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死者的委託　第四章

凌亂不堪的現場，甚至能隱約聞到腐敗的氣味。
　
踢遠落地的刀，高裕恩靠近眼前哀號的男人，面色冷冽，瞥向一旁的麻布袋裡傳來虛弱的哀鳴，他握緊拳頭，巴不得將這人教訓得體無完膚。
　
事情，是從某件委託開始。
　
「我家的貓在一個月前失蹤了。」
　
咖啡館內，委託人自我介紹叫曾娜珠，隨後拿出照片，詳細說明貓咪的特徵和個性，「朵朵平時就很聰明、乖巧……」
　
自責當時整理車庫的花盆時疏忽關門，導致朵朵離家走失，即便後來請街坊鄰居幫忙留意，也在相關平台發布過協尋啟事，但就是沒有接獲任何消息。
　
看起來是真的很難過啊……
　
面對曾娜珠憔悴的面容，高裕恩心生同情，隨即想到甯宇丞在挑選許願者前，即便知道對方的遭遇仍會暗中觀察數日，才會決定是否進行接觸。
　
「不能按照願望的內容直接進行交換嗎？」沒多久前，他提出這個疑問。
　
既然最後都是要用許願者的壽命去換星塵碎片，沒必要連對象都如此嚴苛吧？
　
淺笑，甯宇丞溫語回應，「我希望能力可以用在真正需要的人身上。」
　
不同於過往利用都市傳說，強調交換者存在的做法，他更在乎願望本身是否有被實現的必要，親自挑選對象，也是為了避免當年遭到欺騙的事情再次發生。
　
「那麼，要怎麼找？」
　
抵達曾娜珠居住的社區，高裕恩稍做變裝，不希望自己未成年的模樣惹來側目。
　
示意別急，甯宇丞輕撫腕處的鈴鐺，進行低語時，四周的喧囂忽然消失，匯聚的流光化作指引之路，縈繞不散。
　
「哇！什麼情況？」
　
位於包覆的光芒中，兩人的身體彷彿褪色般變得透明，就連周遭生物也完全感應不到存在，高裕恩湊近矮牆上的鳥兒，甚至忍不住用手指輕戳也沒有嚇到牠。
　
注視少年連連驚奇的反應，甯宇丞嘴角微揚，指往光輝所在，「跟我來。」
　
最終，他們抵達社區附近的運動公園。
　
為什麼要來這裡？
　
見流光不斷徘徊在茂密的樹叢邊，高裕恩疑惑，「難道貓咪貪玩跑到這裡了？」
　
不過，似乎有什麼奇怪的味道……
　
「如果只是這樣就好了。」
　
深鎖眉宇，甯宇丞撥開樹叢，赫見土地鬆軟的模樣，明顯被反覆挖人開好幾次，他的眼眸轉變色澤，借用體內的星塵原石，感知生命體和靈魂的語言。
　
藉由圍繞的光，高裕恩漸漸看清好多隻透明形態的動物，而最前排的領頭，正是曾娜珠當時拿出的照片，委託尋找的貓咪朵朵。
　
咦？為什麼是以這種方式看到……疑問浮現，高裕恩立刻察覺事情的真相，震撼得無法言語。
　
這隻貓，已經死了。
　
「我能為你們做什麼？」
　
仔細聆聽動物的願望，甯宇丞答應會好好安葬，並以車禍身亡的說法，讓牠們的主人能放下執著，不再耗費心力尋找，而高裕恩聽不懂談話，只能在旁等候。
　
真厲害啊……為什麼連動物都能溝通啊？
　
原本以為甯宇丞是什麼封印百年的大魔法師，但實際相處後才知道對方不過是個普通的白領族，而且要是沒有這份能力，從外表上根本沒覺得有哪裡特別強悍。
　
正當高裕恩還在自行腦補，這時朵朵忽然眼神示意，談話中似乎提及他的事。
　
「不行。」
　
皺眉，甯宇丞立刻果斷拒絕，其他的動物頓時狂叫起來。
　
什、什麼啊！？被突如其來的狀況驚嚇，高裕恩連忙緩頰，「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我還是可以幫忙啦！」
　
不過到底在說什麼，還是先幫忙翻譯一下啊！
　
