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穆魯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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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1-21
時間很快進入十一月,天氣變得稍微有些冰冷,夜裡常下著雨,昆琴奇察那股潮濕的悶意變本加厲了起來,有時沉的令人快透不過氣,那陣子無論何處的氣氛都是前所未有的低迷。聽奶奶說,胡安叔叔因為跟人做生意一時不察受騙,欠下了一屁股的債,最近資金一直周轉不靈,我已經聽過好多次他為此跟嬸嬸爆發爭吵,那吵不是普通的吵,是會爆發肢體衝突的,動手的動手、摔盤子的摔盤子,嬸嬸淒厲的哭嚎常常弄得家裡雞犬不寧,安娜早就找藉口三天兩頭往外跑,我和奶奶無處可去,每天都是戰戰兢兢的,一吃完飯就趕快上樓。

那段時間,我在半夢半醒間常常會聽到樓下傳來一些模糊的聲音,音量不大,只感覺是有人在哭泣尖叫,是那種悶在掌心裡的哭聲,偶爾參雜著一兩句男人的叫罵和扭打的動靜,我剛開始以為是叔叔和嬸嬸大半夜還在吵架,每次都想醒來,但奇怪的是意識總變得很沉,每當我奮力掙扎,好不容易醒過來要要下樓查看時,那聲音往往已經不見了。

晚上睡不好覺,白天也沒好到哪裡去。陽光不見了,一過中午山邊就下起大雷雨,所有人不得不停止運貨趕回來,像沙丁魚一樣擠在窄小的休息室裡,這種天氣加上這種情況,人總是容易變的鬱悶起來,最近不管是騎士間或我們自己間都有很多衝突發生,營長那種爆脾氣就更不用說了,三天兩頭都能聽到他聲嘶力竭的在吼人,我都寧願躲在圖書館裡一步不出,順便把庫庫拉進來一起躲,我太害怕他會成為人家心情不好時的沙袋了,反正這種天氣他也不用去抓青蛙。

但就因為這件事,菲利斯感到很不滿,為此我們也爭執過好幾次───不到吵架的地步,但每每氣氛都弄得有點僵,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的關係,我感覺交往以後,菲利斯變得越來越焦躁,佔有慾也越來越強了,只要他沒有職務,便總要時時刻刻跟著我。

「……菲利斯,你到底怎麼了?」有一回我試著問他「你剛剛抓的我手好疼。」

「……對不起。」菲利斯硬梆梆的說著,我倆沉默的窩在圖書館一角,一時無話,過了一會兒他又煩躁了起來:「妳妹妹,那個安娜,最近在和駐營地裡的人交往,是庫庫對吧?」

這事我誰都沒說,連菲利斯都沒有,可菲利斯是個聰明人,我想他早就猜到了,看著他的臉,我有預感他要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

果然,菲利斯抿著嘴,冷冷一笑道:「了不起,連那樣的雜種都能吸引女人。」

「菲利斯!」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說道。

「喔,怎麼,還說不得了,我就知道,他那可憐樣都是裝出來的,女人就是喜歡那種───」

「別說了!」我厲聲喝道「庫庫他有自己的優點和價值,有人喜歡他是很正常的事!」

菲利斯神色陰霾的盯著我,我則感到不解,因為他曾經是那樣一個平和溫厚的人,我餘怒難消,索性站起身,繃著臉說了句「我先走了」便離開了。


離開那裡只是不想與菲利斯爭吵,但我並不想這麼早回去,反正回去也只是看著嬸嬸的臉受氣,我在街口站了一會兒,天空以及整條街道都被夕陽染成火般的橘紅色,好幾隻老鷹從空中盤旋飛過,我看著遠方的山,山的另一邊似乎有股魔力在吸引著我,我站了很久,最後抬腳往山的另一頭走去。

