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本章節 22505 字
更新於: 2022-02-04
大雪過後便是春,而天下常道的一句俗諺:
「春風拂來,萬物交雜。」也在李府誤打誤撞應驗了。
後院的石道中已經長了好些綠意蘚苔,枝頭的梅花也長出了鮮翠的碧綠,甚至是李白書桌的大理石墨洗旁邊,被悄悄放了一支他喜歡的桃花。
可能也不算件壞事吧。
李白暗戳戳的想,雖然身旁多了個人怪麻煩的......
但是想起以前獨自一人坐在大雪中,一邊想著人一邊喝著烈酒的日子,總感覺多了個麻煩......
......好像,還不錯。
「前輩。」
說曹操,曹操到。
十九歲的少年郎邁著輕快的步伐大搖大擺地走進李白的寢室,仔細一瞧,杜甫臉上紅光滿面,比起以前十天半個月都碰不著他親愛的前輩那種苦大仇深的樣子,明顯容光煥發了許多。
李白正色瞧向杜甫,問道:
「有何要事?」
別人道是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可在杜甫這裡便是謾罵聲中出風姿了。
明明李白的意思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沒有就滾滾滾滾滾遠點!
可在杜甫眼裡,便是他家前輩故作冷漠,有小脾氣的樣子好好好好好好可愛!!!
杜甫已經挨打抗摔,練就一身銅牆鐵壁,不怕前輩罵,不怕前輩打,只要順順毛李白就會乖乖讓他繼續以下犯上。
杜甫心裡炸了幾個「前輩好可愛」之後才興奮道:
「前輩,今晚放煙花!去看嗎?」
「燈會的煙花?嗯,若是有閒暇時間的話。」
杜甫看著李白潔淨無雜亂紙張,無凌亂墨痕的書案,輕笑一聲,調侃道:
「前輩有什麼要事?忙到連看個煙花的時間也無。」
李白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怎麼看也不像是「無閒暇時間」的樣子,連忙道:
「要...要事......呃對!我...我要呈給聖上的奏摺.....」
然後李白慌張的一股腦把宣紙、去年買的狼毫、給妹妹買的小首飾全倒在桌上......確切來說還有一堆杜甫喊不出名的小東西。
杜甫:「......」
李白:「......」
在明顯不過,詩仙大人此時此地此刻快羞死了,低著頭不敢言語,像做錯了事情的小孩
杜甫看出李白的窘迫,笑著打破僵局道:
「看來前輩是真的很忙呢,那我便不打擾了。」
說完抬腿邁步而去,獨留李白一人站在原地。
笨死了啊......
李白一邊埋怨著自己的懦弱,一邊著手收拾桌上的狼藉,他白皙的指尖撫過那些雜七雜八的玩意兒,畫面雖是滑稽卻也妙不可言。
應該正面應對他吧,坦然面對自己的感情。
李白是這麼想的,但每次見到杜甫,自己都是一副欲說還休之態,「我愛你」、「心悅你」這幾個毫無艱深辭藻的字眼,在他眼裡是多麼難以啟齒,多麼令人羞愧難當。
就像赤裸裸在大街上大喊:「我要和你雙修!」一模一樣的羞恥。
可是每次看到杜甫露出那種一隻興沖沖跑到主人面前,卻一根骨頭沒拿到的小狗的沮喪表情,他就覺得如萬箭穿心一般難受。
要不,今天晚上豁出老臉陪他玩一回?
李白慎重思考了一下。
要是不答應他,他這麼興沖沖來找我,結果被潑了冷水,換誰都不開心吧。
要是答應他,今晚的行程肯定就是逛街、看煙花、開房。
在詩壇裡左手翻雲右手覆雨的詩仙李白在自己的書房裡踱步來,踱步去,要是被人瞧見一定會以為李白在籌謀什麼雄心壯志、瀟灑言論。
由此可見,李白將杜甫不小心跟重大的正事劃上等號了。

黑夜降臨,墨色染上了暖橘黃色的燈光,以及許多五顏六色的佳景。
許多璧人們都各自挽著各自的手,往天空指指點點、言笑晏晏。
李白提了個燈籠,四處尋找著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他今天特地著的一身青色,已是他認為再豔麗不過的服飾,就是不知道杜甫喜不喜歡。
人群擁擠,李白跌跌撞撞的緩慢向前移動,甚至用不著抬腿,人群就自動把他擠到前面去了。
對此,李白很無奈,這就是為何他原不想來燈會的原因,紅塵滾滾,人群自然也滾滾。
於是李白被莫名奇妙的被「滾」到了人群中間,還不忘抬頭看有沒有那人身影,
正當李白有些不耐煩時,他後背靠上了一個人。
那溫度熟悉的讓他瞬時安心了下來,不需過度言語,李白也知道他是誰。
「前輩,我抓到你了。」
還來不及做出應答,人們擠推擦撞轟轟烈烈風風火火的往李白那撞了一下,這一下可不得了,直接來個「投懷送抱」,把李白整的又羞又惱。
然而這時杜甫又道:
「前輩,我們出去看煙花吧。」
要怎麼看?就算能看,要在這裡很煞風景的看?
然而杜甫不久就給了李白答案,杜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抱起李白,一個輕功躍上旁邊那棟樓的屋頂,再挑個沒人的地方完美落下。
這是燈會邊角道一潭漂亮的湖,湖面上的朵朵漣漪讓李白看得心花怒放。
他有些發愣,這個燈會也有清淨的地方啊?
正當他胡思亂想之時,杜甫悄悄往李白腰上捏了一把,李白才回過神來。
他!還!被!杜!甫!抱!著!
而且還是攔腰抱起那種很不端莊、不正經的抱法!
「你......!」
「前輩......不喜歡嗎?」
不喜歡嗎?
李白轉頭看著那潭湖,湖面上朵朵幽紫色的睡蓮,如鏡般平靜晶瑩的湖面,還有螢火蟲在附近一閃一閃,以及隔離喧囂安靜的氛圍.......
還有這個少年,也是他的第一個男人。
他能說不喜歡嗎?
他......很喜歡。
杜甫看李白不答,心裡有些慌張,緊張之下,他試探性問道:
「前輩?」
投降了。
真的......投降了。
李白心一橫,將杜甫的衣領往下拉,讓他剛好吻上自己的唇瓣。
李白從未如此主動,主動將杜甫的手引至自己的腰上,主動將舌頭伸進杜甫發愣的嘴裡;主動......親吻,他趁接吻的空檔,向杜甫道:
「......喜歡......很喜歡......」
主勢突然調轉,杜甫像吃到了大雞腿的狗,突然如狼一般掠奪著李白嘴裡的空氣,激動之情無法消退,讓他整個人都開心的手束無措,他道:
「我也很喜歡......很喜歡前輩的......」
煙花在空中炸成漂亮的火光,對應了他倆如今的心境。
倆人並未直接在潭邊打起野戰,而是抱在一起,感受著對方胸膛的怦怦作響,僅此而已,再無其它。

杜甫在長安最有名的旅店要了一間上房,然後就帶著他心尖上的人直奔床鋪而去。
那些奢華的裝潢在杜甫眼中盡是擺設,他的眼裡、心裡,早已全數給了那個叫做李太白的人。
細碎的親吻從脖頸蔓延至李白有著淡淡腹肌的小腹,然後再由下至上,慢慢的,舔舐著他擁有著白皙皮膚的前輩。
李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只虛虛搭著杜甫精練的肩膀,時不時也輕咬一口杜甫的喉結作為鼓勵。在兩人不知不覺中,衣衫已盡數委地,只剩下人類最原始,最淫蕩的酮體。
兩人相擁著彼此,也緊緊嵌合著彼此,幾乎是沒有任何技巧的衝撞,和已經毫無保留的呻吟傾瀉而出,循著最開始的本能去享受那極樂。
一輪下來,兩人都是胸如擂鼓,氣喘吁吁。
也充分的證明了,春天的確就是動物開始雜交的季節。

第二日早晨,杜甫美滋滋的一大早起床準備給自己親愛的前輩買早餐去。
而李白還在睡,起都起不來,可想而知,昨晚的狀況有多麽的激烈。
但他毫無怨言,甚至被杜甫挖起來正要抱怨兩句,也被杜甫的早飯堵住了嘴。
究竟是我是前輩還是他是前輩......
李白氣哼哼的啃完了包子,然後繼續在杜甫準備回府的路程裡,在他懷中睡了一路。
杜甫第一次發現,在李府中沒有人閒言碎語,連小廝和侍女都是勤幹派,令他十分驚奇以及佩服。
杜甫毫無障礙的將李白抱回了寢室,然後在李白的書房四處看看。
他來這邊一直都是匆匆過來,匆匆離去,從未真正好好欣賞過一番臥室的佈局。
突然,他看見李白的書案上有一封信。
那封信被包裹的嚴嚴實實,杜甫非常有耐心的拆開層層包裝,才把裡面的信給拿出來。
沒看還好,一看不得了,這不是......
這不是情書嗎?!
裡面滿滿的寫著李白自己寫的心情、想法,以及對杜甫的想法。
但看紙皺的不成樣子,大抵是寫了但羞於交出去吧,這樣看來......
他的前輩,真的很可愛呢。
李白還不知道自己偷偷摸摸的小心思被展露無疑了,仍然心大的睡著安穩覺,嘴角還泛了一絲笑意。
應該是做了個好夢吧。

