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死者的委託　第三章

周末，風和日麗的一天。
　
事先聯絡何翊昭，甯宇丞提著蛋糕進屋，才剛抵達客廳，便看見高裕恩正激動打著手中的遊戲機，其專注程度甚至沒聽到他們談話的聲音。
　
好懷念啊。想起自己國中時也經常會跟朋友一起偷遊戲的事，甯宇丞悄然莞爾，待對方通關才開口詢問，「在玩什麼遊戲？」
　
「哇！什麼時候來的？」驚嚇，高裕恩這時總算發現。
　
「也好，先休息一下吧。」
　
接過蛋糕，何翊昭開始協助準備下午茶，沒多久咖啡的香氣四溢，美味的餐點都精緻擺盤，看得高裕恩的眼睛直亮，猛流口水。
　
「好吃！」將切好的蜂蜜蛋糕送進嘴裡，綿密的口感入口即化，搭配香濃的冰可可牛奶，他笑得樂開了花。
　
喝著特製的咖啡，何翊昭留意來訪時間，不禁苦笑，「宇丞哥就是人太好了。」
　
難得的休息日，明明應該拿時間來陪伴家人，根本不用特地過來探望。
　
「就當作是我習慣操心的老毛病又犯了吧！」見高裕恩的表情豐富有趣，甯宇丞很高興今天有特地買蛋糕過來，「而且小繯認可的對象，也是我的家人啊！」
　
微怔，何翊昭收起平時游刃有餘的表情，鮮有幾分腆然的笑意。
　
在說什麼啊？疑惑片刻，高裕恩很快又被其他甜點吸引，繼續投入其中。
　
「最近的狀況還好嗎？」
　
聽聞關懷的話語，高裕恩抬眸凝視，將這份溫柔的目光盡收眼底，甚至能隱約感受到胸口傳來溫暖的熱度，漾起燦笑，他愉快說起最近開始看旅遊節目的事。
　
這樣的生活，是真的很開心。
　
不過，僅僅這樣是不行的。
　
「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打工？」
　
這幾日，他不斷思考，如果一直待在這裡，或許就能改善吃飯跟居無定所等問題，但只要沒有解決最根本的問題，就永遠無法獲得真正的自由。
　
而且，也回不了家。
　
面對疑問，甯宇丞暗自詫異，腦海中不自覺憶起前幾日談論的話。
　
「那個孩子，最好還是盡快回歸家庭會比較好。」趁高裕恩半夜熟睡，兩人私下會面時，何翊昭忽然語重心長，「這樣的生活並非長久之計，也不適合他。」
　
在青春期這種敏感的年紀，若是錯過正確的教育時機，當事者很可能會產生偏差，甚至走上歧路。
　
為此，既然用打工的名義作為謊言，就必須繼續下去，直到找到解決的方法，如同當年在揭露真相之前，完全復活被認定是絕對無法實現的交換一樣。
　
沒有什麼不可能。
　
因為甯宇丞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成功的案例。
　
「還有另一件事。」提及去研究中心當天，回程時發生的跟蹤事件，何翊昭嘆氣，忍不住抱怨，「那種差勁的變裝和跟蹤技術，根本不過一條街就發現了。」
　
從行動來看不是專業人士，要脫身也很簡單，但他想知道對方這麼做的理由。
　
考量自身的低調，加上各種因素分析，他非常確信對方是要找高裕恩，但究竟是仇家抑或其他原因，目前掌握的情報還是太少，無法立刻論斷。
　
「關於這件事，我會再調查看看。」既然暫時擔任監護人，他自然不會放任高裕恩的安危不管。
　
「好，我也會留意。」
　
甯宇丞附和，但仍不忘叮嚀要注意自身安危，畢竟何翊昭即使擁有超強的推理和觀察力，面對危險時依然只是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
　
或者說，比常人還要再稍微弱一些。
　
「真的沒辦法的話，只能叫小葉來當打手了。」身為跟余友炎一樣的非戰鬥人員，何翊昭打趣回應，「只要稍微編點像樣的理由，很容易就能把人騙出來。」
　
聽說余葉沒再繼續進行人體實驗後，星塵碎片的能力消退不少，但為了繼續協助爸爸的實驗，還特地訓練各種嚴苛的武術，成為專屬的助手兼保鑣。
　
「你啊……」想到余葉經常被何翊昭的使喚弄得火冒三丈，甯宇丞不禁苦笑，卻又明白兩人並不是真的關係不好。
　
思緒停歇，神識回歸眼前，他凝視高裕恩率真的表情，良久後應聲同意。
　
「那麼，就從今晚開始打工吧。」
　
關於這次的目標，他很早之前就決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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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黑夜靜幽，明月高照。
　
夏季的夜晚仍有幾分涼意，高裕恩穿著保暖衣物，跟隨甯宇丞來到醫院。
　
「今天的目標，是曾經參加過研究中心進行災後調查的男性。」
　
根據五年前取得的檢測分析資料，當年身體被靈魂聚集器吸收過多生命能量，導致對方引發年輕早衰的現象，恐怕現在雖然才四十齣頭，卻已老態龍鍾。
　
