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戰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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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1-19
據說當你越常去看一支股票,它就越容易跌慘,只有當忘記的時候,才是真正獲利的那一天。活著似乎也是同樣的歪理,越是關注自己是否活著,彷彿就越是不滿足於現況,直到忘記的時候,才算是真正死成了。
而我既然此刻還記得長榮海運股價腰斬,害我融資斷頭的慘劇,也就說明一件事。
還活著,aka沒死成。
睜開眼睛,不是在自己房間,也不是在火鍋店,從廉價的木椅和舊式黑板看來,這裡顯然是學校,而且是充滿刻板印象的學校──這裡的設備比起戒嚴時代並沒什麼進步。
顯然這場難以下嚥的地獄之旅還在繼續。撇除心情依然糟糕透頂以外,我沒事,榴彈砲並沒有在身上留下傷疤,想必是因為那名妹妹在淪入地獄的同時,就已經是空心的角色了。
「歡迎加入我們,二三子老師。」
穿著疑似高中制服的青年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原來是之前在沙漠搶走妹妹殘骸的其中一個分母,身後跟著幾名打扮相似的男性。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這些人的特徵,但從外貌看起來,應該都是還沒出社會的處男。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你應該先好奇這裡是哪裡吧,老師。」
「抱歉,我不是真正的老師。」
我從髒亂的地板上站起身,草率地向這些學生打扮的怪人道別。以高中生來說,他們看起來太老,體味也太臭了,雖然我至今仍不清楚這群人究竟有何目的,但這裡畢竟是原創地獄,隨便結交怪人感覺總不會有好下場。
「別急著走,我們不是什麼可疑的人,只是群喜歡寫輕小說的創作者。」
「那聽起來大概只比『獨角獸觀測社』正常一點點。聽著,我不是個冷血的人渣,但是星街流星晚上有歌回。」
「如果你是說昨晚,那已經錯過了。」
「沒關係我要補VOD,即使沒有留檔,我盯著空視窗也比待在這裡安穩。」
「唉,沒想到出版社的作者是這樣用鼻子看待我們這些沒有稿約的人。」
在對方說出這句話後,我才意識到,要是此刻不假裝關心對方,伸出友誼但無助於我銷量的援手,那搞不好接下來會摔進原創地獄的更深層也說不定。
「如果只是幫忙看稿,我可以幫忙。」
「真的?你要看我們所有人的稿?」青年難掩興奮之情。「太好了,我們有本錢進軍尖瑞了!你肯定知道吧,尖瑞出版社要舉辦徵稿活動,讓優秀的作者都有機會出書成名。」
「不是很清楚。」
會這麼說並不是因為我對出版社沒想法,而是考過大學的人很理所當然不會去關注國中考題。
「那你最好開始清楚了,因為我們是要把神從寶座拉下來的新星!」
通常會這樣說話的人,其實並不了解要這麼做需要達到的目標有多遙不可及,但我決定不去質疑他的發言,而是假裝當個和善的傻屌靜靜聆聽。
說不定我真是根傻屌。
看起來大有可為的分母帶領我參觀學校,學校內到處都是假扮成高中生的輕小說作者,這些人其實不在意高中生活應該是什麼樣子,當我問他們有沒有聯誼過,或是參加動漫社以外的社團,得到的答案一律是搖頭。但不可思議的是,他們構想中的故事,總會有男女合校,也總會有浪漫的男女曖昧情節,那怕這一切都只是虛幻。
走出戶外,遠遠我就看見神的大腳丫,但不知何時又多出了好幾支,看來除了我的心魔以外,在這裡的作者們內心也缺乏不了神的阻礙。在應該是操場的地方,擺放著載人熱氣球,氣球表面裝設有通風管,作者們輪番看過彼此的稿件,之後朝通風管吹氣,吹啊吹的,把氣球吹得越來越鼓。
「我以為氣球要飛起來需要氦氣。」
「有啊,我們內心思想都有害。」
「看得出來。」我對熱氣球頗感好奇。「你們打算搭上熱氣球離開這兒?」
「對,吹到比神更高的地方。我們要離開這裡,然後全員上榜,然後互相宣傳彼此的作品,這樣只要有兩百個人上榜,就會有兩百篇宣傳書評!然後出版社見到我們驚人的宣傳人力,就會恨不得讓我們多簽幾本書!」
聽起來跟我平常幹的事情差不多,問題就在……
美好的「然後」太多了。
「那些書評的目標讀者是誰?」
「當然是和我們一樣立志要成為輕小說新星的作者!」
「不,我問的是,讀者在哪,你剛剛只提到作者,好像沒有人是負責消費純讀書的。」
氣氛頓時陷入尷尬,我想這些人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寫的東西要給誰看。如果說作者寫書出來,只是為了跟其他作者互相吹捧搞宣傳,那麼讀者究竟在哪裡?
