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睡不著的付喪神

　　貓的身上，有魔女的「詛咒」。
　　這是一個該特別留意的情報，但具體來說是什麼狀況呢？香兒卻沒有說得更清楚。
　　假設是會致人於死的詛咒，我想樟樹神不會放任不管，卻要我們不要管太多呢，有點相互矛盾。

　　怎麼想詛咒都是充滿負面的力量，就我閱讀過的資料。
　　例如今天把妹妹遊戲裡的那些課金角色刪光了，「哥哥給我沒女朋友一輩子到死吧！」一定會這樣惡狠狠詛咒我。
　　假設這句話出自擁有能力的魔女之口，那我大概就沒救了，只能跟妹妹相依為命嗚嗚。

　　還好她沒這麼神通廣大，只是個有點厲害的小屁孩。

　　「不過，如果我真的刪掉課金角色，妳大概會代替她大肆破壞吧……」

　　對著停駐在窗邊的背影，我無奈嘆道。
　　時間點是半夜，今天妹妹很早就關她那邊的燈睡覺了，我則看小說打發時間，順便想一下聚會時香兒說過的話。

　　實際是對明天跟云花的約會有點緊張，不過感到煩惱的或許不只我一位。

　　也只有「它」會有這個興趣，有時只是站在窗邊，觀察著高樓底下的街道、以及夜晚稀少經過的車輛與路人。

　　有段時間沒看到這位「付喪神」主動現身了，而它會出現的時候，通常都不是什麼好事。

　　「課金角色？那是什麼？」

　　她轉過身，以沒有起伏的語氣反問我。

　　要判斷紅霞的身體有沒有被此付喪神控制，有幾個明顯的變化。
　　
　　其中最明顯的，是那對瞳孔。
　　現在看可能比較不明顯，我故意關掉電燈。
　　果然，那雙瞳在黑暗中閃爍著多彩絢麗的光芒，根本不是人類的眼睛。
　　因為付喪神本體是運用偏振光線原理製作的玩具，或許是繼承了這個方面的特色。
　　除了瞳孔以外，表妹那頭黑短髮也會有顏色的流轉，相對瞳孔可能比較沒這麼明顯。
　　表妹被它控制肉體時，也會散發出不同的感覺，怎麼說呢，變得更加空靈一點，而且也不像平常吵，相當省話。

　　可這其實帶給我更大的不安，猜不透它在想什麼。
　　另外，有一點是平常的表妹絕對不會做的，除非她玩輸我。
　　現在在我面前的表妹，是全裸的。

　　不管那沾著汗水的鎖骨、微小起伏有無限可能性的胸部、滑滑的小肚與肚臍、還是夾在雙腿間有著致命吸引力的三角地帶、那雙雪白肉肉的大腿……
　　
　　全部都毫不羞恥展現在我面前。
　　都接觸人類社會這麼久了，還是沒好好穿衣服的常識！
　　似乎是嫌人類的衣服太悶熱，每次佔據紅霞肉體時都會主動脫掉。

　　「先給我披上這件棉被！」

　　我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隨手把自己的薄被扔給她。

　　「嗯。」

　　它乖巧點了點頭，將棉被批在自己身上。
　　姑且不是國王的新衣狀態了，不過配上那不時變換色彩的瞳孔和短髮，倒有種幽魂的異樣美感。

　　不過，它是付喪神。
　　而且是危險的付喪神。

　　前面提到過，我們老家封印著許多邪惡的付喪神，它是其中一位。

　　因為某些原因我給予了它自由，但也不能太明目張膽，結果它就住在了表妹體內，跟著她到都市跟我一起住。
　　紅霞──她當然也知情，那孩子是真正疼愛付喪神的，所以對此並沒有太多意見，而且一人一付喪神的感情意外好，付喪神還會叫她「媽媽」。

　　「會叫「媽媽」的付喪神嗎……」

　　忍不住低語。
　　很多付喪神並沒有完整的意識，但它不一樣。
　　會自己思考、會想觀察這個世界、會對紅霞有依附的情感。
　　只是，透明的它終究還是懵懂認知著，所以跟它交流一個不慎、就會引來很糟糕的後果，因此邪惡的付喪神被封印了。

