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本章節 4648 字
更新於: 2018-09-03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個星期，就在剛才月祐學校的期末考試正式結束，緊接著便是許多學生最期待的暑假。
鐘響的那一刻，教室緊張的氣氛瞬間消散，把象徵這學期的期末考卷交出去之後，班上同學馬上聚在一起，開始討論接下來的遊樂行程。畢竟半年前才從無限的考試與念書中解脫，不好好玩一玩實在說不過去。
「哎，等等要去哪裡？」
「我有訂了某餐廳的位子，大家一起去吧？」
「聽說最近有部電影很好看，晚上要不要去看？」
不過，月祐並沒有加入人群。雖然現在的同學都還不知道他體質的事情，但是與其接觸之後再受到傷害，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認識──抱著這樣的想法，月祐決定不與其他人交流。
默默離開教室後，他不禁鬆了口氣。如果被邀請去吃飯或唱歌，不管去或不去都只會落到尷尬的局面。
走往校門的途中，月祐看了一眼天空。
遍布整座天空的細絲狀雲朵受到夕陽的照射，染上鮮艷的橘色系色彩，就彷彿另類的極光一般，美麗到讓月祐甚至不想移開視線，直到把這一幕深深烙印在心中為止。
──沒錯，如果沒有那些幽魂的話。
那感覺就和嘴饞時意外發現冰箱還有之前買的蛋糕，打開卻發現過期了一樣糟。月祐皺著眉快步走過，避免與它們對上視線。
但正如冥蘭所說，雖然身體沒有任何感覺，靈力似乎還是比之前提高不少，這七天來從沒被任何怨魂騷擾，這是月祐從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睡得這麼安穩。
他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瞄了對面校舍樓頂的幽魂一眼。如果是怨魂，可能早就已經發現月祐的視線，主動過來找碴了。但幽魂似乎比較無感，對他也沒有興趣的樣子，就像路邊小草一樣無害。
「我也真是的……」
月祐無奈地搔了搔臉頰。明明不久前還迫切地想除去這份力量，現在卻只因為不再受到騷擾這小小的改變就感到安心，不禁覺得自己很容易滿足。
「神靈的工作啊……都是在做些什麼呢？」
等待紅綠燈的時候，月祐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該不會是要追捕怨魂？取走人的靈魂？還是──
鈴鈴鈴鈴！
忽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他的思緒，甚至差點被嚇到跳起來。
難為情地環顧了四周，月祐回到校園內，走到操場旁才拿出手機。
是沒看過的號碼。
因為沒什麼朋友可以互傳訊息，基本上他的手機都是拿來玩遊戲和看電子書用的。除了家人的電話，只剩下詐騙集團和問卷調查會打來。
月祐遲疑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接起來。
『怎麼這麼久才接啊？』
「這聲音是……冥蘭？妳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哼，只要我願意，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
語氣聽起來相當驕傲。
不管怎麼想，好像都沒有一個合理的答案可以解釋。
『不說那個了，你現在在哪裡？』
「剛才考完期末考，正準備要回家。」
『位置呢？』
月祐把附近的地標，簡單說明給冥蘭知道。
