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授冠儀式（上）

一名身穿祭祀院祭司服的男人費力奔跑著，表情恐懼而緊張，彷彿有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正在追逐著自己。他不敢放慢腳步，即便肺部已經無法處理這激烈的呼吸，腰部也痛得厲害。
因為他知道停下來就是死路一條。
男人轉進了一條小巷子當中。他趁著黑暗溜進了一間破房子當中，蜷縮在角落，將破房子里的垃圾雜物覆蓋道自己身上，然後強行屏住呼吸。
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幾個大漢粗暴地踹開了破房子本已糜爛的木門，往裡面張望。
「跑到這裡來么？」
「可是沒發現蹤跡。」
男人用盡全身的力氣將自己貼在牆角處，彷彿要將自己跟牆壁融為一體似的。他的這個行為無視身體的極限，像是哪怕會把身體弄壞也要辦到一般。
「那人在那邊！」
不知何時外頭有人這麼喊道。本來想進屋查看的那幾個大漢在聽到這句話后抽頭奔出屋外，然後朝著不知哪個方向跑走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概就是男人全身劇痛，終於忍不住的程度時，他才從雜物堆中伸出頭來，打量了一下四周。
男人發現沒人之後，才小心翼翼離開雜物堆，輕手躡腳走出屋外。
他長舒一口氣，整顆心都放了下來。
「——以為自己跑掉了，所以感覺很輕鬆對吧？」
一把清脆的女聲突然從男人的身後響起。
男人猛然一驚，倏地往身後看，只見那是一名妙齡少女，相貌精緻，卻全身散發著一股殺氣。她的雙眼瞳孔眯成一條豎直線，像極了蜥蜴和蛇的眼睛。
「一般被我這雙〈幻龍眼〉捕捉到，你就不可能逃脫得掉哦。」
男人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他氣得整個臉都變成豬肝色，大喊一句：「去死吧！」然後舉起自己的右手，將手掌心對準少女。
男人的手掌心中紋著一個奇怪的符號，大體上類似漢字的「占」。男人隨即喊道：「為了上主——」
然而「上主」這個詞語的發音還沒準確吐出，一個人影已經閃現在他的面前。那是一個高大男子，背後還有一對發著亮光的翅膀……
男人來不及反應，內心只想到了一句「好快！」
隨即，他就被翅膀男人的拳頭擊飛，整個人摔到路上，不省人事。
「唉！低級的教團成員，就是容易解決。」
少女走到那個男人身邊用腳輕輕踢了一下。那男人雖然暈死過去，但還有呼吸。
「你不是去參加授冠儀式嗎，史黛拉。」
高大男子收起雙翼，恢復到正常人的樣子。
「這個問題我還想問你呢。」
「我還有教團的一些殘黨要收拾。估計來不及……」
「你就不在意嗎？」
面對史黛拉的質問，男子雙眼微微望向一側，低沉道：「現在是工作比較重要。」
「說謊呢。哥，你忘了我有〈幻龍眼〉嗎？」
「…………。」
「真是的，完全沒你以前的風采呢。以前的你可是能夠說到做到，毫不猶豫的呢。」
史黛拉雖然說著揶揄她哥哥的話，臉上卻顯露出高興的笑容。
「〈幻龍眼〉可沒有讀心的能力。你不用在這裡唬我。」
他轉移話題。
「要是有這個空閑就幫我把剩餘的教團殘黨給一網打盡吧。」
「是是～」史黛拉聳了聳肩。
而他，埃利希斯卻輕輕嘆息。
◇
時間稍微回到較早之前，那時候授冠儀式還沒舉行。因為最後的比賽正進入白熱化，勝負還沒分出。
克羅狄斯打出一道強勁的金色氣流壓住莉薇婭，使她愈顯頹勢。就算擁有幾乎無限魔力的莉薇婭也抵擋不住這股強勁的氣流。
這或許會是莉薇婭這一次的人生之中第一戰敗。
在這一瞬間，她想到了很多。想到了過去的經歷，想到了自己兩段人生的經歷。
「沒想到現在的我還會執著於勝負呀……究竟這種心情已經是多久之前的了？前後總計30年的人生，我在這裡面又學會了什麼……」
莉薇婭不害怕失敗，也不是追求勝利。但是自己所在的環境總是推著她向前邁進，停不下來。
