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

　「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離開藥劑店，普菈奇娜就狐疑地開口問道。

　「那個女孩看起來沒什麼把握的樣子，真的能做出你所要的東西？」

　「就算做不出來，也只不過損失一點蘑菇而已，況且……我還平白拿了這麼多恢復藥水。」

　萊爾輕輕晃動原本裝滿蘑菇的布袋，現在裡面裝著大約一百二十瓶恢復藥水，還有一些比較少見的特殊藥水。

　米娜似乎不想讓萊爾覺得有所損失，將店內品質最好的一批藥水與萊爾的蘑菇做交換。

　盛裝著淡紅色藥劑的瓶子大約只有一般人的拇指大小，只要喝那麼一小瓶就能夠讓身體上的傷口快速癒合，萊爾實在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羅安藥劑店裡還有效果更加強力的恢復藥水，據說就連瀕死的人都能夠在轉眼間痊癒。

　雖然萊爾不需要這種強力的道具，也沒有想跟米娜拿的意思，但米娜還是硬塞了一瓶給萊爾。

　「賣不出去的話擺在店裡也沒用，就當作送給萊爾先生的禮物吧。」

　送上嘴邊的肉沒有不吃的道理，萊爾就順著人情收下了。

　那是一瓶泛著銀色光芒的藥水，看起來一點都不好喝，但隱約透出的神聖感非常具有說服力。

　萊爾將藥水揣入自己口袋，沒準哪天能派上用場。

　三人走在格羅佩鎮的街道上，中央道路的喧騰因為接近黃昏而逐漸冷卻。

　因為來的時候花了太多時間，抵達格羅佩鎮後又馬不停蹄地持續奔走，萊爾幾乎滴水未進，也沒有吃任何食物。直到交涉全部結束之後才發現，胃部正發出飢餓的怒吼。

　難道要在鎮上住一晚嗎？

　雖然能夠使用瞬間返回迷宮的咒文，不過一想到要馬上回到那個空空如也的首領房間，只有烤蘑菇跟麵包能果腹，萊爾就覺得提不起勁。

　「萊萊萊兒打人，毫香喔。」

　波麗露不斷嗅著空氣，表情像是快融化般十分陶醉。萊爾抽動鼻子仔細一聞，確實附近傳來燒烤食物的香氣，麵包、雞肉，大概還有醃漬過的肉類和魚吧？各式各樣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變成誘人的複雜香氣，不斷刺激著萊爾的鼻腔。

　胃袋彷彿絞成一團，口腔深處瞬間湧出大量唾液。

　「受不了啦，老子要大吃一頓！要洗個熱水澡和睡在軟呼呼的床鋪上！」

　「喔喔喔？」

　就算只有一個晚上也好，萊爾此刻只想撫慰自己那像是磨損過度的靈魂。

　連冷靜挑選的餘裕也沒有，只想先坐下來讓疲勞的雙腿好好休息，萊爾隨意挑了一家餐館就走進去。

　穿著和普菈奇娜非常相似的可愛女服務生立刻過來點菜，稍微詢問過價格之後，萊爾決定填飽肚子優先，點了大量的食物。

　雖然手頭上的現金不多，但要奢侈一個晚上還是綽綽有餘。

　整隻烤雞、蔬菜沙拉、跟手掌一樣厚的大片煎培根、一大鍋濃湯，不知道為什麼竟然還有奶油炒飯。

　「唔喔喔喔喔──這是什麼東西！也太好吃了吧！」

　普菈奇娜笨拙地使用湯匙，嘗了一口濃湯，打從心底發出讚嘆。

　而波麗露已經連說話的空閒都沒有，正在席捲桌上的餐點。

　「哼哼，現在你們知道人類的智慧有多麼偉大了吧…………嗚喔喔喔喔──這是怎麼回事，也太神了吧！」

　原本還打算維持人類的禮儀和矜持，奶油炒飯入口的瞬間，萊爾簡直痛哭流涕。

　「人類的食物太不可思議了！」

　「簡直有魔性！」

　「一吃就停不下來，怎麼會這樣！」

　「要是以後吃不到這麼好吃的炒飯該怎麼辦啊啊啊啊──！」

　三人狼吞虎嚥地吃掉了整整三輪的豐盛點單──雖然絕大部分都進了波麗露的消化器──萊爾覺得自己宛如重生一般通體舒暢，油脂的香味滋潤口腔，將殘留在嘴裡苦行僧一般的青臭味全部洗掉。

　吃下最後一口料理，萊爾拍拍自己鼓脹的肚子，背部向後靠在椅子上，渾身癱軟。

　波麗露看起來還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正伸出舌頭舔舐餐盤上的肉汁。

　普菈奇娜中途也一度狼吞虎嚥起來，現在則用餐巾擦拭自己的嘴角。

　「嘿，這位小姐還挺能吃的嘛～」

　大概是明明一身窮酸卻能在餐館裡大吃大喝引起周遭的注目，一名穿著輕便皮甲的男人踏著大步來到萊爾等人的桌邊，手肘輕挑地靠在波麗露的椅背上。

　波麗露抬頭，迷惑地看著那男人，舌頭依然不斷舔著盤子。

　「要不要到我們這一桌來，請妳吃更好吃的東西？」

　男人說出邀約，但兩眼一直由制高點盯著波麗露胸口魅惑的山谷，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真的嗎？」

