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本章節 5198 字
更新於: 2022-02-04
如雷喊聲一落,就見一道潛藏在暗處的身影猛然竄出,他的身姿如豹,眼力稍弱者只能看見空中兩道寒芒倏忽閃掠。暮早就知曉此人潛伏在側,見對方一出手就是凜冽殺招,他面色冷然,身軀雖在半空,右腳卻忽然靈動如鞭,狠狠地甩在女人持刀手腕上。

「你敢!」

那身影聲色俱厲,喊聲未盡,兩道寒光陡然探入暮的懷中。男人似是明白暮刀法凌厲,是以一開始便是欺身打法,如此距離,黑刀施展將大為受限,反而是男人的雙刀能討到便宜。

男人的速度實在太快,暮一腿踢罷,兩道寒光就已近在腹側,刀尖都透出絲絲寒意,如此情景,基本已沒有閃躲可能。男人的戰法嫻熟,敗在此招之下的亡魂多不勝數,是以尚未得手,男人臉上就先行露出一抹獰笑。

但那抹獰笑很快就凝固在臉上,只因面對男人兇猛如潮的攻勢,暮竟然不閃不避,就見他身軀微微下沉,一發重拳直接向男人頸處轟落。一拳擊出,似有隱隱雷音滾盪,男人就算不曉得這一拳之威究竟如何,也知道遠非自己的脖子能夠硬抗。他心思電轉,這兩刀刺下,雖然肯定能對暮造成重創,但代價卻是大到難以承受,思緒至此,就欲放棄攻擊,遙遙避開那一拳。然而他此刻乃全力奔行,要收勢已經太遲,只能雙臂急忙化刺為盾,將胸前及面門要害盡數護於其後。

男人動作方才就位,暮的拳頭已然如雷轟至。這一拳看來毫無花巧,平淡無華,觀賞性還不如下品世家子弟隨意使出的拳法,但就是這樣平平無奇的一拳,甫才落下就有駭人巨響。在眾人視野中,男人的身軀猛然自空中暴落,如非是一道人影自車廂鬼魅竄出,將他生生接下,沒人敢想像男人的下場。

「將軍!」

「都別過來!」

眾人慾要上前的舉動都被男人一聲喝止,他一聲喝罷,嘴角便有鮮血滲出。男人猛地掙開十一攙扶,或許是動作太猛,那一下立馬牽動到體內暗傷,疼得他表情驟變,眾人也是這時才驚覺到男人傷勢。只見男人一對臂膀垂在身側,角度有些奇異,他的胸膛深深陷下,呈現一塊青紫駁雜的暈印,竟是連肋骨都斷了幾根。男人自然比誰都清楚自身傷勢,瞪視著暮的目光中滿是陰鷙恨意,然而他此刻身上氣息萎頓,狀態狼狽至極,哪裡還有平素不怒自威的氣勢。

破碎戰區戰亂紛起,眾人都是經歷過無數戰役過來,卻也不曾見過自家將軍如此不堪的模樣,心中驚懼之餘,卻都立時背生冷汗,想到自己方才竟然還吆喝著要給暮教訓,一個個皆是面如土色。十一在評估男人身上傷勢後,眼瞳間精光一閃即逝,似在回想暮方才一拳究竟有何出色之處,一拳之威竟然霸道如斯。

然而,對那一拳之威,最驚訝者莫過於暮。

據十一的說法,李天成本身是名准將,然而與一些靠關係上位的准將不同,李天成作為遠徵兵團統帥,戰功彪炳,其功勳確實是刀山血海中殺出來的,以個人戰力論,李天成的實力在准將中也能排行前三,可謂半步將級。如此猛人,對付尋常將級或許都能夠不露敗象,就算是有數的幾位將級強者,都沒有把握能一擊將李天成重創至此。須知任一一線將級都是能單挑龍將的存在,在烏平囂和十一的認知,暮縱然強悍,也不到如此水平。

那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拳,實為運氣的產物。

在李天成雙刀臨身的一刻,暮自知閃避不及,便打算以傷換傷,逼得對方棄攻為防。臨危之際,左手黑刀重量忽然間又起變化,見此異變,一個想法驀然在暮的心中升起。

若是全身重量能夠改變自如呢?

