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日的馬夜白 Part.2

回過神時，周圍被密不透風的綠色包圍。
我點亮行動電話的屏幕，上面一如既往地顯示沒有信號。
環顧周圍的樹林，我好像也不那麼驚訝了。如果我是劫匪，也會把人質藏在這樣人跡罕至的密林里。
在德化周邊，這樣的山區太多了。
「真，真的瞬移了嗎！我們……是在哪裡？」
於若璃在一旁大驚小怪的表情讓我想起了第一次瞬移的時候。
「應該是在山裡吧，不過這邊地形還蠻平緩的——」
我剛要向前走，腳下卻一軟，摔在了地上。
「馬夜白學長？沒事吧！」
於若璃上前把我扶起來，我連忙告訴她我一切都好。
但是事實上並非如此，我僅是支撐起身子就起了一層薄汗。
就像是周圍的重力都增加了一樣，我無法隨心所欲地運動。
「於若璃……你有感覺到什麼嗎？」
「嗯？你說的是那個聲音？」
雖然我指的不是聲音，但是她說的也沒錯。
就在這片密林不遠處，正傳來陣陣喧囂聲。
那有點像是汽車行駛過發出的聲音，但又有微妙的區別。也許是某種機械在攪動沙土吧？
由於綁匪和茜婭很有可能就在附近，我讓於若璃盡量低調地向聲音的方向前進，撥開了最外側的一層枝葉。
樹林外部有強烈的日光照射進來，我的眼睛一下子無法適應外面的風景。
然而僅僅是撲面而來的潮濕的風，就直接告訴了我們答案。
「這裡是……怎麼會……」
於若璃也完全沒想到這一出，和我一樣目瞪口呆。
泛白的細沙，清透的海水，在日照下亮到耀眼。
我們在海邊，剛才的聲音是海浪聲。
若非沙灘上除了我們沒有一個人，我會以為自己瞬移到了馬爾地夫。
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印象里德化沒有這樣的海灘。
而且如果是在海邊，那應該會有海岸公路，行動電話也不會沒有信號。
「學長，你看那邊！」
我順著於若璃的手指看向大海的對側。
矇矓的地平線上，有一段加粗而有起伏的痕跡，那是海對岸的另一塊陸地。
「原來是……這樣。」
我喃喃自語。
「對面還有別的島嶼耶！我們可以做一個木筏過去求救——」
「我想，對面是德化吧。」
「什，什麼？！」
「我們現在在德化近海的離島上。」
和熒光蝶的活動範圍一樣，瞬間移動不能離開德化，只能接近她的邊際。
如果到達那個邊際，也許我的身體會撐不住。而之前我已經透支了太多力量，也許在這之前我就會先倒下。
現在我身體上的沉重和疲勞，到底是因為哪個原因導致的呢。
「不管怎樣，我們先去確認茜婭的位置，然後就躲在樹林里等未銘哥帶著警察來救我們。」
「咦，我們不就是去救她的嗎？」
「只有我們兩個人赤手空拳能做什麼？他們有槍，而且可能還有別的同夥……」
我剛走到沙灘上，馬上就發現了那裡的某處異樣。
離我們不遠處的淺灘上，停著兩艘快艇，一艘較破舊，而另一艘則新得多。
從快艇附近的沙灘開始，一連串腳印延伸至叢林的另一側。
我和於若璃互相使了個眼色，從盡量靠近樹林的一邊靠近腳印所指向的位置。
那裡有一處顯然是被人工清出的小徑，延伸到森林的深處。
我剛要走進去，於若璃拉住了我的衣袖。
「怎麼了？」
「不是啦，學長你看這個腳印……」
我回頭看向沙灘上的腳印。那些腳印都還很新，沒來得及被漲潮沖掉，而且……
「不止兩個人啊。」
「嗯……我感覺有四五個人的腳印。」
事情似乎更加超出我們的預料。
「你如果害怕的話可以在外面等……」
她聽到我的話，轉而拉住了我的衣領，壓低了聲音對我吼道。
「對啦我是很害怕啦！但是娜學姐應該比我們都要害怕吧！」
她說得沒錯。
那個曾經受過一次心理創傷的茜婭，這次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也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吧。
她和我對視了一會兒，慌亂地鬆開了手，而我們也繼續沿著小徑前進。