反觀李隆基這邊,就不大太平了。
富麗堂皇的大殿裡,火藥味像戰爭一樣濃烈似膠,凝重且危險的氣氛幾乎可以劃開。
「愛卿是什麼意思?」
「皇上,您不能色令智昏啊皇上!」
「朕奏摺改了,水治了、山開墾了、邊疆糧食送去了,還有什麼沒做?愛卿但說無妨。」
「皇上,就算並未出什麼差錯,可一個女人得聖上寵愛,那便是禍國殃民的妖女......」
啪!
李隆基徹底怒了,一掌拍在案板上發出極響的一聲。
「朕的妻子,朕自己管,朕自己的江山,自己處理!」
李隆基一腳將那出言不遜的大臣踩至腳下,他道:
「愛卿,管的屬實有些多了。」
原來早朝時,有個不知死活的大臣聯名了幾個官員向李隆基奏書,求請賜死楊玉環。
李隆基很納悶,他一直是百姓口中的明君,何至於寵愛一個女人就墮落了、色令智昏了,於是找那大臣前來問問。
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因為他們「認為」。
穿著金絲緞縷的足面踏在那個大臣的胸口,只要李隆基腳一用力,那大臣就會瞬間胸骨粉碎,血漿內臟流滿地。
但。
他收了腳,轉身冷冷道:
「滾,有多遠滾多遠。」
他還是大唐的皇帝。
他不行,也不能意氣用事。
那個大臣如他預料般,連滾帶爬的奔出了大殿,還不忘拾起那要命的聯名書。
李隆基有些腦仁疼,他頹然坐回龍椅,然後啜了一口龍井緩神。
「皇上。」
是一個清亮且好聽的聲音,有如夜晚的夜鶯般溫柔靜意。
李隆基一下就猜出了來人是誰,嘴角泛出了一絲笑意,他揮退了在一旁的太監和宮女們,才笑容滿面的引接那人,他道:
「今日怎地來的這般早?」
那人靜靜道:
「皇上,我都聽見了。」
「他們的話不必在意,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
來人是個男子,身著十分樸素,就只一件白色裡衣,連冠髮都無,明顯是剛剛才從龍床上醒過來,聽到聲響便悄悄過來了。
那男子長得清秀,眼睛裡如霧般令人迷茫,卻又不失風采,一頭黑色烏髮披散開來,像初下山的稚嫩孩童般懵懂。
李隆基順勢挽起那男子的墨髮,給他簡單束了髮,眼神中是十二萬分的寵溺。
「玉奴,那些人講的話,能不聽就別聽了,好不好?」
「嗯。」
這男子便是楊「貴妃」,確切來說,是楊玉環的雙胞胎哥哥,楊玉奴。他早年被楊家拋棄,落到人販子手裡,後來被暗衛所的所長看中,買下了他,但好景不長。
楊玉環在十六的時候被壽王李瑁看中,準備帶回去做壽王妃,但因為楊玉環說什麼都不嫁給壽王,於是在合房當天晚上就跑了。
楊家上下人心惶惶,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於是他們想起了多年前被遺棄的楊玉奴,趕緊修書一封寄給了暗衛所,求與楊玉環長得有幾分神似的楊玉奴上去頂替那位置。
楊玉奴是個傻子,精神上的傻子。別人講什麼他就去做,鮮少有自我意識,是個做暗衛的好料子。
這也是為何暗衛所的所長將他從人販子手裡買了下來,本來是打算將他培養成冷漠無情的暗衛,但沒想到被楊家截胡了,說是要帶回楊家。
楊玉奴的容貌比起楊玉環少了些妖媚,多了些清和,只要上點妝,在胸前塞上饅頭,然後偽個音,就是妥妥的美人。
可惜楊玉奴頂替楊玉環沒多久,就被李隆基一眼瞧出端倪,他只能一五一十的道出真相,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但李隆基不僅沒殺他,還頗為高明的隱瞞住了他男人的身分,然後對天下人道:
「他從今日起,就是朕的楊貴妃。」
直到今日,他一直都安然接受著李隆基的寵愛。
他認為,只要是自己問心無愧的事情,做什麼都可以。
而當今聖上就是他的恩人,他認定效忠一生的人。


李白不知道在自己不上朝的那些日子裡發生了什麼,他有點疑惑。
為什麼上個朝氣氛凝重的可以劃開?難不成自己錯過了什麼?
皇上臉色不太好,一直黑著臉,文武百官們也都不敢吱聲,李白不太敢輕舉妄動。
一陣你瞅瞅我,我瞧瞧你,最後相顧無言。
最終,還是李隆基先開了口。
「有無奏摺要上奏?」
李白努力無視著那群文武百官的死亡凝視,恭恭敬敬交了奏摺上去。
李隆基看完李白呈上的奏摺,眉頭總算是舒展了點,氣氛也沒那麼凝重了。
「既然無事,便退朝吧。」
那股凝重不已的氣氛終於散去,李白頓時鬆了一口氣,回頭突然看見李隆基向自己招了招手,趕緊噠噠噠的快步趕過去。
「陪朕說點話吧。」
看起來是真的很令人煩心的事情......
李白不禁擔心起來,陪杜甫胡天胡地鬧了這麼久,是否有些荒廢正業了.......
「想什麼呢?」
「臣......臣只是想一些雜事。」
「唉,雜事多,雜碎也多。」
李隆基很少有這麼煩心且無奈的感覺,他覺得整個朝廷都在對抗他,令他十分焦躁。
兩人隨勢在翰林院的石椅坐下,李隆基坐下時又嘆了口氣,看起來是真的有些疲累了。
「可是貴妃之事?」這是李白的猜測,能讓當今聖上頭疼不已的,莫過於朝廷對於楊貴妃的質疑和反對。
如他所想,李隆基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
這便難辦了啊......
「那些雜碎們對於他的意見頗多,朕不過就是寵愛一個嬪妃而已,憑什麼......」
李隆基說完便直直倒了下去,這下可把李白嚇得夠嗆。
「皇上?!?!」
「我沒事我很好......我只是想睡覺......」
李白無語了一陣,看起來的確很累,連要說「朕」都忘了。
「......皇上,回去寢殿睡吧,這兒很容易被刺殺。」
李白出聲提醒,李隆基才顫巍巍的站了起來,然後搖搖晃晃的往寢殿走去。
比起累癱的皇上,自己悠閒多了,每天悠哉悠哉的吟詩作對喝酒......還與那人雲雨多次。
李白搖搖頭,反正朝廷一直都亂哄哄的,再亂幾天也無妨。

楊府。
「這真是奇了怪了,那小子現在成了貴妃,還得寵的很,皇上總不會碰都不碰他吧。」
「是啊,他是怎麼隱瞞身分的?要是與皇上合房過一番,那祕密肯定是掖不住的。」
「還是說......皇上好這口?」
楊府的七房六室七嘴八舌來真是不饒人,什麼話都能成為她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楊府自然是最清楚後宮內幕的,但皇上似乎從未發現過楊玉奴的性別祕密,這就奇也怪哉了。
要嘛是皇上壓根就沒碰過楊玉奴。
要嘛就是皇上其實是不折不扣的斷袖。
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她們猜對了,但她們這些五顏六色的花瓶填房充其量也只是敢猜猜而已,所以李隆基就將這個秘密美滋滋的帶進了墳墓。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楊老爺風流一世,名言:上過的女人絕不再上第二次!
所以楊府的稀少人丁都是一箭中鏢,恭喜中獎。這也包括楊玉環、楊玉奴的生母,也就是已經去世的二房。
大房的兒子,也就是楊家長子,在楊玉奴成為貴妃後勢力愈漸盛大,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得罪了不少官員。
楊家長子十分討厭楊玉奴,他覺得自己絕不是因為這種傻子才居登高位的,所以別人提到「楊貴妃」三個字的時候,他可以當場直接炸給你看。
但他再抗拒,也改變不了他是靠一個精神不全的傻子上位的事實。
相反的,他喜極了妹妹楊玉環,楊玉環姿容豔麗嬌媚,有如含苞待放的紅豔牡丹,個性嬌柔可人。有好一陣子,楊家長子都是靠意淫自己妹妹來滿足性慾的。
可惜她和一個男人跑了。
她不願嫁予壽王,做高高在上的壽王妃,只願與一人共白頭偕老,於是十分不負責任的跑了。
說是想要主宰自己的愛情嘛,不能說錯,但是不顧一切逃離以至於整個家族身處於水深火熱之地,屬實有些不負責任了。
但是責任,一個那麼重的擔子,一介嬌生慣養的富貴人家小姐,又如何能扛起。


