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本章節 5092 字
更新於: 2018-09-01
  月祐再次睜開眼睛時,時間已經是深夜了。
  奈芙蒂絲離圍籬有些距離,城市的喧鬧聲因此小了許多,也聽得到昆蟲的鳴叫,頓時讓月祐有種來到鄉下的錯覺。
  「對喔,我突然倒下了……」
  剛睡醒的腦袋有些昏沉,月祐的思緒不太靈活,坐在床上好一會兒才想起當時的狀況。
  他看向四周。雖然沒有開燈,外頭的光仍足以看清房內的擺設,他一眼就看出這是早上的房間。透過窗戶可以看到路燈和住家的燈光離得很遠,比起白天,夜晚看更是有種奇妙的感覺。
  「咦?」
  月祐的注意被某樣東西給吸引。
  「紅色的……?」
  雖然有些高樓的燈光,但距離離得太遠,圍籬內又沒有路燈,只能隱約看見外頭的地面被某種紅色給覆蓋。
  不會是鋪了地毯吧?
  此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沒隔幾秒,門就被輕輕推開一個小縫。
  「喔?終於醒了嗎。」
  確認到月祐已經甦醒,冥蘭才把門完全打開。他覺得冥蘭的語氣似乎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不……目前沒有。」
  出於體貼冥蘭並沒有馬上開燈,只是單手插著腰站在門口,但也因此月祐看不見冥蘭的表情。
  月祐打算下床,卻發覺雙腳幾乎沒有力氣,差點撞到一旁的櫃子。
  「別急。」
  冥蘭來到他身旁,拉起月祐的左手繞過自己的後頸,讓他能借力使力。
這舉動不禁讓月祐有些心跳加速──他發覺這是第一次和年齡相近的女生緊密接觸。或許是剛退燒的緣故,月祐覺得冥蘭的皮膚像冰一樣涼。。
  他偷偷看了一眼冥蘭。原來女生的肩膀這麼小,身體也很柔軟,好像還有種花的香味。即使知道這樣很失禮,月祐還是無法控制自己胡思亂想。
  「色鬼,都什麼時候了還在亂想。」
  「唔……!」
  只見冥蘭的視線斜斜看向月祐,嘴角微微上揚,一臉「被我抓到了吧」的表情。
  「為什麼……?」
  「心跳太快了。我們靠得這麼近,甚至連你有沒有興奮我都感覺得到。」
  「對、對不起!我不是……痛!」
  月祐聽了迅速抽回手,卻一個重心不穩撞到牆壁。
  這反應弄得冥蘭哈哈大笑,並伸手扶月祐起身。
  「別緊張,我逗你的,本來讓你在我右邊就是為了看你的反應,沒想到會這麼大。你一定沒交過女朋友吧?」
  「囉、囉嗦啦……!」
  連人都不願意靠近我了,何況是當女朋友?月祐偷偷在心裡抗議。
  「坐著吧。」
  兩人來到門另一邊的辦公室,裡頭燈火通明,但雲虎雙手交疊,脖子枕在靠背上,用光看著就覺得辛苦的姿勢打著呼。
  放月祐在對面的沙發坐下後,冥蘭站在旁邊注視了雲虎幾秒,接著小跑步離開辦公室,從房間拿了手機出來。
  喀嚓!喀嚓!喀嚓!