見甯宇丞依舊不肯頷首，他再度強調，「既然我是來打工支付代價，這種時候更不能置身事外……」
　
話未說完，他瞥見對方滿是心疼的眼神，不由得愣住。
　
為什麼是這種反應？
　
驀然，某種過去從來不敢想像的答案，逐漸在高裕恩的心中醞釀而生。
　
因為擔心，才會選擇拒絕嗎？
　
「……不要緊啦！」再次感受到甯宇丞的溫柔，他不禁流露笑容，「就算是誘餌之類的工作，我也可以做得很好。」
　
就算不會死亡，也不代表不會受傷。
　
想起過去，身邊總是充滿畏懼的眼神，卻不曾有過誰願意瞭解，其實他自己有多麼害怕和不安。
　
「解說一下任務是什麼吧，我也要參與。」
　
如果是為了這個人，他確信自己可以變得勇敢。
　
※　　　※　　　※
　
寂靜的夜晚，高裕恩再次返回這個社區。
　
「我會先把抑制你的體質解除。」暫時收回常駐在高裕恩身上的能力，甯宇丞的臉色始終凝重。
　
「沒事，我可沒那麼軟弱。」語畢，高裕恩投以燦爛的笑容，「那麼，我出發啦！」
　
根據朵朵的說法，犯人很擅長利用食物吸引到處流浪或走失的動物，然後混在紙箱內帶回家，監禁一段時間後折磨致死，最後在找些容易隱藏的地方挖洞埋屍。
　
而高裕恩要做的事，就是要趁夜潛進犯人家裡，造成騷亂吸引附近民眾的注意，才能拯救目前還沒慘遭毒手的動物。
　
感覺就跟出任務一樣……
　
高裕恩握緊甯宇丞給予的星塵碎片，依照指示啟動短時間的空間立場，隨後就在監視器下正大光明走進犯人的家。
　
屋內，濃烈的臭味撲鼻而來。
　
什麼啊，這環境也髒了吧。看到各種垃圾和沒吃完的食物亂放，高裕恩強忍噁心，逼自己穿過客廳的垃圾山後，終於來到二樓臥室的位置。
　
悄悄推開房門，更加刺鼻的味道立即灌入，牆上的動物標本，還有各種動物被關在鐵籠內，甚至為了避免吵鬧使用防咬嘴套，卻沒有考慮品種和嘴型。
　
太過分了！發現有些犬隻早已奄奄一息，他顧不得多想，急忙趕到籠子前開鎖，但那些虛弱的動物早已無力逃出。
　
這時，急遽的步伐從走廊響起，用力推開房門，高裕恩嚇得驚起，不敢亂動。
　
居然這麼快就被發現了！？注視眼前的男性，他屏息以待，但對方卻逕自走到鐵籠前，身穎被月光映照。
　
散亂及肩的長髮，長相陰沉，眼窩塌陷，體型瘦弱還帶點駝背，模樣確實有些詭異。
　
對了，他現在很安全。想起自己現在是隱身狀態，高裕恩暗自鬆了口氣。
　
「搞什麼？」不耐煩碎嘴，對方嘴裡抱怨後，將虛弱的犬隻從籠裡拉出，隨即拾起牆邊的鐵槌，目光流露興奮，「既然那麼想要離開這裡，我就成全你。」
　
意識到即將發生的悲劇，高裕恩沒時間多做思考，閃身擋至前方，氣憤喝斥，「給我住手，你這瘋子！」
　
倏忽，空間似乎發生某些不自然的閃爍，正當鐵鎚即將落在高裕恩的頭頂時，忽地自行從旁閃避，而男性則是因為地毯滑動，一時沒穩住重心而狼狽慘摔。
　
「怎麼回事？」無法感應到空間立場內的人，對方驚慌失措。
　
果然剛剛那個情況，死神鐵定不會收他。趁男性還沒反應過來，高裕恩隨手拿起鐵椅，用力砸破窗戶，發出引起騷亂的聲響，並趁機釋放尚有逃跑力氣的動物。
　
「該死的畜生，竟敢……」
　
不理解事發原因，男性撐起身體，打算用鐵鎚再次攻擊，以防更多動物趁亂逃跑，這時眼前忽然現身一位穿著連衣帽的少年，嚇得他再次摔倒在地。
　
「別只挑弱小的動物欺負嘛，來跟我玩玩怎麼樣？」
　
刻意敞開大門，就是打算讓動物逃跑的畫面被監視器拍到，高裕恩冷笑，完全不想對這種壞人客氣，「雖然下場我可不敢保證就是了。」
　