　波麗露一邊舔著盤子一邊回答，男人似乎也覺得不太對勁，愣了一下才哈哈大笑。

　「腹語術？想不到妳竟然是吟遊詩人！」

　咚！

　「──波麗露！」

　萊爾重重捶了一下餐桌，桌面上的碗盤同時發出嘩啦啦的碰撞聲。

　發現自己不小心用了平常的方式說話，波麗露委屈地將手裡的盤子放回餐桌，將視線從那男人身上移開。

　男人哼笑一聲，身後立刻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響。

　後方又多了三個人，全都露出一副不懷好意的表情。

　看他們那模樣，大概是護送商隊的傭兵團吧。

　嚴格說起來，冒險者和傭兵之間其實沒有絕對的標準或判別法。

　最大的區別就在於——究竟是為他人工作，或是自體行動。

　多數在格羅佩鎮混飯吃的冒險者，早就因為迷宮衰退而逃之夭夭，或許偶爾會有像萊爾一樣的冒險者出現在城鎮裡吧，但從那些人的裝備和步伐推測，他們並非新手。

　既然這樣，或許他們就是不久之後要面對的敵人了。

　趁著休息時間來用餐，看見新手冒險者就順便欺負一把。

　如果可以的話，能和可愛的女孩子共度春宵也不錯。

　大概就是這種水準的對手吧。

　「喂、喂，陪著那種像豆芽菜一樣的男人有什麼意思呢？還不如加入我們的傭兵團，和我們在一起保證能高枕無憂，還可以到處吃美味的料理。」

　波麗露表情有點動搖，但視線依然不敢從萊爾身上移開。

　「竟然連這種年紀的小女孩也能當冒險者啊，還真是輕鬆的職業。」

　一個渾身肌肉的粗曠男人走到普菈奇娜身旁，彎下腰挑釁地指了指自己的臉頰。

　「來啊，小妹妹，如果能讓我覺得痛的話就放過妳，不然待會可是會很痛很痛的唷！哈哈哈哈哈哈……」

　普菈奇娜對傭兵露出天真無邪的微笑，然後悄然揮出直拳。

　命中傭兵下巴的瞬間，發出「喀嘰──」的碎裂聲。

　像塊黑岩般壯碩的傭兵啞然地扶著完全鬆脫的下顎，黑色的眼珠向上翻轉，膝蓋一軟，便碰地一聲轉落在地，身體不斷抽搐。

　「噢～果然就像萊爾你說的一樣，下巴是人類的弱點呢。」

　普菈奇娜看看自己的左手，又揮出幾下速度驚人、呼嘯破空的刺拳。

　「唉……」

　萊爾才剛嘆氣，立刻聽見兵刃紛紛出鞘的銳利聲響。

　三名傭兵眼見同伴頹然倒下，震驚瞬間壓過了憤怒。

　雖然只是面對三個手無寸鐵的冒險者，但那看似嬌弱的小女孩一拳撂倒他們之中最強壯的同伴是不爭的事實，就算再怎麼輕敵，那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

　「想打嗎？愚蠢的人……咕嗚嗚嗚……」

　普菈奇娜剛捏起拳頭準備迎戰，嘴巴立刻被萊爾摀住。

　「我事先說過了吧，不準給我鬧事。」

　萊爾表情凝重地對普菈奇娜發出警告，反而對著另一頭的傭兵們擺出了和善的笑容。

　「幾位傭兵大哥，我的同伴只是開開玩笑，不小心用力過猛，希望各位可以大人不計小人過，她還只是個小女孩啊。」

　見到萊爾放低姿態，傭兵們原本的警戒表情轉為淡淡的錯愕，彼此面面相覷。

　「大家都是出來混口飯吃，討討生活過日子，應該沒必要一點小摩擦就動刀動槍的。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打傷了人，好歹也得道個歉，付點醫藥費表示誠意吧。」

　一開始搭訕波麗露的男人，生硬地擠出不甘示弱的話。

　「哎呀，要說打的話，先出言威脅的不是你們那邊嗎？這樣吧，道歉就免了，醫藥費我也不會給，不過給你們一瓶恢復藥水，應該還說得過去吧？如果不能接受的話……你們應該還有工作在身吧？要是回不了僱主那邊，會因為違約而被罰款吧？」

　萊爾面無懼色，從裝著藥水的口袋裡拿出一瓶，朝那傭兵輕輕擲去。

　傭兵一把接住，瞪著萊爾的臉良久，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努了努下巴讓身後的同伴攙扶倒地不起的大漢，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