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日的芭拉誥 Part.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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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1-27
在那個人的心裡,總是有一幅美好的未來畫卷。
他永遠且堅定地相信那個未來總有一天會來臨,因此不管現實如何艱辛,他依然會摸索通往那個未來的可能性。
我想我也是因為這個才嫁給了她。
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幅畫卷里不再有我。
有的只是他和我們的女兒。
我想,也許是因為我的生活太沉重了,他的夢想載不動我。
他結交了一些不好的朋友,他們告訴他相信賭博、高利貸、投機和走私可以把他們帶向那個想象中的未來。
家裡的錢開始莫名其妙地減少,當我決定分割我們的經濟后,他開始問我借錢。
他一次也沒有告訴過我錢的去處,應該說我也不敢問。
那段時候,風水師雖然比較經濟自由,但也絕不是取之不盡的ATM。
我不允許我和若璃也被捲入那個無底的深淵。
「我們離婚吧,若璃我會照顧的。」
我是個笨拙的人,我只會這種笨拙的說法。
他也知道,如果要對簿公堂,他很有可能會失去若璃。
我以為他會放棄,一個人走開。
可是,我低估了他對若璃的愛。
「等我下次回來,一定會帶走若璃。」
他斬釘截鐵地對我說。
這是一個恐怖的預告,因為他沒有告訴我具體的時間。
我和若璃的關係早就已經搞僵,至今也不會有任何進展。她是如此敵視我,以至於不願意跟我好好交談,於是我也問不出什麼關於那個人的具體內容。
我在擔驚受怕中度過了幾個月的時光,直到有一天聽到女兒在電話里跟同學說「今年我爸會回來陪我過生日喔!」
這無疑就是他要奪走若璃的信號。
我沒有浪費時間,早早地辦理了讓她轉學台北的私立女校的手續。
她一定會因此怨恨我一生,但我並不在意。
我是個笨拙的人,我只會這種笨拙的做法。