在這裡輸了並不可恥。你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莉薇婭腦海里全都是這些念頭。
因為她並不是為了自己才參加這些比賽。所以輸了她並不會損失什麼。
但是，這就會讓她在這一輩子所決定的目標背道而馳。
想要在這一輩子過得舒適，舒服，首先就得改善身邊的環境。贏下比賽，是為了改變環境的重要前提。
雖然理由相當自私，但卻成為了她現在活著的首要目標。
贏下比賽，皇帝才會允許她動用〈帝國高等魔導研究所〉的資源。輸了可就要繞一大段遠路。
所以，現在不能輸。
「啊啊啊啊！！死馬當活馬醫就是了！！」
莉薇婭大喝一聲——
「〈反擊模式〉（MODE:COUNTER）……！！」
緊接著，莉薇婭身上的戰甲猛然飛出許多部件，像浮遊炮一樣漂浮在她的身邊，並加入到抵抗金色氣流當中。
「本來這是用來對付埃利希斯的……但現在只能就這樣子上啦！！哈——！！全負荷運轉——！！」
霎時之間，飛出去的部件紅光大盛，以兇猛的魔力回應著金色氣流。魔力與氣流碰撞的空間不斷閃爍光芒，並迸出鮮紅刺眼的花火。
然而，不到一眨眼的時間，飛出去的部件迅速開裂，眼看就要爆開。
「果然不行啊！就算全負荷運轉也來不及處理這龐大的魔力氣流！本來就不是打算對付這種招式的嘛！！」
本來，〈反擊模式〉的原理是吸收魔力震動的效果然後反擊回去，是莉薇婭用來彌補自身弱點，對付埃利希斯的秘密武器。但是她斷然沒想到居然要用在這種關頭，所以也來不及仔細調整，會失效也是理所當然的。
金色氣流讓莉薇婭連呼吸都開始跟不上。她閉上眼睛緊蹙眉頭，咬緊牙關，用僅存的意識抵抗著。但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或許1秒，或許2秒，她就會就此倒下。。
在莉薇婭快要虛脫的時候，這些部件的表面突然浮現各種複雜的魔法陣來，並且凝聚出一道紅色的保護層，將金色氣流完全抵住。莉薇婭的內心不知為何響起了一句模糊的話語——
【「逆轉」的刻印，汝於此刻流轉——】
恍如電閃的一瞬間，莉薇婭全身紅光大盛，全身浮現出各種不知名的魔法陣來。這些魔法陣製造一個又一個能量場，將金色氣流整個包裹起來，像是一張透明的網。這個現象讓克羅狄斯也猛然一驚。
「——不可能！！這一招可從來沒有人能夠接下！！她……她是怎麼辦到的……！！」
此時此刻，克羅狄斯打出的金色氣流也已經盡數射畢，沒辦法再增加。而金色氣流也被莉薇婭的紅色魔法力量給整個包裹起來，漂浮在半空之中，像一顆夾雜著紅光的金色大球。
球體內部的金色氣流兇猛涌動，像是把暴風雨裹在裡面似的。球體非常巨大，都快能把比賽的兩人擠出場地了。
「呼————喝————」
莉薇婭半夢半醒地舉起雙手，球體也隨之移動到她的頭頂之上。
克羅狄斯人生中第一次背脊直冒冷汗。他用力咽了一下喉嚨，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莉薇婭和她吸收掉的球體。
克羅狄斯忍不住低語道：「糟了！〈內丹〉的能量全都打出去了，來不及恢復！就算她此時用普通魔法打過來我都沒多餘的魔力防禦！更何況看樣子，她是想要……！！」
莉薇婭作出了一個向前揮臂的動作。
「嘿呀————————————！」
巨大球體朝著莉薇婭的前方移動。當球體離開莉薇婭大約1米多的時候，球體外圍包裹著金色氣流的魔法力量瞬間崩塌，將裡面的氣流全都釋放出來。
這一下子像是在角斗場上引發了一場風暴，金色氣流不受控制地亂竄，甚至躥到了觀眾席上，讓一眾觀眾不得不張開魔力抵禦。
不過，最大的氣流是順著莉薇婭身體的軸線，也就是她的前方吹去。路上自然就會碰到金色氣流的製造者，克羅狄斯本人了。
「………………欸。」
始作俑者，反受其害，這一下連克羅狄斯自己都沒想到。畢竟這一招在以前只要打出去就必然致勝，沒有失敗的場合，所以也就不曾會想到有今天這種局面。
