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帖.廬山真面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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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2-07
「惠生大師……,我方才未經知會,去離全憑意欲,實在很抱歉。」環玉衷懷歉仄,只要思及惠生恐為馮孝興或馮實責問懲治,她的頭首便愈加低垂。

「肆意曰俠;陳欲曰亂。女郎所為非俠非亂,何來歉意?」一如惠風淡掃,佇芳於陽林,惠生聖潔絕倫的面龐浮躍著輕似漣漪的淺笑。

環玉再禁不住潮水般的愧疚,「您方才豈不為阿爺怪責而來,才會出現在此處?」

「貧道未受鴻臚與宣威將軍之召,更無否可罰,僅途經此地,女郎莫引咎自責。」惠生字字如珠墜玉盤地清晰,「但貧道猶竭誠建議女郎親身同父兄報平安,馮公與馮郎當前正論是非於裡房。」

雖句句懇切,然其泰然之姿絕塵於天地,彷彿他從未隸屬於舉目之繁華。這或許是得道高僧的稟性,環玉作如是解,且趕忙應允:「大師所言甚是,我得盡快報讓父兄心安。」

惠生的語句加快了環玉的步伐。他目送著看似嬌嫋,實則健步如飛的背影……。

翦翦徐風將一聲輕嘆拂送至浮豔綺靡的柱廊,「天命依歸,無所遁逃……。」



守在轉角處的武衛盡認識環玉,加上她行到之處無非笑語待人,無人多加攔阻。距馮孝興的雅房愈近,環玉的姿態越發慎微。尚未立定於門前,房內的激辯便穿透半透明的大理石牆,打住環玉的跫跫足音。

在此同時,一牆之隔的房內,馮孝興得悉環玉迷路的事不禁扶額,縱然環玉萬萬不可傷,她的迷途卻加深居和多王對使團及魏國的好感,環玉所為使馮孝興陷入憂喜之情矛盾。

最後,馮孝興深吸一口氣,並淺淺吐露:「阿實,往後季蔥欲至何處,憑依是非之心,若無傷大雅,你緊隨其後即可,季蔥到底不同於阿芷。」

迎來的終究只能是自身的忍讓,思及適才與環玉的過意不去,與無處宣洩的縱橫雜緒,馮實委的不解,亦無定心可理清,為何心堅如鐵的父親能為非骨肉之親的季蔥一再退後底限?

「阿爺,我已退無可退。您百般訓誡,不可無由敗壞圭臬,然您獨為季蔥一人退讓,此非馮氏家風……。」

馮孝興不等馮實說完立即指責:「順服有何難?子從父命,臣循君令,長樂馮氏亦不可悖逆魏天子。圭臬之守由上而下,不得以下犯上。規規一何愚?我是怎麼教你的?所學應當活用。」

馮孝興又照例的以君臣父子倫常打太極。世人總云他馮實年少才高僅失伊、呂、蕭、曹,有乃父之風,可其父昔來的諄諄之誨,與昭昭事實判若雲泥。對比他拚盡全力滿足父親的予取予求,到頭來卻從未獲得半縷疼惜。

回審昔日幾近搖尾乞憐的盼望,與馮孝興血脈相連的馮實再按捺不住滿腔腹誹。

「我馮實以性命捍守馮氏家風,倘您無由便要棄我僅存尊嚴如敝屣,我恕難從命。」

經過一番爭執,馮實的決絕教馮孝興頗感訝異,馮孝興無奈地瞥了馮實緊攢著的雙拳,與壓抑著憤懣的眼神。也是,馮實即屆弱冠,愈發血氣方剛,不怪乎其眉目橫豎透露著不得其解,死不罷休的執著。

「馮實,你且聽明白,季蔥我們傷不起。」

「馮季蔥不也依存馮氏?既入馮門,當循蹈長樂馮氏之矩……。」

「季蔥本姓元不姓馮!」

「什麼……?」馮實聞後打了個大愣,同時,牆外的環玉亦不禁放大瞳孔,加緊側耳傾聽。

「馮實,你且聽清,事關重大,我只細說一次……。」

馮實脾性拗歸拗,口風倒牢靠。馮孝興權衡利弊,如不據實以告,致使馮實不細心照料季蔥,後果不堪設想。

「季蔥乃清河王么女,亦是高祖孝文帝之孫。近年領軍將軍一派氣焰高漲,與清河王之隙日益加深。清河王特別鍾愛季蔥,恰巧前些年西域諸國朝貢者眾,清河王為防領軍將軍以季蔥作為把柄要脅,命我以報聘為幌子,領季蔥避避風頭。待清河王與太后陛下成功制衡領軍將軍,逢使團歸國後再送季蔥回清河王府……。」

俟聞於牆畔的環玉驚地捂口,她曾揣測季蔥或許為馮孝興友人之子女,未料季蔥竟是貴為皇冑的清河王幼女。

「季蔥年幼,於身世一知半解,為不致其於危急之秋曝險,亦不可讓季蔥明曉底細,畢竟敵暗我明,我們無從得知領軍將軍是否涉足使團。出使期間,你得確保季蔥無虞,此不僅止於父命,更上達清河王與太后聖意。」馮孝興繼續耳提面命地叮囑。

聽到這裡,環玉意識到自己獲悉了馮孝興,甚至是清河王與太后打算隱瞞的情報,識時務者當急流勇退,加上目前她無法立即澈底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她趁自己的留存尚未被馮孝興與馮實發現時,趕忙躡手躡腳的遠走。



環玉回到臥房等候馮孝興的差遣呼喚,但出乎意料之外,馮孝興並未動身親至或差人來請,數日平靜便似白駒過隙,忽然而逝。

這幾日馮芷與環玉都相當安分的歇處驛館,馮芷閒來無事便與使團護衛練刀習劍,環玉則盡力梳理著季蔥身分的玄機。

自從得知了季蔥的祕密,那位僅與環玉有一面之緣的清河王輪廓如同旭日東升,每日浮現環玉的心頭,他的俊美無儔教她無法相忘。每每憶及當初自己因與清河王相視而臉紅心跳,羞恥感總是狠狠敲打她的腦門,她竟險些對原身的父親產生非分之想。

清河王是季蔥父親這件事的確完美解釋環玉穿越以來見證的種種怪象,但季蔥的外表與環玉宛若雙生,與清河王的盛世美顏根本八竿子打不著,她可不記得其於現世的父親擁有清河王的堂堂儀表。

除卻自個兒閉門造車的臆測,環玉亦繼續向安難陀學習粟特與波斯的樂理,不同於平時所習慣的樂聲及技巧賦予她更開闊的思維,以審視此只可緩衝於心,不可訴之於口的衝擊。

安難陀隱約覺察環玉的心事重重,這段期間,她深思顰眉之態盡落入他的眼底。

「女郎似乎有事鬱紆不暢,是否因走失一事遭鴻臚責難?」安難陀關心的問道。

環玉聞言,正練習粟特笛的手指忽地發僵,看來自己的苦惱已過於溢漏言表。

她不自覺地輕嘆一聲,強顏著道:「興許是吧......。」

「天下豈有無錯的兒女?無錯不成器,況女郎之錯實則波斯大幸,相當了不得呢!」安難陀安慰道。

收到安難陀的善意,儘管依然不能跟他吐露實況,環玉卻舒心不少,自嘲:「我何德何能呀,只是禍福輪轉,運來順受罷了。」

「女郎切莫自抑,要不......」靈機一動的安難陀笑盈盈地提議:「我帶您至市集看一樣波斯特產,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