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本章節 5513 字
更新於: 2022-02-21
三天後，貿易星站『 伊菲索 』太空城，綜合消費區第236層 ……
一條構造單調的長廊，長得無法望見盡頭，這讓傑克失去在這裡掌握距離的概念，不過從腳下傳來的規律步伐，以及從口中吐出化為冰晶的水氣，他知道自己正沿著通道奔跑著。
然而一成不變的景象也使他對空間的感知逐漸麻痺，只覺得自己在毫無準備下轉換到另一個環境，這裡不再是陰沉的廊道，而是極其巨大的空間，而且難以判斷全貌，因為這裡由不規則的壁面所組成的複雜結構，每一個壁面上都佈滿著膠囊型的莢艙，他想伸手觸摸莢艙的灰白色外殼，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意志控制，只是漫無目的四處遊蕩。
毫無徵兆的，從莢艙間的縫隙中竄起火焰，一下子便蔓延遍及整個空間，位於天頂處的膠囊紛紛鬆脫，朝著傑克身處的下方砸落而來，膠囊在彼此撞擊下化成無數碎片，散佈空中劇烈燃燒起來，並分解成金紅色的灰燼塵粉。
傑克在意識上想要逃離這場災難，但卻無法移動身體，他站在原地看著落下的膠囊穿過自己撞擊在地，火焰將他吞噬時也感受不到絲毫熱度，然而這時眼中所見的一切開始崩碎，連同感知都逐漸消失，並回歸到一片虛無的黑暗。
傑克從夢中醒來，他睜開眼望著陌生的天花板，好一會才想起這裡不是艦上的艙房，而是自己正在太空城的旅社外宿，享受著難得的假期。
聽到浴室傳來的淅瀝聲響，他伸手向床緣探去，果然枕邊人已經不在。接著改抓起放在床頭的腕部終端，上面顯示『 伊菲索 』現在是剛過午夜時段。
下床伸著懶腰，屋內沒有開啟照明，不過各路星際旅人聚集的『 伊菲索 』本來就是沒有作息區隔的不夜城，從窗外透入的繁華光照足以讓他辨識房間的擺設。來到窗邊，拿起睡前喝剩的瓶裝離子飲料大口灌下，倚著窗緣欣賞起這裡的異地風情。
太空城『 伊菲索 』是位處五個殖民星系間的重要貿易樞紐，不過這個設施並非由人工的模組莢艙所拼湊，而是將漂流小行星拖曳定位後，再將內部開鑿加工才成為現在的光景。
從外部觀察『 伊菲索 』就只是個尋常所見、呈不規則狀的小行星，不過內部則是依幾何精準挖空的球形空間，或者應該更精確的說，是兩個由一層岩壁隔開的半球空間。岩壁內裝設了讓居住在半球區的人感受引力的人工重力裝置，因此不論在哪個半球區的居民，在空間認知上都是將岩壁視為地面。而『 伊菲索 』也因為這樣的設計而得到『 鏡像之都 』的別名。
兩個半球空間的中心位置都有一座聳起連接頂部的『 巴比倫 』高塔，塔內的核心除了作為結構主體，也規劃了樓層間往返的運輸系統，而塔頂則是通往小行星外部港區的主要出入通道。以高塔內核為中心向外擴建的是超過千層的商業區和輔助設施，在結合交通、機能和價位的要素下，兩座巨塔自然就成為讓遊客集中消費的複合機能建築。而其中真正的高級消費區還是在巨塔周邊的地段，在那裏享有小行星內奢侈的平面空間以及獨立的規劃自由，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只有在低樓層才能感受到的標準重力，要在『 伊菲索 』同時擁有這三項居住條件的代價所費不貲，遠超過一般人所能負擔的程度。
以傑克的薪資水準當然無緣在底層購物，但從窗口下望，還是能見識到高級區域那極盡奢華的風貌，每個店家都有各自的規劃主題，規模也不盡相同，共通點就是使用最華麗的科技和建材進行堪稱毫無節制的包裝，傑克和海妮莉亞租用的住處是位於巨塔 236 層的旅社，從這個高度所見的底下彷彿就像是一片金黃之海，而光芒照射在半球空間的內壁，再藉由其中富含的晶石所反射出閃爍微光，呈現的景象讓人產生遼望開闊星空的錯覺。
