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諸神變奏曲（7）
本章節 4308 字
更新於: 2022-02-09
♢
當哥哥們接近魔王妃的瞬間，身體下意識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但他們馬上就調適好自己的心態，選擇面對比自身還要強大幾十幾百倍的敵人。
無數的魔法陣並行在空中，爆發出絢爛的光輝。三種元素堆疊成一系列看似毫無保留的猛攻，卻又藏著哥哥們獨有的默契。
如果先前我總是覺得時間過得很漫長，那現在所有的節奏都被加快了無數倍。我從來沒看過奈特和倫恩戰鬥，卻能感受出哥哥們目前的實力，絕對都比成名戰時的黑白二帝還要強了非常多。幾乎每個攻擊我都只能看到殘影，魔力的波動強度也不可同日而語。
雖然行動和施法都受到了限制，但我並沒有閒著——接受了盧卡斯的力量後，我的治癒能力與施法距離都有了大幅增長，便利用植物的感官，這樣隔著一段距離，抓緊時機做自己能做的各種事情，同時以「光」盡力延緩哥哥們被結晶化的時間。
紅黃藍的色彩是鮮明的，點綴進黑紅與黑紫的畫布中，整體色調都明亮了起來，好像在那無邊無際的黑夜裡，真的出現了幾絲光芒：本來齊爾就能夠大致拖住魔王妃，再加上哥哥們的戰力，魔王妃開始有處於下風的跡象。
——我或許該為此感到開心，但⋯⋯魔王妃眼中閃爍的雀躍實在太明顯了，讓我的心中全被濃烈的不安佔據⋯⋯
更詭異的是：我現在跟「靶」沒兩樣，大家自然會全力避免攻擊波及到我這邊，但就連正「處於弱勢」的魔王妃，她的攻擊也全都「看似無意地」避開了這裡⋯⋯
心臟砰砰跳著，那點不安好像跟著血液流動一起漫入四肢百骸。
激烈的攻防無法容許絲毫失誤，各種色彩交織成血與淚的戰歌。水幕泛成漣漪，幻影般地混淆敵人的視線，鮮紅的火舌穿梭其中，猶如劃破夜空的箭矢直搗核心。只是那幾抹色澤破碎得太細緻，令人無端升起一種淒涼感。
箭矢的終點——魔王妃後退了一步，纖長的指尖抹過臉上傷口的血跡，輕放至唇前以舌尖點過。
那抹鮮紅擴散至唇邊，如同帶刺的毒玫瑰般盛綻開來，她的目光隔著殘破的山河明確地看向我，化為了意味不明的笑意。我的所有不安也在那刻飆破了臨界值。
魔王妃屈身行了個禮，彷彿等了這刻很久很久，「諸位如此看重我，若沒有相應的回禮，實在不符合本『神』的待客之道。」
那像是惡兆降臨的起始。隨著她的話語，詛咒之力傾巢而出，濃稠的黑色氣息自四面八方而來，擋住了微弱的天光，清晨頃刻轉為黑夜。
壟罩上空的陰影像世界的掌心向下施力，強大的壓迫感彷彿要將所有生物壓成爛泥。
亡靈的歌聲再次迴盪，之中的情緒激昂至高點，忽然變成瘋狂的大笑。
這回，比起恐懼，更多的是一種能同時影響身心的強烈不適感。那種不祥的氣息，嚴重到像是聚集了世間所有不論虛實的負面能量。
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在顫慄，喧囂著讓我放棄抵抗。我可能用了這輩子所有的勇氣，才沒有讓自己失去戰意。
雖然已經先透過亡靈悄悄消耗了很多，但這還是超出我所預期的增幅。