「你會讀我們的作品並無條件支持,對吧?」
「這……」
我該怎麼拒絕才好,直接說出「其實作者的身分不足以讓我們好成這樣」過於尖銳,但對我來說,都有在寫作就像是都擁有任天堂switch一樣,並不是什麼足以建立特殊連結的身分表徵,除非──
這是場直銷陷阱。
當我禁不住懷疑這溫暖的友誼圈是否將淪為捐錢給彼此買奶粉的直銷團體時,一名腦滿腸肥的胖子擠開人群,慷慨激昂地講述他的主張。
「我是讀者,也是各位老師的粉絲。」胖子的下巴激烈抖動。「各位對台灣原創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裡,相信只要我們同心合作,一定可以發揚本土的ACG作品──」
胖子還來不及把話說完,腦袋就炸了開來。一頭騎著騎著騎著暴龍的獨角獸的劍齒虎的棕熊(他上半身全裸),輾過人群在我面前緊急剎車,他有燦爛的笑容,與健壯的肌肉,而這很明顯是異性戀出自驚豔的讚賞,一點兒都不甲。
「喔嗨。」棕熊咧嘴,露出滿嘴白牙。「我沒想到這裡會有冠軍。」
「編輯?等等,你不是思婆。」
「我當然不是,我只是剛好路過,一頭很普通但英俊且壯碩的熊。」棕熊把玩手中的霰彈槍。「退後,這裡沒有少女,只有前線。」
「那明日方舟呢?」
「你連今天都顧不好,明個屁。剛剛只差一點,你就要被不學好的本土文創工作室製作人拐去當廉價勞工了。」
「你是怎麼認出他是本土文創工作室製作人?」
「靠愚蠢的氣息。就像口臭一樣,滿心斂財跟消費宅宅的本土文創工作室製作人說話會有臭味。」
棕熊拍了拍後座,示意我搭上劍齒虎的後背。在旁虎視眈眈的分母們哪肯放過大好機會,嘴裡嚷嚷著夢想、機會跟藝術價值之類虛無飄渺的單詞朝我圍上,但棕熊手腳更快,他隨手抓起一本《尤利西斯》,用劍齒虎的眼神點著火,朝分母們扔了過去。分母們見到《尤利西斯》,紛紛殺紅了眼去搶讀書頁,那怕根本沒幾個人看得懂那本書。
「你究竟是什麼熊,為什麼知道沒有稿約的作者喜歡讀喬伊斯?」
「因為那是他們退而求成就感的方式──假裝自己有內涵,但其實只知道用愚蠢的方法寫奶子跟未成年軟蕊色情,沒有繪師他們什麼都不是。」
我本來想要跳上熱氣球離開地獄,但所有的熊似乎都能透視人心。棕熊強硬地把我抓上車,沒等我坐穩,便催促劍齒虎狂奔起來,
「讓我離開這裡!」
「別這麼緊張,老兄,你不能用熱氣球離開。那裡面被吹滿口水,搭上去會得絕症的。」
「絕症難道是指……?」
「沒錯,大頭症。」棕熊自我介紹。「我叫邏各思,歷史上第一頭離開尖瑞的寫作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