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雨夜的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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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2-08
我下了山後便拔腿往駐營地奔去,在雨夜中看到那裡一片火光沖天,人們竟用著最原始最野蠻的方式───手持火把、砍刀,在一處一處的搜索翻找著什麼,連最滂沱的大雨也澆不熄那片罪惡的烈火。

是誰,到底是誰報的信?不可能會有人知道姐妹花被放出來的啊?

就在這時,鎮上的末端也冒出熊熊大火,隱約還有村民滔天的吶喊聲。

那個方向───我臉色一凜,是庫庫家。

「呀啊───放開我!你怎麼敢用那種髒手碰我!」姊妹花淒厲的叫喊響了起來,她們終於還是被找到了,我看到有個光著膀子,五大三粗的男人拽著伊涅斯的頭髮把她拖了出來,另一邊,好幾個中年婦人抓著瑪悠的手臂,各往不同的方向用力撕扯她。

「住手───住手!」我頂著大雨衝向他們,赫然發現騎士團的騎士和在駐營地工作的那些人也在其中,他們一和我對到眼,就朝身邊的人尖叫道:「是她!一定是她把那兩個魔女放出來的!她是魔神庫庫的手下!」

那一瞬間,所有鎮民全都猙獰的看了過來。

「不檢點的女人!」一個男人怒吼道「又是一個被魔神蠱惑的魔女!」

「殺了她───殺了她───!」

「把她浸到油鍋!綁上火刑柱!五馬分屍!」

瘋了,都瘋了,從未感受過如此強烈且清晰的悲哀的我,現在終於能感同身受庫庫為何一心想尋死,也能體會他那種不見天日,找不到出口宣洩的絕望了。

我下意識倒退兩步,又站定,急促的呼吸著,我看向姊妹花,不會的,我絕不會讓她們步上母親的後塵。

我吼道:「跑!快跑!」

姐妹花奮力的掙扎著,在鎮民的手臂上咬了一口,在漫天火光、男人的怒吼與女人的尖叫下,我們三個跌跌撞撞的衝出駐營地,傾盆大雨無情地打在我們臉上,我們狼狽不堪,卻又死都不能停下腳步。

我聽到姐妹花在我身後邊跑邊哭,鎮民在後頭殺氣騰騰的追趕著,幸好雨勢太大,我們躲在老屋邊的小巷子裡,直到咒罵與腳步聲逐漸遠去,我們才慢慢的挪出來,剛才在逃命途中跑太快了,現在走路都是一拐一拐的。


這個鎮是待不下去了,我望著天空,心灰意冷的想著。

但至少在臨走前,讓我再回去看一眼奶奶吧。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她們,並希望她們能替我去看看庫庫的情況,如果有辦法,請他們三個盡量匯合在一起。姐妹花勇敢地答應了,我們短暫的分別,但當我好不容易回到家時,胸口忽有一股不祥的感覺湧了上來。

我實在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映入眼簾的是大開的門,有乾涸的液體一路從屋內延伸至屋外,被雨水沖刷變成很淡的一片。門口滿滿的都是胡安叔叔家那些傭人的屍體,四散各處,我認知到有人在這裡進行過一場大屠殺,一張臉煞白著,感覺快站不住了,踉踉蹌蹌地衝了進去,甫進門更是直接腿軟跪倒在門邊,差點吐了出來。

安娜一家像破爛人偶似的倒在地上,面容驚駭,雙眼圓睜,身上滿是刀傷,地上是一片汪洋似的血泊,胡安叔叔的屍體底下還有一泡黃色液體,散發著刺鼻的尿騷味。

安娜還穿著她那件漂亮的花裙子,艷麗的臉上蠟白僵硬,淚痕未乾。

啊,我的天啊,這都是什麼事……奶奶,對了,奶奶呢?我驚魂未定的摸進廚房拿了兩把菜刀,一手提一隻,一路喊著奶奶找上去,最後在我們二樓的房間地板上看到趴在那裡的奶奶。