「他不敢讓家鄉的父母知道，恐怕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回去探望了。」凝視高裕恩錯愕的神情，甯宇丞泛起苦笑，「所以必須在結束之前，盡快去見一面。」
　
哪怕拒絕許願，或是不想留下任何存在過的痕跡，都是當事者做出的選擇。
　
意思是時間所剩無幾嗎……意識到此人的情況，某方面與自己頗為相似，高裕恩皺眉不語，心情有些複雜。
　
躲在無人經過的死角，甯宇丞張開立場，完美阻隔所有偵測和感應，連交談聲都不會被人聽到。
　
哇，好厲害！跟緊腳步，高裕恩抬手向外觸摸，隱約感應到邊界存在某種透明柔軟的薄膜。
　
抵達病房，甯宇丞推門走入，來到那名男性的病床邊，銀白的鬢髮，憔悴消瘦的面容，皮膚因老化而堆疊的皺紋，無論怎麼看都不像只有四十歲出頭的年紀。
　
這就是……
　
從未見過生命能量被超負荷吸收的狀態，高裕恩有些恐慌，額上冷汗涔涔滑落。
　
「劉啟明先生，聽得到我說的話嗎？」
　
將壟罩的空間立場擴大，涵蓋至病床周遭的隔簾範圍，甯宇丞俯身問候，表明交換者的身分。
　
緩緩睜眸，劉啟明虛弱地揚起嘴角。
　
「原來……交換者不是傳說。」喃喃自語後，他沒有表現驚訝，只是吃力抬手，比劃著病床旁的矮櫃，請甯宇丞協助取出事先寫好的信件。
　
幾年前發覺身體以不自然的速度邁向衰老時，劉啟明曾反覆經歷崩潰，甚至想過一死了之，但突然接到父母的電話，卻又將他從絕望的谷底拉回。
　
不惜離家工作，就是為了賺到更多的錢孝敬父母，就算今後無法再為自己考慮，也不能讓兩老的未來艱辛困苦。
　
最終，他選擇將儲蓄的金錢定期繳保，以確保萬一突然身故，仍可以保障父母的生活。
　
「究竟要寫什麼內容，我煩惱很久……」懇請甯宇丞協助轉交，劉啟明壓抑悲傷，努力擠出微笑，「不能留下太多遺憾的話，所以這樣就好。」
　
滿載的思念，卻沒有勇氣親口道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父母好好活著。
　
「轉交這件事，就算是普通人也能做到。」
　
拒絕用這種輕易就能實現的願望作為交換，甯宇丞提出還會追蹤理賠事宜，避免保險公司鑽法律漏洞拒賠，「其他方面，你自己本身還有什麼想實現的願望嗎？」
　
沉默半晌，劉啟明緩道，「我想要永遠的美夢……」
　
既然死亡是不可避免的結局，那麼選擇毫無痛苦離開，或許也能成為一種解脫。
　
甯宇丞應允，望向身旁的高裕恩，下達指示，「能麻煩你幫我握著他的手，說些安慰的話嗎？」
　
驚訝，高裕恩起初有些遲疑，但面對眼前神色衰弱的劉啟明，最終還是走到身旁，主動握住對方的手。
　
見兩人開始交談，甯宇丞的指尖驟現輝光，如縈繞的煙花照亮四周，他打算盡可能以最溫和的方式，收取僅存不多的生命能量。
　
「我……能夠體會你的感受。」無論是身體的變化，還是不能面對家人的無奈，想到彼此同病相憐的遭遇，高裕恩的手不由得握得更緊，「你不是一個人。」
　
察覺對方緊抿的嘴唇微微顫抖，眼底的悲傷全是發自肺腑，劉啟明微愣，心弦隨之觸動，如湖面泛起的漣漪。
　
釋然，他投以感激的笑容，柔聲道出感謝的言語。
　
淚水滑過臉緣，嘴角依舊上揚，床榻上的人好似永遠陷入沉睡，幸福而知足。
　
離開醫院，高裕恩乘坐甯宇丞駕駛的車，返往回程的路上。
　
「反正最後都還是會死。」位於副駕駛座，高裕恩凝視窗外風景，語句透露出迷惘和無奈，「做這些事有意義嗎？」
　
輕瞥，甯宇丞應聲，「道別是很重要的事情啊！」
　
這個世上多得是沒來得及告別，徒留傷心和遺憾的事，藉這個機會，他引導高裕恩去思考這些，「如果沒有送最後一程，無論是生者或死者……都會很孤單。」
　
語句驟停，無數的回憶湧上心頭。
　
父母過世時，他連道別的機會都沒有，就連妹妹讓他活下去的時候也是這樣。
　
「我原本早就應該死去。」
　
凝視前行的道路，甯宇丞把心裡話說給高裕恩聽，同時不斷提醒自己應當承擔的責任，「但有人不惜犧牲一切也想讓我活下去……所以我才會成為交換者。」
　
選擇接受，是因為不想讓妹妹的努力和寄託變得毫無意義，但他從來沒有忘記，因此從未停止收集星塵碎片，只為了奪回過去的幸福時光。
　
「因為你的溫柔，劉先生減輕不少痛苦。」
　
哪怕能力有限，也一定有能做到的事，這跟體質是否會帶來不幸毫無關係，甯宇丞希望高裕恩能夠明白，關於活著這件事，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風景和色彩。
　
悄然握緊左手配戴的護腕，高裕恩沉默半晌，揚起苦澀的笑容，「是嗎……」
　
道謝的話語，久違的令人懷念，原以為沒資格擁有的感情，原來只要一句肯定，就能帶來喜悅和滿足，想到這點，他的眼眶不自覺泛紅。
　
「今天的打工，你做得很好。」想到高裕恩長年缺少父母的關懷，需要更多的鼓勵和包容，甯宇丞稱讚道，「下次也要麻煩你了。」
　
或許現在說這些還有點言之過早。
　
不過，總有一天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