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妳不會恨我。(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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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2-23
看著那隻曾經醫治過我的銀月色貓娘,我閉上了雙眼,只希望不會再看見光,只希望是由她終結我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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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開了眼睛,早晨的陽光驅趕走了睡意,不怕人的彩虹鳥歇息在車窗外的樹梢鳴啼。
「主人?」
身邊的毛毯動了動,探出了一顆月銀色的腦袋,她耳朵微微抽動著,看到我之後好像收到禮物的孩子一般很開心的微笑。
「主人你醒了,先梳洗吧?我已經準備好早餐了。」
我推開毛毯,接過她遞給我的金屬水杯和牙刷後打開車門走到了車外,相較於昨天,抵達南方後植被變得豐富。
雙腳套上軍靴踩在草皮上,我走到森林中準備梳洗,她也提著一桶水跟了過來。
「謝了,曉咲。」
我的感謝逗笑了她,那是如同記憶裡一樣甜美的笑容,直到前端段時間她都只有害怕的表情。
裝在水桶中的水變成一團水球漂浮到空中,水球又伸展成一條繞著我轉的圓環,供給梳洗用的淨水。曉咲又再次沒節制的為我使用靈力,大概沒有多少島嶼人有享受過這等方便的服務。
「主人,請用熱毛巾。」
梳洗完的我從她手中接過熱毛巾,金屬水杯和牙刷都被曉咲用靈力回收,正漂浮在空中。
曾經遙遠的貓娘如今就近在眼前,銀月色的長髮夢幻的不真實。
——她一定忘記了吧?
對人族而言,看到的每一只貓娘都有種發自深層獨特的美,不倫男女見到一眼都不可能忘記,但對貓娘而言,人族只是另一種物種,她們難以分辨不同物種生物的臉孔差別。
「怎麼了?主人?」
她可愛的歪著腦袋,尾巴困惑的搖擺。
「沒什麼。」
我收下了熱毛巾蓋在臉上。
她當然認不出我,一切跟以前都不一樣,我變成能殘忍殺人包括能殺死朋友的民兵,而她的眼裡失去了當時由內而外流露的自信。
——沒想到會我們會以這種形式再見面。
「可以直稱我的名字了嗎?」
「不要的說。」
她又用可愛的笑容再次拒絕。
我嘆了口氣並將冷掉的毛巾還給了她,我仍然希望擺脫這層因自己而起的主從關係,但至少她已經有心情開玩笑。
「妳又替我守夜了吧?沒好好休息,酒精的毒不影響了嗎?」
我有些擔心的問,有了之前相處的經驗,我知道她是會把痛苦往心裡吞的貓娘,就算已經約定要把感到不舒服的地方告訴我,但是我仍然不放心。
「貓娘不用睡眠的主人,不用擔心,主人,酒精也好好的排除了,雖然直到之前還是很不舒服。」
「換洗呢?」
「會想要泡澡⋯⋯但是用靈力就可以解決了。」
她說著風壓突然驟降,許多的光粒子開始在她的身上聚集,森林裡沒有開放式的草原那種大風,但她裙擺卻快速的飄動著,隔著一段距離都能感覺到的靜電令我的皮膚上的毛髮直豎。
「妳這樣使用靈力不會累嗎?」
待光粒子消失,我忍不住問了。
「沒事的主人,以前的話,精神上會感覺有點疲勞,但是現在,靈力似乎比以前充裕,就沒有問題了。」
她搖著尾巴很有餘裕的說,再次意識到我們是不同的物種,放棄深究的我決定將注意力移到其它事情上。
「今天的早餐是什麼?」