我把她抱起探向鼻息,幸好沒什麼大礙,只是昏過去而已。

我們的房間一團混亂,所有的東西都被翻箱倒櫃……是有人在找什麼嗎?我警戒地觀察了一下,發現奶奶嘴巴有些奇怪,於是掐開她的嘴,挖出裡頭的東西───是那串圖阿西王的金耳環項鍊,奶奶居然把它藏在嘴裡。

我跪在地上,把頭靠在床沿緊咬下唇,力道大的嘴巴都滲出血來,努力平復著急促顫抖的呼吸,之後快速把我的幾件衣服、食物和水瓶塞進大包袱裡,又把那兩把菜刀插在包袱兩側,把那串項鍊掛到奶奶脖子上,背著她下樓。

奶奶失去意識後整個人變得很沉,我又腿腳發軟,光下個樓梯就走得十分吃力,那老舊的階梯忽然發出令人心悸的一聲響,居然直接崩斷,我們兩個從樓梯上滾落下去,我竭力護住奶奶的頭,自己的頭則用力磕在地板上,還好只是從四、五階上跌下,但還是一陣暈眩,腦袋更是見了血。

我暈呼呼地趴在地上,勉強撐開眼睛,從這個角度,我忽然發現有一間小陋室的門整個塌了,似乎此前在那裡曾有過一場惡戰。

那好像是,瑪麗亞的房間……

我想起在那堆僕人的屍體中好像沒有看到瑪麗亞,說不定她還有救,於是趕緊爬進那間陋室裡,裡面實在慘不忍睹,東西像被狂風掃過般全部砸在地上,到處血跡斑斑,可是我沒有看到瑪麗亞的身影,只看到地板上一個用鹽撒出來的大圓形,裡頭擺滿了好多安地斯鷹的羽毛,我狼狽地趴在地上,面前散落著一些紙,我湊近一看,整個血液立時凍結了。

那幾張紙正是《圖阿西神話:庫庫爾坎與眾神》裡被人撕掉,缺失的上古魔神章節。

我眼珠子不斷顫抖,看向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書籍,瑪利亞懂的字並不多,這些是她為數不多的書了,我一一掃過它們的書名───《奇普繩結》、《浮士德》、《所羅門的鑰匙》、《蕭珂王后》

……全都是和惡魔、魔神、獻祭有關的。

我手已經抖到不行,拿著的紙被我抖了幾張出來,緩緩飄落,那是魔神章節中的最後一頁,在那張紙上,作者只用短短一句話下了結論。


───「不看不聽不言不輕信,關好你的內心,誰都要小心提防,莫讓黑暗有機可趁,因為信仰即是力量,我希望您千萬不要忘記這句話,並且永遠不要害怕邪惡,我親愛的朋友。縱是千年魔神,亦會因為無人侍奉而殞落。」


而在那句話後面,有人用歪曲幼稚,尚不熟練的筆劃接著寫道:

「亦會因為有人信仰而重返人間。」


這時,我額頭上的血不小心滴落在那圓形大陣裡頭,那大陣竟像有生命似的,忽然就如人的心臟般收縮了一下,我的血就這麼被它「吸」了進去!

我當場就崩潰了。

我的慘叫和外頭傳來的女人尖叫聲剛好重疊,那人甚至叫得比我還要淒厲,我連滾帶爬,衝出去大喊:「什麼人───?!」

茫茫雨夜中我什麼都沒看到,只有瑪麗亞獨自一人跌坐在地,整個人異常驚恐,從左胸到右腹已經拉了一條長長的血痕。

「……小姐,伊麗莎白小姐……」瑪麗亞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身體,在地上不斷扭動,呻吟慘叫道「是那個人,就是那個人,有一個奇怪的小鬼,是他殺了先生一家……」

我和她之間只隔著幾步的距離,瑪麗亞跪趴在地,仰起那張醜臉,淚流滿面地對我說道:「小姐,我們一起逃吧,老太太呢?把老太太交給瑪麗亞,瑪麗亞替您背她……」

瑪利亞可以相信嗎?