念頭方起,暮便感到渾身赫然重上一絲,身軀旋即略是下沉。如此發展雖然映證他內心想法,但畢竟還是太過驚人,任誰一時都會感到難以置信。驚喜交加中,便有第二個想法應運而生。

於是暮嘗試凝會心神,將意識專注在一隻前臂上,心念方動,右臂陡然下沉,暮心中悚然,在其感知中此刻他的右臂竟比平時重上三倍有餘。此際兩道寒光已是貼在膚表,暮不暇思索,一拳果斷揮出,如此駭人的重量增幅下,便誕生出那威力驚天的一拳,是以一拳轟出,最驚訝者莫過於暮。

暮自是不清楚發生在自身上的變化,但此時無暇細思,便暫時將此招稱為御重術。那一拳威力遠超他想像,但即是如此他臉上也不露絲毫痕跡,冰冷目光隨意審視過李天成身上傷勢,但當視線移到十一身上,那神情不顯的眉目立即有了微弱觸動。

只見十一雙腿立處,磚石盡裂,生生陷下兩個半米之深的坑洞,不難想見男人落下的衝勁之大。雖說十一並非直接承受重拳之人,但在接下那恐怖衝力後,他身姿怡然挺立,氣息恆穩,狀態與往常幾無二致,單以此看,十一的實力就超過李天成太多。十一此手,彰顯的可是真真切切的實力,不論是強橫至極的肉身或極為高明的卸力手段,其含金量都遠非匿蹤一類的小術能夠比擬,暮心中明暸,故而目光深沉。

李天成卻以為那深沉目光是針對自己,他此刻雖然目光兇狠,傷勢卻是極重,一點動作都感到胸口劇痛,若是此時再接下暮的一拳,後果不想便之。但李天成出生李家,資源欠乏下仍憑藉自身努力修煉成才,立下煌煌軍功,其骨子裡傲氣之重,既認定暮對自己動了殺心,兩隻垂掛身側的手驀然喀喀兩聲,硬是被他掰回原位。如此胡來自是疼痛如絞,他臉色倏忽一陣扭曲,額前見汗,但那瞪視暮的目光卻是凶光不減,氣勢駭然。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李天成此刻雖然處處都是暗傷,但他的名聲終是無數鮮血換來,其將死之際的全力出手,即便暮實力高強也不敢輕易妄接。在眾人屏息沉默間,兩人的目光遙遙相對,似在空中擦出了點點花火,如此凝重氛圍,就是下一秒兩人展開生死搏殺,都無人感到意外。

值此劍拔弩張之際,卻有一人忽然伸手拍向李天成肩膀,張口道,「李天成,烏少一路舟車勞頓,只欲早些休息,這歡迎會還是擇日再辦。」

此人自然是十一,他這一開口,原先肅殺至極的空氣登時變得古怪不已,好似在十一眼中,方才打鬥不過是眾人精心策畫的一齣節目。眾人就算有意爭辯,但十一強者身分晾在那,再沒眼力的也懂得此刻該把話嚼一嚼再嚥回肚裡。

兩人之間本就無生死大仇,經此一鬧,皆都沒了戰意。李天成見狀,知道自己僥倖撿回一命,暗中長出一口氣,隨即兩腿微軟,狀似無意地掙開了拍在肩上的那隻手。那隻看來蒼白羸弱的手,可是間接受了暮的一拳卻完好如初,李天成雖然感激十一出手,但也談不上對此人如何信任。

「原來是烏閥貴客,李某要是早知二位今日到來,定會設宴接風,有失遠迎,實為李某之過。」李天成歷練之深,早已成精,短短數句間就將自身及麾下出手的罪責輕輕揭過。只見他眉目誠懇,語氣謙恭,前後態度轉變之快,簡直不是一人。