然後，過往所認知的一切都變了。
詛咒的顏色淡得幾乎看不見了，卻讓人升不起半點欣喜。我覺得自己可能陷入了一個很深很深的惡夢裡，不然⋯⋯眼前的景象怎麼會眨眼間就絕望得如此超乎常理⋯⋯？
完了⋯⋯那是我第一個冒出的念頭。
魔王妃的攻擊沒有像一開始那樣，招招都挾帶著毀天滅地之勢，相較起來平靜地甚至像是在慢動作播放。
但世上頂尖的高手，此時竟全像剛學魔法的學徒對上了成名已久的大魔法師般毫無招架之力。讓人一時無法分辨，究竟是她變得太強，還是大家都變弱了。
恐懼猶如盤繞在身上的觸手揮之不去，快速侵蝕著「宿主」的意志力。如果具有神體的我都這樣了，那我根本不敢想像其他人面對的是什麼⋯⋯
幾乎每幾個過招，他們就會接近「身受重傷」，齊爾受到反噬的跡象已經嚴重到連我都快要無法扭轉。局勢可以說全倒向魔王妃了⋯⋯可她卻始終那般從容不迫地，像是拿我們做她重回世間的消遣——大概在毀掉肉體前，她更想先擊潰所有人的心靈。
而我就是在她的惡意下被迫「欣賞」的觀眾。
到了這種情況，魔王妃仍舊沒有動我，顯而易見的，她確實「還」不打算殺我，不然她要是真的有意為之，不可能有人救得了我。
雖說如此，但她也絕對不打算讓我好過。
我完全懂她先前看向我的那個笑容是什麼意思了⋯⋯
——從來沒有一刻這麼痛恨自己的屬性，治癒跟淨化總被人們認為是神的賜與，但我現在只覺得這是死神的惡意。
看著自己熟悉親近的人被貫穿身體、變得不成人形或是四肢斷裂，血肉模糊的畫面不斷地以嶄新的面貌刻進腦海，卻不能不逼迫自己盯著看。
所以，我很清楚地看見了，每一次的治癒後，他們起身的時間都間隔了越久，表情也漸漸有了一瞬的茫然和越來越深的疲倦。
雖然他們的神情都很快變回堅毅，也只是多了幾秒鐘，卻無法否認越來越明顯的落差。
他們痛苦的表情就像利刃一刀刀劃在心上，我一點都不想哭，因為哭是最沒有幫助的。可是還能分出的力氣都花在抑制住驚呼聲了，淚水完全不聽我的使喚，無聲宣洩著難以遏止的心痛。
我分不出哪些疼痛源於靈核，哪些又源自於心，但我的心靈可能跟靈核一樣，距離毀滅都只剩一線之隔。
看著他們一次又一次的瀕死，卻得不斷地讓他們重回戰場，無止盡地踏入地獄。心裡的衝突感幾乎快要把我逼瘋。
我一點都不想握有這種選擇權⋯⋯也冒出過無數個想放棄治療他們的念頭⋯⋯但我不可以那麼自私，我的心靈也不可以先倒下。因為他們都還在努力，那根本沒有直面魔王妃的我，又有什麼理由「逃跑」呢⋯⋯？
只能逃避似地強迫自己脫離這個思緒，賦予腦內更多的理性，不然，我真的很害怕自己會先崩潰⋯⋯
胸膛劇烈顫抖著，我深呼吸了幾次。
潔西卡是哪邊的並不重要：經過那麼多「變數」後，除了她自身不會再有真正的答案，我也已經無從得知。但剛剛腦內閃過了一個堪稱荒謬的猜測。
魔王妃是在我重新取回「光」並治癒齊爾後，才有那些奇怪反應的。從古至今，唯有「艾莉」一人同時具有「光」和「草」。
能對「自以為」是神的魔王妃仍有制約力的只有「誓言」。我不清楚魔王妃認不認識艾莉，但如果她跟某人有過一個類似以「同時具有這兩種屬性」之人的「生命」作為依據的生死誓言，那這絕對最能合理解釋魔王妃為何在像是認出「我」後，反而不殺掉最應該先殺掉的我。