『正好，我現在也在那附近。你有預定行程了嗎？』
「沒有。」
『我想也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都會在放假前好好和朋友玩一玩，只有一個人的話到哪去都很突兀呢。』
月祐不禁倒吸一口氣。這傢伙其實是打來找碴的吧？
『不如我們一起去吃晚餐吧？這一頓我請你，地點和價位都由你決定，之後再一起去辦事情』
「這樣好嗎？讓妳破費。」
『就當作歡迎新人，而且我也有些工作的事要和你說明。』
「……那就謝謝妳了。」
畢竟是冥蘭出的錢，月祐不可能選吃一次要幾張小朋友的餐廳，但隨便挑個路邊攤好像又不太合適。幸好找尋的路上看到一間裝潢雅緻，價格卻不會太高（至少他自己能接受）的義大利餐廳。
選定之後，便回頭聯絡冥蘭。十分鐘後，兩人在餐廳外碰面。
和前幾天不同，冥蘭那大量肌膚裸露在外的休閒打扮，今天換成了白色的連身洋裝與過膝長襪。洋裝的作工相當精細，邊緣與袖口部分都有蕾絲作點綴，纖細的腰部則繫著一條同款式的緞帶，在背後打了個大大的蝴蝶結。左耳前方的一小搓頭髮，今天還用一條水藍色的緞帶打了個小小的蝴蝶結。
不得不說，完全判若兩人。
原本冥蘭就有出眾的美貌與氣質，經過這樣打扮之後，一下從鄰家女孩搖身一變，成為令人怦然心動的美少女。
所謂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月祐現在深刻體會到了，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正盯著冥蘭看。
壞心眼的冥蘭當然不會放過這一刻。她抱住自己的身體、別過視線，臉頰還泛出潮紅，刻意營造出對月祐的目光很害羞的樣子。
「竟然一直盯著我的身體看……原來你安靜歸安靜，其實也挺好色的？」
「沒、沒有，我只是……！」
你的反應總是很有趣啊！冥蘭開心地笑了出來，輕拍了月祐的背。
「走吧，吃完還有事情要忙呢。」
進到裡面，冥蘭四處張望了一下。整間店用了大量的黑色系，天花板、地面、牆壁、座椅等等，幾乎都是黑色或深褐色。唯獨桌面與燈光是白色，天花板還鑲有一點一點的白色小燈，彷彿置身星空之下。
哦……！冥蘭似乎也對有這樣裝潢，價格卻親民的餐廳有些驚訝。
位子坐定之後，兩人沒花多少時間就決定菜單並完成點餐。
「我還以為你會選一客牛排要一千元的高級餐廳呢。」
「誰會做那種事啊？」
「我就會呀，因為又不是我出錢。既然敢把一切交給我決定，就得要做好相對應的覺悟才行！」
竟然毫不掩飾地說著。
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態度，就連人類中都不常見，月祐還是第一次看到──而且是在一個神靈身上。
他對神靈的形象正逐漸崩壞當中。
「話說回來，冥蘭怎麼會來這附近呢？」
「剛好有些事情要處理。不是工作的事，是我私人的問題。」
冥蘭回答，一邊把玩著桌上的濕紙巾，折成各種奇形怪狀的物體。
不過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突然停下動作。
「……我有和你說過我們工作的內容嗎？」
月祐搖搖頭。
「那正好，趁現在跟你說吧。」
冥蘭把身子向前傾，兩手手肘輕輕靠在桌上。
「先來個小測驗，猜猜這是什麼？」
月祐這才發現冥蘭右手拿著一個小瓶子，瓶口塞著軟木塞，看起來像紀念品專賣店常看到的裝著貝殼、星砂的容器，但裡面換成了橘黃色的液體，似乎還有些黏稠。
「……看起來像蜂蜜。」
「哦，還滿有概念的嘛。這是紅花石蒜的花蜜，需要好幾十朵才能提取出這種量，如果沒了還得從別的地方取得，但多虧你短時間應該沒這問題了。」
「那還真是榮幸……這是做什麼用的？」
