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雨時在做什麼,有沒有空,可以來拯救嗎】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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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2-23
  空氣凝結了好一會,我才讀懂了她話裡的意思。

  按字句理解,雖然她透過契約獲得了重生的機會,但倘若一個月過後她沒有完成條件,屆時就會面臨代價的懲罰,如字面所述──永遠、且真正意義上的消失。

  這是一個足以徹底抹消某個人、或者說靈魂的嚴厲代價。

  令人感到不寒而慄。我只能愣愣地看向眼前依舊露出微笑的少女,在心裡想著。

  為什麼她要接受這樣的代價?

  是為了什麼理由,讓她不惜與神簽下這魔鬼般的契約,也要冒著風險回到這裡?

  「妳為什麼……」

  才開口到一半,眼前的少女便像是猜到我要問的話,左右晃了晃她溼潤且成束的髮絲。

  「如果你想問為什麼我要這麼做的話,我沒辦法回答你。」

  「……咦?」

  紫泱露出有些落寞的苦笑,幾滴雨水隨著一陣吹向教室內的冷風打落在她臉上,有些難聞的泥土味緩緩飄來。

  「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

  「剛才跟你提到的,關於契約的內容以及代價,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這是什麼意思?」

  少女緩緩閉眼。

  「我……沒有記憶。」

  「……!」

  「可能是我還同意了什麼其他無法得知的條件,抑或這是單純的懲罰或意外,我……不抱有任何生前的記憶。」

  「……」我啞然。

  ──不抱有生前的記憶。

  這意思是,她不記得任何與自己生前有關的事物嗎?即使重新回到這世上,她也想不起自己朋友、住所,甚至親人?

  無親無故的她,是因為不知道能去哪裡,才會像迷失的人一樣獨自一人待在雨中嗎?

  難以置信。

  雖然什麼鬼的神的、契約還是死而復生都令人感到訝異,唯獨這件事最讓人無法想像的。如果背後操弄這一切的真的是神,那也太過分了。

  「……沒有了記憶,那妳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嗯~其實我也還沒有想法呢……」

  少女手撫著下巴,歪著頭沉吟著。

  「妳真的想不起來任何事嗎?」

  「嗯,只記得自己的名字,以及與契約有關的事情。」

  「認識的人,或是有印象的地點呢?」

  紫泱搖了搖頭。

  「……是嗎……」

  交談過後,我們雙雙陷入了沉默。

  接下來該怎麼辦?

  該說的大致都交代了,我也粗略明白了她出現在這的來由,但重要的是接下來呢?

  要幫她嗎?我們才剛認識不久,以自己的能力,我並不覺得自己有辦法幫助她。可是如果就這樣把她丟下,又覺得心裡過意不去……也許是道德感作祟,就好像對眼前的流浪貓視而不見,眼睜睜看著牠餓死一樣。

  獲得幸福、找回心跳──嚴格說起來,確切的作法到底是什麼?從物理層面來說,會不會直接用電擊會比較快?還是讓她看恐怖電影嚇一跳說不定也行得通?

  開始胡思亂想的我,不自覺用手托住下巴,沒注意到在前方看著這一切的紫泱正呵呵笑著。

  「哎呀,你真溫柔呢。」

  「……嗯?妳說什麼?」

  只見紫泱輕輕搖頭,將握起的拳撫上自己的胸口,壓在她那頗有分量的兩座山巒之間。襯衫底下,靛紫色的河流悄悄流淌著。

  「其實呢……我有一個點子。」

  「……點子?」

  她往我看了過來,微微瞇起眼。

  「仔細瞧瞧,你的長相還行,有身高、體貼,捉弄起來有趣,說不定可以試試哦……?」

  「試試?妳在說什麼……」

  「討厭~這種話別讓女生說嘛。」

  一滴冷汗滑下,不妙的預感在心頭滋生。

  「妳到底想說什麼……」

  「你知道嗎?所謂的幸福,也包含心動的感覺──也就是戀愛喔。」

  眼前的少女揚起一抹甜美的微笑,使我心頭一震。

  「欸,左同學。」

  她朝我走近一步,以輕柔的口吻道:

  「你要不要跟人家交往?」

  「…………」

  雖然有預感她可能會說出這種話,但沒想到還真的說了。

  我向後退了一步。

  「妳在開玩笑吧?」

  「為什麼覺得我是開玩笑?」

  「妳自己都說了試試看,代表妳根本沒那意思吧?」

  她輕笑著歪了歪頭,烏紫色的髮絲順著肩膀流瀉而下。

  「很多事情,都是試了才知道的哦?」

  琉璃色的眼眸注視著我,話語清澈,神情認真,讓我感覺不出一絲開玩笑的氛圍。

  ……不會吧。

  雖然我可以理解她這麼做的理由,但這跟能不能接受是兩回事。

  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

  雖然這樣講很失禮,但對方可是死去的人,是一隻鬼。活人與死人、人與鬼,是不會有結果的,又不是冥婚交友中心。

  更何況,這種事情哪能隨便當真。我只是恰好第一個遇見她,然後聽她說了這些事。

  換作其他方式,我或許可以幫忙,但是這種形式……我沒辦法答應。

  拒絕她吧。

  雖然想直接逃跑,但對方好說歹說仍是一名少女,既然親口說出了這樣的話,還是用正常的方式回絕她吧。

  我深吸一口氣,做好準備,將頭重新抬起,直面眼前的少女,然後以鄭重無比的口吻道:

  

  「對不起──我沒辦法和妳交往!」

  

