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片龍鱗 啟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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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01
  對於穿越地獄,韶央可以說是非常熟練了。

  可熟練的壞處就在於她會忘記某些不該忘記的事情。

  例如穿越地獄有可能會墜落這件事。

  當她想到這件事時,自己已經被數十根尖刺無情刺穿。

  她發出介於哭喊和嗚咽的聲音,而這些聲音很快便拔高為尖叫。墜落的重力讓尖刺深深卡在身體裡,不僅帶有雙倍的痛楚,還使她動彈不得。她眼眶泛淚,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脫離掌控,那些痛楚卻切實傳達給腦部。這就是刀山地獄,也是傳說中刀山火海的其中一個地方。她的第一個想法是尋求白晞的幫助,可對方很不幸地又不見蹤影。

  快點站起來,韶央。

  韶央咬著牙,嘗試在劇痛中尋回一絲理智。「妳根本沒有受傷,所以快站起來……」

  她沮喪地看著天空,只看見陰鬱的灰。尖銳的疼痛隨著時間鈍化,彷彿身體已經漸漸麻痺。她抓緊這個機會將手抬起,忽然的移動卻讓疼痛加劇。「啊!」

  她的身上佈滿冷汗,她能看見自己的肌膚在尖刺穿過她軀體的時候會化為透明,只留下恐怖的痛楚。這裡不像銅柱地獄是一瞬間的高溫,而是長久的、緩慢無終點的疼痛。

  女子緩緩用手撐住尖刺之間的縫隙,用力將自己撐起。「啊啊啊啊啊啊!」

  尖刺被抽離時帶來第二波痛苦,險些又讓自己倒了回去。

  好不容易坐起,韶央卻發現眼前是滿山遍野的尖刺,根本無落腳之地。

  這個絕望的真相讓她險些哭出來,可現況又不容許她留在原地哭泣。她顫抖地用手拍拍臉頰,撐起一個笑容。「現在還沒到絕望的時候呢。」

  畢竟笑著突破困境不就是她從過去到現在所侍奉的信條嗎?

  在經歷無數次打氣與哀叫後,她終於穩穩站到了地面上。「接下來──」

  項鍊的紅線一如往常為韶央指了明路。她小心翼翼抬起腳放到尖刺最少的地方,卻發現這根本無法承受走路的重量。於是她心一橫,讓鐵尖刺穿了腳底板。「咿─—!」

  她抹抹臉上新噴出的淚水,踏出第二步。全身的肌肉都在顫抖,拒絕再往前一步,腳下彷彿燃著冰冷的火,無數次灼燒著她的意志。

  「哦,這裡有個小生魂呢。」一道涼涼的聲音自天上響起,彷彿救世主。

  可這裡是地獄,不可能有救世主存在。

  韶央抬頭,看見空中浮著一條黑色巨蟒。一名穿著婚服的男子扶著巨蟒站立在蛇身,正是剛才出聲的男子。「這不是最近十殿的那個大紅人嗎?不過妳的監管者去哪啦?」

  疲憊與痛楚讓韶央連出聲都很吃力,她只能無助搖頭。

  「啊,我明白了。」男子忽然露出愉悅的神色。「十殿讓白晞當妳的監管者可說是非常惡趣味。」

  韶央暗自在內心翻白眼。雖然這裡看起來像東方地府,但她也可以套一句很適合的話:果然地獄只會有惡魔不會有天使。

  「唔,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沈夜辰,這是歸殊融。」沈夜辰輕拍蟒蛇。「我平常負責管理枉死城,也就是枉死地獄,不過今天歸殊融說忽然想出門散散步。果不其然,他想去的地方都有熱鬧可以看。」

  韶央知道自己刺穿棄置在刀山上就是他們所謂的「熱鬧」,但已經提不起力氣生氣。她現在必須全神貫注在腳身上才不至於昏倒。她想,自己大概是無望被搭救了。

  「既然白晞不在,我就給你一點小小的幫助吧。」琥珀色的眼睛瞇起一條線,看起來更開心了。「敢亂搞我們四柱,不給她一點教訓怎麼行呢?」

  「四柱?」韶央嘗試發問,卻被對方所無視。她發現沈夜辰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快樂世界中,甚至有時候才會想起她還在現場。

  此時的沈夜辰正著迷與蟒蛇對視,一邊喃喃自語。「該直接給她嗎?不知道白晞發現時會多生氣呢?會直接在生魂身上出氣嗎?」

  沈夜辰決定佈下一個局,一個能開展出精彩劇情的舞檯布局。過去這是蟒蛇歸殊融的喜好,但不知怎麼近年來總是由他來做。

  男子比劃著一個方框大的舞台,模擬著會發生的劇情。在他指尖燃燒著一青衣白的火焰,一下比著剪刀,一下調整著火焰亮度。而這兩朵火焰八成就是指代某兩人的道具。除此之外,巨蟒的黃瞳也認真停留在自己乘客身上,幾乎要變成深情對望。