「還記得我提過的靈魂的生死輪迴嗎？」
月祐馬上搜尋腦海中的資料庫。
當靈魂脫離肉體成了幽魂，便會依本能前往陰世──也就是俗稱死後的世界，在那裡等待重新進入新生肉體的機會。這便是生死輪迴的原理。
「其實幽魂在進入陰世前，還有一道必要手續──那就是將記憶與靈魂融合，兩者合而為一，而紅花石蒜的蜜就有這種功效。但是，並不是所有的幽魂都能成功融合，它被一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影響。」
「……『心』嗎？」
「你的反應挺快的。悲傷、憎恨、擔心、不捨，無論哪一種，只要心中還有對某樣事物的強烈感情，就會阻礙融合的效果。」
冥蘭刻意不說出答案，靜靜觀察月祐的反應。
「那就是怨魂……嗎？」
「沒錯，要是置之不理，久而久之就會造成靈魂的一部份產生空洞，那些幽魂便無法進入陰世──這就是怨魂的形成原理。我們的工作就是幫助那些怨魂，找出並解決造成空洞的主因。」
「解開它們的心結？」
「是啊，那樣形容也不錯。」
「原來只是這樣啊……」
月祐偷偷鬆了一口氣，不禁覺得先前胡思亂想的自己真是個傻瓜。
「……等等，所以接下來我都得面對那些東西嗎？」
自己明明恨不得能擺脫它們，怎麼反而得站在最近的位置，甚至去幫助、去理解它們？
「哎呀，終於發現了嗎？」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你認命吧，乖乖聽我的話，待在奈芙蒂絲直到我找出是誰對你靈魂動手腳比較實際。還是我叫雲虎換個術式，讓你變成更強大的移動型怨魂吸引器？」
「我、我等！等多久都可以！」
「呵呵，想清楚就好了，明白什麼時候該妥協才能這個世上活得久一點。」
冥蘭托著下巴，露出有些壞心的笑容，微微瞇起的雙眼顯得有些嫵媚。
此時，餐點送來了，兩盤被盛得滿滿的義大利麵送到兩人面前，冥蘭率先拿起叉子吃了一口。
挺不錯的嘛。她有些意外地發表感想。
「對了。」
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月祐放下捲麵條的叉子。
「難道那條棉被……被爺也是神靈嗎？」
「不，它是『付喪神』。」
一聽到這個名詞，他馬上露出很嫌惡的表情，頓時失去了胃口。
「怎麼，你知道啊？」
「不，我討厭它們，一點都不想去了解那些東西，只是本能地覺得它和那些幽魂怨魂是相似的東西。」
「哦？沒想到你的直覺還挺準的。」
「還真的啊……」
冥蘭用紙巾擦了擦嘴唇，等到嘴裡的食物完全嚥下才繼續開口：
「猜猜看被爺為什麼會說話？」
為什麼會說話？月祐在心中重複了一次。
對啊，如果像幽魂或怨魂那樣原本就是活著的東西還好說，但被爺只是一條棉被，並不是生命體。
難道是把幽魂給塞進去嗎？就像填充娃娃那樣。
但是靈魂有辦法像棉花一樣想塞就塞嗎？
不管怎麼想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月祐索性放棄思考。
「因為他攝取很多蛋白質。」
「……啥？」
非常奇妙地，明明每一個字都看得懂，但這十個字組成句子之後，月祐反而不知道冥蘭在說什麼了。
「開玩笑的。這樣的反應，不管看幾次都不會膩。」
冥蘭的用紙巾擦拭揚起的嘴角，雙眼瞇成一條線，看來捉弄月祐真的讓她很開心的樣子。
「我說過吧？萬物皆有靈魂，就算是沒有生命的棉被也一樣。但是，一個沒有意識、不會思考的東西，就算有靈魂，也不可能突然就會說話。」
「嗯……的確。」
「不管是你、怨魂還是我，世間萬物也不例外，就算本質不一樣，卻都被相同的東西影響著。」
「時間。」冥蘭馬上接續著說。
「人類的你會隨時間衰老、怨魂最後變成惡靈、神靈從祈願中誕生，這些都是需要時間的。而就算是沒有生命的物體，也感受得到時間的流動。」