我拿了一張折疊椅在她架起的烤爐邊坐下,散逸著香氣的陶瓷鍋子正在加熱,器材是車上的野營工具。
「奶油燉菜湯佐麵包,原料還是罐頭跟醃漬食品,不過我盡力的把它弄成了料理的感覺。」
「味道很香。」
她不用像人族一樣進食,料理能力卻勝過許多人,想必她是為了人族特意學習,過去在醫院裡一定做了許多努力。
「妳話變多了呢。」
「主人的意思是⋯⋯會覺得吵嗎?」
「不會,正好相反,有人和我說話也好。」
「欸嘿嘿⋯⋯」
她傻笑著用靈力扭開了鍋蓋,遞給我一籃烤過的切半麵包,上面還有奶油與溶化的起司做味道的點綴,看起來非常美味。
「妳以前總是那麼害怕,終於能好好說話了。」
「主人也是智慧生命,島嶼人的軍人也是智慧生命,沒有理由要害怕。」
她輕鬆的說,能夠輕易放下成見的她很耀眼。
「這是我沒看過的菜餚,是哪個國家的呢?」
「這是⋯⋯是家鄉的,冰花自由聯邦也有人族居住,是他們帶給我們的作法⋯⋯因為我不會島嶼的料理。主人⋯⋯不喜歡嗎?」
「沒關係,口味很特別。我們都只有用大量香料熱炒的食物,用乳酪為原料的菜餚很少見。這是我出生前的事情⋯⋯因為在國際間孤立,商業活動不如從前,許多物流路線跟著荒廢,最終仰賴即時運送的酪農業沒落。妳用了那幾罐進口的罐頭對嗎?」
「主人⋯⋯怎麼會知道?」
曉咲訝異的睜圓了眼睛。
「我可是有好好在讀歷史,沒完全相信上頭說的那套。」
我照爺爺在歷史書中的筆記將麵包泡到奶油燉菜湯中沾著食用。
「雖然共議國還沒宣布投降,但是既然戰爭已經有一個結果,我想也是時候往前看,妳能對我放下成見,我當然也做得到,別小看我了。」
「主人⋯⋯」
「既然我們約定好要活下去,我希望這會是第一場也是最後一場人族與貓娘的衝突,我想要見到書裡那個不需要刑法,沒有戰爭、沒有犯罪的時代,沒有人需要仇恨⋯⋯想要在未來像這樣吃妳煮的菜。」
「那是求婚⋯⋯的意思嗎?在聯邦的話⋯⋯主人,最後那一句話,會讓貓誤會的。」
曉咲說著垂下了耳朵,白皙的臉頰染上紅暈露出了害羞的表情。我被她那副認真的樣子給弄笑,記憶裡還真的沒有這樣高興的笑過。
「我們這邊丟失了很多重要東西啊,很多文化也沒有流傳下來,我不知道那是求婚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想放下仇恨。」
「我也是⋯⋯這麼想的,主人。」
「我記得在歷史書裡讀過⋯⋯這時候該說些什麼呢?代表友誼的約定,這個妳知道嗎?曉咲。」
「嗯⋯⋯請多指教?」
她真正思考的時候非常的可愛,我突然看不懂以前要仇視貓娘的自己和其它一等公民。
「那麼,正式的說一次,請多指教了,曉咲。」
「嗯!請多指教了主人!」
看著她燦爛的笑容,我好像就能忘記之前的痛苦。
——真希望能和安庫什分享這一切快樂。
「沒有人會叫朋友主人的吧?可以直稱我的名字了吧?」
「不要的說,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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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公路向南行駛快一天後,我們發現了先前二等公民遷移留下的營地,很順利的找到了他們的居住地。聚落是由一些臨時搭建的木屋還有露營車構成,我在他們搭建的聚落邊把車子停下,等待二等公民。
這個舉動立刻引來了很多人圍觀,一輛軍用貨卡車的到來理所當然的令他們心生警戒,想要脫離契爾丹共議國自由獨立的二等公民從來就沒有信任過軍方。
他們在村落入口包圍了我們。
「主人?他們好像不歡迎我們。」
曉咲擔心的仰視著我。
「我知道⋯⋯但他們不會不歡迎貓娘。」