　　但在我的角度，卻無法認為那是邪惡。
　　嗯──更像是人類的孩子吧。

　　沒有恨意的破壞，聽來很矛盾，但就是這麼一回事。
　　或許，那魔女的詛咒也是如此？
　　總之，先跟它解釋那句話的意思吧。

　　「課金角呀，就是妳那敗家媽媽花一堆台幣抽的角色。」

　　我去妹妹那邊拿她床邊的智慧型手機，坐到面向它那邊的床緣。
　　熟練輸入密碼進入選單打開手機遊戲，別問我怎麼知道她的手機密碼。
　　
　　付喪神一開始還遠遠觀察著，不過對於這東西顯然有濃厚的興趣，便緩緩得移動到我旁邊坐下來，注視上面的螢幕。

　　「妳看看，妳媽媽從沖田總司開始入坑，一路下來已經花很多錢，上次抽黑貞時又花了我好幾千元，還跟我說幾千元就能抽到黑貞很划算！我才不管這麼多啊！錢很難賺耶！」

　　還真的很想按下刪除鍵，但透明感的付喪神只是以一貫冷淡的語氣問道。

　　「爸爸，這是那麼生氣的事情？」
　　
　　喔對了，這孩子會叫我爸爸。
　　雖然我算是它重獲自由的最大推手，但也想不到會這樣稱呼我的原因呀。
　　而且還是用紅霞的容貌說出來，其實相當尷尬。

　　「要說生不生氣──小彩，妳知道人類鈔票的價值嗎？」
　　
　　要一直只用付喪神稱呼它總不太方便，我私下是會有給它「小彩」這個名字，參考自它豐富顏色的瞳孔與頭髮。
　　我拿出皮包，抽出兩張一千元想考考她。
　　小彩歪了歪頭，低下頭彎曲手指頭。

　　「媽媽教過我，兩張小朋友約等於這遊戲的五十六抽。」
　　「如果她現在沒睡覺的話我一定尻爆她的頭。」

　　什麼不教都教這種壞的！兩張小朋友應該等價於更多有價值的事物呀。
　　小彩那華麗的瞳孔只是注視著螢幕上的卡片，若有所思的樣子。

　　「爸爸這麼討厭的話，就讓它不能用吧。」

　　等等！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已經來不及阻止她了，小彩伸出的手指碰觸到紅霞的智慧手機。
　　那瞬間，異變產生了。
　　像是混雜了所有顏色的調色盤，從手機外殼到螢幕被各種色彩佔據，原本發亮的畫面也暗了下來，只剩下流淌在上頭發光的顏色

　　嗯，或許是相當有衝擊力的現代藝術作品呢。

　　「這次藝術創作不錯喔──妳以為我會這樣說呀。」

　　但小彩只是面無表情注視我，壓根兒不理解這哪裡不對。
　　爸爸不喜歡媽媽課金，就毀掉了手機，是單純的直線思考邏輯。
　　我嘆了口氣，嚴肅解釋。

　　「妳媽會生氣喔，把手機變回來吧。」
　　「好。」

　　今天她的情緒還算穩定，所以小手一摸，手機回復了原樣。
　　幸好開機也沒問題，算是鬆了一口氣，畢竟也是我的錢財呀。
　　這就是小彩的──「萬花筒付喪神」的能力。
　　能夠讓接觸的事物色彩混亂、失去其功能與活動。
　　不只是冰冷的科技產品，就連人與非人都能使其色彩不協調。
　　幸好這是短暫的，小彩有意願的話很快就能回復原樣。
　　但如果在這段期間受到傷害被破壞的話──是真的會死呢。
　　而且她現在在紅霞的體內，如果結合了紅霞的天賦再使用能力，後果不堪設想。
　　我閉起眼睛，回想起那天所見到的景色，色彩混亂而沒有生機的那個世界。
　　雖然可說是不定時炸彈，我還是讓它重獲了自由。

　　「小彩，不能隨隨便便就破壞物品喔，它們是有其價值的。」

　　在我們之前，沒有人去教會她這個道理。

　　萬花筒的付喪神，被封印前過著一再被人利用的日子。
　　不能說它是無辜的，因為它沒辦法理解事情的輕重、人命的珍貴。
　　如果真的有要責備的對象，或許是賦予它更多意識和能力的那位「最初的主人」。
　　以付喪神的年齡，小彩算是相當年輕的。