  正當韶央想著是不是該出聲提醒自己還在時,沈夜辰終於又把視線放回她身上。「就這樣定吧,這是枉死地獄和刀山地獄碎片,省得妳跑這兩層地獄。」

  比其他地獄都還大塊的碎片被彈到韶央掌心,沈夜辰則像看天氣般瞥了天空一眼。「哎呀,我感覺到白晞來了,真是糟糕。那就下次再見了。」

  「謝謝您!」儘管事情的發生出乎意料,韶央還是先感謝再說,畢竟十八層地獄是一段非常漫長的旅行。「不過,為什麼您會掌管枉死城呢?」

  「啊……」男子忽然變得沉默,這也讓韶央害怕起來。難道這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嗎?

  男子輕輕搧開黑色扇子,遮住自己半邊臉孔。「追隨愛人而去是一件十分浪漫的事情。」

  「這種事情,我們稱之為殉情。」

  留下這個不像回答的答案之後,巨蟒便載著男子揚長而去。

  韶央似懂非懂地搖搖頭,將寶石扣入項鍊。

  在這短暫的一刻,一種靈魂的震顫忽然自項鍊擴散,如水波般穿透全身。韶央也說不透那是什麼感覺,只覺得一直以來死寂的項鍊在這一刻忽然甦醒。「閻……天汐先生?」

  項鍊沒有回應,卻像是有共鳴般又傳達了一次波動。

  就在此時,韶央第一次感受到了「閻天汐」的存在。項鍊汲取著胸前肌膚的溫度,兩個人之間毫無任何阻礙緊貼在一起。一種熟悉的酸楚夾達溫暖湧上韶央心頭,她甚至有種錯覺,只要自己伸出手,就能緊貼閻天汐的掌心。

  當她正要這麼做時,白晞從天而降,浮在刀尖幾公分處。「沈夜辰那個王八蛋已經逃走了?」

  白晞望向韶央,直接對上一雙紅著的眼眶。「妳怎麼啦?他欺負妳?」

  「他沒有,是因為……」厲鬼少女的警告突然襲上心頭,讓韶央止住口。

  不知道為什麼,她直覺不能讓白晞知道閻天汐甦醒的事情。

  可是為什麼?白晞到底隱瞞了什麼?

  基於告知的義務,韶央告訴白晞剛才所發生的事情,但隱瞞了最後一段。

  「少跑一趟枉死城當然很好,我還在想要怎麼樣才能避開那傢伙的領地。」白晞看起來發自內心鬆了口氣。韶央忍不住在內心吐槽很多層白晞根本就不在,要避開根本輕而易舉。

  「不管如何,這層就當妳過了吧,我們本來就是來找碎片的。」白晞彎腰仔細端詳韶央的項鍊,使韶央背脊發冷。韶央感覺白晞早就知道來到這層時項鍊可能會有異狀。

  不對,白晞明明是負責找碎片跟幫助她的人,為什麼她要這麼警惕?

  等韶央回過神,白晞早就恢復正立,對韶央伸出手。「來吧,我帶妳去下層,今天再一層就足夠了。」

  韶央壓抑著即將說出口的抱怨,抬手放上,畢竟若不這樣做,自己也離不開刀山地獄。

  白晞手上的光芒延伸到韶央身上,讓兩人一起浮上天空。「沈夜辰是真的待妳很好,刀山地獄本來會是最難走的一段。」

  漂浮前進的途中,韶央見到刀山地獄原來由數座山丘組成,每個角落都插滿了利器及尖刺。這段路途並不遙遠,但放到地面一定會變得極其漫長。罪人的軀體零散躺在丘陵之間,一動不動。

  「這個地獄專懲罰褻瀆神靈者,也是閻君指名不得幫助妳的層數。」白晞嘗試解釋為何她失蹤了這麼久。

  韶央保持沉默,知道為何閻君會認為她該受此罪。「但我不認同他的說法。」

  「什麼?」

  「或許他們一開始對『褻瀆神明』這個詞的定義就是錯的。」儘管知道會惹上大麻煩,韶央還是忍不住說出她的反駁。在經過孽鏡台的洗禮之後,她明白閻君的想法似乎與自己帶著偏差。現代社會中的人權平權極為普及,負責審判的刑獄卻彷彿還滯留在千百年前。