我打開駕駛座的車門走下車,面向包圍貨卡車的二等公民們。大部分的人手持農具,表面上像是丟下工作前來迎接,但只要我這邊有不配合的地方這些農具也會立刻變成武器。
我迎向他們帶著警戒的視線,走到貨卡車前,當我這麼做的時候有一位中年的二等公民也向前了一步。
「我是這個聚落的領導,到這個地方有什麼事?」
似乎是他們領導者的二等公民開口,一手將農具插在草地上,他的態度沒有敵意但也不算友善。
我深吸口氣,鞠躬請求道。
「我希望能獲得入住這個地方的許可。」
「抱歉,這裡無法收容你們。」
他面有難色的說。
「這裡只是臨時搭建起來的居住地,請到別的村莊吧。如果只是路途上需要的補給,水和食物倒是可以提供。」
他拒絕了請求,雖然在提供補給上很慷慨,但從話語中透露驅趕的態度非常強硬,想必是因為我是與他們有許多矛盾的一等公民緣故。
正如我的預料之中。
「在拒絕之前,請看到這個再下決定。曉咲,妳可以出來了。」
副駕駛坐的車門打開,貓娘的出現瞬間吸引走所有的的注意。
「看在她的份上,能同意我的請求嗎?帶貓娘去有一等公民的村莊並不安全,其它人會對她做什麼事,有了城市暴動的先例,你們應該知道吧?」
曉咲拉著裙擺向他們行了一個淑女禮,二等公民們因為她而騷動並小聲的交談,他們卸下了警戒,看著我的眼睛轉為好奇。
「你是貓娘的合作者嗎?」
自稱領導的男人問。
我對他的問題遲疑了一下,最後決定還是照實回答。
「我不是,我是少年民兵十一兵團小隊長,統帥榮譽兵。」
如果在這裡說謊立場上對我會更佳有利,但經過思考後我知道我必須說出我的真實身份,如果想要在未來獲得他們的幫助,必須建立互信的關係。
「但是這只貓娘在我的保護之下。」
他身邊的人貼在他的耳邊以我聽不見的音量說話,拒絕幫助貓娘對他會是很大的壓力,不管是因為什麼理由。
「即便如此,再容納兩人對我們也是很大的負擔——」
「領導先生,我們把話說開吧?我是民兵,你們當然不信任我,現在一定非常想趕我走,但是你可聽過在首都暴動時抵擋暴民的少年民兵團?我就是那個民兵團的小隊長,我一路保護她來到這個村落,在外面有其它一等公民要對她施暴。這是為了貓娘,請讓我們入住,我會放棄一等公民的身分,不然至少讓她能住到你們的村落,這樣我便會離開。」
我直視他的雙眼表示我的決心,她與我不同,不是軍人只是一個小女孩,曉咲是無辜的,應該被人保護。
村落的領導者表情有些動搖,嘴巴微微張開想說些什麼,但在這之前曉咲便介入我們之間,雙手握住我的手大叫。
「主人!不要!我跟你走!別丟下我⋯⋯」
她說著雙眼居然閃爍著眼淚,我不記得自己對她重要到需要哭。
「這是目前對妳最好的安排,我不想再傷害妳,貓娘是自由的,要回到自由的地方。」
我在她的腦袋邊低語,我猶豫了一會還是把手到她頭上,模仿大人安慰小孩子一般的梳著她的頭髮,她月銀色的髮絲觸感像細雪一般柔軟,若是太用力感覺就會被破壞掉。
他們看到我們的互動後態度有了明顯的改變,領導村落的男人看著曉咲遲疑的詢問。
「主人的意思是?⋯⋯妳和他是,是什麼關係?」
「主人就是⋯⋯主人,現在是⋯⋯朋友。」
聽完她的回答,男人轉向瞪著我,眼神充滿了不信任。除了想對貓娘復仇的共議國的一等公民外,其它的人族幾乎是把貓娘視作偶像、世界的拯救者,曉咲的話無疑把我的立場擺到了更糟的位置。
大概是注意到氣氛的改變,曉咲雙手張開護在我身前,不過她這麼做大概不會讓情況獲得改善。
「請不要瞪我的主人!」
「抱歉⋯⋯我有些話想問妳口中的『主人』。」
男人深吸了口氣後問道,他顯然是為了壓住自己的情緒。
「你在想什麼?讓貓娘做奴僕?」
既然要把話說開,他也沒在注意對一等公民的敬語,不客氣的質問。
「正確來說,是戰俘的身份,我不否認讓貓娘做奴僕的事情,但這是為了讓她在一等公民村莊能獲得保護身份,我沒有把她當作奴僕。」