「〈內丹〉化成的魔力流果然非同一般，原來之前的對手都是這樣子敗下來的嗎，我反而有些佩服我自己起來了……。」
但是克羅狄斯臉上沒有自嘲的餘裕。他運起僅存的魔力去抵禦，但是狂暴的氣流卻一直侵襲著他，打得他臉上生疼。
不知過了多久，金色氣流的風暴才逐漸止息。比賽這才算重新回到正軌上——
〖主持：哦哦哦哦！決賽果然非同一般！場上掀起的巨大風暴終於停下來！現在到底誰才是最後留在擂台上的人呢！〗
克羅狄斯終於睜開眼睛，望向對面。只見莉薇婭身上的外甲全數脫落，連對戰胸章也跌落在地上裂開了。莉薇婭搖晃著身子，一個沒穩住，整個人倒在了地上，看上去像是失去了意識。
〖主持：噢不！莉薇婭選手倒在地上了！她的胸章也破壞了！難道這就是她最終的比賽結果嗎？！〗
克羅狄斯先是一愣，然後內心忽地狂喜起來。
「啊……啊！看來她要應付我的招式也是筋疲力盡呀！雖然跟當初想的完全不一樣，但我最後還是撐下來了！我贏了！」
〖主持：那麼有請裁判作出裁決……最終結果是……！〗
克羅狄斯激動地想要跳起，卻發現自己的左腳踩空了，沒穩住自己也跪倒在地上。
「欸……？怎麼會踩空的……這怎麼——」
「可能」兩字還沒說出口，克羅狄斯便發現了不對勁。之前的狂喜一瞬間變成了絕望——
〖主持：……竟然！勝出的是莉薇婭選手！裁判表示，克羅狄斯選手出界在先！所以算作打出擂台！竟然就差那麼一下！〗
原來克羅狄斯用魔力支撐自己的時候早已被金色氣流吹到擂台邊沿，他的左腳用魔力抵著地面，連超出擂台外也沒發現，所以就這樣一直半個身子出界了。直到氣流消失，他收回魔力，才猛然發現自己的左腳其實是踩在半空之中。
「不可能……你連這一點也算進去了嗎……！」
克羅狄斯不甘心地用拳頭捶打地面。
「可怕的女人……看樣子我是真的小看你了……」
◇
莉薇婭躺了大半天才蘇醒過來，不過身體檢查表示只是消耗過度暈倒而已，沒查到有什麼問題。
莉薇婭事後得知自己糊里糊涂就贏了比賽也是相當不可思議，她其實在中途就開始意識飄遠，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所以還以為自己早就倒下了判輸。不過既然大家都認可了比賽的結果，莉薇婭自然也就打馬虎眼不去多嘴了。
另外，莉薇婭也對克羅狄斯使用的魔法（還是說法術？拳法？）相當感興趣，於是趕緊去找克羅狄斯想問他的家傳魔法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你笨蛋啊，我怎麼可能會把家傳的魔法告訴給你知道。」
但得到了卻是一通呵責。
「唔……我知道這樣很冒昧啦，但是你的家族魔法非常奇特，所以我很想了解……」
「那就更不能告訴你知道。」
「欸～～～～～？！」
克羅狄斯指著莉薇婭，一臉嚴肅地說道：「叫莉薇婭的女人，從現在開始起你就是我的宿敵，我會以打敗你作為以後的人生目標。我會磨練祖宗留下的魔法，然後打敗你的。所以你不用再來問我家族魔法的事情了，別想通過鑽研我家魔法的弱點來對付我！」
「不是啦……！」
克羅狄斯毫不領情，「哼」的一聲轉身走人了，只留下莉薇婭自己一個人呆立原地。
「……不是，我對成為你的宿敵這件事毫無興趣啊！我也不是想打敗你才問你的呀……！」
上天沒回應莉薇婭的悲鳴。
然後，黃昏的時候，角斗場開始舉辦〈授冠儀式〉。
◇
審訊室。
曾經假冒成參賽選手的教團成員此時全身關節處都扣上了鎖鏈，吊在了半空之中。他的身上僅僅穿著一件單薄的囚衣，還用水全部打濕了，在這陰冷的審訊室里禁不住全身打顫，低聲呻吟。
審訊室的門打開，從外頭走進一個人來。
「情況怎樣了，克拉克。」
走進審訊室的是埃利希斯。
在審訊室里，除了審訊對象，還有負責審訊的克拉克以及兩三個在旁看守的帝國軍士兵。他們看見埃利希斯進來，皆恭敬地行了個禮。
克拉克搖頭道：「這傢伙很頑固，就算用幻覺讓他供出這次行動的同伴，也始終不肯說出主謀和教團的秘密。看樣子是經過了特殊的處理……」