可是，光是有人會想又能和魔王妃定這種誓言，就已經夠讓人無法置信，即使潔西卡正是由於知道此事而想殺我，她所謂的「終結」也一定和我認知的不同。
畢竟，就算殺了我等同殺了魔王妃，現在除了我以外也沒人能讓精靈之源復原⋯⋯
而且如果魔王妃被「騙」了⋯⋯
只能說，但願她現在的種種舉動，不是為了讓我們認為那是她的惡趣味而來掩蓋此事，否則，她將會是個更可怕的敵人⋯⋯
「咦，紅髮的那位，你不是我家女婿嗎？」魔王妃好像現在才突然發現這件事。我的心猛地一跳。
這句話是代表她其實就是二夫人？那她甚至真的認識艾⋯⋯不對！她現在這麼說的用意是什麼？！
「說起來，那隻白眼狼可真不中用，安排她做的事一件也沒做成，還反過來和外人算計我。害我白白浪費了一個成功的作品。」魔王妃繼續道。
⋯⋯我意識到一件很巧的事情，但已經沒多少驚訝了：魔王妃剛出現時提到自身被獻祭，要是凱薩琳的算計指的正是獻祭——
當年魔神是提前降臨的，二夫人「自殺」的時間也差不多在那附近，再加上她家那位老僕人看見的事⋯⋯
要是拿身為仇人的魔王妃「獻祭」，搞不好還真的能讓魔神提前臨世⋯⋯
「令人尊敬的魔王大人啊，你當年費盡心思地清除伊蒂絲，卻還是讓我們發明成功了呀！有隻小老鼠躲了幾百年，久到差點讓我忘記她的存在。雖然已經壞了兩個，不過最成功的那個還在呢。」魔王妃輕鬆地躲開攻擊，順手還以數十發回禮。
砰——路克替奈特擋了一擊，被擊飛撞上山壁。奈特仍然受到波及，整個左半邊身體都變得血淋淋。我先朝比較近的奈特施展治癒魔法，完成時胸口突然一陣鑽心的疼痛。
可惡⋯⋯拜託再讓我的靈核撐久一點啊⋯⋯還能動的手指深深掐進了掌心。
「既然你們不想讓我離開，反正處理一群跟屍體一樣的人一點意思也沒有，倒不如就多從你們身上找點樂子。」魔王妃一砲轟開近身的齊爾，身後的巨影對著虛空抓了一把，「我本來是這樣想的。不過，看你們好像也撐不了多久了，那還是早點拉人進來一起痛苦，才能讓這場戲更加盡興嘛！」
掩蓋也許有，但更多的肯定是她真的瘋⋯⋯
該不會召喚梵德里克森讓大家沉睡，包含了很了解魔王妃這個原因吧⋯⋯？但這樣我們這些被「剩下」的人到底算什麼⋯⋯？
那只是很短暫的一瞬思考，下一秒，一道小身影突然從本來梵德里克森的位置附近直直墜落，魔王妃冷笑一聲，抬手朝那揮出黑色光波。
倫恩最先行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現在那，抱住了小身影。
他想帶著她逃離攻擊範圍，但魔王妃並不打算放過他們。
光波緊緊尾隨在後，倫恩在空中四處躲避，依舊無法逃離被擊中的命運。
碰——兩人像一顆流星墜落到地面，落地的位置離我不遠。
倫恩只剩半邊的臉還完好無缺，他的四肢早已被炸斷，靠著剩下和軀幹連接的部分虛虛攏著蕾比，而他懷中的蕾比雖然閉著眼，卻只有輕微擦傷而已。
倫恩僅存的那隻眼專注地看著她，確認她沒事後，瞇起眼像是笑了。
我正在心中祈禱著而對倫恩施展治癒魔法，看到這一幕後，一時有些愣神。
他剛剛看向蕾比的眼神⋯⋯
姐姐在森林中看向里維時，也無意間流露出好幾次這個眼神⋯⋯
倫恩很艱難地抬頭看向我，我瞬間懂了他的意思，利用藤蔓將蕾比捲起放到我的身旁。