夜晚的星空一直都是靜謐而溫柔的,夜色如潺潺流水般無聲流動。
可惜李白無福消受,他必須今晚將詩曲編完。
這是李隆基隨口派的一個工作,就是讓李白以楊貴妃的美為題作一首詩。
雖說作詩對於詩仙李白來說並不是件難事,可是多年的自我要求,讓李白堅持每件事都要做到最好。
昏黃燈光讓黑夜變得頗有神秘感,李白十分享受這個氛圍,一邊構思著詩句一邊享受著暗夜的似有遮卻無蔽。
可惜他忽略了一個悄悄摸進來的黑影。
「......可憐飛燕倚新粧。」
一首詩題完,李白反覆閱讀了幾遍,甚是滿意。
突然,李白的雙眼被一雙手遮住,世界頓時漆黑不見五指,但他心知肚明那人是誰,他無奈道:
「多大的人了,玩什麼遊戲。」
「前輩,您猜出來了啊。」
杜甫狀似失望的笑道:
「看來我的技術還不夠高超。」
「撒什麼嬌呢,去去去......」
杜甫原要把手從李白眼上撤開,忽覺掌下溫度滾燙,仔細一瞧,李白臉上也發了些不正常的紅暈,應是染了風寒。
「前輩,我也是佩服您了,大春天的竟然還能發燒......」
「發燒?」
李白手指往額間探了探,果然滾燙似鐵。
杜甫二話不說將他親愛的前輩攔腰抱起,然後將那發熱的人兒放至床鋪,被子也給嚴嚴實實掖好,然後往屋外走去。
李白不太想要他離開。
他本想挽留但又顧忌面子,伸出去想抓杜甫衣襬的手,終究還是垂了下來。
然而不一會兒,杜甫便回來了,手裡還提著水桶和一條濕巾。
李白已經去找周公快樂的下棋了,酣睡得十分安穩。杜甫無奈笑了笑,將濕毛巾輕柔的敷在李白額上,隔一段時間後再換一面。
「多大的人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啊,前輩。」
李白似有意識的哼了哼,然後翻了個面繼續熟睡。

隔天一早,李白便覺難過了,渾身無力,連講個話都費力費神,只虛張著眼皮無神的看著前方。
他從前就算飲酒過多胃疼也不至於這般難受......
杜甫忙前忙後了一晚上,正將頭顱靠在床沿坐著打盹,李白估計,就算天塌了也叫不醒他。
李白只好再次閉目闔眼,想著睡一覺起來就好了,然後不甚安穩的進入了夢鄉。
李白鮮少做夢,就算有,也就那一兩次吧,因此夢境多是亂七八糟的。
那些輿論、小時候的回憶、和杜甫的第一次見面等等混雜一通,沒好好睡一會,反而讓李白頭痛欲裂,還是驚醒了過來。
「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杜甫像是感受到了什麼,悠悠轉醒,迷迷糊糊的撲到李白懷裡......不,準確來說應該是杜甫強制將李白摟進自己懷裡,像抱著個大娃娃似的,還頗為滿意的抱緊了下。
李白本想發火,但熟悉的溫度讓他有些依戀,索性便不管了。
就這樣吧。
疲累和病痛折磨著兩人的身心,其它無暇顧及,便昏昏沉沉再度睡去。
然而,他們沒發覺這過度親密的一幕,被屋外一個探頭探腦的身影給悄悄看了去。

長安的划酒樓是許多文人雅士互相吟詩作對的地方,和淫歌樓恰為對比。
李白就是在那兒初遇杜甫。當時小少年一出口驚嘆眾人,到如今也有三年了,划酒樓依然熱鬧依舊、人聲鼎沸。
李白有大部分時間都泡在這裡,這裡是個收集素材的好去處,有人詩詞豔麗華貴,也有人詞句淡漠卻富有深意。而李白這般人物自然就是划酒樓的常客及風雲人物,同樣也是小年輕們眼中遙不可及的神話。
眾人之於李白的詩詞,大部分的評語是:
「看完才知道什麼是真正活著!」
對此,李白無奈一笑置之,詩詞之所以是詩詞,就是因為是觸不可及,且無法實現的虛幻。
就像他也無法光明正大牽著杜甫的手,走在大街上一樣。
杜甫獨自一人行於划酒樓,他親愛的前輩風寒才好,便又被那有事沒事就要他前輩陪他談天說地的皇帝喚了去。
杜甫以前在划酒樓鋒芒畢露、風生水起,本以為自己風光無限,前途大好,無人能阻攔。卻有人道,那詩壇的神仙早已把那封號奪了去,杜甫原是抱著與李白一分高下的心思去與李白比對詩句的。
沒曾想,那詩仙非白髮蒼蒼的老頭兒,也非賊頭鼠面的小人,更不是身姿浮腫,肥得流油的富商。
而是素衣冉冉,舉手投足得體優雅,面如皎玉,目似星辰的神仙。
杜甫知道自己相貌極佳,但看見李白那不似人間的長相時還是愣了很久,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此時李白還未而立,卻已有那若有若無的成熟風姿,甚至連與杜甫對峙時都無驕傲、傲慢之色,而是得體禮貌的道:
「請賜教。」
比試結果想當然爾,杜甫雖然敗北,但眾人不由得驚嘆小小少年能有這般作為實屬不易。
連李白都對這少年刮目相看,便也默許杜甫時不時跟在他後頭,閒暇時還可與這少年互相切磋,好不快活。
杜甫甚是懷念的步上了他倆時常互相切磋的二樓,如他猜想,那裝潢還是當年樣貌,連那靠著白色石牆的木桌都一如既往的放了個花瓶,插了朵水仙。
一切都很好,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杜甫是個高傲的人,他對於自己的實力有十分的認知,說他自大也不是,但他也不甚謙虛。
他本以為自己只要鍥而不捨的跟在李白後頭,李白總有一天會意識到自己的心思,並且十分自然的鑽入他的懷中。
但他想錯了,李白並非那些只看中外貌的泛泛之輩,他也不是那些小門小戶的紈褲子弟。
而是一個家族的頂樑柱,他肩上的重擔難以想像,只要踏錯一步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年少輕狂,杜甫哪知李白的苦楚,於是便隨著自己的心思,不分青紅皂白的把李白給強了。
那無疑是親手將李白拖下煉獄,是絕對的摧毀。
杜甫本以為他們倆是心意相通,可在與他的前輩雲雨時,他發覺李白流淚不止,看向他的眼神是猶如看修羅惡煞一般的恐懼。
他好像,做錯了。
世間的人們太壞,而他的前輩太好了,導致他一瞬間竟分不出黑白與否。
自那以後,李白去哪都躲著他,甚至還雇了暗衛來保護自己。杜甫甚為慌張,就算在只能見到李白一面的場合,也抓住機會和他道歉,並道他真的只是酒醉不知事。
李白非是不信,而是他太恐懼杜甫那張臉,那是他輾轉反側,難以揮去的夢魘。
杜甫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將會徹底失去他的前輩。
他開始學會放低姿態,學會挽留,非是強勢的強迫,終於讓李白稍微能接受他一點點。
李白的心思杜甫心知肚明,他其實猜對了一件事。
其實,李白在他們做那檔子事之後,也動了心。
如今,他倆心意相通,在一起了。
這個結果杜甫十分滿意,連帶做的詩詞都帶了些輕快的氣息。
當然偶爾杜甫也會有吃些小醋的時候,比如說他聽到李隆基和李白的緋聞時。
他不理解,一個是喜歡嘮叨的九五之尊,另一個是淨若無塵的仙人,怎麼看都不相配好嗎?!
那狗皇帝哪配和前輩相提並論?!
可人家是皇帝,再怎麼醋也不能殺到朝堂之上指責那個喜歡嘮叨的狗皇帝吧。