「……那就奇怪了。為什麼教團不把同伴的資訊也一起處理，只處理核心的秘密？他們就不可能不考慮要是被抓到之後的事情。」
就在此時，那名教團成員忽地沉聲訕笑起來，聲音極其詭異。
克拉克吼道：「喂！你笑什麼！死到臨頭還心存僥倖嗎！」
「僥倖？你們這群帝國的走狗未免太看低我們了……」
克拉克抽起長鞭對著教團成員便是一陣鞭打。
「快說！你們教團到底還有什麼秘密！不然還有更多的酷刑！」
那教團成員強忍著痛苦呵呵一笑，抬起頭來無神地看著埃利希斯說道：「喂，那邊的大哥，你能告訴我〈授冠儀式〉已經開始了嗎？」
埃利希斯眉頭一皺，心中湧起不祥的預感。但他還是故作鎮定回道：「〈授冠儀式〉已經開始了。你還有什麼要交代嗎？」
「交代？呵呵……我只是奇怪你是怎麼發現我是潛伏在選手當中的內鬼？」
克拉克怒道：「現在不是你發問的時候！」繼而他想抽起長鞭鞭打。埃利希斯攔住了克拉克。
「其實那天晚上有人在你的身上附著了一種特殊粉末，能夠跟特製魔導石起反應，我是靠這一點辨別出你的身份。」
「原來如此……果然那天晚上不僅僅是不明人士襲擊我們那麼簡單……你們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麼無能呀。作為獎勵，在光榮一刻到來之前我可以告訴你們一件事。」
「……？」
那教團成員用力舉起一根食指，面上詭異地笑道：「如果我告訴你們，現在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呢？」
「……！」
「那天晚上的事情讓我們都以為整個計劃要黃了。不過後來我們決定將計就計，故意讓你們這群走狗疲於奔命……這樣子真正的目標就會視而不見！」
克拉克驚道：「……你們還有別的內鬼安插在裡面！？不可能！祭祀院的人已經全數清查，可疑的魔法道具也全部沒收了！就算你們想在儀式場地搞事也沒有了這個條件……」
「你什麼時候產生了我們只是打算在儀式場地搞事的這種錯覺？」
埃利希斯猛然一凜，叫道：「不好！他們的目標是皇帝本人！只要潛伏在會場當中就有可能發動襲擊！」
克拉克滿頭問號：「欸？！老大你是怎麼推斷出來的！？」
「祭祀院的所有事物裡面只有一件我們之前覺得無需檢查的！」
克拉克稍一推理，馬上恍然大悟：「啊！可是現在〈授冠儀式〉已經……」
「哈哈哈！已經來不及了！到了最後還是我們教團的勝利！啊啊啊啊！光榮一刻到來了，為了上主——！！」
忽然之間，那教團成員全身發光，然後發出「砰砰砰」的幾聲巨響。埃利希斯等人紛紛走避。他們同時還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待反應過來，克拉克趕緊讓手下士兵護著埃利希斯。不過那幾聲巨響過後審訊室里便重新回歸平靜，沒有任何動靜了。
埃利希斯等人這才望向原本教團成員吊著的地方，發現人竟然不見了。正當他們奇怪之際，看見半吊著的鎖鏈上沾滿了血跡。眾人順著血跡往地上一看，頓時頭皮發麻，一陣噁心湧上心頭。
只見地上零零碎碎躺著各種不規則的肉塊，像是屠宰場里剛宰好的豬肉。這些肉塊斷口處十分平整，像是被什麼鋒利的事物瞬間切開。而且看得出切口是順著一些紋身的紋路，彷彿從一開始就有人決定好了要怎麼切，切成多大。
不難看出，這些肉塊拼湊起來便是一個大致的人形。沒錯，之前還是完整一個人的教團成員，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塊塊血淋淋的肉塊，空氣中還飄散著血霧。
克拉克怒道：「挨千刀的……！這些傢伙竟然還會自爆！」
「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克拉克，這邊的事情交給你了，會場那邊我去處理！」
「可是老大，會場離這裡有不短的距離，現在儀式已經……」
「你忘了我的能力嗎？」
一雙光翼從埃利希斯的背後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