傑克戴上腕部終端自動進入登錄模式，馬上就收到霍金森的來電，裝置在他選擇接通後便投射出警衛長的半身影像。
「 嗨，傑克，我 …… 」霍金森在震耳欲聾的背景音樂下扯著嗓門大叫著。
「 先打開你的隔音場。 」剛睡醒就聽這種音樂讓他著實感到煩躁。
「 喔，沒問題， 」霍金森在腕部終端點了一下，原本的強烈節奏瞬間變為柔和的律動，讓兩人可以正常音量交談，「 不打開你那邊的影像嗎？ 」
「 免了吧，我唯一穿在身上的就只有腕部終端而已。 」
「 那又如何？ 」這位前陸戰隊員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軍隊中因為穿戴裝備而彼此裸裎相見，是早在軍事院校受訓就已經習慣的事情。
「 先數數你周邊有多少人吧。 」傑克沒好氣的回應，從背景聲音來判斷，霍金森八成是在聚滿人群的娛樂場所徹夜狂歡，若是自己現在這副模樣在那邊以立體影像投射出來，他不知道『 伊菲索 』的法律是否容許公然裸露，但是起碼可以確定星際軍一定會懲處這種有損形象的行為。
「 喔，也是 …… 」
「 你聽起來注意力不太集中，該不會喝醉了吧？ 」傑克用半責備的口氣問道。
「 你應該知道在技術上來說，我是不可能喝醉的吧？ 」霍金森體內大量移植了強化戰鬥力的人造器官，他的生化肝臟能夠代謝掉比乙醇糟上幾千倍的東西，如果功率全開，恐怕必須將純酒精直接靜脈注射到血管中才可能灌醉他，「 我們只是玩得有點嗨而已。 」
「 我『 們 』？ 」
「 我，勞倫斯、昆蒂娜還有奧托， 」霍金森點名了藍六組的半數成員，「 勞倫斯在虛擬擂台上為我們賺酒費，這傢伙以前在學院盃拿過銀牌的事果然沒吹牛 …… 噢，正好奧托有事要跟你報告，我把通訊轉過去。 」
投影轉換成卡特辛斯基中尉的臉孔。
「 副艦長，有個壞消息， 」這位一板一眼的主計長就算在休假中喝到帶著幾分醉意，也依舊只以職稱來稱呼其他隊員，「 我跟這裡的軍需部門溝通過了，他們目前正在實施物資配給的管制措施，原因似乎是我們的第四分艦隊準備跟防衛軍玩一場大型聯合演習，所以從附近一帶的基地調走不少裝備，特別是消耗性的彈藥 …… 我要說的是，我們在『 伊菲索 』可以得到足夠數量的馬鈴薯跟芹菜，但是所有的戰術裝備儲量都超過基地的配給審核標準，所以除非等到他們下一批補給作業，否則我們連防衛莢艙的一根針彈都要不到。 」
「 嗯，他們下一次補給絕對是五天後的事了吧？ 」按預定行程，蘇魯克號也不能一直停靠在這裡等待補給。
「 17天，或者更精確來說是 …… 397 …… 點7個小時後。 」
傑克忍不住乍舌，「 我還以為 ACCR 這個計畫至少會保證讓我們有補給上的優先權？ 」
「 也許是艾德華茲少將沒有收到通知單吧。 」奧托以帶著怨懟的語氣念出所屬艦隊指揮官的名字。
「 這件事跟艦長報告過了嗎？ 」
「 當然，不過我們都知道他是怎麼回應的。 」
「 『 去跟副艦長說，這件事我不管。 』 」傑克和奧托同時模仿尤根的口氣說出相同的台詞。
「 好吧，看來我們也只能將就現有的庫存了，沒有意外的話應該還是能撐到下一次靠岸的補給作業吧。 」傑克發出苦笑聲。蘇魯克號目前儲有37枚格斯坦飛彈，至於近迫防衛系統（註：金屬風暴系統）如果平均分配，每個莢艙還能保有七成的彈藥，這樣的戰力若只是用於一場戰鬥的自保還是綽綽有餘。