冥蘭說著，一邊拿起面前的刀叉。
「月祐，你覺得這些東西已經使用多久了？」
「這個……得看這間店營業幾年吧。或許三、四年。」
「那這期間經歷過多少人的使用呢？」
「呃，這太難估計了……」
拚命思考冥蘭的問題，月祐真的很苦惱的樣子。
她輕笑一聲，伸手示意月祐停止。
「不用想得太複雜。這三年間，店面又位在鬧區，使用過的人應該多得數不清。時間一久，大量的記憶會融入器物的靈魂之中。」
「記憶……」
月祐不禁想起，與冥蘭相遇的那個晚上，也有像是記憶的東西流進他心中。
不過這之間，應該沒什麼關聯吧？
「接著時間再拉長，無數的記憶完全與棄物的靈魂結合，成為完整的個體。如何，有沒有覺得很熟悉？」
「啊……！」
沒錯，這就是冥蘭說過的，所有幽魂踏入死後世界的最終階段。
「不過，並沒有這麼簡單。」
把嘴裡的食物吞下去後，冥蘭喝了一口水接著說道：
「就像人老了身體器官會衰弱，東西再怎麼耐用一定也會舊。但與人類不一樣，一旦舊了、壞了，除非很有感情，否則通常只會落到被丟棄的命運。」
的確，比起花錢修復，不如直接買個新的。這是多數人都會做的考量。
月祐也想起整理房間或大掃除時，常丟棄老舊的東西。
「然而，器物的靈魂並不會因為被丟棄而回歸原本的樣子。融合了記憶的靈魂，少部分會隨著時間產生意識，開始會思考、會說話。」
「所以，被爺就是這樣嗎……？」
「對。不只是它，奈芙蒂絲很多東西也是撿回來的。它們的力量很弱，不會造成任何影響。但某種意義上我也和它們有些關係，所以只要遇到了，我都會給予幫助。」
也難怪被爺會這麼聽冥蘭的話。因破舊而被丟棄，也沒有手腳可以移動，只能每天躺在原地。但是，竟然能在某一天遇到冥蘭，被帶回去清洗乾淨、縫補破洞，奇蹟似地護得了新生。
「這樣的靈魂就被我們稱為『付喪神』，聽起來有些可怕對吧？其實跟它們相處久了，就會覺得它們傻得很可愛。所以我另外幫它們取了個名字。」
冥蘭拿起一旁寫意見卡用的原子筆，在餐巾紙上寫了兩個字：
──扶桑。
鐘響的那一刻，教室緊張的氣氛瞬間消散，把象徵這學期的期末考卷交出去之後，班上同學馬上聚在一起，開始討論接下來的遊樂行程。畢竟半年前才從無限的考試與念書中解脫，不好好玩一玩實在說不過去。
「哎，等等要去哪裡？」
「我有訂了某餐廳的位子，大家一起去吧？」
「聽說最近有部電影很好看，晚上要不要去看？」
不過，月祐並沒有加入人群。雖然現在的同學都還不知道他體質的事情，但是與其接觸之後再受到傷害，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認識──抱著這樣的想法，月祐決定不與其他人交流。
默默離開教室後，他不禁鬆了口氣。如果被邀請去吃飯或唱歌，不管去或不去都只會落到尷尬的局面。
走往校門的途中，月祐看了一眼天空。
遍布整座天空的細絲狀雲朵受到夕陽的照射，染上鮮艷的橘色系色彩，就彷彿另類的極光一般，美麗到讓月祐甚至不想移開視線，直到把這一幕深深烙印在心中為止。
──沒錯，如果沒有那些幽魂的話。
那感覺就和嘴饞時意外發現冰箱還有之前買的蛋糕，打開卻發現過期了一樣糟。月祐皺著眉快步走過，避免與它們對上視線。
但正如冥蘭所說，雖然身體沒有任何感覺，靈力似乎還是比之前提高不少，這七天來從沒被任何怨魂騷擾，這是月祐從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睡得這麼安穩。
他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瞄了對面校舍樓頂的幽魂一眼。如果是怨魂，可能早就已經發現月祐的視線，主動過來找碴了。但幽魂似乎比較無感，對他也沒有興趣的樣子，就像路邊小草一樣無害。