我沒有動作,驚恐的站在原地盯著她,大雨之中瑪麗亞渾身都是血,哭喊著要我跟她一起逃,乍看之下很正常,但只要一想起剛剛在她房裡所看到的一切還有從前大大小小的細節,我就覺得她處處充滿破綻,令人毛骨悚然。

看我遲遲不動作,瑪麗亞竟然手腳並用爬了過來,一邊爬一邊尖聲大喊著:「快啊小姐,把老太太給我───!給我───!」

我連連倒退,最後背著奶奶頭也不回的跑了,一直都沒敢回頭去看身後的瑪麗亞究竟有沒有追上來,只是一直跑一直跑,最後憑著記憶跑到了巫女所在的那座小廟。

我磅磅磅的敲著緊閉的門扉,過了不久門被拉開一個小小的縫隙,之前那兩個小女孩站在門後,仰頭看著我:「客人,有什麼事嗎?」

「……我找巫女大人,拜託幫我叫她好嗎?」我喘著氣,急切的說道,兩個女孩點點頭,將我迎了進去。

「是妳?怎麼回事?」巫女披散著頭髮,穿著一襲白衣,提著油燈走了出來,一看到我奶奶,立刻神色一凜:「妳要去哪兒?」

「……巫女,昆琴奇察容不下我,我要走了。我叔叔一家全死了,不知道是誰殺的,我也不知道誰是可以託付的,但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可以相信您……」我說「我奶奶、奶奶就拜託妳了。」

說完,我看到巫女驚愕異常的表情,她從我手上接過奶奶,此時此刻我迎面對著她那張衰老恐怖的臉,卻第一次覺得心裡一鬆,向她微微鞠躬後,轉頭離開。



當我好不容易來到庫庫家時,那裡到處都是憤怒的鎮民,庫庫他們把屋子反鎖了,鎮民們就把那棟房子團團包圍,拿著砍刀和火炬走來走去,用陰沉的眼神不斷掃視四周,庫庫的爹媽倒在大街上,早已死透了。我是從庫庫家的後院爬進去的,那裡隔著一條臭水溝,積滿了垃圾,我用菜刀把後院的木牆劈出一個小洞鑽進去,那裡隔著廚房,一進去就聞到一股沖天的血腥味。

「伊莉莎白、伊莉莎白───」

我順著姊妹花的聲音找到二樓庫庫的房間裡,看到庫庫和她倆分別佔據一個角落,三人看起來都沒什麼大礙,就不由得鬆了口氣,雙胞胎看來是被庫庫兇過,一臉委屈地抱在一起,不敢隨便靠近他;庫庫環抱著雙膝縮在角落,面容慘白,幾乎和他父母的屍體一個顏色,一臉戒備地盯著那兩個女孩,他看到我向他走去,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力道大的我一踉蹌,他嘶啞著說道:「妳不該捲進來的伊莉莎白,妳跟魔神一點關係都沒有!」

「安娜死了。」我告訴她「叔叔嬸嬸都死了,我已經沒有退路了,庫庫。」

庫庫頹然放手,看著對面兩個和他處境相同,甚至更糟的女孩,臉上帶刺般的敵意也沒了,他沉默了半晌,隨後站起身來,俊秀的半邊臉上還沾著血跡,聲音卻平靜了下來:「……好,逃吧,我們一起。」

我們非常小心地從我來時那個洞口鑽出去,庫庫打頭陣,誰知道一冒出頭就看到一個男人正巧蹲在那裡探頭探腦,兩人幾乎是面對面的撞見彼此,男人肯定被嚇到了,慢了好幾拍才大吼出聲,砍刀剛要拔出來,庫庫反應比他快多了,一咬牙,劈手奪過我手中的菜刀,把他砍翻在地,我們立刻一窩蜂的鑽了出來,只是男人那驚天一吼已經讓鎮民們聽到了,全部的人一起湧了上來,我聽到遠處有馬鳴斯斯,知道是騎士團出動了,我們沒命的跑,甚至試過分頭跑、跑岔路、或鑽進很小的洞裡,這樣騎士團的馬便追不過來,但鎮民們就像嗅覺靈敏的鬣狗,惡狠狠的追在我們身後,怎麼甩都甩不掉,其中還混著幾個非常老練的獵手,他們拿出一管吹箭,箭尾綁著藍領雀的羽毛,我感覺腦後有破風聲,堪堪一個打滾,鋒利的箭頭就從我頭上擦過去。