「 嘿，現在是休假，你們就別一直聊業務上的問題了吧， 」霍金森又將通訊從奧托那邊轉回來，而且語氣相當興奮，「 目前勞倫斯可是節節獲勝，不趁現在下注的話，等賠率下修就失去機會啦。 」
「 你自己也可以下場去玩嘛，幹嘛光靠勞倫斯當搖錢樹啊？ 」傑克奇道，他在艦上訓練見識過警衛長的身手。
「 我才不打虛擬擂台，一點都不好玩， 」霍金森撇著嘴說道，「 所有重點攻擊的疼痛值都被削減到一成，完全沒有真實感啊。 」
「 真該安排讓昆蒂娜給你做一點心理評估的 …… 說到這點，能把通訊轉給她嗎？ 」
「 呃，她醉倒啦。 」
「 嗄？！ 」昆蒂娜對甜食有異常的執著，但沒有嗜酒的習性。
「 你要親眼看到那堆盤子才會相信，她吃遍菜單上所有的甜品，只是這裡的食物全都都含酒精，所以當她把最後一口蘭姆莓漿蛋糕吞下肚後就躺下了。 」
「 噁 …… 這聽起來還真是不太健康。 」
「 你也知道那句話是怎麼說的，醫生自己就是最糟糕的病人嘛。 」
傑克也能苦笑以對。
「 那麼，找昆蒂娜有什麼事？需要幫你留個口信嗎？ 」
「 算啦，也不是重要的事情，有機會我再跟她談就行了。 」傑克從未和藍六組的其他成員提過自己擾於夢境的問題，就算是找上醫務官也只是選擇性的告知部分症狀，領取一些治標不治本的助眠處方，希望就此把事情給壓下去。
但是在理智上，他知道這只是一廂情願的期望，只是在拖延面對癥結的逃避行為，因為隨著夢境的頻率越來越高，也越趨真實，他已經隱約有所查覺。雖然一再以影響心理評鑑的藉口來說服自己，但其實內心自知，他還沒準備好去正視過往的回憶。
「 那麼，你們兩位不打算過來聚一聚？ 」霍金森根本不需要特別確認海妮莉亞有沒有在傑克身旁。「 我們預購了無重力球賽的觀賞包廂，這裡的侍者都說本屆的總冠軍爭霸戰是二十年來最有看頭的賽事喔。 」
「 就算是休假，你們也別玩太瘋了，不然接到緊急命令是沒有體力應對的喔， 」傑克告誡對方。
「 我還很有精神啊。 」
「 我又不是在說你。 」霍金森以前在突擊隊接受的訓練，連續數天不睡覺是家常便飯，特別又經過全身性強化改造手術，各方面的耐力跟一般人之間有著層級上的差異。
「 別擔心啦，距離比賽還有五個小時，我們會稍微補眠一下的，而且我也不想撬開昆蒂娜的嘴巴硬灌醒酒劑。 」霍金森的態度讓傑克想到小時候的自己，那種在暑假中放縱到沒有節制的小頑童，只是眼前這位星際軍中尉活了29年居然還停在一樣的水準。「 所以你們到底要不要過來啊？ 」
「 我考慮看看， 」傑克語帶遲疑的說道，無重力球是風靡許多星系的主流競技項目，說他對賽事沒有興趣那就是騙人的，「 不過我已經答應莉亞要跟她到銀月區走一趟 …… 」
「 你們難道不能偶爾分開行動嗎？ 」霍金森反問，不過在傑克還未答腔前又壞心眼的補上一句，「 算啦，你這麼懼內，要你推掉兩人親密的約會也太勉強了。 」
「 喂，你 …… 」傑克本想說這種話別給海妮莉亞聽到，不過又轉念這樣便中了對方的話，只能嘴硬道，「 別亂說，我也是有態度強硬的時候啦。 」
「 呵，雖然沒親眼見識過，不過就姑且相信你吧， 」霍金森一副可恨的戲謔表情，「 總之別忘了大家都是同組的夥伴，老是兩個人黏在自己的小圈圈裡面也不好喔。 」
被對方反過來教訓讓傑克陷入短暫的沉思，反省著自己確實有過度忽略和其他組員互動的缺失，「 好吧，把賽事資訊跟包廂位置傳給我，到時候大家就來觀賞球賽熱鬧一下吧，我跟莉亞另外調整行程應該就沒問題了。 」
「 還有五個小時，夠你們兩位『 調整 』的了。 」
「 少管閒事，總之我們一定會準時出現的。 」聽出對方語帶雙關，傑克輕斥後便切斷了通訊。
結束通訊，傑克依舊望著窗外的輝煌，但思緒已經轉移到奧托提到的補給問題，尤其是關於第四分艦隊的動態，居然特地跟防衛軍玩起聯合演習。
