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日的於若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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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1-29
馬夜白學長讓我在倉庫等候,自己爬上了梯子。
娜大人真的在上面嗎?希望在就好了……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咦?」
聽見背後的聲音,我反射般地回過了頭。
一個邋遢,粗野,不修邊幅的男人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就站在我背後。
每一次,每一次他的出現,都會讓我出乎意料。
「爸……」
「若璃,你沒事吧?你是怎麼知道這裡的?」
父親蹲下來,摸著我的頭。
總覺得好久沒有這樣的奢侈了。
「爸,這樣是不對的,你得讓娜學姐——讓娜絲塔茜婭走。」
「放她走?我正考慮索性殺了那小女生算了!那個女生把最邪惡的東西帶到了這個島上,我們……不,整個世界現在都有危險了!」
他又開始了那一套充滿中二氣息的故事。
「爸你應該知道的,就算你抓了娜絲塔茜婭也得不到很多贖金,他們家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樣有錢啦!」
「也許那幾個傢伙是為了錢,可我從來就不是為了要贖金!四年前我是為了你,這一次我是為了要拯救世界——從那個邪惡的安德烈手裡拯救我們!」
「所以你殺了那個同夥?」
聽到我的話,他的臉變得蒼白。
「你,你看到了?」
我點點頭。
就算不情願,這個景象也會在我的噩夢里停留很久時間吧。
「不是我,我沒有動手——是安德烈的喪屍軍團做的!」
「你還打算講這種鬼故事到什麼時候?警察很快就會來了,你已經逃不掉了啊!」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把我抱了起來,像扛沙包一樣扛在肩上。
「放——放開我啦!」
我努力地掙扎,但是他絲毫不為所動,帶著我一起向屋外走去。
到了沙灘上,他才把我放了下來。
「你這樣是沒有用的!警察——」
「對,你就躲在這附近的樹林里等警察來吧。告訴警察不要上岸,直接回德化。」
「那你呢?!」
「我會留下來,負起責任——」
啪。
我上前甩了我的父親一個耳光。
這好像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打人。
他捂著臉頰,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你的責任是在這種無人島上的嗎?難道不應該是在我媽的病房裡嗎?難道不是在我的身邊嗎?為什麼你還能堅持這種三歲小孩都不會信的白目理論啊?看一眼身邊的現實,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
我沒能說完。
因為在下一個瞬間,父親從我眼前消失了。
「爸!」
他被甩出了數米之遠,躺在沙灘上呻吟。
三個年輕人——兩男一女,站在我的面前。
其中中間那個男生,個頭比我稍微高一點,體型瘦削,身上穿著T恤和牛仔褲,完全就是個普通人的樣子——就是他剛才把我父親丟出去的。
這是怎麼做到的?不,說到底,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他們又是誰?
「你,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來保護你的,那個人是罪犯不是嗎?」
那個男生微笑著說道。他的聲音充滿冷靜,似乎連空氣都變涼了。
「可是你也不能……」
砰,砰。
兩發子彈射入了男生的身體,他應聲倒地。
我尖叫著向後跑,卻被樹根絆倒,摔倒在地上。
回頭一看,男生周圍的一男一女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子彈射來的方向。
父親跪坐在沙灘上舉著手槍,目光與我相接。
「快跑!」
「可是……」
這時,超出我想象的事情發生了。
那個中彈倒下的男生,又重新站了起來。
他的胸口有兩個彈孔,深褐色的血液從裡面滲出,滴落在白沙上。
「一言不合就開槍,你真是個急性子呢。」
他連聲線都沒有變化,就好像自己不是被子彈擊中而只是被搭了一下肩膀而已。
喪屍。
我想到了父親一直以來都掛在嘴邊的奇幻單詞。
然後,男生以超出人類想象範疇的速度衝向父親。後者試圖開槍還擊,但是很快就被制服。
那個曾經海陸出身的男人,被這樣一個羸弱男生近乎碾壓地蹂躪,這畫面甚至有一些黑色幽默。
最後,我看見男生用手掌直接刺入了他的右側胸膛。
整個過程就像是科幻電影一樣,他甚至都懶得用掉在腳邊的手槍。
「咕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未聽過的效果音,混合著父親淒厲的叫聲,在沙灘上響起。
「爸!」
我連滾帶爬地衝上前去,卻被另外兩人擋住了去路。
「你是那個犯罪者的女兒?」
其中的女性問我。
「放開那個人啊!放開他!」
我試圖衝出重圍,但那兩人抓住了我,我根本無力掙脫。
這座無人島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之後又會怎樣?
疑惑、恐懼、悲傷、絕望。各種各樣的情感一齊襲向大腦,讓我只能對著父親倒下的背影發出動物般的嘶吼。
那是超出我們理解的東西,我只能以這樣的形式表示拒絕。