在十一出手救下李天成的一刻,暮便知道男人於烏閥或這場戰役中必有後用,必須留其性命。暮舉目四望,就見周圍傭兵一個個噤若寒蟬,當他視線掃過時,所有人都如臨大敵,均下意識地避開那道目光。最初立威的目的既已達成,就算李天成的話語再怎麼可笑,暮也不打算繼續追究。

他眉目間冷色褪去,隨即大步流星地走向李天成,伸出右手,道,「烏閥,烏暮生,見過李將。」

這一句乍看再平凡不過的招呼,卻有一部分人聽出其中玄機。

暮明面上的位階只是上校,只因准將以上無一不是成名多時,若此刻突然冒出一名不見經傳的准將,肯定會引來各家目光,在避人耳目上,烏平囂早已設想周到。李天成雖為准將,但暮身為此戰統帥,地位還在李天成之上,如此一來,兩人之間的稱謂可就多了些講究。

如暮稱呼他為李少,那麼李天成還可以稱其烏校或烏少,但如今暮既以李將相稱,那麼此二稱謂就都不再合適。

李天成又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內心暗罵不已,面上卻不為所動,忍痛抬起右手迎上,「在下李天成,早聞烏帥大名,今日終於得見。」

兩人又客套一番,李天成在命令底下將二人的住處安頓後,便欲離去。臨行之際,李天成目光落在三道身影上。那三人都曾與暮正面交手,此刻卻一個個平躺在地,眼瞳中黯淡無光,身驅在凜冽冷風中已經漸涼。以暮的能力,對付幾人何其容易,就是不下殺手也能有數種手段對應,然而暮卻選擇用最冷酷狠決的作法,將恐懼植入每一個傭兵的心裡。

李天成臉色一沉,正當所有人都以為他要為此發作時,李天成卻突然收了目光,背對著暮,寒聲道,「烏帥手段,李某算是領教了。」

「李將不必客氣。」

李天成目中陰騭一閃即逝,那三人雖不是頂尖戰力,但抑是他悉心培養的麾下。一下子痛失三名幹員,李天成對暮自是恨極,但他知曉以自身當前狀態絕無可能從暮身上討回公道,遂而只發出一聲冷哼,便拂袖而去。

暮望著男人離去背影,左手黑刀鬆了又緊,緊了再鬆,幾經猶豫後,終於還是放任男人遠去。暮的個性向來不喜歡養虎為患,而李天成一看就是不甘於人下之輩,就算只是短暫時日,也不可能全心聽令於他。如此一類人,若非是十一明擺著保其性命,暮絕對會將對方格殺當場,杜絕後患。

李天成走後,不片刻便有一個姿態曼妙的女人來至,將暮和十一領至一處閣樓安歇。二人的閣室相鄰,內裝走了個極簡風,但暮與十一皆不是養尊處優之人,也就沒提出額外意見。二人不過稍作談論,夜幕便悄然降下,將洛乙城籠罩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中。


次日一早,天色濛亮,一紙文件在幾經周折下,來到暮的手中。

暮慎重地揭開蠟封,裡頭詳實紀載了各地破碎戰區的戰況,包括雙方兵力及人員戰損,細至敵方將領的能力都條列在目。這樣瑣碎的情報,若不慎落入敵人手裡,對人族絕對是毀滅性的打擊,而人族在這點上顯是格外警惕,至少暮在幾日內所見遞送戰報者皆不是一人。

暮很快就從中找到了洛乙城,細閱當中訊息。

窮身族在此戰中投入五千兵力,領頭之人名為里茲。與一般徒手撕裂對手的窮身族不同,里茲的武器是一柄巨錘,那巨錘重逾千鈞,配合上里茲怪物般的肌肉力量,人族只要挨上一下就是血肉模糊,少有人敢與他正面交鋒。而窮身族本就以皮糙肉厚著稱,尋常彈藥頂多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淺痕,還遠不能造成致命傷。

李天成以速度見長,而里茲手拿巨錘,速度必不可能與李天成相當。然而在暮的想法,里茲卻恰好是李天成難以對付的類型,只因里茲的肉體強橫,就算吃上李天成幾刀也無大礙,但那柄巨錘只消輕輕沾上對方衣角,李天成立馬就戰力大損。