要知道防衛軍自從星際軍的『 駐艦陸戰隊 』分家出來成為另一支平行軍種，為了能夠滿足針對行星封鎖和登陸作戰的需求，防衛軍也基於組織整合的效率考量而設立一支有別於星際軍體系的專屬艦隊（ 註：軌道艦隊 ），這支艦隊的構成特別強調運輸能力來載運大量的陸戰部隊和裝備，但在應付太空船艦之間的砲擊戰時就稍有不足，因此在執行大型作戰計畫時，仍然必須依靠星際軍提供護衛和技術性支援的工作。
現在傑克得知駐防在這一帶星區的兩支軍種領取大量彈藥進行演習，便猜測這可能是發起某種大規模行動的前兆。他在腦海中整理隨著蘇魯克號幾個月來所掌握的地域知識，試著分析高層編組這支聯合部隊的用意。
在戰略角度上，配置陸戰能力的部隊會被視為攻擊兵力，而非用於防守；在地緣上，這很明顯是在針對僅僅百光年外的瑞隆納教圈，但是憑這些力量對教圈發動攻擊卻又不符合軍事原則，因為以這個星區的陸戰部隊規模，恐怕不足以勝任攻佔以及後續佔領區的管理工作，而且更關鍵的是後勤問題，從奧托轉述的話來看，『 伊菲索 』的補給作業沒有因應裝備消耗而提升強度的跡象，就算第四分艦隊集中了這附近所有基地的儲備，那也頂多是應付幾場戰役的程度，至於想要支撐一場戰爭，恐怕只會落得後繼無力的窘態。而且最重要的還是決策上的大前提，無故發動侵略戰爭，違背了聯邦對於教圈議題長年以來奉行的外交方針。
因此最合理的推斷還是 ……
「 你終於醒了。 」低沉且魅惑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被打斷思路的他反射的轉頭望去。
海妮莉亞朝著他緩步走來，步伐如流水般輕盈優雅，她的倩影在昏暗的房內浮現隱約輪廓，沐浴過而仍濕潤的胴體在窗外燈芒照映下反射彩釉般的光澤，髮絲末梢的晶瑩水珠抖落，滴在結實圓潤的雙肩，以及顫巍的乳房上，順著濃纖有致的曲線流滾而下。
她的行動充滿著誘惑力，既像隱藏在夜幕中的美麗動物，也如同蓄勢待發的掠食者，就算沒有理解那省去拭乾步驟的軀體，也能從姿態充分感受到她的意圖。
雖然他們的關係在艦上早已不是秘密，但只有傑克能見識到海妮莉亞在兩人私下獨處時所展現的風情。她的自制力極強，在公私之間有一道明確的切換閥值，在界線的一側，她正經拘謹，秉公為上，頂多在下崗休息時和傑克來點口語上的親密表現，然而這樣的態度更加凸顯當跨越到界線的另一側時，她那烈火般的激情不僅炙熱、甚至富有侵略性。傑克曾經被如此兩極的反差弄得詫異萬分、不知所措，但現在的他，只被海妮莉亞的這種特質迷得神魂顛倒。
「 霍金森他們打算觀看無重力球的總決賽，我已經答應說我們也會過去聚聚。 」在海妮莉亞準備撲過來之前，傑克告知了自己臨時做出的決定。
「 這也不錯，我們兩人老是獨立行動似乎也不太恰當， 」海妮莉亞歪著腦袋考慮片刻，說出和霍金森相同的意見，很乾脆的接受傑克的決定，「 不過， 」縱是如此，她還是欲言又止的露出帶著失望的表情，「 原本預定要去銀月區的 …… 」傑克知道她指的是『 奧里諾 』在本地分店所推出的限定特調咖啡（ 有個他一直記不住的商品名 ），甚至沒有在網路交易平台上推出，必須親自跑一趟店家才能嘗鮮。
「 也許比賽不會拖到變成延長賽，我們還是可以在賽後繼續原定行程，嗯？ 」傑克說著安慰的話，抱起海妮莉亞，兩人又摔回床上。
「 又或者， 」她伸腿勾住他，「 你控制好時間，這樣我們也許能趕在比賽開始前跑一趟銀月區？ 」說完還忍不住歡快的發出格格笑聲。
「 我會盡我所能啦，不過也需要妳的配合哪。 」