他將蕾比託付給我後，自己則奮力地撐起身體。
這時，蕾比忽然開口，「不見了⋯⋯」
蕾比的瞳孔喪失了焦距，兩行血淚從她的臉頰滑落，她又一次說：「她不見了⋯⋯」
不見了是指⋯⋯
「哎呀，這是誰呢？」
我好像聽到內心出現碎裂聲。抬頭看向魔王妃，她的身邊多了一個有著明黃長捲髮以及黃色瞳孔的精靈族女子：她的容貌很美，是那種一眼就能讓人記住的絕艷。
而她的脖子上被一個鐵項圈銬著，鏈子的另一端在魔王妃手中。
我並不是一直毫無所覺的⋯⋯只是因為雷比的抗拒實在太明顯了⋯⋯讓我下意識地就沒想過要去深思她的某些異樣⋯⋯畢竟，不是什麼事都適合由另一方攤開來說，就像雷比也知道我同樣保有某些秘密。
但⋯⋯我真的後悔沒有早點想開這件事⋯⋯
——當太多巧合拼湊在一起的時候，反而會令人產生懷疑。
四散在記憶裡不曾多想的片段一一組合在一起，逐漸形成了一個具體的推測：
當年只有我知道凱薩琳家族的真相，但早在我提出請求前，雷比便一直在暗中調查其實是魔王妃的二夫人，且對她感到恐懼。
雷龍集團曾在魔王妃的領地，也就是迷霧之森與古堡全軍覆沒，而雷比心情不好的那天正是「雷龍軍團」被團滅的時候。
她很像曾經去過迷霧之森的表現、酒吧招牌上的Dragon、令牌上的雷電與龍⋯⋯
古堡中的亡靈從我身上感受到了首領大人的氣息，但那很可能並不是出自我本身。
還有⋯⋯倫恩在密道中曾懷疑過雷比「出事」是因為用古堡亡靈做成的魔偶的話⋯⋯
後來的那聲「首領大人」看來並不是在叫我。
加上之所以沒有被護國鐘排除的原因，蕾比或許真的不是雙重人格，而是有兩個靈魂同時在她的身體裡——
而她另一個靈魂的真實身分⋯⋯
當哥哥們接近魔王妃的瞬間，身體下意識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但他們馬上就調適好自己的心態，選擇面對比自身還要強大幾十幾百倍的敵人。
無數的魔法陣並行在空中，爆發出絢爛的光輝。三種元素堆疊成一系列看似毫無保留的猛攻，卻又藏著哥哥們獨有的默契。
如果先前我總是覺得時間過得很漫長，那現在所有的節奏都被加快了無數倍。我從來沒看過奈特和倫恩戰鬥，卻能感受出哥哥們目前的實力，絕對都比成名戰時的黑白二帝還要強了非常多。幾乎每個攻擊我都只能看到殘影，魔力的波動強度也不可同日而語。
雖然行動和施法都受到了限制，但我並沒有閒著——接受了盧卡斯的力量後，我的治癒能力與施法距離都有了大幅增長，便利用植物的感官，這樣隔著一段距離，抓緊時機做自己能做的各種事情，同時以「光」盡力延緩哥哥們被結晶化的時間。
紅黃藍的色彩是鮮明的，點綴進黑紅與黑紫的畫布中，整體色調都明亮了起來，好像在那無邊無際的黑夜裡，真的出現了幾絲光芒：本來齊爾就能夠大致拖住魔王妃，再加上哥哥們的戰力，魔王妃開始有處於下風的跡象。
——我或許該為此感到開心，但⋯⋯魔王妃眼中閃爍的雀躍實在太明顯了，讓我的心中全被濃烈的不安佔據⋯⋯
更詭異的是：我現在跟「靶」沒兩樣，大家自然會全力避免攻擊波及到我這邊，但就連正「處於弱勢」的魔王妃，她的攻擊也全都「看似無意地」避開了這裡⋯⋯
心臟砰砰跳著，那點不安好像跟著血液流動一起漫入四肢百骸。
