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競編擇(上)
本章節 2395 字
更新於: 2022-01-22
鸚鵡在我面前被炸爛了,一同陪葬的還有裴榜與他可悲的小寵物。
裴榜可以改名叫裴葬,哈哈。
殺害Kyosuke的兇手拋下榴彈發射器,拔腿跑上樓梯,但我並不急著找他算帳。
因為這裡是思想的地獄,所以Kyosuke不可能復生,牠只是順應重溫舊夢的安排出現在這場夢裡,最終無可避免將分離的場景化為夢靨。身為作者,理當比一般人更清楚劇情安排,我只是不想承認,承認自己只是喜歡安排,而不願成為被安排的角色。
我抱起被炸成頂XX雞包的Kyosuke,牠的鳥嘴微微顫抖,無聲地呼喚我將耳朵貼近。
「記得……去繳……手機費……」
在我來得及答應之前,牠便徹底斷了氣。
我一步一步走上樓,不只是因為我的心情此刻呈現異常的平穩,主要原因是我不常運動,爬高會很喘。
層層加蓋的塔內充斥著煞風景的布置,活像是經費拮据的山寨遊樂園。身為男性向輕小說作者,自然會注意到諸多不重要的美少女在旁搔首弄姿,她們長得歪歪斜斜,但有種說不上的誠懇與可愛。
這是繪師不願面對的黑歷史。
一群剛因為打電動打過頭而天窗的作者,正跪拜在武漢肺炎病毒雕像下祈禱,感激疫情拯救了他們的進度。
這是玩家兼作家,同時也是中國不願面對的黑歷史。
身體從中被截斷的角色們被吊在牆上,哭喊著不再有辦法長回來的下半身,即便那充其量是打開始就不曾存在的部位。
這是腰斬與爛尾的黑歷史。
每層樓的主題都不盡相同,但它們都被棄置於此地,像是無法解決的俄羅斯方塊底層一樣,無窮盡往上堆疊。如果這座塔是一篇故事,那他想必是篇糟糕透頂的接龍,不被作者打自內心承認,卻又無可奈何地以差勁至極的手法組合成樓。
照理說沒有成年人會恨騎車用輔助輪的童年自我,但為什麼這些造物會成為心理層面的缺口?
眼前照明突然亮了起來,在一片雜亂的加蓋建築中層,竟有人搭建出一座潔白的禮拜堂,一名手提鳥籠的老者背對著我,正在替祭壇上人像更換腳旁鮮花。
「樓梯在哪裡?」
「沒有樓梯,往上的樓梯被堵死了,就像金字塔完工後必須被封死,工匠必須確保國王高枕無憂。」
西裝筆挺的老者轉過身,儘管滿頭髮色都已灰白,他的雙眼卻絲毫未見衰老,三道深刻的疤痕斜著把他的臉割分,讓因為歲月而雕鑿的皺紋顯得微不足道。
「那疤痕莫非是我祖父的鸚鵡所留下,你……」
「很驚訝我會在這裡出現嗎?」邪惡的鸚鵡訓練大師Takehiro冷冷說道:「事情是這樣的,可敬、可愛,但可憐的黃先生。一個世界容不下兩顆太陽,而我偏偏又非常討厭不是第一的感覺。」
「所以你謀殺了我的鸚鵡!」
「事實是,我沒有。至少我沒有殺害牠的精神,牠本來可以活在你心中,但你太懦弱,所以把那隻蠢鳥埋在墳墓裡。幸好你沒有把牠火化,否則散在土裡變成養分,對我來說可會有些棘手,我在鸚鵡格鬥封殺掉你,如今只要在寫作的地獄裡確保你逃不出去,就是德華四世的徹底勝利
了。」
「德華……你的意思是?」
「沒錯,我不只是鸚鵡武術大師,同時也是一手打造出德華四世信仰的編輯──比造王者更極致的『造神者』!歡迎來到神的新腳!」
「你打算包裝這團該死的加蓋結構,吹捧成某個普通作者又一次使人驚艷的自我挑戰力作?」
「有什麼不好?只要我希望,就算是暮光之城都可以被吹捧成神作,你以為會有多少人認真看書,不會有人發現伏筆沒收完,也不會有人想要明著指出作者哪裡不足,因為我已經有了足夠的資源,讓任何一隻鸚鵡都能成為頂點!」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特地殺害我的鸚鵡?你已經掌握財富密碼,難道就不能放過我?」
「宋少輕在酒駕的時候,會在乎他是否造成他人危險嗎?」
我無法反駁。宋少輕身為創作者,他原本擅長於提供富有批判性的娛樂,但曾幾何時,他因為無法把持自己,而淪為了娛樂本身。
娛樂至死,娛樂致死。
「收下我的挑戰,造神者。」我堅決搖頭。「不,你甚至不是造神者,你只是造出偶象之人的影子。」
「你這會兒又看得出哪門子道理?」
「如果地獄始於心魔,那造神者不在這裡,這裡只是我內心對於他人的擅自解讀。原本德華四世的編輯,或許只是個喜歡出好書和鸚鵡的好老頭。」
「那樣的人格並不存在,鸚鵡即江湖。」
「但願我能將所有鸚鵡都視為良善,而不是誰勝出,誰成為迷信。」
「別天真了,沒了Kyosuke的你要怎麼和我鬥?」
老人徒手翻轉鳥籠,一腳踢起,鳥籠的金屬架在半空散離,原本安分待在裡面的鸚鵡竟火紅燃燒,化為鳳凰的形貌。
「你把一隻專長模仿的動物,包裝成獨一無二的存在了。」
「看看我能夠把鸚鵡訓練成鳳凰,再看看你是多麼無能為力。」
「不用看也知道。」我赤手空拳走向邪惡的鸚鵡宗師。「但是要越過牠並不困難。」
我走進鳳凰周身環繞的火圈,但我的身體卻未遭受火吻。
「U……!」Takehiro瞪大雙眼。「UR惹秋森萬?」
「NO, 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Takehiro與我之間確實有著鸚鵡之仇,但他作為編輯,充其量也只是推銷自家商品而已。要避開人造偶像的光環,方法其實很簡單──「別管他就好」。
啊!「別管他就好」,你是多麼易於理解,卻難以實踐的至理名言!
「你已經達到了『無所謂』的境界。」
「或許吧,也有可能我只是懶了,懶得去計較誰賣得多,或誰才是出版社的寵兒。」
「那你為什麼還在地獄之中!」Takehiro不懷好意地啞笑。「你得給出答案,給你的讀者答案!」
「他們不會在意。大多數買我書的人,要嘛不是因為我名字而來,要嘛就只是打算買了擺在架上。」我感覺渾身一輕。「我什麼都不是,只是實現他人娛樂的媒介,我訓練出鸚鵡,但觀眾需要的只是鸚鵡。」
「你在影射布袋戲公司的老闆把自己過度包裝嗎?」
「抱歉,我沒在看本土劇。我只要我的星街流星。」
「『我的』?」
「對,『我的』。每個人都可以有個『我的』,因為那只是信仰,如果我們對神的愛無限大,那麼不管切成幾分之幾,它都還是無限。」
「你數學不好,年輕人。」
「不要太指望學店出身輕小說作者的學識。」
我繼續往前邁步,穿過Takehiro的身體,原先是祭壇的場所頓時崩塌,現出一座直達頂樓的電梯。
是時候該做個了斷了,黃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