　　萬花筒被發明的年代最早約是1815年，雖已是足以成精的長度，但像小彩那樣擁有強大能力又有完整意識的個體、實屬罕見。

　　小彩也提過，似乎是有人給予它現在的思考能力，所以要怪罪的話，也只能怪那位前主人了吧。

　　「價值？」

　　對於她一貫的提問，我想了想，這麼回答。
　　將它的手放在我的胸口，並沒有畏懼、只是帶點心疼解釋。

　　「如果要妳殺掉我的話，妳願意嗎？」
　　「……不要。」
　　
　　看來多少有聽懂，我面露微笑拍了拍它的頭。
　　
　　「這就是生命的價值，不管是爸爸、還是其他人都是，希望妳能明白這點。」
　　
　　不管重複幾百遍，我還是希望小彩能理解。
　　它木訥得點點頭，可是雙手在自己的胸口重疊。

　　「但是，媽媽很難過。」
　　
　　紅霞很難過？
　　我百思不得其解，表妹這幾天還是照常在打她的電動、還會看動畫時發出沒品的笑聲，而且也把訂製的鋼彈模型組裝起來了。

　　實在不覺得她哪裡過得不快樂了。

　　「妳是因為媽媽不開心，才想出來跟我表達這件事？」
　　
　　點頭點頭。
　　嗯，所以才說小彩出現必有其原因，不然平常它還是都躲在紅霞體內觀察這世界。
　　弄亂了它那不停變換顏色的頭髮，想給予溫和的笑容。

　　「我懂了，我會跟妳媽好好相處。」
　　
　　其實還是不明白，我本來就跟表妹有代溝。
　　不過給小彩承諾是很重要的，不然它就會鬧得你整晚都睡不著。
　　看來為人父還早了一點，我這年紀就當爸也太可怕了呀……
　　答應付喪神後，它的精神狀態似乎便穩定了不少，也半瞇起眼睛頻頻點頭，看起來很可愛。

　　把小彩身上的薄被脫掉後，心情毫無起伏、有紳士精神的我把它抱回表妹的床上、路上捏了捏肚皮、再拉起她那卡通圖案的棉被。
　　它伸出了雙手，難得從動作透露出某種渴求，面無表情這麼說道。

　　「晚安吻？」

　　表妹平常到底在教什麼？還是說她的心理影響了小彩的什麼！
　　我忍受住不快的情緒，不親一下她又會鬧脾氣，到時讓整間房間色彩失調就麻煩了。
　　那就這樣吧……
　　雙脣靠近，在她臉頰上輕輕親了一口。
　　畢竟還是表妹的臉蛋，總覺得莫名的心跳加速。

　　「不懂，這動作的含意。」
　　
　　但被親臉的小彩，還是一臉茫然。
　　
　　「有一天妳會明白的，晚安。」

　　再對她露出一抹微笑後，已經有點疲倦的我很快就逃出表妹的領土。
　　以為把小彩哄睡後，沒過多久我也去睡覺了。

　　事後看來──應該多解釋一點。
　　特別是早上沒有好好醒來，而是被全裸的妹妹踢下床時，我感到相當後悔。

　　「變態哥哥！你是對我下安眠藥嗎！」

　　變回正常的紅霞漲紅著臉，將我的棉被拉到胸口邊怒斥。

　　「說幾次了，是小彩睡不著來討我抱抱呀。」

　　我揉著發疼的腰部，無奈解釋。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表妹只是如慣例眼角帶淚。

　　「嫁不出去了，我的初夜獻給哥哥了……」

　　但不知為何，看不出來她真的很不高興，反而是在竊笑暗爽。
　　為此，我也是狠狠吐槽。

　　「當然交不到男朋友呀，我昨晚把小彩抱上床的時候，有偷捏了一下妳的肚子──感覺妳又重了不少，要減肥囉！」
　　「變態變態變態！」

　　表妹立刻跳下床，用全力猛踹我，把我當成了沙包。
　　等等！給個活路呀！

　　「至少不要踹臉！我等等還要跟云花約會啊！」

　　結果光腳丫直接踩在我臉上。

　　「那狐狸精還是跟哥哥去死一死吧！」

　　有不快的情緒就隨意發洩殆盡，實在看不出來她哪裡不快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