荒蕪的山林裊無人煙,曾經萬人景仰的庫庫爾坎塑像如今殘破不堪,有的還缺手斷腳,我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站在那裡和上古魔神的遺骸四目相對,就這樣發了很久的呆,最後嘆了口氣。

不過是個死物,我這麼想著,轉身準備離開。

───嚓。

這是我在這片山裡聽到的第一個聲音,就在我背後不遠處響起。

我愣了一下,幾乎是用我自己也訝異的速度回身,只見那魔神依舊矗立在與剛剛相同的位置,一動也不動。

然而,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我發現祂的肋骨少了一根,空蕩蕩的一片,突兀的詭異,接著,我看到祂的肋骨又被抽掉了一隻,然後,一個人從魔神的肚子內爬了出來。

我站在原地,也是嚇傻了吧,竟然英勇的和那人四目相接,那人影也看到我了,頓了一下,然後瞬間消失,下一秒又在我眼前咫尺出現。

「哇───」 我大叫一聲,噗通一下跌坐在地,想爬起來逃跑,卻不知為何身體像被控制一般動彈不得,只得眼睜睜看著那人在我面前以一種很奇怪的姿勢蹲了下來。

那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少年,一頭烏黑的長髮綁成幾股蓬鬆的大辮子盤在頭上,腦袋插滿了花里胡俏的鳥羽,肩上裹著一件破舊厚重的麻斗篷,上面垂滿流蘇,瘦小的肩背上背了一把生鏽的長刀,臉上紋滿了紅色的圖騰,奇特的是他脖頸間還環繞著一條肥大的黑蛇,他的年紀不大,表情卻看起來無比陰沉,他歪著頭看我,時不時齜牙咧嘴地跟他肩上的蛇說話,語速極快,嘰哩咕嚕的,聽起來很暴躁,那蛇也嘶嘶的吐著蛇信像在抗議,那小孩突然就照著蛇的腦袋抽了一巴掌,喝道:「閉嘴,我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蛇了!你他媽幹嘛每天把牠綁在脖子上!」

那蛇塊頭那麼大,被搧了一掌後看起來倒是委屈極了,用黏答答的舌頭舔了一下小孩的臉,那小孩又瞬間變了一個表情,憤怒的往自己臉上也抽了一巴掌:「關你屁事,誰准你打我的蛇了!」

下一秒他又換了一個愁眉苦臉的表情,很沒有氣勢的勸道:「住手,別打了,嚇到人家小姑娘了。」

完了,我遇到神經病了。

就在我很絕望之際,那小孩忽然打了個響指,朝我露出一個古靈精怪的笑容道:「真抱歉嚇到妳了姐姐,我沒有惡意,來,快請起吧。」

隨著他話音落下,束縛著我身體的力量也跟著消失了,我緊貼著牆壁站起來,看了眼自己已經髒到不能再髒的裙子,哆嗦著對他說道:「奶奶會殺了我的……」

小孩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感到很有趣的咧嘴笑了出來。我可沒心情笑,怕他下一秒又突然變了一個人,很是戒備的問道:「……你是誰?」

「我?我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小孩渾身髒兮兮的,笑起來只看的到一口白牙,他嘿呀一聲盤腿坐下,從斗篷內側掏出一塊巴掌大,還帶著血的生肉餵給他的蛇吃,大蛇吃的津津有味。

要不是剛才他輕易的就能縛住我,我還真信了他的鬼話。

「我有很多名字,妳也看到了,剛才那些傢伙每個都堅持要用自己的原名,不過現在這個身體是我做主,妳就叫我穆魯吧。」小孩說「咦,妳是不是不相信啊?唉,好吧,其實……我是魔神的三魂六魄之一!自從被封印以後,我已經好幾十年沒吃到新鮮的肉啦!」

穆魯說著說著,還真的吸了一下口水,看到我一臉緊張兮兮,又自顧自的大笑起來:「開玩笑的啦,怎麼,妳都敢自己一個人到魔神骸骨前來了,還怕我吃了妳不成?坐過來一點兒呀!」