「總有些事情超出我們的預算。」
另一個男聲在不遠處響起,我扭頭望去,看見一個中年男子正在沙灘上向我走來。
他和我身邊的三個怪人一樣穿得相當休閒,身材微胖,看起來四五十歲,留著絡腮鬍。
更重要的是,他的容貌顯然是個歐裔的白人。
「竟然還有人綁架人質的時候還會帶自己的女兒的……我大開眼界。」
他皺著眉,似乎真的認為我是跟父親一起來到島上的樣子。
我沒有見過這個男人。
但是聯繫起父親之前說過的那些荒誕不經的都市傳說,事情的答案我已經瞭然於胸。
「你就是安德烈……對吧?」
聽見我念出了他的名字,他停下了腳步,愣了一會兒。
「你是在電視新聞上看見這個名字的么?」
「是聽我爸說的,就是那個倒在那邊的人!」
他撓了撓頭,走到我面前。我想要掙脫給他一拳,但身邊的兩個怪人像鏈條一樣緊緊抓著我的雙臂。
「你問我是不是安德烈?我不是。」
「什麼?」
中年男子把臉湊到我的面前,輕輕地對我說。

「我是安德烈•阿尼西姆莫維奇•佩圖霍夫的亡靈。」

安德烈•阿尼西姆莫維奇•佩圖霍夫的亡靈……
這是什麼意思?我不能理解。
「你的爸爸在四年前綁架了一個女孩子,其他的白癡犯人以為她爸爸是個有錢人,可惜他們沒有像我們這些研究者那麼擅長調查——他後來打電話給女孩子的父親,想問問能不能用他自己正因為家庭糾紛而隔離的女兒來換回這個女孩子。我先不討論他在整個過程中有多處匪夷所思的邏輯錯誤,那個犯罪團夥最後被警察消滅了,而你的爸爸運氣不錯,逃到了中國大陸。」
他一屁股坐在了沙灘上,開始一邊用沙堆一座小山,一邊對我講故事。
「你別搞錯了,雖然我不評價他的智商,但是我還是很認可這個男人的。他到了大陸之後我也假裝是知情者和他通電郵聯繫,時不時給他一些添油加醋的研究材料——你懂的,男人就喜歡這樣的元素,喪屍、古城、前蘇聯的計劃,被故意隱蔽的歷史,有的沒的。我告訴他安德烈就是一切的元兇,他卻一直不知道我是誰……這說起來也蠻好笑的。」
他嘴上說著好笑,表情卻沒有笑。
「為什麼?!」
「嗯?」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他?看他徒勞無功地跑來跑去你很開心嗎?!」
「你錯怪了我的品德,也低估了你的父親。我講的那個故事雖然添油加醋,但是基本上還有幾分是真的。我希望他能進入羅布泊,為我取回原始菌種,然後他真的辦到了!你應該為你有這樣一個富有行動力的父親而自豪。」
「等一下,這個原始菌種是……」
一陣寒意浮上心頭,我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矮個男子。
他臉上還是掛著冰冷的微笑,胸口兩個彈孔清晰可見。
「用那個故事來說的話,那就是真菌N了——不過這個名字也是我隨口編的。」
我一時失去了反駁的力氣,只能啞口無言。
古城的喪屍真菌真的存在,而且竟然是我爸自己把它交到了壞人的手上,而他自己還不自知。
如果他聽到了剛才的一番話,他會做出什麼表情呢?
「然後我覺得他知道得有點太多了……我有時候也會說漏嘴的,所以我就想勸他留在大陸。可是最後他還是回來了,我那時候不理解這是為什麼,現在我明白了。」
他從沙堆後面抬起了頭,看著我的眼睛。
「他是因為你才回來的。」
他說得沒有錯。
我的父親是因為我而犯下罪孽,因為我而背井離鄉,最後也是因為我而赴湯蹈火,因為我而獻出了生命。
我並不是一個值得他這樣付出的人,但是他卻義無反顧。
我再也說不出更多的話,只能任憑淚水不斷地掉落在沙灘上。

自稱安德烈的亡靈的中年男子忽然站了起來,一腳踩平了剛剛堆起的沙堆。
「你看,我總是一不留神就說太多……你們把她處理一下,我去房子里找娜兒。」
然後,他經過我的身邊,徑自向通往透天厝的小徑走去。
「你離她遠一點!不要碰她!」
不知為何,在這個時候,我卻更擔心的是娜大人的安危。
也許是因為我自己的命運已經註定了吧。
一隻纖細的手摁住了我的咽喉,把我提離地面。
我感到難以呼吸,卻又無從掙扎。
那個年輕女人在手上不斷地加強力道,我感到血液都衝上了頭頂。
隨著一陣暈眩感,彷彿意識就要離我而去了。

最後閃過視界的景色,是天空中一道青藍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