「你誰啊！？打哪冒出來的……」話雖如此，男性根本看不清高裕恩的長相，只能虛張聲勢，「我、我要告你這傢伙擅闖民宅！」
　
必須救出所有的動物才行。
　
即使生氣，高裕恩仍然保持理智，發現還有虛弱的動物無法逃走，無視威脅，快步走到窗邊後，猛地深吸口氣。
　
「失火啦！」牢記小時候從媽媽那邊學到的知識，他決定主動製造有更多人趕來的局面。
　
見男性錯愕呆住，高裕恩流露挑釁的笑，再度朝窗外大喊幾聲，沒多久，附近很快就有人提著滅火器趕來，卻發現凌亂不堪的現場，還有不少虛弱的動物。
　
「這、這是怎麼回事？」
　
議論間，忽然有人發出驚叫，發現鐵籠裡被拔光毛的鸚鵡，正是前陣子無故失蹤的寵物。
　
很快，聞聲趕來的社區居民增加，眼看情勢不妙，那名男性發出怒吼，甚至堅持自己沒有半點錯誤。
　
「這種吵鬧的傢伙，消失掉有什麼不對！」
　
抱怨同時他不忘指控，打算用高裕恩擅闖民宅的事轉移焦點，卻發現對方早已不知何時窩藏在人群的身後中，甚至準備偷偷離開。
　
咒罵髒字，男性奮力推開圍觀和控訴的鄰居，快步追趕高裕恩的蹤跡，但很快便追丟了身影。
　
『接下來的事，我會出面處理。』
　
用剩餘的星塵碎片開啟空間立場後，高裕恩就在不遠處觀望，並沒有真的跑遠，想到甯宇丞要求他製造騷亂後就直接回家，心裡多少有些鬱悶。
　
明明不用那麼擔心……腹誹，卻又難掩嘴角上揚的衝動。
　
或許，是因為不想失去。
　
這一年的流浪，有遭到欺騙或背叛而痛哭過，也有遇到好人而開懷歡笑過，但無論多麼美好的時光，這份不幸的體質，最終還是無法讓他在誰的身邊停留太久。
　
如果有能夠做到的事。想著，高裕恩邁開步伐，走往森林公園的方向。
　
抵達初次見到朵朵的地方，他稍微翻找，很快便在樹叢裡發現事先藏好的鏟子。
　
果然推測是正確的。
　
按照朵朵的說法，既然那名男性每次只要殺害動物就會埋屍，除非職業需要，不然經常拿著工具到處走怎麼可能沒被懷疑，鐵定是把滅證的東西事先藏起來了。
　
「是誰？」
　
正想，忽然有人把手電筒照向自己，高裕恩被刺眼的光弄得睜不開眼，只能勉強看清是位壯碩高大的男人。
　
是沒聽到社區內的騷亂嗎？擔心遭到懷疑，他急忙編出理由，「我是受人之託，來這裡找東西的！」
　
「受人之託……呵，真是個沒用的傢伙。」
　
低語後，手電筒的燈光移開，高裕恩趁機看清對方的長相，卻發現對方跟屋內的男性長得一模一樣。
　
原來是雙胞胎嗎？
　
發現這人抓著麻布袋，隱約還有掙扎的跡象，高裕恩心中的怒火再次被點燃，冷笑道，「是啊，你也是個只會欺負動物的沒用傢伙。」
　
確認敵友，這人立即扔下手中的麻布袋，抽出蝴蝶刀便做出攻勢。
　
看著白晃晃的利刃逼近，高裕恩的眼睛絲毫不眨，腦海裡驟然飛快閃過詢問的聲音。
　
──為什麼要那麼生氣呢？
　
空間瞬間像是染上黑曜的光澤，一切變得緩慢，高裕恩知道，每次只要逼近死亡，就會看到這個畫面。
　
死神，從八年前開始就註定給予災厄，卻又殘忍地拒絕接收他的生命。
　
畫面閃回在咖啡廳內，他還記得曾娜珠提及朵朵時曾以堅定不移的口吻說出：就算是貓，也是家人。
　
直到現在，都還在等待。
　
哪怕重要的家人，已經再也不會回去。
　
「有種，就殺了我。」
　
反正一心求死，本來就是他最初跟甯宇丞接觸的契機。
　
仰望，漆黑的眸光伴隨著強烈殺意，高裕恩的氣勢與決然，頓時讓眼前的男人感受到某種惡寒，分心的瞬間，腳底突然傳來不自然的抽痛。
　
發現腳邊的黑蛇，對方驚叫跳開，卻又不慎絆到樹根，摔得灰頭土臉，沒有稍早的自滿態度，他急忙發出求救，「我被咬了，快救救我！」