我嚥了口唾沫,反覆掐著自己的手指好幾回,估計他應該暫時無害───否則我剛剛待在這裡這麼久,想攻擊我早攻擊了,這才大著膽子開口道:「你……你知道魔神的事嗎?」

穆魯張大了眼睛:「什麼?哇,不是吧,難道妳沒聽過舊神和新神的故事?」

即便庫庫和我講過,那也不是很全面,我仍舊對此一知半解,但我覺得一直追問魔神事蹟的我就像個傻子,當下脹紅了臉不回答,穆魯狐疑地盯著我,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的眉毛也越挑越高,最後說道:「姐姐,你是什麼奇型種啊?真的沒聽過?算了算了,我來告訴妳吧。」

不知道是不是在這烏漆麻黑的地方待久了,身邊又只有一隻黑蛇作伴,穆魯的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而那有關舊神與新神的故事又太過詭譎,使得我非常專注,聚精會神的聆聽著。


按照穆魯的說法,上古魔神已經存在很久很久了,打從天地伊始之初便統治著這座城鎮,沒有人知道祂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魔神冷血嗜殺、有仇必報,同時也是掌管災禍與死亡的神明,耽溺於活人獻祭,鎮上每年都要弔死大批的活人才能滿足祂。

傳聞魔神的化形容貌俊美,由於祂實在是太沉迷於死亡了,鎮民每年那一丁點的獻祭已經滿足不了祂,因此便以那俊美的容貌去誘惑自殺女神,在女神為祂神魂顛倒,自願褪下一身法力之際,把女神殺了並生吃她的心臟,藉此得到自殺女神的力量,自那以後祂開始用那股力量詛咒鎮上的人,並將死去鎮民的亡魂困在這裡,永生永世的供祂取樂,在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裡,鎮上每晚都迴盪著魔神殘忍且愉悅的笑聲,直到鎮上的居民一個接一個的死去,最後變成一座空城,魔神便會靜待下一批搬進鎮上的人們,然後再一次開始祂的遊戲,如此往復循環幾千年。

但是,根據一種古圖阿西人以太陽周期計算世界年齡的方法(現已失傳),最後一個圖阿西太陽時代(第五個)從公元1524年算起,那一百年內正該是神祉新舊交替的時候了,此前的老神祇應當死去,被死神阿普切帶往安息之海裡,而新神則會代替舊神掌權下去。

而事情的確也是這樣發展的,在那一代,也就是90年前的人們中,終於有人察覺到了其中的詭異,偷偷地在又有一批人弔死後藏起了他們的魂魄不讓魔神找到,並請大巫女將他們煉製成神,其中一個男人於是成為了新神,其餘人則成為他的部下,隨伺在側,人們信仰新神,魔神成了無人祭拜的舊神,力量日漸式微,最後鎮民藉著新神和祂部下的力量,把魔神逼到了這座山頭,舉辦「殺神」儀式,就是在新神的祭祀典禮上,將魔神的名諱標記在豬羊身上,把牠們宰了吃掉。當然,魔神不是那麼容易殺死的,但至少這麼做能消除祂的神格以利封印起來,被圍攻的魔神走投無路、山窮水盡,在發出震天動地的咆哮後,被鎮民們焚燒了牌位,永久的封印在這座神殿內,鎮子因此辦起了為期七天七夜的大狂歡,整座城鎮都是笑聲和慶喝聲,鎮民們總算過上了一段太平生活。

「但是,十七年前那場山崩過後,揣揣不安的鎮民們上山查看,卻發現魔神遺骸左手的小指骨不見了。」

我隨著穆魯的手指看去,果不其然看到魔神的左手只剩四根手指。

「鎮民於是知道大事不妙,當場跪地嚎啕大哭。」

「因為他們知道,魔神的一魄已隨著消失的指骨衝出封印,潛入鎮上了,鎮上所有十七歲的少年少女,都有可能就是魔神的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