激烈的攻防無法容許絲毫失誤，各種色彩交織成血與淚的戰歌。水幕泛成漣漪，幻影般地混淆敵人的視線，鮮紅的火舌穿梭其中，猶如劃破夜空的箭矢直搗核心。只是那幾抹色澤破碎得太細緻，令人無端升起一種淒涼感。
箭矢的終點——魔王妃後退了一步，纖長的指尖抹過臉上傷口的血跡，輕放至唇前以舌尖點過。
那抹鮮紅擴散至唇邊，如同帶刺的毒玫瑰般盛綻開來，她的目光隔著殘破的山河明確地看向我，化為了意味不明的笑意。我的所有不安也在那刻飆破了臨界值。
魔王妃屈身行了個禮，彷彿等了這刻很久很久，「諸位如此看重我，若沒有相應的回禮，實在不符合本『神』的待客之道。」
那像是惡兆降臨的起始。隨著她的話語，詛咒之力傾巢而出，濃稠的黑色氣息自四面八方而來，擋住了微弱的天光，清晨頃刻轉為黑夜。
壟罩上空的陰影像世界的掌心向下施力，強大的壓迫感彷彿要將所有生物壓成爛泥。
亡靈的歌聲再次迴盪，之中的情緒激昂至高點，忽然變成瘋狂的大笑。
這回，比起恐懼，更多的是一種能同時影響身心的強烈不適感。那種不祥的氣息，嚴重到像是聚集了世間所有不論虛實的負面能量。
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在顫慄，喧囂著讓我放棄抵抗。我可能用了這輩子所有的勇氣，才沒有讓自己失去戰意。
雖然已經先透過亡靈悄悄消耗了很多，但這還是超出我所預期的增幅。
然後，過往所認知的一切都變了。
詛咒的顏色淡得幾乎看不見了，卻讓人升不起半點欣喜。我覺得自己可能陷入了一個很深很深的惡夢裡，不然⋯⋯眼前的景象怎麼會眨眼間就絕望得如此超乎常理⋯⋯？
完了⋯⋯那是我第一個冒出的念頭。
魔王妃的攻擊沒有像一開始那樣，招招都挾帶著毀天滅地之勢，相較起來平靜地甚至像是在慢動作播放。
但世上頂尖的高手，此時竟全像剛學魔法的學徒對上了成名已久的大魔法師般毫無招架之力。讓人一時無法分辨，究竟是她變得太強，還是大家都變弱了。
恐懼猶如盤繞在身上的觸手揮之不去，快速侵蝕著「宿主」的意志力。如果具有神體的我都這樣了，那我根本不敢想像其他人面對的是什麼⋯⋯
幾乎每幾個過招，他們就會接近「身受重傷」，齊爾受到反噬的跡象已經嚴重到連我都快要無法扭轉。局勢可以說全倒向魔王妃了⋯⋯可她卻始終那般從容不迫地，像是拿我們做她重回世間的消遣——大概在毀掉肉體前，她更想先擊潰所有人的心靈。
而我就是在她的惡意下被迫「欣賞」的觀眾。
到了這種情況，魔王妃仍舊沒有動我，顯而易見的，她確實「還」不打算殺我，不然她要是真的有意為之，不可能有人救得了我。
雖說如此，但她也絕對不打算讓我好過。
我完全懂她先前看向我的那個笑容是什麼意思了⋯⋯
——從來沒有一刻這麼痛恨自己的屬性，治癒跟淨化總被人們認為是神的賜與，但我現在只覺得這是死神的惡意。
看著自己熟悉親近的人被貫穿身體、變得不成人形或是四肢斷裂，血肉模糊的畫面不斷地以嶄新的面貌刻進腦海，卻不能不逼迫自己盯著看。
所以，我很清楚地看見了，每一次的治癒後，他們起身的時間都間隔了越久，表情也漸漸有了一瞬的茫然和越來越深的疲倦。
雖然他們的神情都很快變回堅毅，也只是多了幾秒鐘，卻無法否認越來越明顯的落差。