「我也真是的……」
月祐無奈地搔了搔臉頰。明明不久前還迫切地想除去這份力量，現在卻只因為不再受到騷擾這小小的改變就感到安心，不禁覺得自己很容易滿足。
「神靈的工作啊……都是在做些什麼呢？」
等待紅綠燈的時候，月祐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該不會是要追捕怨魂？取走人的靈魂？還是──
鈴鈴鈴鈴！
忽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他的思緒，甚至差點被嚇到跳起來。
難為情地環顧了四周，月祐回到校園內，走到操場旁才拿出手機。
是沒看過的號碼。
因為沒什麼朋友可以互傳訊息，基本上他的手機都是拿來玩遊戲和看電子書用的。除了家人的電話，只剩下詐騙集團和問卷調查會打來。
月祐遲疑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接起來。
『怎麼這麼久才接啊？』
「這聲音是……冥蘭？妳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哼，只要我願意，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
語氣聽起來相當驕傲。
不管怎麼想，好像都沒有一個合理的答案可以解釋。
『不說那個了，你現在在哪裡？』
「剛才考完期末考，正準備要回家。」
『位置呢？』
月祐把附近的地標，簡單說明給冥蘭知道。
『正好，我現在也在那附近。你有預定行程了嗎？』
「沒有。」
『我想也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都會在放假前好好和朋友玩一玩，只有一個人的話到哪去都很突兀呢。』
月祐不禁倒吸一口氣。這傢伙其實是打來找碴的吧？
『不如我們一起去吃晚餐吧？這一頓我請你，地點和價位都由你決定，之後再一起去辦事情』
「這樣好嗎？讓妳破費。」
『就當作歡迎新人，而且我也有些工作的事要和你說明。』
「……那就謝謝妳了。」
畢竟是冥蘭出的錢，月祐不可能選吃一次要幾張小朋友的餐廳，但隨便挑個路邊攤好像又不太合適。幸好找尋的路上看到一間裝潢雅緻，價格卻不會太高（至少他自己能接受）的義大利餐廳。
選定之後，便回頭聯絡冥蘭。十分鐘後，兩人在餐廳外碰面。
和前幾天不同，冥蘭那大量肌膚裸露在外的休閒打扮，今天換成了白色的連身洋裝與過膝長襪。洋裝的作工相當精細，邊緣與袖口部分都有蕾絲作點綴，纖細的腰部則繫著一條同款式的緞帶，在背後打了個大大的蝴蝶結。左耳前方的一小搓頭髮，今天還用一條水藍色的緞帶打了個小小的蝴蝶結。
不得不說，完全判若兩人。
原本冥蘭就有出眾的美貌與氣質，經過這樣打扮之後，一下從鄰家女孩搖身一變，成為令人怦然心動的美少女。
所謂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月祐現在深刻體會到了，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正盯著冥蘭看。
壞心眼的冥蘭當然不會放過這一刻。她抱住自己的身體、別過視線，臉頰還泛出潮紅，刻意營造出對月祐的目光很害羞的樣子。
「竟然一直盯著我的身體看……原來你安靜歸安靜，其實也挺好色的？」
「沒、沒有，我只是……！」
你的反應總是很有趣啊！冥蘭開心地笑了出來，輕拍了月祐的背。
「走吧，吃完還有事情要忙呢。」
進到裡面，冥蘭四處張望了一下。整間店用了大量的黑色系，天花板、地面、牆壁、座椅等等，幾乎都是黑色或深褐色。唯獨桌面與燈光是白色，天花板還鑲有一點一點的白色小燈，彷彿置身星空之下。