翰林院中。
「皇上,您覺得如何?」
「這詩甚好啊,朕很滿意,李侍詔有心了。」
「皇上高興就好。」
「相比於此,朕最近聽到一些傳聞,跟李侍詔有關的。」
「是何等傳聞?竟讓皇上如此上心。」
李隆基和李白正天聊聊地扯扯,一會兒提那個,一會兒談這個,雖非正事,但看李隆基聊的開心,李白也就隨他了。
「聽聞李侍詔與詩壇新人同睡一床啊,那人好像還是個男人。」
李白臉色漸漸發白,斷袖之人比什麼都容易受到抨擊,要是讓天下人知曉,李家便垮了。
「放心吧,我已託人將謠言壓下去了,不會有第二人知曉。」
「謝皇上恩典。」
「就是不知與李侍詔同床共寢的人是何等絕色,竟入的了詩壇第一美人的眼。」
「我竟不知聖上如此喜歡閒聞野談。皇上,別問了吧。」
「小肚雞腸,你不用說朕也知道,可想而知,你一定是被壓那個,怎麼樣?粗嗎?」
「聖上啊......」
「噗哈哈哈哈哈哈......」
李隆基笑得狀似瘋魔,捧腹狂笑不止,李白無奈啜了口茶,並等李隆基漸漸冷靜下來。
「哈哈哈咳......好了,說點正事吧。」
李隆基正色向李白道:
「你需揪出誰是口透風聲之人,否則言語無形,到時候朕也保不了你。」
「臣自然知曉。」
「朕還聽聞......」
「不,皇上,您什麼都沒聽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大唐帝國的聖上也像個小孩一樣幼稚。

當李白回到李府時夜已深沉,大多數小廝和侍女都已就寢,可見已經是很晚很晚了。
一踏入寢殿,他便發現杜甫已經候著準備迎接他了,杜甫笑道:
「前輩,我已經抓住了放出消息之人。」
李白順著杜甫指的方向看去,那兒的確綁著一個人,口被封,手被縛,還在扭動掙扎著。
是一個前凸後翹,身材別緻的侍女,李白見過她幾次,是他娶回來的那個喜好風流的二房帶來的侍女,喚螢火。
二房姓宗,喜好風流,本不願被婚姻束縛,直到她聽聞李白清廉素淨,便認為他好商量,決心嫁給了他。
嫁過去之後,在婚禮當天李白並未洞房,而是將全家老小、侍女侍從叫了過來。
李白從未和自己李府的人隱瞞過自己是斷袖的事實,這次新婚他要再和全家上下宣布一次。
他,李白,是不折不扣的斷袖,但也是擁有勢力的人,要是被他發現透露一點口風,下場就是被亂棍打死。
宗氏自然十分高興,她認為自己不用再束縛自己喜好風流的天性,甚至有時候還會和李白暢談她認為的瀟灑之道。
但螢火便不一定了。
她本是宗氏娘家的侍女,長得俏麗妖媚,身材火辣,本想趁這次小姐出嫁,趁機勾引那大戶人家的家主,做個萬眾矚目的家主夫人,沒曾想,那長得一副絕世容貌之人竟是個斷袖!
她認為前途被毀,便想著把李白揭發出去,換得一筆錢自己跑路,結果才透了一點口風就被嚴嚴實實壓了回去,還被李白的情夫當場抓獲,當真苦不堪言。
李白見狀,深深嘆了口氣,道:
「我帶妳去見妳家小姐吧,我得通知她。」
螢火還沒來得及掙扎,便被杜甫粗魯的拖著走去了宗氏的寢殿。
一路上螢火像隻蟲子一樣扭動,弄得自己渾身是土,還在「嗚嗚嗚」的叫著,狀似瘋狗。
宗氏正在梳她那一頭如黑緞般的柔絲,見一個帥小伙拖著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進了她的院子,嗔怪道:
「你說你這麼帥一個小伙子,怎麼不幹人事呢?」
她又看了眼那個污穢之物,撇了眼,隨即轉向杜甫,笑道:
「要不要和姐姐我快活快活?」
杜甫的眼角嫌棄的抽了抽,李白笑道:
「不好意思,他有人了。」
宗氏驚奇道:
「可以啊老爺,勾搭上個這麼帥的。我有個姐妹常說啊,好男人不是已婚便是斷袖,看來不全是空穴來風。」
李白正了正色道:
「好了,我來是找妳談正事的。」
宗氏便拱了拱手,邀請兩人和那個扭動掙扎的物體進屋。
等幾人都上坐後,李白嚴肅道:
「妳這兒出了叛徒,我帶她過來是想問妳的意見,是要妳自己動手,還是我來?」
宗氏怎麼看都看不出那裹滿泥的物體是個人,於是拿了桶水,往那怪物身上一潑,頓時顯出個人臉來。
宗氏淡漠的撇了一眼,淡淡道:
「啊,是妳啊。」
杜甫將螢火嘴上銜著的布條摘下,螢火立即尖叫道:
「什麼是『是妳啊。』啊?我被人綁了!要被殺了!妳還不快叫他們把我鬆開?!」
宗氏冷冷看向狀似瘋魔的螢火,道:
「是妳有錯在先,我救不了妳。」
螢火聽她家小姐竟是這般回答,一時間竟是安靜了下來。
然後便是淒厲猶如潑婦的狂笑。
「好啊,妳是全忘了吧!啊?妳這雙腿,還能安然行走的這雙腿,是誰給的?!啊?!妳都忘了嗎?!」
螢火瘋狂的大笑著,而李白這時才注意到,她一直被綁著的那雙腿,竟全是木製的!
宗氏冷靜道:
「螢火,我一忍再忍,終究是忍無可忍。是,我是愧對於妳,但我也承諾會給妳富裕的下半生,從小到大,我的金銀首飾幾乎全給了妳,就算嫁到了這,我也不曾怠慢了妳。妳想要愛情,我可以為妳尋得好夫郎,可妳偏偏要名利權勢,這怨不得我。」
螢火咬牙切齒道:
「我就是要名利權勢,我就是要榮華富貴!怎麼了?我做壞事礙著妳了?妳沒有資格為我訂定妳覺得好的下半生,我螢火想要權勢!想要踏人於足下!妳能給我嗎?沒有也沒關係,妳贖罪的時候到了,叫他們趕緊給我鬆綁!」
螢火的大叫聲實在太過吵鬧,李白有些煩躁,道:
「不管她抉擇與否,妳都得死。」
「錯了,就得受罰。」
螢火愣了會兒,然後低下頭,不再說話。
李白知道螢火的想法,一雙完好的腿,再多金錢也換不來。
螢火若是有著健全的雙腿,她就不必受宗氏的施捨。
宗氏抽出寶劍,抵在了螢火的頸間,那刀鋒映出了銀光,將螢火照的十分憔悴。
螢火抬起頭來,道:
「小姐,下次別再拉我去河邊玩了。」
宗氏咬牙心一橫,手裡的寶劍揮下,頓時血濺滿地。
———螢火,我們去河邊玩吧!
———小姐......這樣不太好吧......
———沒事的!只要我們悄悄的.....母親就不會發現!
螢火頹倒在地,眼神空洞無神,鮮血還在泊泊流出。
———妳把腿換給她吧,我們宗家許妳無盡的榮華富貴。
我不要。

李白很是冷漠的看著這一切,確定螢火死透後,便起身離開了宗氏的寢房,杜甫自然也是緊跟其後。
然而,李白一進自己的寢房,關上了門就開始乾嘔,那血腥味還逗留於他的鼻尖,以及死去之人的慘狀還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明明不是第一次看死人了,但那畫面還是常常讓他十分不適。
杜甫趕緊上前抱住了他的前輩,將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右手順著背撫摸。
竟是像給小孩子拍奶狀,可杜甫管不了這麼多,只知道將李白安撫好,一切便好了。
李白漸漸冷靜下來,驚魂未定的回抱了抱。
他以前也殺過人。
在他娶許氏時,他就公布過一次自己的性向。那時家風仍不嚴謹,許多人爭先恐後的準備拿這個消息換錢。
李白就提著一把寶劍。
手起刀落,血濺滿地,每一個想拿那消息去換錢的人,都死在李白的劍下。
他劍術極佳,每一個背叛他的人都血流滿地,毫無疑問的。
謫仙跌入修羅界,猶如夜煞般殺伐果斷。
李白心知肚明,他們這些無非就是貪財攀附之輩,其實罪不致死,他沒必要做這麼決絕。
但是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動手不行。
在那個他殺了十三個小廝,五個侍女的夜晚。李白強迫自己吃下毒藥,然後在痛苦的快要死的時候,把解藥吞下去。
就如他所說的,犯了錯,就必須要懲罰。
即使那人是他自己。
李白曾經因為這件事躺了很久,性烈的毒藥就算將解藥飲下,還是難免的會有殘毒,累積下來終於爆發,讓他的指尖穩穩碰到了閻王殿。
孤身一人在冰冷的地上抽搐,然後再吞下解藥,在恐懼與罪惡之中沉沉浮浮。
感覺不是很好。
可是他現在身旁有人可以安撫他,抱住他。
真的......還不錯。
李白雖冷靜了下來,可是他比誰都要明白,該做的還是要做。
上天一直都是賞罰分明,這個李白再清楚不過。
「可否幫我拿一下架上那個瓶子?」
杜甫順著李白的手指看過去,是一罐塞了紅布的白瓷瓶,他疑惑的伸手拿了那罐塞了紅布的白瓷瓶,將它遞給了李白。
李白毫不猶豫的仰頭一飲而盡,杜甫感覺到不對勁,疑惑道:
「前輩?」
那是一罐他自己調配的毒,是桃花枝裡的微弱毒素濃縮製成的,飲下立即見血,還帶有令人恐懼不已的劇痛。
李白的腳步開始有些踉蹌,強烈的劇痛在喉中炸開,讓他有種喉腔被撕裂的可怕錯覺,眼前忽黑忽白,似乎有什麼液體從口中溢出。
一時間血珠浸染了李白襟前的雪白,血腥但又豔麗非常。
杜甫的腦袋剎那間空白,趕緊去接那順勢而倒的人兒,連喊叫都忘了,傻傻喃道:
「......前輩?」
李白顫抖著從袖子裡掏出另一罐瓷瓶,飲了下去,鮮血立即停止從唇邊流出,就像經歷了一場夢一樣安然無恙。
可那劇痛未減,就如一根根針扎進脖頸一樣,李白安然受著。
李白看向嚇傻的杜甫,安撫道:
「沒事......沒事了啊,你看我好好的......」
杜甫終於反應了過來,有些慍怒道:
「前輩,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這不是好好的......」
杜甫道:
「哪裡好?我看不出來。」
李白只好盡力哄哄,哄到最後李白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杜甫知道他的前輩有他自己的原則,可他心疼啊。
那得是多大的勇氣,才能對自己下毒。
他不想再讓李白這樣了,他想要讓他的前輩每天快樂的活著。
可他比誰都要明白。
僅此而已,卻難如登天。