「你敢發誓你沒有對她出手?一個一等公民撿到貓娘不會去使用她?你能說沒有傷害她嗎!」
我抬頭挺胸的直面他有些激動的質問,開始了一個豪賭。
為了得到庇護在我必須誠實,這些二等公民對一等公民都是什麼樣子不會不了解,沒有說出他們預期的結果反而會被不信任。
「我過去的行為確實有傷害到她,我確實有做錯,但是我發誓沒有對她出手,證據就是你眼前的她,如果我對貓娘施暴了,你們覺得她還會願意這樣袒護我嗎?」
「也許你騙了她⋯⋯」
男人給出了一個理由,但看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結果很明顯了,是我的主張正確。
——這樣就能被認可了⋯⋯
「主人才沒有這樣!」
「曉咲?」
「我⋯⋯有好常一段時間⋯⋯很怕主人,但是現在⋯⋯我知道,他從來沒有想傷害我⋯⋯還冒著生命的危險⋯⋯保護了我,請不要這樣,隨意亂說主人的壞話。」
她張開雙手,努力的為我辯護。
我很驚訝,在幾天前還是說話很小聲,對什麼都感到害怕的貓娘,現在卻能發出這麼大聲的聲音為了我主張自己。我自認沒有做出能讓她這樣為我辯的事情,但她似乎將那些事看得很重要。
「你們說的!他才沒有做!」
——我明明曾經傷害過妳。
「父親!夠了吧?沒必要刁難他們。」
一道有些熟悉的女聲闖入,個子和我差不多的女孩走到曉咲面前撥掉了身上的斗篷,她是我在首都暴動時救下的二等公民女孩。
「艾蜜莉,這要經過其它人的同意。」
「不用吧?本來就不會拒絕需要幫助的人,就算是共議國的軍人。」
她對男人說完話後轉頭面向我,眼神回歸初次見面打架時的那種高傲。
「沒想到你還活著,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不是很想見到妳。」
見到熟悉的面孔心情頓時變得有些複雜,一方面為了她有躲過暴動活下來而高興,但另一方面也想起我自己所做的事情。
「我知道,你為了保護我射殺了你的朋友⋯⋯父親,就是他在首都暴動時救了我,讓他住進來,不過份吧?雖然是民兵,但他也算我的恩人。」
眾人的態度明顯軟化,男人點頭接受了我們。
「既然我女兒都這麼說了,那好吧,我同意。」
「父親你也不用擔心糧食的問題,這個台貨卡車看起來載滿了充足的物資,還有貓娘是自營生命,我非常了解,貓娘不會消耗糧食,我看這傢伙是軍人,糧食不夠的話讓他去耕作也是個選擇。」
她毫不客氣的打量起我的車子,掃過我的身體的雙眼像是在衡量價值,沒有在意我是民兵而她是沒有武裝的二等公民,兩者間的身份差距。雖然我不是很了解她,但這大概就是她的性格,否則當初也不會敢帶領二等公民的孩子找我打架。
「我叫艾蜜莉,這是我父親,蓋伯特。多虧你們一等公民,我們被剝奪了家族姓氏。雖然我個人不是很想知道,但姑且呢,還是問一下你的名字,否則之後叫人會很麻煩。」
「阿米爾。阿米爾.可汗。」
「喔?是那個頒布隔離法案的家族啊?擅自把我們這些有外國人血統的人分類做二等公民。」
她語帶挑釁的說,刻意的對我白眼,但我早就猜到她的目的,並沒有像其它重視階級的一等公民暴怒,事實是她也沒有說錯。
「艾蜜莉,別太失禮,妳好歹是在跟榮譽兵說話。」
「這不用擔心,父親,他自己都說要我們把話說開了,有什麼是不能說的?」
這是一場刻意要激怒我的實驗,她等待我的反應,雖然是發言要允許我們入住的人,但她或許是在場所有人之中最不信任我的人。
「你覺得呢?你說是吧?」
「沒錯⋯⋯妳說的對,我為祖先們做錯的地方道歉。」
我低頭致歉,將她的提問為我所用,其它人大概是沒有想到我一個民兵會這麼回應,抗拒我們入住的聲音迅速消失。
「你這傢伙⋯⋯不愧是可汗家,很懂得利用機會謀得群眾支持。」
