頭一震，接著排山倒海而來的是一陣怒不可遏！
為什麼他要讀書？想在楚家爭一席之地？想和楚文閱共分楚家的產業？
「別痴心妄想！」楚夫人發出尖銳的嘶吼，憤怒地揚起手向他揮下。
「夫人！您要用膳了嗎？」突然一道驚惶的聲音脆生生地響起。
來人雖然口裡問著楚夫人，但動作卻是整個人撲到了楚流雨的身上護著他。
他頓時感覺心裡一道暖流淌過，卻也不禁心疼，因為發現擁他在懷裡的人正在發抖。
「沒事。」那人低聲說道，還不忘捏他臉頰一把。
此人正是明心。
「死丫頭，想幹什麼？」沛如用又粗又低的聲音咧口大罵，一把抓住她的髮髻，發力將她整個人拉起來。
「哎呦！」明心吃痛地叫了一聲，隨著沛如的手站了起來，但她掙扎著要逃開。
「好，」一道冰冷的聲音凍住了她的動作。
她看著楚夫人向她緩緩逼近，如同一條毒蛇蜿蜒逶迤而至，她本能地害怕，卻一步也逃不開。
「很好。」她面露一抹令人生畏的寒笑，似蛇吐著蛇信。
接著它便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注滿毒素的利牙……
「啪！」咬上她！
沒有人看的清剛才楚夫人的手是如何起落，皆只聞一道極響、落在明心臉頰的巴掌聲。
她只知道她的臉火辣辣地疼，腦袋裡嗡嗡叫，無法思考。
「明心姐姐！」楚流雨忍不住放聲呼喚，心頭也如同被毒蛇嚙咬，痛的不行。
「真是善良，倒不如就讓她替你擔了處罰吧。」楚夫人一邊瞧著他說道，一邊拿出手帕擦拭著剛才碰到明心的手。
「把人拖走。」
沛如用力一拽，把眼眶噙淚且還不知作何反應的明心帶走了。
楚流雨凝視著她逐漸消失的身影，緊緊攥著刺痛的心口。
他十分愧疚，是他連累了她。
「你真該好好謝她。」她嘴角大幅地翹起，彷彿是為了什麼極其高興的事情而笑，但再向上看去，她的眉眼卻如利劍森寒。
她萬分愉悅，因為他很不好受。
他聞聲看去，捕捉到她的神情，與以往讓他畏懼的冷笑不同，那抹幾乎要齜牙的咧嘴笑和憤怒圓睜的吊梢目，形成一張半喜半慍、像鬼魅一樣詭譎的面容，卻是讓他覺得可惡。
楚流雨生平第一次對人感到如此不滿。
───
隔天，楚流雨想著或許他能自己找到明心，因此他一早便在楚家裡繞來繞去。
由於他終於問明了方惜，得知通常楚夫人白天都不在宅子裡，他才有膽在沒有魏沖作伴的情況下一人獨行。
「能不能安分點，沒事別在這閒晃？」利娟對他小心翼翼，而且基本上沒礙著別人的行動感到嗤之以鼻。
「請問，你知道明心姐姐現在還好嗎？」楚流雨試探性地問道。
「哼，當然好不到哪裡去！」她雙手插著腰，盛勢地盯著他「還不是因為你惹到夫人，那蠢丫頭才來沒多久就……」
不過越說，她臉上便越浮現一種無可奈何之感，自知不該多言，便把話語切斷，轉身去了。
在尋找明心的過程中，他收到了不少白眼以及冷眼冷語，但他也發現楚家的奴僕們多半都屈服在楚夫人的淫威之下，不敢對明心一事多加指點。
「唉。」尋找無果，因此楚流雨把希望重新寄託在他大哥身上，所以接近午時的時候，他又偷偷來到了書院。
只要好好央求他大哥，他或許就能告訴他去哪找她，或甚至是把人給放出來。
他抱著滿懷的希望前來，卻殊不知這會兒書院裡根本沒有楚文閱的影子。
一顆滿懷希望幾欲從胸膛展翅飛出的心，頓時被折斷了羽翼，狠狠摔下。
「說、說不定文閱大哥晚點便來了。」楚流雨自己點了點頭，認同這個想法，於是失望的小臉又重新露出盼望。