暮望著手中戰報,那一行行冰冷數字背後都是溫熱的鮮血熨成,看得暮神情凝重。他越是看著,心中卻驀然浮生一股隱隱的不自然感,然而未等他理清那異樣感的緣由,他的房門就被人敲響。

「甚麼事?」

暮話才說完,就聽門外溫婉的聲音徐徐道,「烏大人、十一大人,將軍請二位一同至議事廳商議戰情。」

暮認出是昨日為自己帶路的女人,便就走出房門,與十一跟隨著女人腳步。女人對此地極是熟悉,輕車熟路地穿梭在樓巷間,暮與十一亦步亦趨,不一會兒三人便來到議事廳前。

女人引路完畢,微微一禮後正欲告退,暮卻忽然喊住她,道,「裡面,確實只有李將一人嗎?」

暮臉上平靜如山,實際他能感受到門後不只有一道氣息,除去李天成外,另一股陌生的氣息竟分毫沒有掩飾的意思,可謂霸道無章,若說是偷襲,未免也過於明目張膽。見女人一臉不明所以的困惑神情,暮認為對方或許不知情,也就擺了擺手任其離去。

女人走後,暮便望向身旁的十一,雙眉一揚,「你怎麼說?」

「明刀明槍,烏少向來不懼」十一此話似在勉勵暮,卻沒人知道他口中所說究竟是哪一位烏少。縱然如此,卻也表明他的立場。

若在平常,暮或許還會再三估量,但此際李天成重傷未癒,已不構成威脅,且自己還有十一相助,真打起來也應有些勝算。

暮在當初憶起過往身分的時候,對於這個世界的部分理解和記憶也隨之湧入腦海。

浩渺空間,看似平坦無痕,實則其中充斥著無數肉眼不可見的裂隙,是為虛淵。而虛淵之中,乍看透明無物,實有氤氳煙氣繚繞,亦稱虛煙。微量虛煙能隨著吸納進入生物體內,並經由特殊功訣留存在體內,進而達到改造肉體,大幅強化身體素質之效。將級以下,依虛煙精純程度而有高低之分,而將級與以下的最大區別,在於虛煙是否凝煉為滴,能夠外放禦敵與攻殺。

將級以上,即是玄王。暮對玄王的所知甚少,只知玄王揮手間便能引動虛淵煙氣,瞬息千里乃至移山填海,都在其一念之間。如是高手,整片大陸上都屈指可數,暮可不記得自己識得哪位玄王,也不認為破碎戰區的軍情值得勞動玄王大駕。

暮索性不多糾結,手一搭門把就推門入內。偌大一個議事廳,卻被一張長寬都有些破格的石桌佔滿,這在旁人眼中十分奇怪,但暮卻知曉以幾人水平,百米距離都能瞬息而至,如此距離不過是最低限度的保障,以防他人驟然出手。

李天成遙坐左側,首先就映入暮的視野,只見他神態肅然,身周煙氣如絲,顯然狀態有了起色,已能夠勉強出手。暮心中微訝,沒曾想李天成不過一日便能將傷勢壓抑至此,心驚之餘,目光卻投向石桌右側之人。

那人氣度非凡,沉著間卻有貴氣隱露,須知氣質這玩意最是假裝不來,顯見男人的背景絕非等閒。他的面目俊朗神逸,配合上無意間流露的翩翩風度,估計是會引來多數女性目光的類型。暮並非女人,自然無感,但不知為何面前容顏無比俊俏的男人,卻讓他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壓迫。

男人分毫沒有掩飾自身實力的打算,只見他身周煙氣繚繞,單以虛煙的精純度論,已與暮不相上下。

男人見暮目光投來,毫不掩飾地對其上下打量,心中一時微慍,但他自重身分,豈能為這點事情發作,這便佯作不察,眉眼間立即有盈盈笑意,朗聲道,「耳聞烏少實力高絕,今日一見,果真是少年英豪!」

「過獎,倒不知閣下大名?」暮謙讓道,心中卻已有猜測。

「洛乙城主,正是在下莫予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