她以我聽得到的音量小聲的咋舌。
「妳這樣想也無妨,但除了這個目的外我也是真心的想向你們道歉。」
「算了算了,這事情我也不在意,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的目光停在曉咲身上,表情變得非常柔和。
「曉咲,好久不見了,我以為⋯⋯妳也死了,我好想妳。」
她上前抱住雙手正張開維護著我的曉咲,像是見到分隔許久的好友一般的感動,然而被她抱著的曉咲只是眨了眨眼便輕輕的推開她,清澈的湛藍色瞳孔裡轉著困惑,為求幫助而轉頭看我,好像不認得她的樣子。
我想起曉咲在旅館曾經和我說過的話。
——『主人,我的腦袋好亂。』
曉咲一定會知道她是誰,過去在首都執行公務時我還有見過她們一起走路,除非曉咲她⋯⋯
「請問妳⋯⋯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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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的不認得我嗎?我是妳的朋友啊?在無國界醫療站幫過妳的忙!」
我們一被帶進聚落,自稱艾蜜莉的女孩就把我們拉到她居住的露營車內,揪著曉咲的袖擺不放,她的父親帶著其它人離開,把空間留給我們。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曉咲看起來很努力的在回想,但似乎並沒有記起來。
「妳真的都不記得了嗎?首都隔離區的大家?醫院還記得嗎?妳的母親⋯⋯雪奈博士?執事卡羅先生?威爾先生?那位妳說妳最喜歡的人族?」
艾蜜莉激動問,顫抖的雙手握住她的手。
她提到的名字成功引起了反應,但結果超出預想。曉咲的瞳孔放大,清澈的雙瞳失去了光輝變得冰冷。
「我⋯⋯我⋯⋯對不起,我記得的,我當然記得的。大家⋯⋯大家都死了,母親、卡羅叔叔、威爾叔叔⋯⋯我最喜歡的威爾,他們⋯⋯民兵殺了他⋯⋯但是,為什麼?」
曉咲抽出她的手,緊緊的抱著自己,全身開始顫抖,眼淚也不停的滴落,就算差點被施暴的時候,她也沒有表現的像現在那麼的害怕。
「好可怕⋯⋯我的腦袋好亂,只知道好多好多重要的人都死了。對不起⋯⋯我很對不起,是我沒做好⋯⋯」
「曉咲⋯⋯」
艾蜜莉也被曉咲的反應給嚇到,手張開想擁抱她卻遲遲不敢上前。
——已經不行了。
「夠了!到此為止!妳也已經很清楚,曉咲她失憶了,不要再追問了!」
我喝斥道,一把把曉咲拉到懷中。
——要是知道她的情況這麼糟,我從以前就不會對她大吼。
一時間我覺得過去為共議國落敗而憤怒的自己是那麼的愚蠢,恨不得揍過去的自己幾拳。曉咲她只是無國界醫生的孩子,我清楚的記得當時她為孩童治療時那燦爛的笑容,卻因為被當作島嶼人復仇的標靶變成現在的樣子。
把她當作復仇的靶子⋯⋯我也是加害人之一。
「曉咲沒事的,我在這裡⋯⋯沒辦法取代妳失去的人,但是直到妳復原為止,我會陪著妳。」
她嬌小的身軀在我懷裡顫抖著,不管靈力是多麼超出人族理解的力量,就算她們的國力能打贏與島嶼人的戰爭,那不過都是以片面的角度去看她們,貓娘並不脆弱,但是堅強的背後是滿身是傷的女孩。
「主人⋯⋯我好怕。」
「沒事⋯⋯我們是朋友,我會保護妳。」
我抱緊她,看了一眼被她忘記的人族舊友。
艾蜜莉的臉被擔憂給扭曲,她張開嘴是想說些說些什麼,可是卻又把話吞回去。
「妳叫艾蜜莉是吧?妳能稍為離開一下嗎?給曉咲一點空間。」
「我⋯⋯」
她看著我,又轉向曉咲,低下了頭。
「我知道了。」
艾蜜莉走出了露營車,關上了居住倉的大門。
我用手梳理她的毛髮,安撫在懷裡哭泣的她,貓娘那種微弱的心跳隔著緊貼的胸脯傳來。