  冥蘭惡作劇地笑著,用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竟然睡得這麼難看,根本一副就是『快來拍我』的樣子嘛。等著吧,我要拿來當他之後如果對我嘮叨的把柄。」
  快門的聲音持續了將近一分鐘之久。
  似乎是拍高興了,冥蘭才把手機收入口袋,並捏了雲虎的臉頰叫醒他。
  「嗯?糟糕,竟然不小心睡著了。」
  雲虎先是摸了摸嘴角,確認有沒有流口水,接著張嘴打了個超級大哈欠,月祐差點以為那是真正的老虎的血盆大口。
  「哦,月祐你已經醒啦。身體怎麼樣?」
  「雖然還是有點無力……但基本上沒有大礙。」
  「太好了,這樣辛苦也有價值了。」
  「你可得好好感謝他喔,月祐。」
  冥蘭抱著膝蓋坐在單人沙發上,嘴邊叼著巧克力棒,並用手上拿著的那根指著雲虎說道:
  「雖然只有最後的收尾動作,但他為了你一直嘗試到最後,幾乎耗盡了體力才成功設下結界。」
  「不,說穿了,會落到這種地步也是因為我的力量不足,最後還是得依賴冥蘭的力量才得以成功。」
  「你看,又開始鑽牛角尖了。」
  「請問……」
  月祐半彎著腰,手肘靠在膝蓋上,兩手相互交握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知道,這也是帶你過來的原因。」
  冥蘭從桌上的塑膠袋拿了瓶飲料,並告訴月祐可以隨意拿取桌上的食物。
  「原本我是拒絕幫你消除靈力的,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咦?那表示……」
  「不,我還是沒有那個打算。」
  「果然嗎……」
  「別急著失望,月祐,先聽聽冥蘭怎麼說吧。」
  一旁的雲虎淺淺一笑。
  月祐這才想起雲虎曾說過會幫他說服冥蘭,難道真的代表著什麼改變嗎?但她還是拒絕的態度,不禁讓他有些懷疑。
  冥蘭吸乾手中的鋁箔包,發出很大的聲音被雲虎瞪了一眼後,才裝作沒事地把乾癟癟的瓶身放到桌上。
  「呃……在那之前,月祐,你應該有做過實驗吧?原本只需要一個電池的燈泡,要是一口氣串連的四、五個會怎麼樣?」
  「我想應該會燒壞吧……?」
  「哎?你真的做過啊?看不出來童年時期原來是個小屁孩。」
  「……」
  「開個玩笑,不要那樣看我嘛,這樣舉例你也比較好懂。」
  月祐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好像稍微了解冥蘭是什麼樣的個性了。
  「咳咳!拉回正題,月祐當時的情況就好像剛才舉例中的燈泡,你的肉體受到過於強大的靈力壓迫,無法負擔才導致。」
  冥蘭將腿盤起來,兩隻手放在雙腿中間,挺直手臂撐住向前傾的身子。
  「你知道嗎?世界萬物都有靈魂,而每一個靈魂的力量──也就是靈力都不相同。」
  「萬物……表示沒有生命的東西也算?」
  「沒錯,我們坐著的沙發、一旁的辦公桌、放著零食的茶几,或是天花板的燈,所有東西都有靈魂存在。」
  月祐聽了,下意識瞄了眼手上吃到一半的巧克力。
  冥蘭輕笑一聲道:
  「反應不錯。當生物的肉體壽命到達極限時,靈魂便會脫離肉體開始四處晃蕩,尋找進入陰世的入口。這樣的靈魂就被稱為『幽魂』。」
  「……原來那些討厭的東西是死者的靈魂。」
  「不,你遇見的是不太一樣的東西。」
  月祐一臉苦澀地抱怨,冥蘭卻搖頭否定。
  「當幽魂的心中對世間還有掛念,悲傷、憎恨、擔心、不捨,無論哪一種,只要還有對某樣事物的強烈感情,就會導致它們無法順利離開陽世,那樣的幽魂被我們稱作『怨魂』。」
  「也就是說昨晚那個……」
  「沒錯,那就是怨魂。明明正是人生最輝煌的時候,卻被疾病纏生而再也沒有離開過病床,對命運的憎恨與不公平,才讓它變成了怨魂。」
  命運……嗎。月祐在心中默念。
  本應即將進入生命最光輝耀眼的時期,卻突然被宣判了死刑。與擁有美好未來的人們相比,自己只能一天天看著身體越來越虛弱,什麼都沒辦法做。
  ──明明我什麼都沒有做。
  ──為什麼只有我啊?
  ──這種世界……太不公平了!