他們痛苦的表情就像利刃一刀刀劃在心上，我一點都不想哭，因為哭是最沒有幫助的。可是還能分出的力氣都花在抑制住驚呼聲了，淚水完全不聽我的使喚，無聲宣洩著難以遏止的心痛。
我分不出哪些疼痛源於靈核，哪些又源自於心，但我的心靈可能跟靈核一樣，距離毀滅都只剩一線之隔。
看著他們一次又一次的瀕死，卻得不斷地讓他們重回戰場，無止盡地踏入地獄。心裡的衝突感幾乎快要把我逼瘋。
我一點都不想握有這種選擇權⋯⋯也冒出過無數個想放棄治療他們的念頭⋯⋯但我不可以那麼自私，我的心靈也不可以先倒下。因為他們都還在努力，那根本沒有直面魔王妃的我，又有什麼理由「逃跑」呢⋯⋯？
只能逃避似地強迫自己脫離這個思緒，賦予腦內更多的理性，不然，我真的很害怕自己會先崩潰⋯⋯
胸膛劇烈顫抖著，我深呼吸了幾次。
潔西卡是哪邊的並不重要：經過那麼多「變數」後，除了她自身不會再有真正的答案，我也已經無從得知。但剛剛腦內閃過了一個堪稱荒謬的猜測。
魔王妃是在我重新取回「光」並治癒齊爾後，才有那些奇怪反應的。從古至今，唯有「艾莉」一人同時具有「光」和「草」。
能對「自以為」是神的魔王妃仍有制約力的只有「誓言」。我不清楚魔王妃認不認識艾莉，但如果她跟某人有過一個類似以「同時具有這兩種屬性」之人的「生命」作為依據的生死誓言，那這絕對最能合理解釋魔王妃為何在像是認出「我」後，反而不殺掉最應該先殺掉的我。
可是，光是有人會想又能和魔王妃定這種誓言，就已經夠讓人無法置信，即使潔西卡正是由於知道此事而想殺我，她所謂的「終結」也一定和我認知的不同。
畢竟，就算殺了我等同殺了魔王妃，現在除了我以外也沒人能讓精靈之源復原⋯⋯
而且如果魔王妃被「騙」了⋯⋯
只能說，但願她現在的種種舉動，不是為了讓我們認為那是她的惡趣味而來掩蓋此事，否則，她將會是個更可怕的敵人⋯⋯
「咦，紅髮的那位，你不是我家女婿嗎？」魔王妃好像現在才突然發現這件事。我的心猛地一跳。
這句話是代表她其實就是二夫人？那她甚至真的認識艾⋯⋯不對！她現在這麼說的用意是什麼？！
「說起來，那隻白眼狼可真不中用，安排她做的事一件也沒做成，還反過來和外人算計我。害我白白浪費了一個成功的作品。」魔王妃繼續道。
⋯⋯我意識到一件很巧的事情，但已經沒多少驚訝了：魔王妃剛出現時提到自身被獻祭，要是凱薩琳的算計指的正是獻祭——
當年魔神是提前降臨的，二夫人「自殺」的時間也差不多在那附近，再加上她家那位老僕人看見的事⋯⋯
要是拿身為仇人的魔王妃「獻祭」，搞不好還真的能讓魔神提前臨世⋯⋯
「令人尊敬的魔王大人啊，你當年費盡心思地清除伊蒂絲，卻還是讓我們發明成功了呀！有隻小老鼠躲了幾百年，久到差點讓我忘記她的存在。雖然已經壞了兩個，不過最成功的那個還在呢。」魔王妃輕鬆地躲開攻擊，順手還以數十發回禮。
砰——路克替奈特擋了一擊，被擊飛撞上山壁。奈特仍然受到波及，整個左半邊身體都變得血淋淋。我先朝比較近的奈特施展治癒魔法，完成時胸口突然一陣鑽心的疼痛。
可惡⋯⋯拜託再讓我的靈核撐久一點啊⋯⋯還能動的手指深深掐進了掌心。