「不想回想起來的東西,就先不要想了。」
我希望能多說點什麼真正能安慰到她的話,但是共議國丟失了太多古人族文化,只懂得武術和一點點歷史的我根本做不到安慰曉咲。
——我這算什麼民兵。
直到與曉咲相遇我才開始思考仇恨這件事,共議國除了復仇根本沒有別的東西,我沒有像曉咲一樣治癒別人的能力,意識到這件事時卻已經太遲。
「不是的⋯⋯」
曉咲抬頭,小手揪著我的衣擺。
「我只是⋯⋯記憶混在一起,現在很亂,而且那些記憶,好像會讓我痛苦⋯⋯所以我沒辦法想起來。」
「那就先保持這樣!」
我不負責任的對她說,根本不知道怎麼樣才是對她比較好,主觀認定只要她不會再露出痛苦的表情就是最好。
曉咲搖頭,並沒有接受。
「這樣是⋯⋯不行的。我想我還是必須要⋯⋯想起來,雖然現在我做不到。」
「曉咲,妳可以不用勉強自己。」
我對她說,但她的視線飄向了遠方,好像沒聽到我的話一樣。
「能聽我說⋯⋯我覺得應該要告訴你,主人⋯⋯我說過,我的精神年齡⋯⋯比你還大⋯⋯在你救我之前,我最瀕臨死亡的時候前世的記憶回來了,前世是在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是好痛苦,把我的記憶都搞亂了,前世和這一世的記憶都⋯⋯這種荒謬的事情,主人不會相信吧?」
曉咲說到這裡苦笑了一下,她那種好像要等待人斥責的模樣令人心痛。
「我相信啊?妳又沒有理由說謊。」
「主人⋯⋯會相信我,但是⋯⋯我呢,明明因為與主人的約定,決定要好好活下去⋯⋯但我本質還是一只懦弱的貓娘,不能夠像一只真正的貓娘一樣堅強,你知道嗎?我前世自殺了喔?太過悲傷就自殺了喔?我是壞貓娘,與主人相遇後,利用主人的怒火,還嘗試過三次自殺喔?」
「不就一次而已,那時我動手打了妳,妳什麼都沒有錯,那是我的錯,明明妳還負傷,卻把聯邦消滅都市的憤怒發洩在妳身上。」
我為她辯解,這只貓娘,就算是別人的錯,也會把痛苦往自己身上壓。
「可是我⋯⋯主人不知道而已,我利用了你,在旅館的時候,兩次引誘你對我施暴。」
「那又會怎樣?」
「貓娘跟人族有生殖隔離⋯⋯生理結構完全不一樣,那種行為,對我們來說是拷問,能從心靈上殺死貓娘,痛苦導致心靈崩壞⋯⋯最後靈力失控的結果會把血液給凍結。」
她的一手扣住胸口,抬頭淚目的像是在認罪一般訴說著。
「冰花會刺穿⋯⋯我的心臟。很過分吧?很過分的吧?完全不信任主人,我一直在利用主人自殺。」
——也就是說那時候要是⋯⋯
我想到她被那四個國民兵抓住撕掉衣服的畫面,那時不只是施暴的問題,而是她會失去性命的問題。
「妳為什麼從來都不跟我說⋯⋯」
我問出口後就後悔了,因為這個答案我與她都很清楚,曉咲也剛才就回答過我了——她不信任我。
「我⋯⋯不知道怎麼和主人開口。」
我抱住她,深吸口氣釐清雜亂的想法還有一下接收到過多的資訊。
「算了,都沒關係,曉咲,沒有關係,我不管妳前世是什麼,自殺了,又或者是利用我自殺,這都過去了,都沒關係。」
「可是主人——」
我打斷她的話,強行貫徹我的主張,因為她淚目的神情太令人難受。
「沒有可是,妳覺的妳不夠堅強,這沒關係,我們是朋友吧?所以現在有我保護妳。」
「可是我明明比你年長的,我是姐姐,又能使用靈力,可是還是很懦弱,我不想這樣啊!不想對不起那些保護我的人⋯⋯我連努力釐清雜亂的記憶,想起他們的勇氣都沒有⋯⋯為什麼?好不甘心!很難過吶⋯⋯」
「我不知道妳精神年齡有多大,我也聽大人說過,貓娘的心智本來就比人族成熟,但是怎麼樣妳都不是軍人,妳不擅長我擅長的事,這很正常。」
我用手指擦掉她的眼淚,放輕聲音說道。
「妳告訴我過妳只有十一歲,妳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女孩,來自傳說中像樂園一般,那個冰花自由聯邦的女孩,這個國家都是妳不懂的事。」