哦……！冥蘭似乎也對有這樣裝潢，價格卻親民的餐廳有些驚訝。
位子坐定之後，兩人沒花多少時間就決定菜單並完成點餐。
「我還以為你會選一客牛排要一千元的高級餐廳呢。」
「誰會做那種事啊？」
「我就會呀，因為又不是我出錢。既然敢把一切交給我決定，就得要做好相對應的覺悟才行！」
竟然毫不掩飾地說著。
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態度，就連人類中都不常見，月祐還是第一次看到──而且是在一個神靈身上。
他對神靈的形象正逐漸崩壞當中。
「話說回來，冥蘭怎麼會來這附近呢？」
「剛好有些事情要處理。不是工作的事，是我私人的問題。」
冥蘭回答，一邊把玩著桌上的濕紙巾，折成各種奇形怪狀的物體。
不過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突然停下動作。
「……我有和你說過我們工作的內容嗎？」
月祐搖搖頭。
「那正好，趁現在跟你說吧。」
冥蘭把身子向前傾，兩手手肘輕輕靠在桌上。
「先來個小測驗，猜猜這是什麼？」
月祐這才發現冥蘭右手拿著一個小瓶子，瓶口塞著軟木塞，看起來像紀念品專賣店常看到的裝著貝殼、星砂的容器，但裡面換成了橘黃色的液體，似乎還有些黏稠。
「……看起來像蜂蜜。」
「哦，還滿有概念的嘛。這是紅花石蒜的花蜜，需要好幾十朵才能提取出這種量，如果沒了還得從別的地方取得，但多虧你短時間應該沒這問題了。」
「那還真是榮幸……這是做什麼用的？」
「還記得我提過的靈魂的生死輪迴嗎？」
月祐馬上搜尋腦海中的資料庫。
當靈魂脫離肉體成了幽魂，便會依本能前往陰世──也就是俗稱死後的世界，在那裡等待重新進入新生肉體的機會。這便是生死輪迴的原理。
「其實幽魂在進入陰世前，還有一道必要手續──那就是將記憶與靈魂融合，兩者合而為一，而紅花石蒜的蜜就有這種功效。但是，並不是所有的幽魂都能成功融合，它被一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影響。」
「……『心』嗎？」
「你的反應挺快的。悲傷、憎恨、擔心、不捨，無論哪一種，只要心中還有對某樣事物的強烈感情，就會阻礙融合的效果。」
冥蘭刻意不說出答案，靜靜觀察月祐的反應。
「那就是怨魂……嗎？」
「沒錯，要是置之不理，久而久之就會造成靈魂的一部份產生空洞，那些幽魂便無法進入陰世──這就是怨魂的形成原理。我們的工作就是幫助那些怨魂，找出並解決造成空洞的主因。」
「解開它們的心結？」
「是啊，那樣形容也不錯。」
「原來只是這樣啊……」
月祐偷偷鬆了一口氣，不禁覺得先前胡思亂想的自己真是個傻瓜。
「……等等，所以接下來我都得面對那些東西嗎？」
自己明明恨不得能擺脫它們，怎麼反而得站在最近的位置，甚至去幫助、去理解它們？
「哎呀，終於發現了嗎？」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你認命吧，乖乖聽我的話，待在奈芙蒂絲直到我找出是誰對你靈魂動手腳比較實際。還是我叫雲虎換個術式，讓你變成更強大的移動型怨魂吸引器？」
「我、我等！等多久都可以！」
「呵呵，想清楚就好了，明白什麼時候該妥協才能這個世上活得久一點。」
冥蘭托著下巴，露出有些壞心的笑容，微微瞇起的雙眼顯得有些嫵媚。
此時，餐點送來了，兩盤被盛得滿滿的義大利麵送到兩人面前，冥蘭率先拿起叉子吃了一口。
挺不錯的嘛。她有些意外地發表感想。
「對了。」
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月祐放下捲麵條的叉子。