他抱著這個可能性，躲在書院旁的小角落等楚文閱到來。
蟬聲迴環，往復而歌，高亢又戛然而止，一次歌過一次，但沒有一次他聽見他最期待的跫音，而且一直蹲在角落一動也不動，再加上催眠的蟬歌，他也漸漸睏了……
他闔上眼皮休息，將頭埋在雙臂間喃喃道：「有沒有可能魏哥也來這呢？」
在半迷糊的時候，他感覺看見了魏沖的身影，衝他喊了一聲：「喂，還不快來！」
楚流雨不禁彎著嘴角傻乎乎的笑：「要去哪兒？」
他好像還聽見了楚文閱的聲音：「妹子……」
「雨兒……」
沒一會兒他便帶著淺淺的笑進入深深的夢境裡與他所喜之人相會了。
日輪漸移，天邊已經是一片橙色夕霞了，這時候他才悠悠轉醒，隱約覺得睡了一個十分舒服的下午，但一清醒他隨即想到……
「明心姐姐！」不容得他享受剛醒來的舒坦，一陣擔憂不安隨即躍上心頭，他趕緊爬出角落，探頭向書院看去───
有人來了！
不過那個人的身影卻比楚文閱還要高，梳了和方惜差不多的髻，有一張又臭又嚴肅的國字臉，更還有隨了主子一樣兇巴巴的脾氣。
這人不是沛如又是誰？
他只急促瞥了一眼，便慌張地往裡面一縮，連口大氣都不敢喘。等到腳步聲越來越小，他才冒了出來。
「夫人通常都這個時候回來，然後會去見文閱大哥……」他仰頭看向通紅的晚霞。
突然一個想法在楚流雨的腦袋閃過：會不會沛嫂是去見夫人跟哥哥的？
對於尾隨沛如一事，他感到躍躍欲試，一股興奮之情油然而生，他隨即趁腳步聲還消失殆盡前，就躡手躡腳地跟上去，這次他沒敢再大搖大擺地走在俑道裡，遇到廊柱、擺設，能躲就躲，能鑽就鑽。
楚流雨忽然覺得這還挺刺激的，而且不知為何他一直有想咯咯笑的衝動，所以他兩隻手一路上便一直掩著嘴。
不過一見沛如止步在一個樸素淡雅的廂房前，他便不敢再玩笑了。
只瞧她扣了扣門，等了片刻便推門而入，他見沒半點動靜，於是他偷偷摸摸地蹲到窗櫺下，側耳聽去。
裡面果然傳出了楚夫人和楚文閱的對話聲。
「娘，我能不能回去書院裡讀書？」
「在這裡讀你能更專心，娘是為你好。」
楚夫人素來冷漠的聲調裡此時竟夾揉了些許溫柔。
不知何故，裡面突然陷入了一陣沉默，而首先開口打破沉默是楚文閱。
「書院……發生了什麼事？」開口是開口了，話音卻聽起來有些遲疑。
「唉，」楚夫人嘆了口氣才道：「是娘教導下人還不夠仔細，竟然讓一個丫頭做出一些手腳不乾淨的事。」
「怎麼……」
「誰知道，明心她竟然偷你書院裡的書。」
剎那間，如轟雷驚炸，楚流雨身子一僵，神情萬般不可置信。
她怎麼……！
「她怎麼會！」楚文閱聽到這件事也不禁驚呼：「明心那丫頭單純善良、還有些愣直……再說，她不識字，拿我的書能做什麼！」
「那丫頭是好生善良，書也不是為了自己拿的，而是受了……」楚夫人生硬地頓了頓道：「……你妹子的指使。」
我沒有！我沒有偷！明心姐姐也沒有！
楚流雨已無聲地在腦中激烈吶喊數次，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在體內橫衝直撞，使他的胸膛急遽起伏，手腳發顫。
「怎麼會呢……若她來找我討要，有什麼書我不會給？……」
語氣雖仍猶疑，言下之意卻也是認定她們一同偷的書了。
他的雙手緊緊絞扭著衣擺，臉龐和指尖泛出蒼白。