後宮有三千佳麗,楊玉奴卻是三千寵愛在一身,不免招人嫉妒。
但那些後宮嬪妃們確是無從下手,因為楊玉奴並非睡寢宮,而是直接睡在皇上的龍床上。
每日一睜眼瞧見的是皇上,晚上闔眼瞧見的也是皇上,這是多少人夢寐已求的待遇啊。
而楊玉奴又生得一副好皮囊,人也年輕,那些嬪妃們妒火更盛,可又對那被保護得好好的人兒束手無策。
楊玉奴是個有精神缺陷的人。
他不知道什麼是我喜歡、我想做、我覺得,就像一個娃娃一樣任人擺佈,不管那人是誰。
不能怪李隆基將他藏著掖著,因為只要他走出去,隨便一個人跟他說你去死吧,他便真的會自刎給那人看。
太脆弱也太美好,這是李隆基一直貪戀著的人,像在把玩那些精緻脆弱的古玩一樣,令人憐惜。
李隆基是個捉摸不定的人。
他時而陰沉,時而開朗,時而像個孩子一般幼稚,時而如修羅惡煞一般恐怖如斯。
沒人想去探測他的真實心思。
世人皆知,大唐的唐玄宗是一路踏著鮮血走過來的,從除掉韋皇後到復興大唐,處處不容易,處處是血腥。
沒人敢走過的路,李隆基敢昂首闊步,一步一步踏著前進,即使遍體麟傷,即使受人非議。
他是帝王,是君主,不但主宰著自己,也主宰著他人,甚至是天下。
可是他也是個人啊。
這並不是指他的心靈多麼脆弱,受到了多少摧殘,而是指,如果李隆基一人對抗百萬人,他一樣是會死的。
他非神非魔,只是個頭腦清晰,思路清楚且十分極端的人類,被砍了一刀還是會死的。
就和其他平民、文武百官是一樣的生物。
這點李隆基知道,他的大臣們也知道。
他終究是個普通的君王,一樣夜不敢寐,也一樣疑神疑鬼,與他的父親、祖父並無太大的不同。
但李隆基其實並不是很在意這些,他喜歡一個人便寵,討厭一個人便殺。
雖活得疲累不堪,但肆意人間。
他之所以喜歡和李白扯天扯地聊北聊西,是因為李白和他的理念相同,不過是一個較矜持,一個較開放罷了。
當然。偶爾李隆基也想當李白一回。
皇帝貪平淡,平民貪富貴,滑稽又令人唉嘆世事無常。

不知道過了幾天,李白才悠悠轉醒。
這是桃花毒微弱的副作用,但也讓李白稍微有元氣了點,比起以前想睡卻睡不著好多了。
「前輩。」
世界上喊會李白前輩,還喊得如此肉麻的只一人。
李白揉了揉眼,緩慢坐起身引接那人。
杜甫今日穿的一襲白袍,和他自己喜歡的深藍色大相徑庭。
白色是李白喜歡的顏色。
杜甫端了碗清湯過來,手裡還捻著磁勺在碗緣颳了刮,把多餘的湯汁刮乾淨,坐至李白旁邊打算一勺一勺餵給他喝。
「用不著這樣,餘毒只會讓我睡得久點兒而已,不至於到拿不動碗和勺子......」
杜甫眼神堅定,勺子已經送到了李白嘴邊,他沒有理由不喝,只能乖乖張嘴喝湯。
一個餵湯一個喝湯,安靜但不冷清,因為無限的寵溺和溫馨溢滿了空氣,竟讓李白有種安心感。
「說起來,我總算知道了前輩嗜睡的原因。」
李白一顆心唰的吊起,杜甫繼續道:
「世人皆道詩仙李白千杯不醉,可前輩近來卻一喝酒便意識不清。」
杜甫眼神陰暗,李白有些心虛道:
「睡得好總比睡不著好......」
杜甫手中的勺子已經不知不覺放到了瓷碗中,他順手將它放在床頭的櫃板,然後認真對李白道:
「若是睡不安穩,我可以抱著前輩睡。」
李白無奈嘆了口氣,道:
「你明明知道不是那個原因......」
「不管是什麼原因,我不希望再看到前輩你受傷,我會心疼。」
直白的表達,簡單的愛意。
也許這就是李白對杜甫妥協的本因。李白此人太過於羞赧,又小心謹慎,像杜甫這般簡單的說出心底藏的最深的愛意,是他需要鼓起一輩子的勇氣才能做到的事情。
杜甫見李白不語,知他是被自己這番話給說愣了,輕笑了下,然後將那懵懂的仙人攬入懷中。
「做甚......!」
「不做甚,就抱著。」
李白三十歲的年紀,本因對此淡然處之,卻不免的心裡有些小小的悸動。
兩人就這樣依偎在一起,度過了些許時光。
過了會兒,李白道:
「你真的就和小孩子一樣。」
一樣的黏糊、佔有、賣慘......
「前輩可得好好看清了。」
杜甫故意似有似無的露出自己精實的身材,讓李白看得雙頰羞紅如血,罵罵咧咧道杜甫白日宣淫不知羞恥......
鬧了大半個早晨,那湯碗已經生了塵埃,不能再入口,只能全倒了,讓杜甫直道可惜,那明明是他熬了大半夜的湯。
但李白知道,這老奸巨滑的杜大詩聖只是在賣慘求補償而已。在杜甫的死纏爛打下,李白終於答應今日為他做一次午飯。
「你敢吃我就做。」
杜甫自然是滿口答應,李白也拗不過他。
於是李白挪動他躺了極久的腿,往自己寢房旁設的小廚房走去。
李府一直都是個很大的地方,光是他的小妾就是一人一間房。
叔叔和妹妹更甚,兩人的寢房可以說是「大鵬雖偌大,卻見五臟也俱全。」兼空間與精緻為一體,可說是住的十分愜意了。
他這個家主的寢房反而小了一些,也簡陋了一些,但在自己寢房中建個小廚房自然還是行的。
李白也畫的一手好丹青,這廚房無油煙與雜柴堆,反而掛了些丹青,分別是梅、蘭、竹、菊。
四幅各掛一個方位,而那窗戶的設計反而是在畫旁的直角挖了個空,頗有些意境。
有風水師曾告訴過他,這樣容易著火,那丹青也容易被熏黃。
但卻見李白將灶台設至中間,似是廚房中央有個四方的凸起似的,旁邊還放了砧板、蔬菜果籃,還有早上剛送到的新鮮葷肉。
李白將自己那長年披散的烏髮挽起,寬袖也綁至手肘,拿過一塊豬肉,迅速提起菜刀手起刀落。
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也會做飯啊。
若是杜甫在這看見李白如小媳婦似的碰油鹽、抹葷腥,烹煎炒炸煮等動作,怕不是又要將他按在台上雲雨一番。
李白口味清淡,一整套忙下來只做了幾道炒白菜、木耳筍片炒肉絲,等等。
唯一有看點的是小米粥,五穀俱全,還有淡淡的穀麥香。
可對於杜甫這種肉食性動物來說,還是清淡了點。
「前輩.......」
「吃。」
三道菜上了桌,杜甫可憐兮兮的夾著那素淡非常的菜色,不時還咂咂嘴,想提醒他親愛的前輩,他不能只吃蔬菜的。
可見李白恍若未聞,自顧自吃得津津有味,還夾了一片杜甫最討厭的白菜到他碗裡。
李白見杜甫遲遲不願下筷,有些得意道:
「有給你拌肉絲不錯了。」
「前輩你不能這樣——」
李白終於將軍了杜甫一回,很是開心,隨口道:
「等會一起做桃花糕嗎?」
「......好啊。」
心大的李白終於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連忙解釋道:
「我...我剛剛隨口一說......!」
可杜甫才不管那些,牽起李白的手就道:
「前輩,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啊。走吧。」
李白本來已經生無可戀的準備被杜甫拉著走了,直到他隨意掃了飯桌一眼,便大聲對杜甫喊道:
「你倒是先把青菜吃完啊———」
杜甫聞聲,想起了小時候母親拿著一把白菜追著他的畫面。