小徑的盡頭是一座破敗不堪的兩層樓透天厝，看起來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使用過了。
樓上掛著已經褪色的青天白日和【反共抗俄】標語，這裡應該是早在戒嚴時期建設的公家單位。
當時它的用途是什麼？從位置來判斷這裡離綠島也不會很遠，剩下的我不願意去多想。
門沒有鎖——應該說鎖已經被鏽蝕，大喇喇地半敞著，這讓我們直接進入了一樓。
一樓的房間里還亮著燈。同時我聽見建築後面傳來嗡嗡的機械聲，應該是柴油發電機。
我好想大聲呼喊茜婭的名字，但樓里可能有四五個亡命之徒，出聲幾乎就等於送死。
不知什麼時候，於若璃抓住了我的衣角，在我的身後一聲不吭。
我們在一樓轉了一圈，房間都空無一人。
有一個房間的桌子被擦過灰塵，桌上還放著幾個吃完的杯麵，顯然這是有人住在這裡的證據。
「上樓吧。」
我悄悄對於若璃說。透過衣角，我感到了她的手指在微顫。
二樓的走廊呈口字形，外側是窗，內側是一間會議室或小禮堂。
我們慢慢移動到禮堂門口時，一個味道刺激著我的鼻腔。
「這是……血的味道。」
準確地說，是死亡的味道。
「茜婭！」
我不顧被發現的風險，推開了那扇門，衝進了室內。
腥臭的空氣瞬間把我包圍，身後的於若璃捂住了嘴正在乾嘔。
這個房間很寬敞，但是並沒有窗，只靠一股昏黃的白熾燈泡保證最低限度的照明。
地上黑色凝固著的東西，是血。
我繞過講台，看見了不詳氣味的來源。
一個男人靠著講台，低著頭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看見他的時候，於若璃不禁後退了半步。
「是他……這是那輛休旅車的運將，和我爸一起行動的同夥。」
為什麼他會倒在這裡？是誰下手的？
「喂，醒醒！你還好嗎——」
我蹲在他身邊，搖動他的上半身，可是他卻歪向了一邊，倒在地面上。
他的背後露出了一個漆黑的大洞，就像是被猛獸襲擊的痕跡。
難道這裡有熊？還是狼或者豹？
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襲上心頭，我猛然站了起來。
「不要看！」
我把一旁的於若璃推開，她已經在壓著聲音抽泣。
我曾經經歷過自己的死亡，但卻是第一次目睹他人的死亡。
無論對方是怎樣的惡黨，這樣的末路依舊顯得無情而詭譎。
「爸呢……我爸呢？！」
忽然，於若璃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地，開始在禮堂里漫無目的地搜尋。
我拉住了她的手，她回頭看了我一眼，之後甩開了我。
禮堂里沒有茜婭，沒有於若璃的父親，也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只有那個男子悲慘的末路而已。
「是我爸殺了他。」
離開禮堂后，於若璃忽然開口。
「什麼？」
「一定是這樣，是這個人害了我媽，所以爸不會原諒這個人！」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於若璃對母親的稱呼從「那個女人」變成了「我媽」。
這座樓毫無疑問就是歹徒的巢穴，茜婭也應該就在這附近。
可是，我們已經搜遍了兩層樓，卻只發現了一具屍體。
茜婭和於若璃的父親，還有剩餘的同黨究竟在哪裡？

咚。

一聲悶響從頭頂傳來。
「是閣樓！」
我們慌忙開始尋找通往閣樓的路，最後在禮堂后的倉庫里發現了上了鎖的入口。
我讓於若璃在倉庫等候，自己爬上了梯子，用倉庫里的工具敲開了鎖頭。
「嗚——」
一進入閣樓，就看到黑暗之中有一團陰影在蠕動。
再加上那個聲音，我懸著的心頓時落了地。
我衝上前，擁抱住蓬頭垢面的茜婭。
「茜婭，你還好嗎？沒有被怎麼樣吧？」
「嗚！嗚！」
她拚命地掙扎，似乎是把我當成了綁匪。這時我才發現，她的嘴被膠布貼住了。
歹徒應該是在每次給她送食物和水后就會再度封上她的嘴，但鑒於樓下的歹徒不知已經死了多久，茜婭應該很久沒有吃或喝過任何東西了。
我撕去了膠布，把背包里備好的寶特瓶遞給茜婭。
「是……夜白嗎？是你嗎？」
她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著我，然後接過瓶子，一飲而盡。
她沒有被捆綁，身上也沒有明顯的外傷，看來犯人還真的想拿她去換取一些代價。
「茜婭，跟我們走吧！我看到犯人已經死了，很快警察就會來救你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出去！」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又縮回之前的角落裡，瑟瑟發抖。
茜婭幾年來都害怕黑暗，但是她現在正再為了躲避某種東西而寧願躲藏在黑暗裡。
「為什麼？為什麼不肯出去？你在害怕什麼？」
「他們還沒有發現我——他們正在外面，他們都在外面……」
她抱著頭，喃喃自語著一些聽不懂的話。
茜婭當然會害怕歹徒，她對此一直有心理陰影。可是他們沒有發現她是怎麼回事？她是自己躲到這裡來的嗎？
不管怎樣，知道茜婭安全，我們此行的任務就達成了，接下來只要在安全的地方等待警察就好了。
「那你安靜地待在這裡，我去找警察，很快就回來。」
我把更多食物和水放在地上，轉身準備離開。
背後忽然傳來一陣溫暖的觸感，我知道那是她抱住了我。
「喂，別這樣，我很快會回來的……」
「不要離開我。」
「出什麼事了？」
我覺得有哪裡不太對，轉身拉開了她。
她臉頰上仍然有淚痕，但是表情卻已經恢復了日常的堅毅。
也許她一直是一個比想象得還要堅強的女生吧。
「這座島上，有喪屍。」
我一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