「難道那條棉被……被爺也是神靈嗎？」
「不，它是『付喪神』。」
一聽到這個名詞，他馬上露出很嫌惡的表情，頓時失去了胃口。
「怎麼，你知道啊？」
「不，我討厭它們，一點都不想去了解那些東西，只是本能地覺得它和那些幽魂怨魂是相似的東西。」
「哦？沒想到你的直覺還挺準的。」
「還真的啊……」
冥蘭用紙巾擦了擦嘴唇，等到嘴裡的食物完全嚥下才繼續開口：
「猜猜看被爺為什麼會說話？」
為什麼會說話？月祐在心中重複了一次。
對啊，如果像幽魂或怨魂那樣原本就是活著的東西還好說，但被爺只是一條棉被，並不是生命體。
難道是把幽魂給塞進去嗎？就像填充娃娃那樣。
但是靈魂有辦法像棉花一樣想塞就塞嗎？
不管怎麼想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月祐索性放棄思考。
「因為他攝取很多蛋白質。」
「……啥？」
非常奇妙地，明明每一個字都看得懂，但這十個字組成句子之後，月祐反而不知道冥蘭在說什麼了。
「開玩笑的。這樣的反應，不管看幾次都不會膩。」
冥蘭的用紙巾擦拭揚起的嘴角，雙眼瞇成一條線，看來捉弄月祐真的讓她很開心的樣子。
「我說過吧？萬物皆有靈魂，就算是沒有生命的棉被也一樣。但是，一個沒有意識、不會思考的東西，就算有靈魂，也不可能突然就會說話。」
「嗯……的確。」
「不管是你、怨魂還是我，世間萬物也不例外，就算本質不一樣，卻都被相同的東西影響著。」
「時間。」冥蘭馬上接續著說。
「人類的你會隨時間衰老、怨魂最後變成惡靈、神靈從祈願中誕生，這些都是需要時間的。而就算是沒有生命的物體，也感受得到時間的流動。」
冥蘭說著，一邊拿起面前的刀叉。
「月祐，你覺得這些東西已經使用多久了？」
「這個……得看這間店營業幾年吧。或許三、四年。」
「那這期間經歷過多少人的使用呢？」
「呃，這太難估計了……」
拚命思考冥蘭的問題，月祐真的很苦惱的樣子。
她輕笑一聲，伸手示意月祐停止。
「不用想得太複雜。這三年間，店面又位在鬧區，使用過的人應該多得數不清。時間一久，大量的記憶會融入器物的靈魂之中。」
「記憶……」
月祐不禁想起，與冥蘭相遇的那個晚上，也有像是記憶的東西流進他心中。
不過這之間，應該沒什麼關聯吧？
「接著時間再拉長，無數的記憶完全與棄物的靈魂結合，成為完整的個體。如何，有沒有覺得很熟悉？」
「啊……！」
沒錯，這就是冥蘭說過的，所有幽魂踏入死後世界的最終階段。
「不過，並沒有這麼簡單。」
把嘴裡的食物吞下去後，冥蘭喝了一口水接著說道：
「就像人老了身體器官會衰弱，東西再怎麼耐用一定也會舊。但與人類不一樣，一旦舊了、壞了，除非很有感情，否則通常只會落到被丟棄的命運。」
的確，比起花錢修復，不如直接買個新的。這是多數人都會做的考量。
月祐也想起整理房間或大掃除時，常丟棄老舊的東西。
「然而，器物的靈魂並不會因為被丟棄而回歸原本的樣子。融合了記憶的靈魂，少部分會隨著時間產生意識，開始會思考、會說話。」
「所以，被爺就是這樣嗎……？」
「對。不只是它，奈芙蒂絲很多東西也是撿回來的。它們的力量很弱，不會造成任何影響。但某種意義上我也和它們有些關係，所以只要遇到了，我都會給予幫助。」
也難怪被爺會這麼聽冥蘭的話。因破舊而被丟棄，也沒有手腳可以移動，只能每天躺在原地。但是，竟然能在某一天遇到冥蘭，被帶回去清洗乾淨、縫補破洞，奇蹟似地護得了新生。
「這樣的靈魂就被我們稱為『付喪神』，聽起來有些可怕對吧？其實跟它們相處久了，就會覺得它們傻得很可愛。所以我另外幫它們取了個名字。」
冥蘭拿起一旁寫意見卡用的原子筆，在餐巾紙上寫了兩個字：
──扶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