李白的庭院裡種著一株桃花樹,現在正值春天,是桃花開的最美的時候,像剛剛從情海裡撈出的李白,粉嫩欲滴,在那飽和情慾的淚眼中參雜了絲嫵媚。
當然,這是杜甫自己對於桃花的形容。
李白喜桃花,因為他認為桃花是天界才有的花蕾。
如天仙般清澈,卻也似紅塵中胭粉。
別人採花都是踩著梯子爬樹上,然後將完整的花蕾一朵朵摘下來,由下面的人接著。
李白可不一樣。
他庭院中的桃花樹猶如生生不息一般,長年如零雨飄落,卻看枝頭上還有桃花朵朵。
遭人踩踏的桃花瓣不會發臭,而是會被樹幹吸收養分,漸漸的,連桃花樹下的土都有桃紅點點。
所謂的收集桃花,也就是拿個袋子在桃花樹下站個幾秒,桃花糕的材料就集滿了。
或許是仙人太仙,亦或者是桃花太美,許多年後,杜甫仍然久久不能忘懷。
桃花帶毒,因此桃花餡需用蒸籠蒸過一遍才能入糕,糕皮是以桃花瓣糅進麵團,軟糯香甜,還有濃濃的桃花香氣。
李白雖少食葷腥,卻對甜食情有獨鍾。
他的廚房原是建來給他自己做些糕點的,可杜甫來了一陣,它就發揮了它應有的作用。
烤過一陣,熱騰騰的桃花糕便上桌了。
香氣濃郁猶如卻又混雜熟飴之氣,恍如那年酒樓,禁忌又美好的交合。
然而那仙人卻道:
「桃花糕要是再冰鎮一陣,滑順冰涼恍如佳釀,風味更甚。」
杜甫搖了搖頭,他倒是覺得這桃花糕能有別的吃法。

此時已值傍晚,一日便這般匆匆過去,讓人不禁嘆道光陰匆匆。
夜晚靜謐非常,也是杜甫胡作非為之時。
杜甫將熱騰騰的桃花餡抹至李白的小腹上,然後用唇齒輕輕撕咬,弄得李白顫慄不已。
他不懂,為何杜甫如此喜歡以舌舔弄他的身體,像是品嚐什麼極致美味一般......
兩人每日每夜的情趣不甚相同,有時是食物,又有時是花朵或是其他物。
李白覺得自己有些縱慾過頭,本想叫停卻又禁不住誘惑,只能任那人擺弄。
他只知,他再無顏面道自己是為君子。
夜夜笙歌到天明,真應驗了這荒唐不堪的詩句。

李隆基是個皇帝,天下人皆知。
可李隆基是個斷袖,只李白與楊玉奴知曉。
每日晨起,李隆基都是摟著暖洋洋的楊玉奴醒來的,滋潤的不得了,頗有幾分為我獨尊的味道。
可惜沒摟幾分鐘,他便要上朝。
早朝這種東西,李隆基曾經天真的問過從小照顧他到大的宮女,問,皇帝不是可以不上早朝就不上的嗎?
可想而知,那宮女只能尷尬的傻笑。
而今,他上過的早朝比他珍寶閣裡收著的寶玉還多,而他在上朝時嗆過的官員,比他吃過的鹽還多。
做皇帝難啊,李隆基常常唉嘆,這皇帝這麼難做,偏偏還那麼多人想坐上這猶如千斤的龍椅,怕是對於這皇室的幻想太過美好了罷。
這個位子,是以人骨堆成的血肉啊。
他知道,幾年以後,這個必定位子會多一條人命的銘刻。
他有些茫然。
他想,留下些什麼。
除了那些皇帝的名祿富貴,他想在這世上留下一點痕跡,以他真實的身分,以李隆基這個名字。
而不是唐玄宗。
可嘆可悲的是,那似乎恍若夜譚。
楊玉奴曾是個暗衛,也因此,他身手極佳,身段也極好。
命運總是讓人相會,也讓人相恨相殺相結相愛。
上朝後的某一日,李白見著了讓整個朝庭喊打喊殺的絕世美人楊貴妃。
清秀美豔,如傳聞一般,骨架比尋常女子大了些許。
然而這不是李白驚訝的重點。
那時李隆基正帶著楊玉奴「微服私訪」李府,是以公關之名查探李府運作狀況,以及關心一下自己官員的家庭環境。
李白倒是不介意,可「借宿」在他家裡那位就挺介意了,李隆基又是喜歡捉弄人的性子,火藥味一瞬間在李白的寢房中蔓延開來,兩攻僵持不下,餘兩受相對無言。
兩受相對無言之中,李白有些疑慮。
為何這楊貴妃如此眼熟,像是在何處見過一般。
這時楊玉奴像是想起了什麼,道了聲:
「啊,李先生。」
李白猛然一震,想起了眼前之人是誰,他是知道李隆基的貴妃是個男人,可未曾想過竟如此巧合。
這不就是在他躲避杜甫時雇的暗衛嗎......?!
李隆基聞聲,問道:
「你倆可曾相識?」
楊玉奴乖巧點頭,指著李白道:
「李先生。」
然,又指向一旁黑臉的杜甫,道:
「追著李先生不放的變態。」
「......」
「......」
在這個時候笑很沒禮貌,可李隆基實屬繃不住了,只掩著嘴在一旁竊笑。
李白無力道:
「皇上,別笑了。」
「對不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肉眼可見的,杜甫似是下一秒便要和李隆基拚命樣,周身都有殺氣騰騰的氛圍。
見狀,李白趕緊把人哄進了屋內,不然他這李府怕是不保。

對於楊玉奴這個人,李白除了憐惜,還有些好奇,畢竟這人實屬特別。
第一次見到他時,李白便知他必為人才。
沒有七情六慾,只聽他人傳喚,這是多麼難得的性格啊。
罔論其他,單是李白很羨慕這件事便知,楊玉奴是個殺傷力很大的武器。
和李白的父親李客一般,十步殺一人,不留功與名。
尤其那相貌更是令人驚艷,說是去當最低等的淫倌。 也是能賺個盆滿砵滿。
這也是為何當今聖上對於他癡迷非常,但若李玉奴是個刺客,可就得小心防範才是。
想至於此,李隆基已經在李白的府中待了兩個時辰有餘,準備回宮中了。
「李侍詔有勞,便不用送了。」
「那臣下便告退了,預祝聖上一路平安。」
恭恭敬敬的李白。
低頭哈腰的李白。
安靜內斂的李白。
杜甫默然不語,他認識的前輩,天不怕地不怕,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嘆無錢逛酒家,只道樹上桃花紅。
他認識的前輩,內心裡住著一個狂野的獸,任性又不可理喻,雖非聖人,卻狂妄美艷。
他認識的前輩......
他好像......不甚認識李白。
就算他知悉前輩的身體,甚至小脾氣......
李白這個人,於他而言,與其他他只知片面的人無異。
李白覺察杜甫神色有異,疑道:
「何事?」
「無甚......」
「若是無事,為何愁眉不展?」
「......」
李白見杜甫不語,便道:
「你若是不願說,便罷了吧。」
杜甫急忙支支吾吾道:
「前...前輩....!我....!」
「莫急,慢慢說。」
「我......」
我想知道你的全部啊,前輩。
可這要如何開頭,如何談起?
我想知道你所念所思所想,哪怕一分都不許對我隱瞞?
李白未瞧出端倪,道:
「聖上是頑了些,但也沒必要氣到現在,氣也該消了吧。」
「......嗯。」
見杜甫應了聲,李白也就暫放此事,隨之便拋於顱外。