  彷彿能聽見那些心中的吶喊,月祐輕輕嘆了一口氣。
  明明一個月前才被那個怨魂騷擾,連日常作息都出了問題,現在他卻覺得不算什麼了。或許是因為彼此有些相似的緣故吧,都是被可憎的命運玩弄的受害者,甚至產生些許的親切感。
  不……!
  月祐搖搖頭否定。就算再怎麼痛苦,至少我從沒有傷害過別人,不能對那些東西產生同情。
  「月祐,希望你不要誤會了。或許在你眼中,它們總是無緣無故纏上你,但對怨魂來說,你就像個大型磁鐵,是你把它們吸引過來的。」
  「……什麼?」
  月祐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
  得到預期中的驚訝反應,冥蘭淡淡一笑,走向窗邊從盆栽拔了朵像乾掉的血一般,幾乎快乾枯的暗紅色花朵。
  「這種花叫紅花石蒜,又名死者之花或地獄花。原本是只生長在陰世的花,現在陽世也能看見它們,但多半生長在墓地,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
  「拿著。」
  月祐稍微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花朵。
  原本奄奄一息的花,在接觸到月祐手指的幾秒鐘,竟然又活了過來,好像在看縮時攝影一樣,從原本乾枯的暗紅變回鮮豔的鮮紅。
  「什……!為、為什麼會這樣?」
  「紅花石蒜會吸收靈力,就算沒有陽光和養分也沒關係,只要有一點點靈力就夠了,這也是為什麼它能在陰世生長。你過來看一下。」
  冥蘭向月祐招手,走到剛才的窗邊,推開原本緊閉的窗戶。外頭仍然是一片黑暗,但與剛才不同的是月光正好從雲層探出,比剛才要明亮許多。
  「看那邊。」
  他朝冥蘭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驚訝到瞪大了雙眼。
  「這、這是……!」
  原本充斥著垃圾、石塊與雜草,一片荒蕪的斷垣殘壁,如今竟然被一朵朵的紅花石蒜染紅,彷彿鋪了層紅地毯般,一直延伸到圍牆邊。
  「我們為了救你,決定讓紅花石蒜吸取壓迫你身體的靈力,結果就變成這樣了。真的很誇張,要不是雲虎的結界都要長到外面去了。」
  冥蘭從月祐手中拿回紅花石蒜,重新插回盆栽裡。
  「……正因為如此,我發現一件很不尋常的事。」
  砰!窗戶被冥蘭用力關上,巨響嚇了月祐一跳。
  「就好像我提到的燈泡實驗一樣,你明明是人類,靈力卻強得不可思議,這絕對不是正常情況造成的。再加上……嗚!」
  話說到一半,冥蘭忽然重心不穩,倒向旁邊的櫃子。
  雲虎見狀馬上站起身想來攙扶,冥蘭卻搖搖頭說了聲沒事,若無其事般走回原本的位子。
  「不瞞你說,早上觸碰你的時候,我的手像觸電一樣被彈開,到現在甚至不時會有頭痛頭暈的情況,那應該是反擊術式的緣故。我猜想,你那強大的靈力應該是被什麼人用術式加以束縛,否則不可能到現在都沒事。」
  「所以是因為術式被解開,我才……」
  「沒錯。只能怪我太沒戒心了,竟然沒有在當下就注意到這個異常,還把你帶了回來。不過既然發現了,就不能置之不理。」
  「妳想怎麼做?」
  月祐也走回沙發,表情顯得有些緊張。
  見他戰戰兢兢的樣子,冥蘭苦笑道:
  「別緊張,我又不會把你吃了。如果只是為了限制強大靈力就算了,竟然還加了反擊術式,根本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我得找出是誰做的,以及這麼做的原因。」
  「原來只有這樣……」
  「別急,我還沒說完。你的靈力雖然暫時由新的術式限制住,但沒辦法像原本的那個完全抑制,就算已經沒有早上那麼嚴重,現在的你的靈力還是遠超乎普通人,我不能冒著可能有什麼狀況的風險放你回去,所以……」