「算了吧，」在他正傷心的時刻，楚文閱又再度開口「流雨鎮日獨居於那一方小院子難免無聊，而且她涉世未深，禮教品行等等皆未受過熏陶，犯錯也是難免，明心也是一樣，她們本性都不壞，只要好好勸導一番便行了。」
「做錯了，便要罰，不需你以此為她們開脫。」楚夫人冷硬的態度一如她聲音「不然我楚家的規矩會由此而壞，下人皆因此而亂，我還怎麼管得了？」
「娘！」
「哼，我不過把她關起來，教她自己一個人在裡面好好反省。」
「娘，你讓我去和明心談談……」
「不許！」楚夫人打斷他「 我便是不讓她見任何人，在裡頭好好思過遷善！」
「我只是想問問……」
「我已經派人盯著了。」
「任何，上至宅裡各人，下至幾隻亂竄的老鼠，都不能見。」
楚夫人口吻越發嚴厲，而楚文閱像是被嚥住了，沒有再說下去。
而楚夫人再度接下去，語氣聽起來平淡了些。
「至於你妹妹，你自個兒和她說教去，我懶得管。」
「孩兒知道。」楚文閱悶聲說道，原本的篤定好像不那麼堅實，裂出一道口子了。
「沛如，」楚夫人突然呼喚，聲音中有種昧昧不明的味道。
楚流雨雖一時聽到了，卻還來不及仔細分辨───
「家裡的老鼠真的越發猖狂了，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出來閒晃。」楚夫人語帶抱怨地道，卻又好像在佯作漫不經心「去趕走窗子那兒的老鼠。」
楚流雨頓時一驚，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露餡，不等沛如出來，他只管拔腿就跑，一路上亂竄亂躲，好生狼狽地才回到他的院子裡。
力竭的他癱坐在地上，口中仍兀自喘著氣，但他心裡卻有一股氣悶著喘不過來，剛才聽到的話語像一雙無形的手緊掐著他。
「我沒有……偷……」他茫然地低下頭，盯著自己的影子喃喃自語。
倏地，原本小小的一團影子被另一個龐大身影整個籠罩住，楚流雨不需多加思索，便即刻知道───
「流雨，」一道溫柔的聲音響起，在她還沒接著說下去時，他轉過身，抱住了她。
「大娘，」他悶哼哼地囁嚅，聲音聽起來委屈極了「我沒有……」
「乖孩子，大娘知道。」方惜彎下身，將他擁入懷中。
「明心姐姐沒有……為什麼楚夫人要說是我……我只是拿著大哥給我的論語……我只是也想讀一讀書……但我沒有偷，可是大哥不信……那我……」
那委屈無助的小可憐像是想到了什麼，轉而露出懷抱希望的神情。
「我、我要去跟文閱大哥解釋！」
只要好好跟楚文閱解釋這一切都是楚夫人的誤會就得了，他既然知道真相，他或許還會再把《論語》贈給他。
掌握這個想法的他，已經開始盤算明天如何找楚文閱的計畫，那張糾結的小臉因此露出欣喜之情。
「然後再繼續和他一起玩，一起讀書！」
「流雨，」楚流雨聞聲向方惜看去，只見她慈祥的眉宇間摻和了肅穆「最近先別找文閱少爺，好不好？」
他愣住了。
「我怕你又碰上了夫人，明明沒做什麼，卻平白惹上麻煩。現在風波未平，還是乖乖地待著好。」
「你若怕無聊，我可以喊沖兒來院子陪你一起玩。」方惜摸了摸他的頭，語重心長地道「少爺平時也要讀書，咱們別去打攪他。」
「我也想讀……」楚流雨望著她，低聲地說道。
「小孩子家的怎麼突然想讀書呢？」方惜微微一笑，神色甚是溫柔，卻聽她又接著道：
「女孩子不用讀什麼書，大娘還是教你些針線活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