傑克口手齊下的調情起來，在思緒被纏綿的歡愉淹沒之前，他心中冒出念頭，慶幸著五個小時的餘裕的確可以『 調整 』很多事情。
一條構造單調的長廊，長得無法望見盡頭，這讓傑克失去在這裡掌握距離的概念，不過從腳下傳來的規律步伐，以及從口中吐出化為冰晶的水氣，他知道自己正沿著通道奔跑著。
然而一成不變的景象也使他對空間的感知逐漸麻痺，只覺得自己在毫無準備下轉換到另一個環境，這裡不再是陰沉的廊道，而是極其巨大的空間，而且難以判斷全貌，因為這裡由不規則的壁面所組成的複雜結構，每一個壁面上都佈滿著膠囊型的莢艙，他想伸手觸摸莢艙的灰白色外殼，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意志控制，只是漫無目的四處遊蕩。
毫無徵兆的，從莢艙間的縫隙中竄起火焰，一下子便蔓延遍及整個空間，位於天頂處的膠囊紛紛鬆脫，朝著傑克身處的下方砸落而來，膠囊在彼此撞擊下化成無數碎片，散佈空中劇烈燃燒起來，並分解成金紅色的灰燼塵粉。
傑克在意識上想要逃離這場災難，但卻無法移動身體，他站在原地看著落下的膠囊穿過自己撞擊在地，火焰將他吞噬時也感受不到絲毫熱度，然而這時眼中所見的一切開始崩碎，連同感知都逐漸消失，並回歸到一片虛無的黑暗。
傑克從夢中醒來，他睜開眼望著陌生的天花板，好一會才想起這裡不是艦上的艙房，而是自己正在太空城的旅社外宿，享受著難得的假期。
聽到浴室傳來的淅瀝聲響，他伸手向床緣探去，果然枕邊人已經不在。接著改抓起放在床頭的腕部終端，上面顯示『 伊菲索 』現在是剛過午夜時段。
下床伸著懶腰，屋內沒有開啟照明，不過各路星際旅人聚集的『 伊菲索 』本來就是沒有作息區隔的不夜城，從窗外透入的繁華光照足以讓他辨識房間的擺設。來到窗邊，拿起睡前喝剩的瓶裝離子飲料大口灌下，倚著窗緣欣賞起這裡的異地風情。
太空城『 伊菲索 』是位處五個殖民星系間的重要貿易樞紐，不過這個設施並非由人工的模組莢艙所拼湊，而是將漂流小行星拖曳定位後，再將內部開鑿加工才成為現在的光景。
從外部觀察『 伊菲索 』就只是個尋常所見、呈不規則狀的小行星，不過內部則是依幾何精準挖空的球形空間，或者應該更精確的說，是兩個由一層岩壁隔開的半球空間。岩壁內裝設了讓居住在半球區的人感受引力的人工重力裝置，因此不論在哪個半球區的居民，在空間認知上都是將岩壁視為地面。而『 伊菲索 』也因為這樣的設計而得到『 鏡像之都 』的別名。
兩個半球空間的中心位置都有一座聳起連接頂部的『 巴比倫 』高塔，塔內的核心除了作為結構主體，也規劃了樓層間往返的運輸系統，而塔頂則是通往小行星外部港區的主要出入通道。以高塔內核為中心向外擴建的是超過千層的商業區和輔助設施，在結合交通、機能和價位的要素下，兩座巨塔自然就成為讓遊客集中消費的複合機能建築。而其中真正的高級消費區還是在巨塔周邊的地段，在那裏享有小行星內奢侈的平面空間以及獨立的規劃自由，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只有在低樓層才能感受到的標準重力，要在『 伊菲索 』同時擁有這三項居住條件的代價所費不貲，遠超過一般人所能負擔的程度。
以傑克的薪資水準當然無緣在底層購物，但從窗口下望，還是能見識到高級區域那極盡奢華的風貌，每個店家都有各自的規劃主題，規模也不盡相同，共通點就是使用最華麗的科技和建材進行堪稱毫無節制的包裝，傑克和海妮莉亞租用的住處是位於巨塔 236 層的旅社，從這個高度所見的底下彷彿就像是一片金黃之海，而光芒照射在半球空間的內壁，再藉由其中富含的晶石所反射出閃爍微光，呈現的景象讓人產生遼望開闊星空的錯覺。