第一箭還在飛,第二箭就已經到了,而且直逼伊涅斯後心,我衝過去將她攔腰一撲,她才沒被射中,然而箭頭直接沒入我的左手臂中。

那箭頭不知道滲了什麼毒,我只覺得心頭拔涼拔涼,中箭的部位奇癢無比,整個人一頭栽了下去,還好前面已經是草叢了,庫庫衝過來把我拖進去,拔出箭頭,嘴巴湊上來吸了一口黑血出來,吐掉,連吸了好幾口,又拿刀割開傷口放血,我疼得快昏過去了,一手抓著他的衣服,用力到他衣服都快被我扯破了,加上伊涅斯剛才被我一撲摔倒,扭傷了腳,我們一行人傷的傷,殘的殘,庫庫體力也不是很好,於是指著遠方黑壓壓的大山,喘息道:「鎮口肯定都有人守住,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往山裡逃!」

庫庫架著我,瑪悠扶著伊涅斯,大家拚命往山裡趕,姐妹花都沒穿鞋,白嫩的腳掌被野草割的到處是血,尤其是伊涅斯,她忍不住哀嚎道:「好疼啊!好疼!」

「沒事的,忍耐一下。」庫庫放低了聲音,聽起來格外有耐性「我背妳,上來,瑪悠,妳扶伊莉莎白。」

突然,前方草叢一陣沙沙騷動,我們大吃一驚,庫庫刀橫在胸前,牙咬的死緊,卻聽對方大喊道:「伊莉莎白───」

一顆圓圓的腦袋從草叢中冒了出來,竟然是卡卡林先生。

我有些驚訝,他喘著粗氣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倒轉拇指比了比身後,我才看到在他後面還有阿蒲、伊思切爾和伊特薩姆納。

「伊莉莎白,你們沒事吧?卡卡林說你們出了事,整個騎士團都在追捕你們!」伊思切爾淚眼婆娑地湊過來抱住我,卡卡林先生神色複雜的看了庫庫一眼道:「媽的,剛從酒館走出來就看到駐營地冒黑煙,老子還以為失火了呢,還好和那些騎士挺熟的,一問才知道又跟什麼魔神不魔神的有關,真晦氣……」

「別廢話了,我常在山間修行,知道一條密道。」阿蒲說道「跟上,送你們出鎮!」


我有些鼻酸,在我徬徨著不知道誰可以相信的時候,這些朋友願意站在我們這邊,甚至伸出援手真的讓我感慨萬分,似乎前程種種辛酸也不算什麼了。



*
雨慢慢的停了,烏雲散去,露出夜空中血紅的月牙,山裡到處都是古老的千年神木,樹根虯曲出地面,層層糾纏,一不留神就會迷失在這裡,阿蒲打著火把走在最前面,我、庫庫和姊妹花緊隨其後,伊思切爾和伊特薩姆納並肩跟在我們後面,卡卡林先生壓隊。

伊涅斯在庫庫背上睡著了,但睡得並不安穩,每次阿蒲或卡卡林先生想接手背她,她在睡夢中就好似有感知一樣,拚命掙扎,就是不肯下來。

我又累又渴,傷口還很疼,幾乎是憑著一股意志力在跟著他們,渾然不知我們走了多久,但從這裡望下去,昆琴奇察已經變成一個模型般的小鎮,我們應該已經離那些鎮民和騎士團很遠了。