　
「救你？那誰來救我。」把掉落的刀踢遠，高裕恩冷著面色，恨不得任由其自生自滅，「你這種人還是趕緊毒發身亡，避免減少社會資源的浪費。」
　
見對方嚇得口吐白沫，當場昏死過去，他這才把蛇抓起，移放安全的地方。
　
「真是的，居然這麼好騙。」之前為了確實死透，高裕恩早就親身試驗很多次，還因此學會如何分辯毒蛇，「不過朵朵之前怎麼沒說過雙胞胎這件事……」
　
「裕恩！」這時，甯宇丞匆忙趕到，無視地上還在昏厥的男人，他急忙從頭到腳仔細打量高裕恩的狀況，才終於鬆了口氣，「太好了，看起來沒有受傷。」
　
想到自己沒有遵守規定回家，卻沒有遭受半句責備，高裕恩有些感動，主動事情說明經過，「我想避開白天的人潮，趕緊幫朵朵牠們重新安葬。」
　
至於犯人是雙胞胎的事，他也是到剛剛才知道。
　
「我知道。」
　
甯宇丞提及稍早追捕犯人時，透過記憶窺視才得知動物們吃下食物後會很快就失去意識，等到再次醒來都已經在鐵籠內，因此僅有少數在死前發現雙胞胎的事。
　
「那這人該怎麼處理呢？」從麻布袋裡解救出虛弱的小貓，高裕恩問道。
　
「不用擔心，我都會處理好的。」將抑制體質的能力重新常駐，甯宇丞指向對方懷裡的貓，「你去找社區的人幫忙，優先自己能做到的事吧！」
　
聞言，高裕恩連忙點頭，隨即帶著小貓離開。
　
「接下來……」俯瞰仍在昏厥的男人，這是甯宇丞第一次失去溫和的笑容。
　
是因為成為父親，才會厭惡那孩子差點受到傷害嗎？不，理由並非僅有如此。
　
想到妹妹明明很溫柔，卻為了讓他完全復活，不惜耗費漫長時光收集星塵碎片，對無藥可救的傢伙必須殘忍，也是避免自己跟身邊的人受到傷害。
　
而他，希望裕恩也能有個屬於自己的家。
　
「某方面而言，我很感謝你。」蹲在男人面前，甯宇丞抬起手，將對方今後具備犯罪的條件全部奪走，「你讓我明白，小繯當時一直是用什麼心情在守護我。」
　
這個世界，如果只是一昧扮演好人，就無法守護真正重要的東西。
　
待所有後續事件全部結束後，甯宇丞將朵朵已經身亡的消息帶給曾娜珠。
　
「車禍……是嗎？」雙手握緊，曾娜珠的眼眶泛紅，不禁再次陷入愧疚之中，「所以朵朵的死，跟社區最近發生的事沒關係嗎？」
　
「嗯，而且牠沒有責怪過妳。」甯宇丞遞出衛生紙，柔聲予以安撫，「牠說今後也會繼續守護在身邊，希望妳能振作。」
　
見曾娜珠努力擠出的笑容，他有些感慨，卻依舊必須遵守和朵朵的承諾。
　
既然某些謊言終究無法避免，那還是不知道真相會比較幸福。
　
拿著收取完畢的代價，甯宇丞回到街道上，不自覺想起高裕恩前幾日問過的話。
　
「那些死去的生命，無法用能力復活嗎？」
　
倏間，甯宇丞彷彿重疊過去的自己，當時，他也曾問過妹妹同樣的問題。
　
「那是……做不到的。」半晌，他無奈苦笑，「死亡的身體無法留存靈魂，就算真的成功也只能維持短暫的時間。」
　
成功的代價，必須以星塵原石作為媒介，穩定容器的存在，但這也同時意味著，必須用原本持有者的生命去換。
　
「為了不要遺憾，因此必須學會珍惜。」
　
希望透過這些互動，能漸漸給予高裕恩越來越多活下去的理由，而這個答案，其實也同時無時無刻提醒自己。
　
雖然身不由己，但依然必須繼續下去……
　
小繯，聽得到嗎？湊近腕處佩戴的鈴鐺，甯宇丞低語傾訴，如同對話充滿溫柔。
　
『只要能找回過往的幸福，哥哥什麼都願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