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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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05
和罌粟跟玉帛鬧僵後,干戈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天台度過的。
說是和他們鬧僵,其實嚴格來說,更像是他單方面的鬧脾氣而已,他們倆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幹什麼,他們甚至連他在鬧脾氣都不知道。
玉帛時不時還常常跑到他房間裡跟他聊天,躺在他床上老半天東扯西扯,見他不回話,以為他在忙或心情不好,問了幾句還是不回話,她就會說「那我明天再來找你」就跑了;罌粟時不時也常常來到他旁邊跟他說話,繞在他身邊老半天閒話家常,見他不回話,以為他做運動認真或專注在自己的事上,問了幾句還是不回話,他就會說「忙完的時候來找我哦」就走了。
根本一個樣,干戈在心裡想,情侶兩根本就一個樣。
一樣的煩人,一樣的死纏爛打,就跟你們表現出我不開心了還一直來煩我。
他平舉著對準遠方的標靶。
輕輕吸一口氣,再以穩定緩慢的速度呼出來。
然後,一發、兩發、三發......一槍一槍精準的射中三個不同的標靶準心,再將槍放下來。
看著面前的結果,他顯然感到相當滿意,輕輕勾起嘴角的微笑。
一旁突然傳來掌聲,嚇了干戈一跳。
轉頭見到罌粟站在樓梯口笑著拍手,他立馬收起笑容,故作沒事的將槍緩緩放到旁邊。
「欸,不是吧?我來你就不練習了?」
干戈坐到一旁的長板凳上,拿起水壺喝了一口水。
雖然被嚇到,雖然面無表情,但驚嚇之餘,他其實蠻高興罌粟特別上來看自己。
只是,想到玉帛的事又很生氣,他錯亂的一時還不知道該怎麼做反應,下意識地就退到椅子上了,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為覺得難為情吧?
畢竟他很少被別人誇獎。
罌粟看著對方的反應,抱著胸走來,也坐了下來,就在他身旁。
干戈見狀,便悄悄地往反方向移了一點。
罌粟瞧他一眼,又往他那裡靠去。
干戈只好再挪一點距離。
罌粟又上前彌補兩人的間距。
就這樣一退一進,兩人一直地往同一個方向靠去,整整的從中間一路退退退,退到了最邊邊,直到沒位子去了。
干戈緊張的看著左邊椅子的邊緣,再看看身旁的罌粟。
罌粟依然是帶著一張笑臉,親切地看著他。
「你想幹嘛?」
不得已,干戈只好開口說話。
哇,這真的是相當的了不起。
能讓干戈說話,那真的是非常非常厲害的一件事了,若不是情況非常緊急,干戈還不會隨便開口講話的。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呃......狗急跳牆,對。
罌粟笑著凝視他,相當享受兩人現在的狀況。
說實在話,相較於玉帛那種主動奔放又黏著自己的個性,他還是最喜歡看安靜的干戈被自己逼到進入各種窘境時的表情了。
有點害羞、有點慌張、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
「真的是可愛死了,干戈,」罌粟笑著上前緊緊抱住他,嚇得對方是一個抖動,雙眼驚恐地想掙脫這個禁錮。
「你到底想幹嘛?」
「唉呦,你不要老是幻想我會對你幹嘛啦。」
干戈聞話,只是瘋狂地扭動自己想要逃脫。
但就像被隻八爪章魚用吸盤死死黏住似的,他卻怎麼甩都甩不掉那監禁自己的囚牢。
罌粟最終放開他時,他馬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嚕嚕嚕得又退到一旁牆角,活像個受虐兒一樣。