  為了彰顯我的決意,我鏗鏘有力地道出這一段話,頭深深低下,以表真誠。

  見許久沒有回覆,我偷偷抬起眼,以眼角餘光偷瞄。

  一道勾人魂魄的甜美笑容,猶如窗外厚重的烏雲,令人難以摸透。

  「為什麼?因為我死了嗎?」

  「…………」

  面對這樣的提問,我以沉默代替回答。

  「這樣啊。」

  自櫻唇流瀉而出的悅耳嗓音蓋過偌大雨聲。

  是悲傷,是惋惜,是後悔,是錯愕,還是意料之內,我無法藉由她的回答推敲出其中的情緒,或者該說沒有辦法。

  因為緊接而來的下一句話,讓我的腦袋頓時陷入空白。

  

  「──那麼,你也死了不就好了?」

  

  喀喀喀。

  熟悉的連續聲響響起,我低頭一探,白皙而嬌小的拳頭不知何時與我的腹部緊緊相連。

  「嗚……!」

  尚未意會過來,腹部傳來一陣衝擊,我雙腿一軟,咚地一聲跪地。

  我撫著肚子,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向紫泱。

  ──和她手中握著的美工刀。

  「妳……妳在做什麼……」

  我剛剛……被捅了……?

  「為什麼妳要……做這種事?」

  膝蓋由於剛剛撞地的衝擊,和腹部的絞痛混合在一起,腦袋也一片混亂,我吃疼地閉起單眼。

  「為什麼?真奇怪,不是因為我死了讓你覺得不能在一起嗎?既然這樣,死了就可以了吧?」

  我渾身一震,「這是什麼邏輯……太荒謬了!」

  「這天底下,荒謬的事可多著哦。」

  她蹲下身子,轉以關切的口吻,「還好嗎,痛不痛?」

  「妳在說什麼,當然是會…………咦?」

  及此,我發現不對勁。

  我舉起撫著肚子的手,一瞧,上頭沒有血跡,再仔細一摸,肚子上一點傷口也沒有。

  接著我將視線移到在我眼前晃呀晃的美工刀,才發覺刀片根本沒有伸出刀鞘。喀喀聲是為了嚇唬我,刀片在刺進腹部的同時收了起來。

  她一手托著腮幫子,嘻嘻笑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孩。

  ……被耍了。

  這女的是不是有病,居然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為什麼做這種事?」

  「嗯……為什麼呢?」她拿美工刀抵著嘴唇,歪了歪頭,「心血來潮?」

  「誰會心血來潮就拿刀子捅人,快收起來!」

  為了防止對方又做出些什麼,我迅速起身制止。不料,右腳因地上的小水灘不慎打滑,身體瞬間失去重心,往前倒去。

  「咦……咿呀!」

  ──咚!

  紫泱發出了高亢細鳴,我的手撐在前方的置物櫃上,而她順勢被我擁在懷中──儘管知道碰不到她,但我還是下意識地使勁保持微妙的距離。

  我們的雙目對接,鼻尖幾乎要碰到一起,粉嫩微張的小口彷彿呼出甜美的氣息,令人感到心癢難耐。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空氣霎時凝結,紫泱同樣一動不動地用她水潤的眼眸凝視著我。

  「「……」」

  我們就這樣彼此對視將近五秒鐘。就在我回過神,準備起身之際──

  耳邊傳來喀擦一聲。

  「啊,小左,你還沒回家嗎!」

  ──教室的後門被打開了。

  一道嬌小且熟悉的人影隨之出現。

  如兔子般跳躍的海棠紅雙馬尾,被兩顆大大的草莓髮飾束起。紅潤且稚嫩的臉蛋爬滿汗水,一雙圓潤的金眸閃耀著。

  下半身著在校運動服,身材雖嬌小,胸前的布料卻被撐得彷彿快要破裂。由於粗喘著氣,渾圓的胸口與手上捧著的排球一同以明顯的幅度上下律動。

  彷彿時時沐浴在陽光之下,總是散發運動氣息的雙馬尾少女,柳夏萱,與我同班的青梅竹馬。

  從時間和她的樣子推敲,大概是剛結束社團活動。

  「咦……還有人?」

  注意到教室裡不是只有我,柳夏萱的視線探向紫泱。

  糟糕……!

  我趕緊挺起身子,想要搶在她開口前辯解,卻為時已晚。

  「啊~!小左在偷偷做不可告人的事情!」

  「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

  柳夏萱三步併作兩步來到我面前,身為她的兒時玩伴,我清楚明白她是當那種面對自己感興趣的事物,就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類型。

  慘了,連我自己都還沒搞清楚狀況,這時又多了一個麻煩人物,事情會一發不可收拾。

  然而。

  柳夏萱在我面前一公尺處突然緊踩剎車,並拉高自己的衣領,低頭嗅了嗅。

  「我要先去換衣服!小左,你在這裡等我!」

  咻咻──猶如過境颱風般,她迅速從班級櫃子裡頭拿了自己的制服和毛巾,隨之奔離教室。

  誰要乖乖在這裡等妳,我要趁這時候閃人。

  「──她是誰?」

  就在我滿腦子只剩下溜之大吉的選項時,背後忽然傳來細柔卻具有魄力的嗓音,幾乎要與雨聲揉在一起。

  以為是自己聽錯,我頓住腳步,回過頭。

  「那個女孩……是誰?」

  只見紫泱呆呆站立,輕撫著自己的胸口,視線停留在剛才柳夏萱離開的後門方向。

  她的眼神不知為何,沾染上了迷濛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