其實除了李隆基以外,杜甫的情敵也是多的能扎堆。
其中最著名、最令民眾們津津樂道的,便是孟浩然與李白的恩怨糾葛,更別提李白對孟浩然那是一百萬個憧憬,想讓人不想入非非都難。
論吟詩,如今的杜甫無法與孟浩然相比。
論相遇的時間,與杜甫相比,孟浩然較早相識李白。
只能說,若是孟浩然對於李白有那種不一樣的淫思,早輪不到杜甫這晚輩興風作浪。
可惜,孟浩然早已有心傾之人,和李白這般人自是無意與同。
那便是他自小至大的知心好友王維。
孟浩然少時家境貧困,便去了以慈善為名的王府做那王小公子的書僮。
他倆一直是相互扶持,互相成長,情比金堅一般。
當然,這「情」當然包括了愛情。
他倆還未及冠便傾心而相許彼此,此時兩人還年少,仍然心性未熟,只知與相愛之人相守一生,全然不曉將會有多麼重的擔子落於他們肩上。
在王維十六,孟浩然二七那個年頭,他們決定私定終身。
就在城郊的一間破廟裡,他們許下了相守一生的願望。
兩人悄悄瞞著家裡,拜了天地,結為夫夫。
以樹上紅繩為戒,褪色紅布做蓋,兩位未來翻天覆地的詩人,互相拜下。
若王維是女兒身,這自然得成一段佳話,流芳百世。
可惜王維不但是鐵骨錚錚男兒郎,出生的書香世家還是信佛論道的家族。
莫論是拜堂了,連相愛都是種奢侈。
兩人分別至今,雖有書信往來,卻也無法相聚圓滿,孟浩然不知他如何,王維也不曉如今他是何等樣貌,只能憑著少時的記憶,臨危一線的維持著這段不知何時才會到頭的戀情。
直至一日,孟浩然得到了個消息。
王維與某個他不認識的女孩成親了。
雖然知道這一日總會到,但孟浩然仍久久不能釋懷,不但寫了好幾封信置問他為什麼,原本還打算追至王維的所在地當面與他說之。
明明他知一切已物是人非。
分明他比誰都要清楚,王維早已不是他們少時的那個王維,他也早已不是當年的孟浩然。
可他還是無法放下,他拋卻了王維留之的所有物,可卻無法拋卻自己的心。
可。
又過了許多年,他也成親了。
是個富商家的女兒,因家中閨女臉上有缺陷才同意讓那小姐嫁與貧窮世家的孟浩然。
與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回來的女孩,甚至與他素未謀面,便是紅綢掛樑之日。
那女子分明從未見過他,蓋頭一掀起卻是緋紅滿面,嬌羞不已。
孟浩然想到的卻是少時,他掀起王維的蓋頭時,那少年英姿颯爽的笑容填滿了他滿心滿肺,心中除了欣喜再無他物。
分明他比王維再年長些許,可總不成熟的竟是他。
杳無音信了許多年,孟浩然連孩子都有了,可那人卻吝嗇於給他一點點希望,讓他在每年他倆私定的成親之日時,都鬱鬱寡歡直至天明。
世人皆道王維的詩淡如水般,輕輕撩過卻又徬彿用那柔水割了一道口子,讓人久久不能忘懷。
可孟浩然卻道,一個信佛者,本不該貪戀於人世悲歡離合,這詩太多忘懷且留念,已是犯了戒律。
忘的是年少情,懷的是那回不去的影;留的是人味,念的是塵世名。
再後來,他遇見了與那人年齡相仿的李白。
李白與孟浩然的志向大致相同,且十分聊得來,兩人聊著聊著,就帶到了那陳年往事上。
李白也知,孟浩然定是受了很深的傷,才會與一才識之人訴予如此多往事。
況且,作為一斷袖之人,他也有所感觸。
那故事太憂,也太辛辣,令詩仙李白久久不能自己,便時常做詩與孟浩然,最著名的便是那:
「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
他欣賞孟浩然的瀟灑倜儻,以及那敢愛敢恨的情懷。
但這句話竟被後世過度解讀,當然,那也是後話了。

驚蟄已過,但那天還是如洩洪一般,淅淅瀝瀝的下著春雨,雨珠打得許多翠綠的葉片都垂了下來。
即便是吵了些許,但那清新的空氣的空氣讓李白心情也好了不少。
今天的晚膳自然還是杜甫掌廚。
大魚大肉酸菜麻辣,這是杜甫喜歡的口味,但李白卻不沾哪怕一點。
這人喜重口味,可李白卻是清淡素淨,也不知杜甫一個喜辣麻葷腥的人為何會將李白這般清淡的仙人吃得乾乾淨淨,還不時回味。
一陣油煙味過後,菜便上桌了。
桌上的菜是十分兩極的畫面,一方紅豔油光四射,一方清淡如水,還有絲絲青翠夾雜其中。
而今日不只有杜甫與李白兩人共進晚餐,還包括了李白的一大家子,畢竟李白還是家主,不可能扔著家人自己獨食。
以往他都是和家人吃完飯,再與杜甫吃些夜宵。但今日杜甫來的有些早,便只能如此了。
李白有一妻一妾,一女一兒,一個年紀和他兒子一般大的小叔,和一個妹妹,家裡人只他孩子不知李白是斷袖,其餘都小心翼翼保守秘密。
妹妹李月圓和李白長得一般好看,但性格卻大相逕庭,妹妹活潑可愛,李白清雅恬靜。
大女兒李平陽和小兒子李伯禽同為許氏所出,自然,也是邊塞那將軍的血脈,但姐弟倆仍不知此事,因此還是同李白十分親近。
許氏同宗氏坐於一處,正有說有笑著,許氏端莊,宗氏豔麗,各有其姿色。
李白的小叔李陽冰是南方李氏那兒過繼來的,與李白同宗,李陽冰雖年幼,卻差了個輩份,因此以叔侄相稱。
由此可見,李氏不愧為九大家族之一,十分龐大且令人畏懼。
李白先是向家人粗略介紹了下杜甫,並道他是自己的至交,須好生對待著。
在場的人知道的已明瞭其意,不知情的便只是把杜甫當成李白的好友,一樣和樂融融。
杜甫心中五味雜陳。
這算見家長......不,見家屬?
頑皮的伯禽早蹭到了李白旁邊撒嬌,李白笑著叮囑他先用完飯再玩兒,一副享盡天倫之樂貌。
許氏慨嘆了下,自己的愛人雖有了後,可無法與自己的稚兒相見,不知是喜事還是憂事。
李伯禽被父親柔聲趕了回去,有些許不悅,便將魔爪轉移到了李白的小叔李陽冰身上,時不時捏捏李陽冰仍稚嫩如雪的小臉蛋,把人弄哭了卻只聳聳肩,表示自己也沒辦法。
李陽冰年紀與李伯禽相仿,又經歷過被拋棄無父無母的滋味,因此性格較懦弱膽小,被捏了捏便抽抽嗒嗒的哭了起來,讓小兇手李伯禽手束無措了一陣,最後只能盡力安慰可愛的小哭包,李陽冰才停止哭泣。
李伯禽的姐姐李平陽坐在母親懷裡,時不時狠狠的瞪著弟弟,嗔怪他又弄哭了人家。
杜甫為外來客,小孩子自然對於自己不熟悉的人既害怕又好奇,用完杜甫親手煮的食物沒多久,小伯禽還沒安分幾分鐘,便悄摸摸的跑到了這個他覺著陌生的男人身旁。
「叔叔,你是何人?為何父親說你是貴客?」
小孩子還不懂修飾語句,講出來的話十分直接,杜甫不禁在心裡道這孩子可愛,道:
「我乃你父親至交,姓杜名甫,你喚我杜叔便可。」
可憐杜甫還未及冠的年紀便被叫叔叔,可伯禽絲毫未察覺,立即甜甜的喊了聲杜叔。
李白便在旁瞧著這兩人的互動,心中像是有什麼化開了一般,連這孩子並不是自己的血脈這事都有些忘卻,淺淺微笑了起來。
李白的親妹妹李月圓活潑好動,但又長了一張清雅端莊至極的秀氣臉蛋兒,因此李白總叮囑李月圓切莫過多言語,免得讓剛到手的姻緣給嚇跑了。
而李白還不知道的是,李月圓早就有了心傾之人,只是還未表明愛意。
飯後甜點是李白做的桃花糕,還有一些水果切片。
小孩子對於甜食特別沒有抵抗力,幾乎是桃花糕剛上桌那一刻,一個小手便撲了過來,抓走了一個既不燙手也不冰冷的糕,便啃了起來。
然而,李平陽手中的筷子比李伯禽的手快多了。
「嗷!」
輕脆的竹筷聲敲在李伯禽稚嫩的小手上,將那即將到嘴的糕給掉了下來。
「你忘了父親是如何教我們的?這般沒有禮數。」
「姐姐我錯了嗷嗷嗷......」
李陽冰睜著大眼睛,有些茫然的看著姐弟倆有些逗趣的互動,默默將想拿糕的手縮了回去。
李平陽雖然對弟弟嚴厲,可是對於這個可愛的小粉團兒可是能寵即寵,見李陽冰遲遲不敢出手拿糕,便放了一塊到他盤裡,道:
「你要是想吃,便吃吧。」
李陽冰這才抬起了臉蛋兒,是個十分精緻清秀的男娃,甜甜的道:
「謝謝姐姐。」
雖說按輩份來講,李陽冰的與李平陽可不只差了一星半點,可既然他們喜如此,李白也不好讓他們規規矩矩的按輩份叫。
杜甫見李白一臉「慈愛」的看著那些腦袋還沒老松高的小鬼頭們,便悄悄的拿了塊桃花糕,遞到李白麵前晃了晃。
「做甚?」
「餵你。」
杜甫的聲音放的很輕,按理說其他人不可聞之,但李白的耳後卻染上了點點緋色。
「不可胡鬧,也不瞧瞧這是何等場合。」
「無人在瞧,前輩可放心不被人瞧見。」
「你......!」
見杜甫手中那塊糕可憐的快涼了,李白嘆了口氣,就著杜甫的手,嗷嗚一口咬下。
妥協的前輩真可愛,當然,晚上還能更可愛些。
此時夜深人靜,正是纏綿軟榻時。

