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帖.廬山真面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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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1-23
王宮內,國王居和多、自接待廳便跟隨國王的少年王子,與一票使團成員們正享受各色樂舞及桌上的美饌醇酒。樂師圓活攏撚的指尖上,豎琴的琴弦微微顫動。琴弦的焯爍之間,舞女們在細弦的光輝與迤邐音色交織而成的炫晃耀世中穿梭。

王子頻頻向居和多王與使團敬酒,觥籌交錯仍遮掩不住其頰上自滿的微渦。東道主都行李之往來了,使團們自然欣悅滿懷的與之共樂。

儘管目極紛華靡麗,五光十色卻不及馮孝興身旁的空位,無法在馮孝興的心思佔得一席之地。

馮芷與環玉應該有照其吩咐,順從地駐留驛館吧!暫令馮實回館探勘為當今最適切之舉,此時馮實為他最信任的下屬,無論任務再艱辛皆會不辱使命的達成。

一片昇平歌舞,華靡之樂縈繞賓主耳目,剎時,幾名傳令官疾如風地來到居和多王的跟前,跪倒於挑高的王座。隨後,那位於接待大廳提早抽身的青少年宛如太陽之主翩然降臨,在幾名如同襯雲的宮廷衛士護送下,翾風迴雪般的舞女們只能退避三舍,連原先欣於五感之樂的王子們都驟然變色。

他與離開的當下有顯著的不同,其原本優雅卻不失宏放的濃紫外袍已為皎白的貫頭衫取代,精緻的面容則因頰畔的傷痕更加醒目。

居和多王頗具威儀的眉頭因這出其不意的畫面輕揚,與身旁王子們近似錯愕的張口瞪目相較,宛如身處不同世界。

居和多王抑首俯視大方地朝王座膜拜的男孩,一雙鋒利的鷹目直搗一旁少年王子們的思緒。

王子們面不改色包裹的,是已然滾燙難耐的內心。膜拜中的男孩眄睨四座,彷彿早已參透他們無外表不動如山的方寸。

「參見眾王之王,願王父不朽。方才巡視聖火廟時,我方遭「激進」的瑪自達克教徒突襲,以致與衛隊離散。幸虧一位使團少女冒險犯難,讓我平安歸來。」他以沉著的語調,將不久前的騷亂簡明扼要地呈現於居和多王面前。

隨著男孩的話一出,對比少年們不自覺地牙關緊咬,馮孝興下意識的一愣。

「使團少女」莫不是季蔥與馮芷兩人其中之一?事態急迫,為何遲遲不見馮實來歸報備?思及最壞情勢,馮孝興的頭皮瞬間發麻。

「庫薩和,你說瑪自達克教徒襲擊你,同時傷害了魏國使團的少女?」居和多王本具威嚴的聲嗓霍地壓低,一抹雷霆似的凌厲攢蹙於喉頭之上。

「是的,王父。襲擊我方者「自稱」追隨瑪自達克,同我見證者尚有魏國少女,我不敢違背創世智慧之主的至誠和聖潔,在此以阿沙·瓦希什特起誓。」採膜拜之姿的庫薩和句句鏗鏘篤定。

坐在上位的國王環視宴席全場,無論是容止從容的小兒子庫薩和、表情僵硬卻收放得宜的長子,抑或面有難色的馮孝興,無不收攬眼底。

他從中窺知利害主軸,先是安撫馮孝興:「我們必會確保日出之國的子民安全,望鴻臚莫帶煩憂。」

其中一名王子隱約探得苗頭,力圖直取居和多王的視聽:「王父,瑪自達克與其信徒屬溫和教派,豈可能製造騷亂,圖謀皇族?」

這些波斯宮廷語言一來一往的攻守,除去安難陀外,使團成員無不全然不解,然而氣氛如上箭之弦般緊繃,使臣們只得靜待,尤其是身肩穩固大局之責的馮孝興。

在一片於使團而言像是暗夜幽冥的死寂,居和多王奮迅之獅般的下令打破使團眼前鬼影幢幢的僵局。

「傳騎兵總督,即刻搜查宿利城裡可疑的瑪自達克追隨者,時限至密特拉節前夕!」

「王父您……。」

「卡烏斯。」居和多王不怒自威的鷹目硬是將發言王子的迫切一把壓碎。

那不帶絲毫情感的諭令一下,底下反應遭無形的潮水分割為二,一邊是攻心成功的皮不笑、肉笑,另一邊則是咬牙切齒的不甘。

庫薩和的嘴角不著痕跡的微揚,這些命刺客假冒瑪自達克教徒的胞兄們,實在錯估瑪自達克在居和多王心中的份量了。

「魏國的鴻臚卿。」居和多王轉而向馮孝興賠不是:「讓魏國女子蒙受無妄之災,是我等待客不周,望來時的密特拉節,使團諸臣包括使團內的女子皆能共襄盛舉,以示我方最誠摯的歉意。」

經安難陀的翻譯後,馮孝興的心情方逢烈焰再浸寒冰,難以一時消化殆盡,雖云獲得波斯王意想不到的青睞,禍福相依,到底歸福抑或禍?以及馮實與季蔥究竟現況何如?

不過多虧他老練的逢場應對,如麻的心緒未曾影響他的機伶。

「眾王之王聖恩浩蕩,臣代不才小女在此恭謝陛下日月之恩澤。」馮孝興即刻恢復他那討好的燦笑。



人在驛館的馮芷與環玉靜待著幾可預知的結果,儘管於馮芷而言,言語的欺凌早如家常便飯不足為奇,可再鋒利的刀鞘久經歲月的淬洗必漸失鋒芒,以致破敗樸鈍。無情之物尚如此,況乎人心?

接近使團回驛館的時刻,於馮芷愈加凝滯的面色前,環玉故做從容。不過看似自若的神色卻在略為顫抖的手指間,尋得真性情的破口。說不害怕絕對是騙人的,片刻前當馮實面理直氣壯的口硬,在比她老成且高居三品的長樂馮氏領袖前,鐵定化為滃渤的氛霧,瞬而煙消雲散。

時間流逝於晝影更移之間,寧靜令人難耐。登時,房外巍然靜立的諸影因突如其來的紛紜人流而闌桿參差。

環玉聞聲知是使團歸來,旋即按住馮芷彎拱蜷曲的身子,站了起身,「我去同阿爺請罪,阿姊不必伙隨了。」

環玉背著馮芷的憂思,直截了當地邁開大步,她自知身為二十初歲的成年人,可不能蒙蔽知覺,事事傚著十歲乳兒。

環玉望馮孝興的主房前行,橫越的幾何拼貼彩磚愈多,離馮孝興的主房則越發接近,空氣亦逐漸冷凝。

馮孝興住屋的坐落之處一如以往諸國,落腳於驛館的裡側,也就是兩重各以蓮形石柱圍攏的長廊之內,只不過聽令於馮實,且任馮孝興差遣的護衛們此時皆異於既往地遭摒除在外。環玉狐疑地探了探頭,莫非馮孝興的前腳猶未踏入驛館?

正當環玉踟躕不前,一抹熟悉,卻使她的五情全化為濃烈愧赧的身影倏忽驟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