傑克戴上腕部終端自動進入登錄模式，馬上就收到霍金森的來電，裝置在他選擇接通後便投射出警衛長的半身影像。
「 嗨，傑克，我 …… 」霍金森在震耳欲聾的背景音樂下扯著嗓門大叫著。
「 先打開你的隔音場。 」剛睡醒就聽這種音樂讓他著實感到煩躁。
「 喔，沒問題， 」霍金森在腕部終端點了一下，原本的強烈節奏瞬間變為柔和的律動，讓兩人可以正常音量交談，「 不打開你那邊的影像嗎？ 」
「 免了吧，我唯一穿在身上的就只有腕部終端而已。 」
「 那又如何？ 」這位前陸戰隊員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軍隊中因為穿戴裝備而彼此裸裎相見，是早在軍事院校受訓就已經習慣的事情。
「 先數數你周邊有多少人吧。 」傑克沒好氣的回應，從背景聲音來判斷，霍金森八成是在聚滿人群的娛樂場所徹夜狂歡，若是自己現在這副模樣在那邊以立體影像投射出來，他不知道『 伊菲索 』的法律是否容許公然裸露，但是起碼可以確定星際軍一定會懲處這種有損形象的行為。
「 喔，也是 …… 」
「 你聽起來注意力不太集中，該不會喝醉了吧？ 」傑克用半責備的口氣問道。
「 你應該知道在技術上來說，我是不可能喝醉的吧？ 」霍金森體內大量移植了強化戰鬥力的人造器官，他的生化肝臟能夠代謝掉比乙醇糟上幾千倍的東西，如果功率全開，恐怕必須將純酒精直接靜脈注射到血管中才可能灌醉他，「 我們只是玩得有點嗨而已。 」
「 我『 們 』？ 」
「 我，勞倫斯、昆蒂娜還有奧托， 」霍金森點名了藍六組的半數成員，「 勞倫斯在虛擬擂台上為我們賺酒費，這傢伙以前在學院盃拿過銀牌的事果然沒吹牛 …… 噢，正好奧托有事要跟你報告，我把通訊轉過去。 」
投影轉換成卡特辛斯基中尉的臉孔。
「 副艦長，有個壞消息， 」這位一板一眼的主計長就算在休假中喝到帶著幾分醉意，也依舊只以職稱來稱呼其他隊員，「 我跟這裡的軍需部門溝通過了，他們目前正在實施物資配給的管制措施，原因似乎是我們的第四分艦隊準備跟防衛軍玩一場大型聯合演習，所以從附近一帶的基地調走不少裝備，特別是消耗性的彈藥 …… 我要說的是，我們在『 伊菲索 』可以得到足夠數量的馬鈴薯跟芹菜，但是所有的戰術裝備儲量都超過基地的配給審核標準，所以除非等到他們下一批補給作業，否則我們連防衛莢艙的一根針彈都要不到。 」
「 嗯，他們下一次補給絕對是五天後的事了吧？ 」按預定行程，蘇魯克號也不能一直停靠在這裡等待補給。
「 17天，或者更精確來說是 …… 397 …… 點7個小時後。 」
傑克忍不住乍舌，「 我還以為 ACCR 這個計畫至少會保證讓我們有補給上的優先權？ 」
「 也許是艾德華茲少將沒有收到通知單吧。 」奧托以帶著怨懟的語氣念出所屬艦隊指揮官的名字。
「 這件事跟艦長報告過了嗎？ 」
「 當然，不過我們都知道他是怎麼回應的。 」
「 『 去跟副艦長說，這件事我不管。 』 」傑克和奧托同時模仿尤根的口氣說出相同的台詞。
「 好吧，看來我們也只能將就現有的庫存了，沒有意外的話應該還是能撐到下一次靠岸的補給作業吧。 」傑克發出苦笑聲。蘇魯克號目前儲有37枚格斯坦飛彈，至於近迫防衛系統（註：金屬風暴系統）如果平均分配，每個莢艙還能保有七成的彈藥，這樣的戰力若只是用於一場戰鬥的自保還是綽綽有餘。
「 嘿，現在是休假，你們就別一直聊業務上的問題了吧， 」霍金森又將通訊從奧托那邊轉回來，而且語氣相當興奮，「 目前勞倫斯可是節節獲勝，不趁現在下注的話，等賠率下修就失去機會啦。 」
「 你自己也可以下場去玩嘛，幹嘛光靠勞倫斯當搖錢樹啊？ 」傑克奇道，他在艦上訓練見識過警衛長的身手。