  「妳很勇敢,但這卻會為妳帶來災禍。」白晞微微一笑。「在別人的領地,謹言慎行還是很重要的,或許閻君此時正在聽著妳這番話。」

  微風很快帶著她們來到盡頭,跨越一道無形的薄膜。剎那間,冰雪鋪天蓋地染白了周遭的世界。在視線可及的地方,一座衝破雲端的冰山矗立著,迎接每個膽敢上前的挑戰者。

  突如其來的寒冷讓韶央噴嚏連連,抱住衣著單薄的自己。在經歷數個酷熱地獄之後,她沒想到寒冷也會這麼難熬。

  「我只能幫到這樣了。」白晞幫韶央披上一件破舊的斗篷,阻絕了一部分的寒冷。「你在此處沒有罪狀,因此我可以幫上一點忙。」

  「這、這裡的罪狀是?」韶央試圖控制打顫的牙齒,開口問道。

  「冰山地獄,專罰謀害親夫、與人通姦和惡意墮胎的惡婦。」白晞倒背如流。「我想閻君不認可閻天汐是你的親夫。」

  這番像是開玩笑的話使韶央臉頰燒燙,她連忙揮手轉移話題。「這次的紅光直直指向山頂,我認為需要爬山。」

  韶央的語氣帶著一點期盼,暗自希望白晞能聽懂她想要的幫助。

  白晞當然聽出來了,可她也同樣微笑回絕。「若是帶妳飛上去,我恐怕也會受罰。」

  希望破滅之後,韶央只好垂頭喪氣踏上爬山的旅途。

  風雪中也有其他人在行走,唯一的差別是他們不僅沒有披風,甚至是裸身攀登。這樣比對下來,韶央的情況其實好多了。頸間的項鍊自從白晞出現便再無其他脈動,完全隱藏了自己的存在,可能是因為長期相處,韶央能感覺到項鍊對白晞存在著一絲忌憚。

  現在的韶央只想趕快收集碎片等閻天汐清醒,畢竟他與自己同為當事人,一定能說出許多被隱瞞的真相。

  腳下的地形濕滑又破碎,與遠處看到的巍峨冰山截然不同。就算韶央全神貫注,還是好幾次都險些滑倒。至於白晞則顯得游刃有餘,還能在韶央快滑倒時扶她一把。「這裡本來就是設計來懲罰人的,因此不可能好走。」

  「我們、距、距離山頂還有多遠?」半小時候,韶央已經幾乎迷失方向。大雪浸透肩上的斗篷,使她彷彿駝著一頓的濕布。

  「連山腰都不到。」白晞嘆氣,宣告這個殘酷的事實。「常人在這裡的懲罰都是數年起跳,想要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

  韶央忽然很想就地躺下,等明天再努力。「我猜我的任務應該沒有中場休息這種東西?」

  「妳是說這個嗎?」白晞踢開腳邊的軟雪,露出一顆乾癟的頭顱。那個「人」皮膚鐵青,已經被凍成冰塊。

  ……韶央忽然覺得剛才沒有躺下真是太好了。「如果沒有爬上山頂,這些人是不是就要永遠冰封在山中了?」

  「爬上山頂只是提前結束懲罰的道路,若刑罰時間到期也會有冥使把人挖出來領回去。」白晞再度掃著冰雪,將那人再度封回冰層中。「不過爬上山頂頂多只要幾年,刑期通常需等待數十至數百年,不管怎樣爬山都是比較划算的。當然,妳就不一樣了,畢竟妳沒有刑期,在這裡躺一百年也不會有人救妳。」

  韶央決定放棄思考冥使的神奇思維。

  他們繼續靜默的爬山,濕冷與疲勞感也隨著時間在緩緩侵蝕著韶央。她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只能機械式隨著紅線踏步。她很驚訝自己的腳竟然沒溶解在寒冷的風雪中,甚至連紅腫的凍傷都沒出現。

  以前的她總聽說生不如死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好像只要死掉就能從一切痛苦解脫。可現在她才發現死不了的地獄更為折磨人,甚至可以達到永恆的清醒。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一成不變的紅線忽然變粗,顯示正急速朝自己靠近。「什──」

  韶央過了幾秒才從腳下的震動理解這是山崩的警告,卻為時已晚。

  土石夾雜著冰塊從天而降,腳下堅實的地面也忽然下陷。

  「韶央,抓住我的手!」落後幾步的白晞被震動推到更遠處,仍不顧危險衝上前。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韶央看見白色與灰色的土石之間,夾雜著一絲鮮豔的紅光。她不假思索伸出手,往土石之間勾去──

  石塊與冰雪鋪天蓋地淹沒而來,韶央的意識也在巨大的衝擊下失去意識。冰雪裂開溝壑吞噬她,宛如在邀請她共同沉淪在這永遠的寒冷。韶央所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將碎片扣入項鍊,蜷縮著將項鍊護在掌心。

  隨後,冰雪終於將一切掩蓋,封入最深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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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蛇ㄟ有蛇蛇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