罌粟看著他,只是無奈地笑著。
這孩子到底是真討厭自己?還是只是不喜歡肢體接觸?亦或是......說不定還有別的理由?不曉得。
他今天上來找他,只是覺得自己還是得適時的關心一下他,畢竟,從上次的干戈自割大腿事件後,兩人的冷戰也是隨著時間的遊走淡去罷了,雙方並沒有好好交談過。
罌粟能察覺到最近自己和干戈已經越來越疏遠了,這可不是他所樂見的事情,而干戈不只被動又遲鈍,常常搞不清楚人際關係之間的因與果,自己不主動表示點什麼,他怕對方只會越走越歪,脫離自己的控制。
這才是他心中最害怕的事情。
看著干戈縮在牆角低頭玩弄手中的水壺,罌粟走向他。
干戈聽到聲音,便敏感的抬起頭,露出警戒的樣子。
看到這種景象,罌粟心裡其實是有點難過和心疼的,這代表這孩子在這裡生活得不安心,而且也不信任自己。明明以前,他看到自己走向他,都還會露出開心的笑容。說實在的,事情會變成這樣,自己一定該付絕大部分的責任。
頓在對方面前,罌粟摸摸他的頭,然後湊近他的臉。
「我可以和你聊聊天嗎?」
干戈凝視他陣子,然後搖搖頭,「不要,」他說,並且轉身想離開這裡。
但罌粟卻伸手撐在牆上擋住他的路,「那你至少跟我說為什麼。」
干戈轉頭看他一眼,只是沉默的蹲下來,想從空隙鑽出去。
罌粟抬起腳踩在牆上,把手往下移,用手和腿把他夾住。
「那就不可以不要。」
干戈被卡在中間,蠕動著身體想要掙脫,「放開我啦。」
罌粟搖頭,「跟我聊天,或是說不要的理由,選一個。」
干戈停頓了一下,回頭想看向他。
罌粟只得放開對方身子。
站好後,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對方。
「因為我不想跟你聊天,這就是原因。」
說罷,他轉身走向門口。
但罌粟更快,搶先他一步來到門口。
干戈對上他的雙眼,看對方帶著一臉冷靜到有點機車的表情將門關上。
他近乎是被對方逼到快發火了。
當然,更多的原因是因為不知所措。
因為不知所措,所以才用憤怒和高分貝來掩飾。
「你到底想怎樣?要我回,我也回你了,要我講,我也講了,你還想怎樣?」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不想跟我聊天。」
「不想就是不想,不想就是原因,就是因為我不想,這就是原因。」
罌粟看著對方講話的樣子,卻不為所動,就好像對方說的話沒有講進他的心坎哩,沒有說服他一樣。
干戈見狀,只是和他對視幾秒,轉身走向長板凳。
拿起長槍,他再走回來,用雙手托起槍把,平舉的對著罌粟。
「走開。」
罌粟看著對方的樣子,頓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很好,告訴我原因,開槍射死我,選一個。」
干戈只是重複了一遍,「我叫你走開。」
「不想說的話,你可以選擇殺死我。」
干戈聞話,喀的一聲將槍上膛,瞇起一隻眼睛,瞄準對方的喉嚨。
半畝,槍聲響起,震耳的一聲爆裂音,隨著子彈貫穿而出。
罌粟轉頭看向脖子旁的門板被射出的一個洞,他皺眉再看向干戈。
「這麼近你射不到?我不相信。」
干戈只是洩氣的將槍扔到一旁地上,雙手抓著頭髮焦躁的走到一旁女兒牆前。
蹲到椅子上,縮成一團,就像是逃避似的看著對面的大樓。
罌粟看著對方的反應,頓在原地許久才緩緩走向他。
「我跟你說個故事,好嗎?」
他說,然後將手搭在干戈的背上輕輕撫摸。
見干戈沒反應,他便在他身旁坐下,然後輕輕環住他。
周圍的風盤旋的輕巧,罌粟感受著對方身上軟軟的體溫正小心翼翼的攀爬上自己的肌膚,思考著開如何的同時,他也有些開心的享受著這份只屬於他們的悠閒與舒服。
他閉上眼,緩緩開口。
「以前啊,有個小男生,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他沒有爸爸和媽媽,也沒有朋友,就算身旁有很多人和他一起生活,有人照顧他,但是他仍然覺得很空虛,很寂寞。這是為甚麼呢?」