「 我才不打虛擬擂台，一點都不好玩， 」霍金森撇著嘴說道，「 所有重點攻擊的疼痛值都被削減到一成，完全沒有真實感啊。 」
「 真該安排讓昆蒂娜給你做一點心理評估的 …… 說到這點，能把通訊轉給她嗎？ 」
「 呃，她醉倒啦。 」
「 嗄？！ 」昆蒂娜對甜食有異常的執著，但沒有嗜酒的習性。
「 你要親眼看到那堆盤子才會相信，她吃遍菜單上所有的甜品，只是這裡的食物全都都含酒精，所以當她把最後一口蘭姆莓漿蛋糕吞下肚後就躺下了。 」
「 噁 …… 這聽起來還真是不太健康。 」
「 你也知道那句話是怎麼說的，醫生自己就是最糟糕的病人嘛。 」
傑克也能苦笑以對。
「 那麼，找昆蒂娜有什麼事？需要幫你留個口信嗎？ 」
「 算啦，也不是重要的事情，有機會我再跟她談就行了。 」傑克從未和藍六組的其他成員提過自己擾於夢境的問題，就算是找上醫務官也只是選擇性的告知部分症狀，領取一些治標不治本的助眠處方，希望就此把事情給壓下去。
但是在理智上，他知道這只是一廂情願的期望，只是在拖延面對癥結的逃避行為，因為隨著夢境的頻率越來越高，也越趨真實，他已經隱約有所查覺。雖然一再以影響心理評鑑的藉口來說服自己，但其實內心自知，他還沒準備好去正視過往的回憶。
「 那麼，你們兩位不打算過來聚一聚？ 」霍金森根本不需要特別確認海妮莉亞有沒有在傑克身旁。「 我們預購了無重力球賽的觀賞包廂，這裡的侍者都說本屆的總冠軍爭霸戰是二十年來最有看頭的賽事喔。 」
「 就算是休假，你們也別玩太瘋了，不然接到緊急命令是沒有體力應對的喔， 」傑克告誡對方。
「 我還很有精神啊。 」
「 我又不是在說你。 」霍金森以前在突擊隊接受的訓練，連續數天不睡覺是家常便飯，特別又經過全身性強化改造手術，各方面的耐力跟一般人之間有著層級上的差異。
「 別擔心啦，距離比賽還有五個小時，我們會稍微補眠一下的，而且我也不想撬開昆蒂娜的嘴巴硬灌醒酒劑。 」霍金森的態度讓傑克想到小時候的自己，那種在暑假中放縱到沒有節制的小頑童，只是眼前這位星際軍中尉活了29年居然還停在一樣的水準。「 所以你們到底要不要過來啊？ 」
「 我考慮看看， 」傑克語帶遲疑的說道，無重力球是風靡許多星系的主流競技項目，說他對賽事沒有興趣那就是騙人的，「 不過我已經答應莉亞要跟她到銀月區走一趟 …… 」
「 你們難道不能偶爾分開行動嗎？ 」霍金森反問，不過在傑克還未答腔前又壞心眼的補上一句，「 算啦，你這麼懼內，要你推掉兩人親密的約會也太勉強了。 」
「 喂，你 …… 」傑克本想說這種話別給海妮莉亞聽到，不過又轉念這樣便中了對方的話，只能嘴硬道，「 別亂說，我也是有態度強硬的時候啦。 」
「 呵，雖然沒親眼見識過，不過就姑且相信你吧， 」霍金森一副可恨的戲謔表情，「 總之別忘了大家都是同組的夥伴，老是兩個人黏在自己的小圈圈裡面也不好喔。 」
被對方反過來教訓讓傑克陷入短暫的沉思，反省著自己確實有過度忽略和其他組員互動的缺失，「 好吧，把賽事資訊跟包廂位置傳給我，到時候大家就來觀賞球賽熱鬧一下吧，我跟莉亞另外調整行程應該就沒問題了。 」
「 還有五個小時，夠你們兩位『 調整 』的了。 」
「 少管閒事，總之我們一定會準時出現的。 」聽出對方語帶雙關，傑克輕斥後便切斷了通訊。
結束通訊，傑克依舊望著窗外的輝煌，但思緒已經轉移到奧托提到的補給問題，尤其是關於第四分艦隊的動態，居然特地跟防衛軍玩起聯合演習。