她咬著唇,表情有些不同意。
「主人⋯⋯明明也才只有十四歲。」
「妳說的對⋯⋯但我也不是什麼事都沒有,也會因為失去變得暴躁。」
我笑著揭自己的傷疤,向她證明我也非她所想的強大。
「實話說,我覺得妳很堅強,沒有遇到妳,我一定放不下對外國人的仇恨。就算想不起來記憶,那也沒關係,現在我更需要妳的是妳要打起精神。」
「是的⋯⋯主人。」
曉咲推開了一步離開我的懷裡,自己擦掉了眼淚,其實她比自己知道的還要堅強,她一直是靠自己的力量支持著自己。
「沒事了嗎?」
「嗯⋯⋯我應該,沒事了。主人,我想和剛才那個女孩說話。」
「我想她應該就在門外等著。」
我陪著曉咲打開了居住倉的大門,在露營車旁邊木屋的台階上看到正坐著等待的艾蜜莉。
「曉咲!」
她站起身,快步的走到曉咲的面前,一開始還帶著一點期待,不過在看到曉咲哭過的雙眼後,臉上只剩擔心。
「曉咲,我⋯⋯」
「對不起⋯⋯我果然還是想不起來。」
曉咲沮喪的垂下耳朵。
「這⋯⋯沒關係的。我很希望妳記得我⋯⋯但是如果是那麼痛苦的事,不想起來也沒關係,妳還活著,對我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伸手想抱住曉咲,然而手卻再次停下,因為猶豫不敢行動。
「對不起。」
曉咲主動的倒向她,拉著她的手挽住自己的腰上。
「我忘記了妳的事⋯⋯妳好像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但是我⋯⋯這麼重要的事情卻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是妳的錯。」
艾蜜莉低頭與曉咲額碰額,雙手扣緊她的腰,貼近她柔聲的說,那沒有一點高傲的姿態大概就是她對朋友的真心。
「現在的我不認識妳⋯⋯艾蜜莉,可以直呼妳的名字嗎?可以⋯⋯再和我成為朋友嗎?」
「當然!當然可以⋯⋯曉咲。」
艾蜜莉激動的說,她鬆開環抱曉咲的雙手退開了一步。
「抱歉,妳一定很困惑吧?我沒控制好自己,一下太親近了。」
「唔嗯,不會。」
曉咲閉上眼搖頭,月銀色的尾巴像是絲帶般盪到身前,環繞住自己,從與艾蜜莉說話開始還有到被她擁抱時,曉咲都一次都沒有表現出排斥。
「我知道⋯⋯妳一定和我在之前是很要好的朋友,所以才會想碰觸我,我明白的,雖然暫時沒有辦法回應妳,但是我會努力的。」
曉咲睜開雙眼微笑道,但不知怎麼的她突然哭了起來,淚水一滴一滴的滑過臉頰落下。
「我⋯⋯為什麼?眼淚⋯⋯停不下來呢?呼嗯⋯⋯是為什麼?」
「別哭啊?曉咲。這樣的話⋯⋯我也會想哭的⋯⋯」
艾蜜莉說著也跟著曉咲大哭了起來。
我實在忍不住對過去能帶人打架的女孩說了一句。
「喂!怎麼連妳也這樣?」
「你閉嘴啦!你這個民兵!你這他該死的男生,懂什麼?」
艾蜜莉立刻回吼了一句,就算在哭氣勢一點也沒有輸人。她從衣服的口袋抽出一張手帕,為曉咲拭去臉上的眼淚。
「妳們都這個樣子,什麼時候才能討論入住的事情呢?哈⋯⋯算了。」
我深深的嘆了口氣,看著身邊兩位女孩子哭泣的樣子決定不再多說什麼。
曉咲想錯了,我根本就沒有比她強大,她才是真正堅強的女孩,所以在這片瘋狂的土地仍然能夠保持純真。我只是一個把做為人寶貴東西給磨掉的空殼,跟島嶼人丟光的文化都是一個樣。可以的話,我也想像小時候、像她們一樣,自由的放聲大哭。說實話,我是很羨慕她們。
「我先到一旁等著⋯⋯不哭之後,再來找我。」
我默默的退出,把空間留給兩人。
——其實還是會覺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