說著,他頓下來看向干戈。
干戈放空的望著前方,也不曉得聽進去沒,但是罌粟知道他有。
所以他繼續說下去。
「因為這一切都不屬於他,」他說。
「他知道不管他擁有多少東西,這些東西有一天終將會離他而去,以任何一種形式。這個男孩的想法是對的嗎?很難說。但是在他長大之後,他漸漸地相信這件事是真的,因為他經歷的每一件事都更加堅定他的這個想法。」
干戈悄悄的頭些許側過去,用眼睛瞄向罌粟。
他發現罌粟雖然掛著笑容,卻神情憂鬱。
「曾經照顧他的修女被殺掉了,她離他而去。殺掉修女的男人收養他了,男孩卻親手殺掉他,他也離他而去。你知道最好笑的是甚麼嗎?那個男孩深愛著他,那個收養他的男人。儘管深愛他,他還是親手殺死他。」
罌粟說著,輕輕嘆了一口氣。
看著對方這個樣子,干戈也不自覺的感到心裡一陣苦澀。
他將身子轉向,面對著罌粟。
「男孩將他視為自己的父親,將他視為自己的爸爸,期許自己將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摯愛,唯一、重要的人。他甚至為了他犧牲自己的生命,為了他,不要了自己死裡逃生的那條命,回去救他。但是,到了最後,卻是男孩親手殺了他。你知道為甚麼嗎?」
罌粟說罷,看向干戈。
干戈也回望著他,靜靜凝視他的雙眼。
然後他搖搖頭。
罌粟盈滿淚水的雙眼看著他。
輕輕啟唇,他帶著微笑卻說不出半句話。
「......因為......。」
干戈因此開口說出心中的猜想。
「因為男人跟他說,我有妻子了,我甚至有兩個孩子。因為男孩覺得男人背叛了自己,而且不只一次,所以男孩便殺了他。」
罌粟看著干戈,咬上了下唇,然後點點頭。
「但是,這不是我要說的重點,」他說,然後吸吸鼻子,「在他死時,我跟他之間的誤會始終沒有解開,這才是我的重點。」
干戈靜靜凝視著他。
「因為我在賭氣,所以我沒跟他做任何告白。他到死前最後一刻,也同樣沒給我任何錶白。他其實很愛我,但我一直都不知道,直到他死後的幾年過去,我才漸漸明白這件事。在以前的生活時,因為我一心想著成為他的唯一,所以我忽略了很多的事情,我沒發現他給我的所有暗示。他其實一直都在讓我知道他有多愛我,但是我因為得失心太重所以都沒發現。」
罌粟輕輕擦去自己的淚水。
「因為我經歷過這些事,所以我不想讓你重蹈覆轍。你懂嗎?我就是和艾努維卡有太多誤會沒有解開了,所以最終才會那麼的悲慘,我們連道別都沒有做到。」
罌粟輕輕握住干戈的手,「干戈,我們之間就只有我們,我們就是彼此的摯愛,容不得任何的誤會或心結,你懂嗎?」
干戈輕輕點頭。
「你、我......和玉帛?」
或許是因為突然多了個原本不在談話內容的人名,干戈覺得有些唐突的抬眼看向罌粟。
「我們三個這樣一起生活下去,不是也很好嗎?」
干戈聞話,感到有種不和諧感,但還是點點頭。
因為不可否認的,確實,現在三個人的生活蠻好的。
安詳、平和、充實、又簡單。
是吧?
干戈在心中向自己確認。
罌粟都這樣說了,一定是這樣沒錯的。
「我不希望我們最後也會像我和艾努維卡一樣,變得形同陌路。」
干戈點點頭,但其實沒有認真聽進去,因為他正在思考著別的事情。
一開始聽得都還滿好理解的,不知道為甚麼,到最後最直白又簡單幾句話,他卻覺得最難懂。
罌粟看見干戈露出陷入沉思的臉,就像是在另一個空間似的,便停住嘴巴然後拍拍對方的手。
「你好好思考一下吧,天也快黑了,別著涼了。」
然後,他便起身走向門口去。
干戈仍維持著一樣的姿勢,靜靜凝視罌粟方才坐著的地方發呆。
罌粟步入階梯時,悄悄回頭望向干戈一眼。
然後,他便笑著回過頭。
面上戴著一抹邪魅的微笑,絲毫沒有方才那般令人憐憫的悲傷。
踩著輕快的步伐,他愉悅地走下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