要知道防衛軍自從星際軍的『 駐艦陸戰隊 』分家出來成為另一支平行軍種，為了能夠滿足針對行星封鎖和登陸作戰的需求，防衛軍也基於組織整合的效率考量而設立一支有別於星際軍體系的專屬艦隊（ 註：軌道艦隊 ），這支艦隊的構成特別強調運輸能力來載運大量的陸戰部隊和裝備，但在應付太空船艦之間的砲擊戰時就稍有不足，因此在執行大型作戰計畫時，仍然必須依靠星際軍提供護衛和技術性支援的工作。
現在傑克得知駐防在這一帶星區的兩支軍種領取大量彈藥進行演習，便猜測這可能是發起某種大規模行動的前兆。他在腦海中整理隨著蘇魯克號幾個月來所掌握的地域知識，試著分析高層編組這支聯合部隊的用意。
在戰略角度上，配置陸戰能力的部隊會被視為攻擊兵力，而非用於防守；在地緣上，這很明顯是在針對僅僅百光年外的瑞隆納教圈，但是憑這些力量對教圈發動攻擊卻又不符合軍事原則，因為以這個星區的陸戰部隊規模，恐怕不足以勝任攻佔以及後續佔領區的管理工作，而且更關鍵的是後勤問題，從奧托轉述的話來看，『 伊菲索 』的補給作業沒有因應裝備消耗而提升強度的跡象，就算第四分艦隊集中了這附近所有基地的儲備，那也頂多是應付幾場戰役的程度，至於想要支撐一場戰爭，恐怕只會落得後繼無力的窘態。而且最重要的還是決策上的大前提，無故發動侵略戰爭，違背了聯邦對於教圈議題長年以來奉行的外交方針。
因此最合理的推斷還是 ……
「 你終於醒了。 」低沉且魅惑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被打斷思路的他反射的轉頭望去。
海妮莉亞朝著他緩步走來，步伐如流水般輕盈優雅，她的倩影在昏暗的房內浮現隱約輪廓，沐浴過而仍濕潤的胴體在窗外燈芒照映下反射彩釉般的光澤，髮絲末梢的晶瑩水珠抖落，滴在結實圓潤的雙肩，以及顫巍的乳房上，順著濃纖有致的曲線流滾而下。
她的行動充滿著誘惑力，既像隱藏在夜幕中的美麗動物，也如同蓄勢待發的掠食者，就算沒有理解那省去拭乾步驟的軀體，也能從姿態充分感受到她的意圖。
雖然他們的關係在艦上早已不是秘密，但只有傑克能見識到海妮莉亞在兩人私下獨處時所展現的風情。她的自制力極強，在公私之間有一道明確的切換閥值，在界線的一側，她正經拘謹，秉公為上，頂多在下崗休息時和傑克來點口語上的親密表現，然而這樣的態度更加凸顯當跨越到界線的另一側時，她那烈火般的激情不僅炙熱、甚至富有侵略性。傑克曾經被如此兩極的反差弄得詫異萬分、不知所措，但現在的他，只被海妮莉亞的這種特質迷得神魂顛倒。
「 霍金森他們打算觀看無重力球的總決賽，我已經答應說我們也會過去聚聚。 」在海妮莉亞準備撲過來之前，傑克告知了自己臨時做出的決定。
「 這也不錯，我們兩人老是獨立行動似乎也不太恰當， 」海妮莉亞歪著腦袋考慮片刻，說出和霍金森相同的意見，很乾脆的接受傑克的決定，「 不過， 」縱是如此，她還是欲言又止的露出帶著失望的表情，「 原本預定要去銀月區的 …… 」傑克知道她指的是『 奧里諾 』在本地分店所推出的限定特調咖啡（ 有個他一直記不住的商品名 ），甚至沒有在網路交易平台上推出，必須親自跑一趟店家才能嘗鮮。
「 也許比賽不會拖到變成延長賽，我們還是可以在賽後繼續原定行程，嗯？ 」傑克說著安慰的話，抱起海妮莉亞，兩人又摔回床上。
「 又或者， 」她伸腿勾住他，「 你控制好時間，這樣我們也許能趕在比賽開始前跑一趟銀月區？ 」說完還忍不住歡快的發出格格笑聲。
「 我會盡我所能啦，不過也需要妳的配合哪。 」
傑克口手齊下的調情起來，在思緒被纏綿的歡愉淹沒之前，他心中冒出念頭，慶幸著五個小時的餘裕的確可以『 調整 』很多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