「既然你們不想讓我離開，反正處理一群跟屍體一樣的人一點意思也沒有，倒不如就多從你們身上找點樂子。」魔王妃一砲轟開近身的齊爾，身後的巨影對著虛空抓了一把，「我本來是這樣想的。不過，看你們好像也撐不了多久了，那還是早點拉人進來一起痛苦，才能讓這場戲更加盡興嘛！」
掩蓋也許有，但更多的肯定是她真的瘋⋯⋯
該不會召喚梵德里克森讓大家沉睡，包含了很了解魔王妃這個原因吧⋯⋯？但這樣我們這些被「剩下」的人到底算什麼⋯⋯？
那只是很短暫的一瞬思考，下一秒，一道小身影突然從本來梵德里克森的位置附近直直墜落，魔王妃冷笑一聲，抬手朝那揮出黑色光波。
倫恩最先行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現在那，抱住了小身影。
他想帶著她逃離攻擊範圍，但魔王妃並不打算放過他們。
光波緊緊尾隨在後，倫恩在空中四處躲避，依舊無法逃離被擊中的命運。
碰——兩人像一顆流星墜落到地面，落地的位置離我不遠。
倫恩只剩半邊的臉還完好無缺，他的四肢早已被炸斷，靠著剩下和軀幹連接的部分虛虛攏著蕾比，而他懷中的蕾比雖然閉著眼，卻只有輕微擦傷而已。
倫恩僅存的那隻眼專注地看著她，確認她沒事後，瞇起眼像是笑了。
我正在心中祈禱著而對倫恩施展治癒魔法，看到這一幕後，一時有些愣神。
他剛剛看向蕾比的眼神⋯⋯
姐姐在森林中看向里維時，也無意間流露出好幾次這個眼神⋯⋯
倫恩很艱難地抬頭看向我，我瞬間懂了他的意思，利用藤蔓將蕾比捲起放到我的身旁。
他將蕾比託付給我後，自己則奮力地撐起身體。
這時，蕾比忽然開口，「不見了⋯⋯」
蕾比的瞳孔喪失了焦距，兩行血淚從她的臉頰滑落，她又一次說：「她不見了⋯⋯」
不見了是指⋯⋯
「哎呀，這是誰呢？」
我好像聽到內心出現碎裂聲。抬頭看向魔王妃，她的身邊多了一個有著明黃長捲髮以及黃色瞳孔的精靈族女子：她的容貌很美，是那種一眼就能讓人記住的絕艷。
而她的脖子上被一個鐵項圈銬著，鏈子的另一端在魔王妃手中。
我並不是一直毫無所覺的⋯⋯只是因為雷比的抗拒實在太明顯了⋯⋯讓我下意識地就沒想過要去深思她的某些異樣⋯⋯畢竟，不是什麼事都適合由另一方攤開來說，就像雷比也知道我同樣保有某些秘密。
但⋯⋯我真的後悔沒有早點想開這件事⋯⋯
——當太多巧合拼湊在一起的時候，反而會令人產生懷疑。
四散在記憶裡不曾多想的片段一一組合在一起，逐漸形成了一個具體的推測：
當年只有我知道凱薩琳家族的真相，但早在我提出請求前，雷比便一直在暗中調查其實是魔王妃的二夫人，且對她感到恐懼。
雷龍集團曾在魔王妃的領地，也就是迷霧之森與古堡全軍覆沒，而雷比心情不好的那天正是「雷龍軍團」被團滅的時候。
她很像曾經去過迷霧之森的表現、酒吧招牌上的Dragon、令牌上的雷電與龍⋯⋯
古堡中的亡靈從我身上感受到了首領大人的氣息，但那很可能並不是出自我本身。
還有⋯⋯倫恩在密道中曾懷疑過雷比「出事」是因為用古堡亡靈做成的魔偶的話⋯⋯
後來的那聲「首領大人」看來並不是在叫我。
加上之所以沒有被護國鐘排除的原因，蕾比或許真的不是雙重人格，而是有兩個靈魂同時在她的身體裡——
而她另一個靈魂的真實身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