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不開心說出來，讓我也樂一下嘛（二）

　　「阿江，你不是很討厭神明嗎？」
　　不假思索地點頭回答，阿江道出最理所當然的話，「當然，我最討厭他了。」
　　「就算你們一路上玩得忘我，前所未有地高興？」
　　像是被戳破埋藏內心深處的秘密，一道連自己也沒能察覺的秘密，阿江瞬間漲紅了臉。迎上徐老師看穿自己所有心思的視線，他更壓下腦袋，臉上滾燙滾燙地熱，燒得他頭昏腦脹，結結巴巴地說出不經過濾的話。
　　「我、我是很討厭他，但是再討厭，神明也是我現在唯一的朋友……」
　　越說下去越覺羞恥，阿江特地偷瞄被說作朋友的對象，看著神明感受到視線而茫然地眨眼，阿江知道銀髮少年沒有聽到這番羞恥得挖洞自埋的話，不由得呼出一口安心。
　　但看不到徐老師發黑的臉色。
　　強蠻地拉回阿江的臉，捧在手心裡強逼他看著自己，徐老師一字一頓地警戒著，「你這白癡，我不是說過，神明認出你不是好事嗎？」
　　現在，神明已經能呼叫出阿江的名字了。
　　不知道哪裡戳到他怒點，阿江著實被徐老師外顯的戾氣嚇得全身僵直，不知如何是好，幸虧救星出現。
　　「小佑，在吃學生豆腐前，是不是先追回另一名學生呢？」掰開鐵般硬的手救出阿江，徐祈指向河溪旁隱約可見的小徑，話裡帶著戲謔的口吻，「在你們深情對望時，被撇下的神明可是沿著小徑，走進『那裡』去了。」
　　像是被按動緊急開關，徐老師拋向姐姐一記深深的怨眼，往神明走去的方向衝去，臨走前不忘扔給阿江一句。
　　「記住我的話！」
　　看著徐老師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阿江沒來由地大力呼口氣，整個人得以放鬆下來。
　　「乖乖，沒事了。」摸摸虛脫的少年，徐祈回復親切的大姐姐嘴臉，卻被阿江一手揮去。
　　連自己也感到詫異，阿江結結巴巴地解釋，「對、對不起，我現在不太想看到老師的臉。」
　　摸了摸和弟弟有幾分神似的臉蛋，徐祈明瞭地輕輕聳肩，把阿江拉回岸上。
　　先讓他平伏一下吧，那份被徐佑適得其反地弄得一團糟的壞心情。
　　看來事情已朝不可收拾的方向發展，把一向沉著冷靜的徐家族長逼得方寸大亂了。
　　徐祈笑了，不同於平日的柔和颯爽，在別人看不到的陰影裡露出滿腹陰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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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木慢慢被重重竹林吞沒，在小徑盡頭，是一座沒有名字的老舊祠廟，無聲地座落於林影中。
　　神明佇立在古老的建築物前，半乾的銀髮在夏風中輕蕩，天藍色眼眸投以最單純直接的凝望。
　　看著細小的祠廟，心裡湧現出說不出的奇怪滋味。
　　像懷念，像激動，像抗拒，所有情緒混和在一起，反而翻騰出最為寧靜的水波。
　　「老師，為什麼這座祠廟沒有名字？」
　　就像知道徐老師會追上來，神明的純真無邪無視了問題以外的一切，甚至也不奇怪徐老師不顧一切地追上來，為的就是要阻止自己接觸這座祠廟。
　　徐老師沒有被銀髮少年最為純然的氣息所震懾，反問他。
　　「你有必要知道答案嗎？」
　　輕皺眉頭表示不滿，神明決定自尋答案，繞著名字被抹去的祠廟走，每走一步，難以言喻的思緒越發凌亂。
眼前畫面很熟悉，在十六年前，徐老師也是於同樣炎熱的午後，看著一頭銀髮的少年在自己的祠廟前走動。
　　只是不同的是，現在的徐佑不再是當初的十六歲小孩，牌匾上寫有「禑祐」的字眼也被他抹去。
　　但抹不走塵封多年的記憶。
　　徐老師想起了阿江剛剛說的話──『神明可是我唯一的朋友』。
　　這話在第一次見到神明、不，應該說第一次遇到禍祟之神‧禑祐時，曾經聽祂說過。
　　──『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了，所以你能暫時代替我，保護唯一的朋友嗎？』
　　當初徐老師可是斬釘截鐵地答應，可是萬萬想不到，在神仙眼裡的區區十六年間居然一口氣爆發始料未及的事。
　　徐老師得承認，天界降下的搶地盤遊戲打亂了他的陣腳。
　　但是還來得及修正挽救，一邊飛速地在腦裡思索對策，徐老師淡聲呼喚。
　　「神明，回去吧，別讓阿江他們等太久。」
　　眨動藍眸，沒有人能從那雙澄澈的眼眸中看出銀髮少年的心思，神明環視幽靜的竹林，隨後掛起恆常的微笑，聽話地跟著老師離開。
　　大概是放棄追問祠廟的事，徐老師默默地安心，沿著小徑走回河溪。
　　原以為一路沉寂，在後頭安靜地走著的神明突然發聲。
　　「老師，不問祠廟的事，可以問別的嗎？」
　　心生微妙的不好預兆，徐老師扭頭說：「你學了阿江閒著沒事就多話起來的壞習慣嗎？」
　　又是一臉純真地忽視問題，神明無比認真地說：「就是關於他的事，總覺呢，我和阿江好像認識了好久好久……」
　　「你和阿江想聯手摺磨死我嗎？」前頭的女裝青年大力拍額深嘆，頓下腳步轉身搭著神明的肩，呼出輕淺卻沉重的一口氣，「曾經的你拜託我，絕不能讓你回想過去，若不然一定會後悔。所以，為了你也為了阿江，不要再想這方面的事好嗎？」
　　沒有往常乖順地答允，神明歪起腦袋，不死心地追問：「為什麼後悔？我只是想和朋友在一起而已。」
　　「如果說，你得知了一切有可能會失去唯一的朋友，你還會堅持問下去嗎？」
　　神明並未脫口回答，而是咀嚼徐老師的話。看到他在猶豫，徐老師沒再多說，繼續雙雙走回河溪。
　　可惜讓他心煩的事接二連三地洶湧而止，當看到岸邊出現某個惹人煩厭的身影，徐老師從沒如此討厭老家。
　　自回到徐家起，所有麻煩事如像雪球般，追著自己一路滾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