李陽冰是趙郡李氏南祖過來的,但過來的途中並不安穩。
當時趙郡李氏南祖落沒,只能投靠在隴西的李氏本家。
李陽冰的父母衣衫襤褸,夜夜宿露街頭的走了好一段路便撒手人寰,留下了仍是幼年的李陽冰一人獨自為生。
那並不是什麼好的回憶。
李陽冰守著即將腐爛的父母屍身三天三夜,過了好一會,他才發覺他倆已死去多時。
一介身量還未至弱柳高的小孩兒,餓了許久,自然無餘力去埋葬兩個已生蛆的成年人,只能拿著破布鋪在地上,以極為微弱的音量行乞。
直到李白終於發現流落在外的小叔時,李陽冰已經餓暈在街頭,差點也隨著父母而去。
李白是靠著李陽冰鋪在地上的破布,才認出他是李氏的人的,那塊布雖十分骯髒,但李氏家徽仍亮堂可見,這才順帶救了即將死亡的李陽冰一命。
把李陽冰接回來的時候,是一派奄奄一息之態。可刷洗乾淨了,才發覺李陽冰的虛弱非是身體骯髒之故。
為此李白曾花大錢買補藥,好不容易才把李陽冰養的健健康康白白嫩嫩。
心靈的創傷哪那麼容易痊癒啊。
好一陣子,李陽冰都不敢抬頭看李白,問他為何,他便以軟軟的嗓音道:
「娘親說,衣服華貴的人不可看、凶神惡煞的人不可看、眼神虛浮的人不可看,不然會被打的。」
聞至於此,李白有些心疼這孩子。
因李陽冰的吃穿用度與李伯禽無二,李伯禽還曾以為李陽冰是李白在哪帶回的野種,差點大鬧一番。
幸好那衝動的小鬼頭在要點時卡住,否則就丟大人了。

春末初夏,讓原本潮濕的暖春添了些熱意。
也因此,李白起得比旁人更早些。光昨晚兩人交合之時便覺熱的受不了,更何況是大早晨那曬死人的陽光。
被窩自然是待不住了。
李白無情的丟著還黏糊的人不管,徑自自己穿衣、束帶。
正要束髮時,那人又如夏日裡黏糊又噁心的汗黏了上來,道:
「前輩......我幫您束髮......」
李白也不覺有甚不妥,便遞上了梳子,背過身去。
鼎鼎大名的詩仙烏髮柔順,夾雜了些許白鬢和銀絲,莫名讓杜甫心中一陣酸楚。
李白有些眼尾泛紅、眼神雜亂且惺忪之態,儼然是一副剛醒的美人之貌。
臆至於此,杜甫連帶著也清醒了些,心情更是愉悅非常。
李白見狀,道:
「何事如此?」
「前輩散髮之情狀,只我能瞧。」
大唐盛世,人人皆盤髮,與漢代散髮髻不同,有些人頭頂烏紗,有些人銀冠著髮,可沒人散髮。
因此盛傳,男子散髮的模樣,只父母妻兒能瞧之。
李白隨口問道:
「的確只你能瞧,那你要如何?」
「不如何,就是......」
杜甫原想道,若是他倆能私下拜個堂,行為堂堂正正的夫夫,那便再好不過。
可,那是何等風險和負擔。
「......?」
「啊,無甚。」
「無甚便動作快些,一個不需幾刻鐘便梳好的髮髻,在你這便要一炷香。」
杜甫只得快些將李白的青絲盤上,纏上髮帶,帶上髮網,最後冠上烏紗帽。
李白原先未多作言語,可思及其他,又覺須問之。須臾,他道:
「近日你做何事情都是欲言又止狀,可是發生了何事?」
「......無事。」
「杜子美,你向來知曉我的耐性。」
「......只是念及前輩事務繁忙,無時間與我整日廝混,故不敢再出聲打擾罷了。」
「這可不是我認識的杜甫。在你一心一意追趕我之時,怎未聞你擔心我事務繁忙?」
「......」
「也罷,你到底還是少年心性。」
「前輩!我......!」
李白擺了擺手,示意他並不想再多議。
杜甫忍不住在心裡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自己何時變得這般窩囊?!
能不能爭氣點?!
見杜甫一臉可憐巴巴樣,李白不禁失笑,從前光明正大強求他之人,如今像個小媳婦般不敢言語,何等滑稽?
「好了,逗你的。過來,我給你束髮。」
這才見杜甫規規矩矩的坐了下來。李白隨手拉了一撮頭髮,烏黑亮麗猶如玉石光澤,與他夾雜了幾絲白鬢的髮絲截然不同。
年輕真好,李白獨自腹誹道。想當年他也是遠近馳名的翩翩少年郎,如今他年歲已而立,不禁有些不平衡。
杜甫未尋官職,因此不必戴冠烏紗,著一般銀冠即可,配飾自然也比李白多了些許。
年輕真好。
話說,杜甫也到成家的年紀了吧。
李白為杜甫插上銀簪時想,他的家裡人難道不介意他與自己這大男人整日廝混?
越想越覺得蹊蹺,他道:
「你也快弱冠了,難道不必成家立業嗎?」
「前輩便是我的家、我的業,有何不妥?」
「不,我的意思是......你父母不介意?」
「......」
啊,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我與家母家父......並不好。」
想是因為杜甫斷袖之因吧,李白默默想到。
哪曾想,才臆至於此,杜甫便道:
「非是因我喜好龍陽,在遇見前輩之前,我並不知曉我喜女或男。」
初見這人像情場浪子,哪曾想自己這已而立的大叔竟是他的初戀。李白不禁扶額,真是糟蹋了一棵好苗子。
「既非如此,又為何與父母鬧矛盾?」
「我不想繼承家產,更不想與那些求富貴名利的小姐們共結連理。」
李白手中的髮髻已經梳好,可杜甫明顯還不想讓頭顱離開李白的手掌心。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話雖如此,杜甫這般人物哪肯與命運低頭,即便是養育他的父母,他也敢與之抗衡到底。
「你不得不妥協......總有一天。」
李白心知肚明,杜甫自然如此。
命中注定的事情,不是不願便能避之。

當今聖上,也就是李隆基的生辰快到了。
按往例,必得大張旗鼓一番不可,李白這侍詔自然也得和禮部共同商籌生辰宴的細節,因此近日實無閒暇與杜甫胡天胡地。
主角李隆基覺著有些彆扭。
他並不是幾歲小兒,生辰宴不盡興還會在地上打兩個滾表示抗議。
每一年的生辰宴都辦得如此盛大,像在哄孩子一般,讓他實在煩躁。
可他是大唐的君主,這生辰宴除了哄自己開心之外,還有許多異邦使節趁這次慶典願與大唐聯盟,並不是過個生辰那麼簡單的事。
過生辰,他只想好好吃個長壽麵,然後抱著暖洋洋的玉奴廢在床上一整天。
李隆基一邊唰唰改著奏摺一邊胡思亂想,點點墨水落於他尊貴非常的臉龐上,莫名滑稽。
開元,為唐明皇李隆基的年號,是為大唐最鼎盛的時期,甚至比武氏坐冠掌權時更甚。因此對於創開了這盛世的聖上,生辰之日可不能馬虎。
李白有些身心俱疲。
今天除了題字就是題字,題完匾額再寫個橫幅,李白都有種自己已經江郎才盡的錯覺,渾渾噩噩不知身處何方何地,他從來沒有這麼想念自己那張床過。
是夜。
杜甫看著他疲憊不堪的前輩,嘴角不禁上揚。
李白潔白如玉的指上沾了點點墨色,甚至連純白的衣襟也在劫難逃,有點像偷吃了被發現的小花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