卡卡林先生估計也是這麼想的,於是便道:「應該已經甩掉他們了,阿蒲,我們先在這裡休息一晚如何?」

大家都累了,找棵大樹坐下來,沉默的嚼著乾糧,一時無話。

我腦袋必須想一些東西才不會累到睡過去,於是我就想著,不知道出城後該何去何從。我的打算是順利的把庫庫和姊妹花送出這裡,等風頭小一點後,再回來接奶奶出去,只是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時候了。

伊思切爾和伊特薩姆納靜靜地依偎在一起,有時候我非常羨慕他們,伊思切爾曾開玩笑的跟我說他們從上輩子就在一起了,不管如何,這種相互扶持的伴侶已經不多了。

伊思切爾看我和伊涅斯都蔫蔫的,便伸手輕觸我們的額頭,輕聲說道:「妳們兩個有點發燒,喉嚨疼嗎?」

不知道幾個小時滴水未進,我拉攏著眼皮點點頭,伊思切爾便道:「這山裡野生的草藥還是滿多的,我多少懂得一點,等我一下,馬上去給妳們採回來。」

看庫庫一個人格格不入的坐在一邊,伊思切爾有心拉他跟我們一起,就招呼他道:「聽伊麗莎白說妳很博學多聞,能不能來幫我一起分辨草藥?」

伊思切爾就是這麼溫柔的一個人,庫庫僵硬的點了點頭,算是接受她的好意,兩個人一起往小溪邊去了,他們一離開,卡卡林先生就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幹嘛對他這麼好!」

我知道他對菲利斯的死還是感到意難平,但或許是覺得這樣遷怒庫庫也不對,罵沒兩句後就熄了火,然後改朝我擠眉弄眼,看的我莫名其妙:「幹嘛,你也發燒啊?」

「小思是個好女孩對吧?」他怕我發燒難受,就用一種非常八卦輕快的語氣說道「誰能娶到她就是誰的福氣啊,嘖嘖嘖。」

當然,能娶到伊思切爾的人不就是……我看向伊特薩姆納,腦袋現在運作不太靈敏,想了一下子才恍然大悟:「你們要結婚了嗎?」

伊特薩姆納臉上泛起不甚明顯的紅暈,點點頭說道:「小思本來這一兩天想告訴妳的,誰知道發生了這麼多事。」

「啊,恭喜,但是……我不能參加你們的婚禮了。」想到這裡,我不禁感到一陣悲涼。

「唉,本來想說我們可以一起參加的,阿蒲那個作祭司的就當證婚人,至於妳、我、還有───」

卡卡林先生說到一半就梗住了,而我知道他本來想說什麼。

───妳、我、還有菲利斯。

我突然覺得眼睛有點酸。

之後庫庫和伊思切爾回來了,這話題也就不了了之。


吃了藥後身體明顯好了很多,但或許是悲從中來的緣故,晚上我睡得並不踏實,斷斷續續地做了很多夢,一下子夢到菲利斯完全扭曲變形的屍體,一雙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和無數死去的安地斯鷹重合在一起;一下子又夢到母親被架上火刑台的那個夜晚,我哭的嗓子都啞了,竭力想去抓住什麼,然而太過幼小的手掌什麼也抓不到;最後夢見自己被一條黏膩的東西牢牢纏住,不知道是蛛線還是什麼,夢境非常的模糊,耳邊有人在放肆的尖笑,我使勁想掙脫,可是越用力便被纏得越緊,到最後我甚至無法呼吸。

我想喊救命,然後,一隻我這輩子遇過最冰涼的手摸上了我的臉───

我猛地睜開眼睛,拿開瑪悠像八爪魚似的纏在我身上的手腳,坐了起來,接著看到了我此生所見最光怪陸離的一幕─── 卡卡林先生像抓小雞仔似的把庫庫按在地上,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舉著匕首就要往他心口刺去。

「卡卡林先生───不要!」

場面極度混亂,姐妹花被驚醒了,放聲尖叫哭喊,庫庫瘦弱的雙手死死掐進卡卡林先生手臂的肉裡,生死存亡之際,庫庫猛地爆發力氣掀翻了他,掙扎著坐起,往後連連挪了好幾步,直到後背撞上一棵參天巨樹。

「卡卡林,你太衝動了!」伊特薩姆納朝他喊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什麼?什麼還不是時候?