  此時,冥蘭稍作停頓,慢吞吞地倒了杯水,再慢吞吞地喝下。
  雖然臉上故作鎮定,月祐的腳卻不聽話地抖著,一旁的雲虎也看不下去,用力咳了一聲。
  「好啦好啦,我看他這麼焦急的樣子就想捉弄他嘛。」
  冥蘭笑嘻嘻地笑著,把水一飲而盡後終於繼續說道:
  「這段期間你都得待在奈芙蒂絲,順便幫忙我們的工作。」
  「……什麼?」
  「你聽到了。」
  「但是,為什麼還得待在這裡呢?」
  「有什麼辦法?多虧你身上的術式,我的頭三不五時就會痛一下,偶爾還會全身無力。雖然只是給強制破壞術式的人一點小懲罰,但放著不處理還是會越來越嚴重,要解決就只能慢慢解析術式才行。我承認是我太大意,不過追根究柢還不是為了救你。」
  冥蘭起身用手指著月祐的鼻子,一邊說一邊逼近,一直把他逼到椅背上,彼此的距離甚至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吐息。
  「我……我明白了。」
  「哼,了解就好。其實也不是要你24小時都待在這裡,只要每天固定時段來就可以了。雖然沒有薪水但有供餐,而且這段期間我還會教你怎麼控制自己的力量以及一些工作的基本常識。如何?比起單純消除力量划算多了吧?這些知識外面可學不到的喔。」
  「我又不想學……」
  月祐小聲咕噥著,拿出手機似乎在翻找著什麼。
  「請問,這段期間大概是指到什麼時候……?」
  「當然是到找出是誰做的為止囉。」
  「但是我還要上課……」
  「你是高中生?」
  「不是……大一。」
  「那應該快放暑假了吧?暑假前就算了,我們會多做些措施以防你又爆走,這幾天就好好休息,否則帶著傷也不好做事。」
  冥蘭輕描淡寫地回應,把第三瓶吸得乾癟癟的鋁箔包放在桌上排排站,接著拿出第四瓶開始享用。這次她沒有理會雲虎說著「妳喝太多了」的視線,一邊等待著月祐的答覆。
  一直到第四瓶幾乎見底,月祐才嘆了口氣,似乎是投降了。
  「決定好了嗎?」
  「嗯……在那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想問。」
  「說說看吧。」
  「我希望知道兩位的真實身分。」
  本來把焦點放在塑膠袋還有多少零食的冥蘭一聽,維持著咬著吸管的姿勢,有些訝異地看著月祐。
  她並沒有馬上回應,而是先看向一旁從剛才就一直沒說話的雲虎,兩人之間並沒有任何聲音或肢體動作,只是眼神的交流。沉默片刻之後,兩人才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原本因為你是毫無關係的人而隱瞞,之後既然是工作夥伴,那麼告訴你也無妨。」
  冥蘭放下第四個空瓶,再次把雙腳放上沙發,用盤腿的姿勢開口:
  「還記得我剛才說過的幽魂和怨魂出現的原因嗎?撇除自然現象、生死法則這種無聊的講法,你覺得能不能用一種更浪漫的解釋說明?」
  「浪漫?唔……」
  雖然試著去思考,但月祐隨即了解到自己可能天生就與這兩個字向性不合,於是很快就放棄了。
  「是『心』。」
  冥蘭把雙手輕輕交疊在自己胸前。
  「因為有『心』,才能與世界的法則反抗,為自己對某樣事物的強烈情感而變成怨魂;因為有『心』,才願意為自己所期望的某樣事物許願;也因為有『心』──最終才能引發奇蹟。」
奇蹟……?月祐在心中默念這句話。
  「沒錯。我和冥蘭,正是從期盼著奇蹟的無數祈願中誕生。人們的祈願凝聚成為一股無形力量,經過長時間的淬煉後凝聚成為『個體』。」
  「那個『個體』,如果用人類的說法嘛……沒錯,我想就是被稱為『神靈』的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