「少囉嗦,我受不了了!小思不是已經趁獨處的時候給他下咒了嗎?那這傢伙的力量現在就是最弱的時候,不趁現在宰了他要等到什麼時候?老子要親手替艾克楚阿報仇!」卡卡林紅著眼,大吼一聲,再次舉刀朝庫庫撲過去。

庫庫癱軟在樹旁,捂著心口,臉色驚惶,眼睛一閉等著卡卡林的那一刀,然而那一刀並沒有砍在庫庫身上───伊思切爾離庫庫最近,她忽然毫無預兆地撲到了庫庫身前,替他擋下這一刀。

她的動作太快了,沒有人───甚至連伊特薩姆納都沒能攔住。

所有人都傻了,卡卡林那一刀攻勢太猛,鐵了心要讓庫庫死的,伊思切爾的血像天女散花一樣噴的到處都是,浸染在庫庫身上、地上,我們眼睜睜看著她抽搐了幾下,然後便癱倒在地,一動也不動了。

卡卡林先生罵了一句很難聽的髒話。

「……不可能,怎麼回事、怎麼會……」他一張臉血色全無,顫聲說道「妳為什麼要替他擋刀啊……?」

「啊啊啊啊啊啊───」 伊特薩姆納忽地爆出一聲如同野獸般悲憤欲絕的怒吼,朝卡卡林飛撲過去,把他壓倒在地,一拳就把卡卡林先生揍的噴出血來,接著雙掌緊緊地扣住了他的脖子,卡卡林先生慘叫,反射動作下反手就給了伊特薩姆納一刀,兩個男人就這麼在地上翻滾、互砍,殺紅了眼,顯然已經失去理智,姊妹花的尖叫震耳欲聾,我驚恐的爬起,和庫庫對視一眼,抓著手就想逃,然而,阿蒲在此時出手了。

他在出手前明顯也是陷入兩難掙扎的,究竟要去阻止兩個朋友自相殘殺還是來攔阻我們?阻止朋友,我們馬上就會逃的不見人影;來抓我們,朋友肯定保不住。

最後,他做出了攔阻我們的決定。

也正是因為這個決定作得如此艱難,寧可放棄兩個朋友也要來抓我們的決心有多麼堅定,便可想而知。

因此我絕望地認知到,我們逃不了,我們一定會被他給抓住。

他的動作迅如鬼魅,欺身過去,一手提起一個姊妹花的脖子,把她們狠狠往地上一貫,姐妹花當場暈了過去,接著他回身抓住我的手腕,渾身肌肉暴起,一個反剪將我頭朝下按在地上,我吃痛,尖叫著要庫庫快跑,庫庫喘息著,忽然拔出我包袱裡的刀往阿蒲丟去,阿蒲瞬間一頓,鬆開了我,我掙扎著爬出幾步,卻聽得磅的一聲巨響,庫庫整個人被阿蒲甩飛,狠狠砸在對面的樹上,把樹整顆攔腰撞斷。

「阿蒲先生……」我失望、沙啞的大喊道「不要……你們到底在幹什麼?你們都是在騙我的嗎?」

阿蒲步步朝我走來,最後在我面前蹲下,面沉似水的說道:「不要怕,伊麗莎白,我不會對妳怎麼樣的。至於他們……」

他看向面朝下趴在地上的姊妹花和四肢扭曲,嗬嗬倒氣的庫庫,表情終於顯露出一絲可怕的陰騭來:「作惡多端的魔神、助紂為虐的魔女,老天有眼,等著接受我主的制裁吧……」

不對、不對,所有的事情從一開始就出錯了……誰也不能相信,誰都要小心提防……


我的頭越來越重、越來越痛,到最後意識終於落入一片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