這一天上午,那個人得知若璃被我藏起來了,試圖威脅我的生命,讓我說出她的下落。
「一個小姑娘而已,我們來幫你找。」
兩個自稱是他朋友的男人按下了他的刀,並且說會幫他找女兒。
只要他能先幫他們去「干一票」。
隔著十餘米,我大致聽到了他們在車里議論行動的時間和地點。
當然,這也是依靠熒光蝶為媒介所實現的魔法。
只要我報警,這個行動就會輕鬆泡湯——可我卻陷入了猶豫。
比起綁架未遂來,絕對是綁架現行犯會得到更重的懲罰吧?
如果那三個人能在牢裡待得越久,對我和若璃的生活也越有保障。
這樣骯髒自私的想法,佔據了我的腦海。
我打開電視機,開始等待突發新聞,可是報道一直也沒來。
難道是他們失敗了?或者是發生了什麼意外的狀況?
我變得坐立不安,終於忍不住前往銘禮國中——也就是他們約好的動手地點。
可是,當我到那裡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他們不僅掠走了一個女生,還在逃逸時撞死了一個男生。
「他想要去阻擋那輛休旅車……然後就……」
他身邊的一位男子跪在地上,像詩歌一般地講述著剛才發生的事。
那些是我沒能夠阻止的事。
我對此負有責任。
不,應該說,這個男生就是我間接殺死的。
是我的自私與拖延,才讓這起犯罪得以實施。
我抬起頭,夜深沉得連一顆星都看不見。
然而,視線中卻閃過了一道微弱的熒光。
那不是流星,那是——
「熒光蝶……」
我不禁笑出了聲。
就算是我這樣一個不成器的魔女,祖靈依舊沒有能放棄我。
也許因為我是現在這片土地上最後的魔女了吧?
好吧。
「先生,你帶著邊上那個小男生,稍微靠邊站一站。」
如果我這一生傾盡一切只能去交換一個人的生命,我希望那是一個與我素昧平生的人。
對陌生人伸出的援手,才能稱之為拯救。
我脫下了鞋,伸出雙臂,閉上眼睛。
這是我所知道的,巴丹代告部落的女祭司們歷代相傳的,最大,最後也是最初的魔法。
所有的契約,所有的神性,都鐫刻在這一支舞蹈當中。
我在小時候曾經教過若璃這支舞,不知她還記得嗎?
我伸出右腿,腳尖在地面劃過半個圓,雙手平舉,如羽翼開放。
而在頭頂,熒光蝶早已聚集成星團,將我照亮成青藍色。
蝶群環繞著我,隨著我的舉手投足上下舞動,光線越來越亮,終於吞沒了蝶本身的形狀,化作了純粹的光流。
接下來要做的,只是單純的奇跡。
獻祭上所有德化的祖靈,也要成就的奇跡。
這支舞蹈隻是解放了我對所有祖靈的控制,而接下來我將要對他們下的命令則是沒有人曾經做過的事。
「復活他。」
【不,這是不可能做到的。】
光流之中,聽見了祖靈的話語。
「只是暫時地復活也不行嗎!」
【復活死者是禁忌,無法以祖靈實現。】
「那麼……至少……借我你們的力量,讓他看起來像是活著的樣子!」
【靈能固定所需要的能量超過了我們的力量總合,可能會有發生後遺症的可能。你真的要獻祭所有的祖靈去這樣對待一個外族人嗎?】
犧牲迄今為止所有的祖靈,所有的熒光蝶,就只為了讓一個因我而死的男生短暫地復活。
這是怎樣的任性?這是怎樣的自我滿足?
「反正若璃也不會繼承我啦。」
巴丹代告的末代魔女,就好好地做一回不肖子吧。
「請各位祖靈化為鮮血,化為體溫,化為呼吸,化為思考,成為那個男生的一部分。」
【你所請求的期限是——】
「盡可能盡其陽壽。」
【………………】
光的流動在我眼前停滯了一瞬,之後,紛紛向著倒在地上的男生射去。
青藍色的光芒化作無數蝶形的光斑,從他身體的口鼻處魚貫而入。
伴隨著這個過程,他的身體也漸漸被從內部照亮成藍色,身體如同通了電流一般微微抽搐。
最後,所有的熒光蝶,一直不落地全部進入了他的身體。
隨著一陣腳下的刺痛,我摔倒在了地上。
小腿抽筋了。但是,規定程序已經全部完成,數萬年前祖先們就與這片土地所達成的契約,如今已經兌現。
我想撐起身體,沒想到雙臂都使不上力氣。
這支舞的消耗遠超我的想象。
「你……還好嗎?」
目睹了一切的男子向我搭話。
他一邊護著身邊的小男生,一邊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不敢靠近才是正常的。和電影特效不同,這可是真正的魔法。
「我沒事……那個少年應該也沒事了。」
他慌忙跑到曾經是屍體的少年身邊。即使他不是醫生,觸摸到他皮膚的時候也能立刻感受到與剛才的不同。
生命——或者說疑似是生命的東西,在少年的身體里流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男子才開始大聲哭泣,就好像剛才他都忘了要怎麼做似的。
而角落裡的那個小男生,則仍然盯著我看。
「你們長得好像喔——他是你的雙胞胎兄弟?」
我終於站起身體,蹲在角落裡的小男生面前,輕輕問她。
他沒有出聲,只是點點頭。
我試著盡量簡明地對她解說了這之後可能發生的後遺症。
簡單地來說,就是體內的蝴蝶會忍不住亂動,帶著身體在一瞬間飛到別的地方。
但是德化熒光蝶不可能飛出德化,如果他離開德化,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除此之外,基本上可以當這個男生習得了瞬間移動的魔法。
「可是……我……會擔心。」
小男生微弱地說道。
說得也是,如果家人突然不見了,就算知道是瞬間移動,也會很困擾的吧。

「那麼——我再教你一個魔法吧?」
我把小男生牽到仍然昏迷的少年身邊,讓他伸手摸後者的額頭。
「——————」
「怎麼樣,少年,有感覺到嗎?」
聽到我的話,小男生驚訝地抬起了頭。
「他——夜白他——在這裡!」
她這句話讓一旁的男子非常奇怪。
他當然在這裡,他還能在哪裡。
可是他不明白,這是雙胞胎之間的共感。
今後不管這個男生去到哪裡,他的兄弟都能感覺得到。
這甚至都不算一個魔法,只是血親之間的共鳴。

遠處傳來警笛聲,我差不多是時候退場了。
我轉身離去,消失在路燈后的陰影中。
「等,等一下!」
我停住了腳步。
是那個成年男子在叫我。
「什麼事?」
「剛才的……是熒光蝶嗎?」
「沒錯。而且我要是你,就趕快離開德化。」
這座城市是靠著熒光蝶蟲草產業才支撐至今的。
若是熒光蝶一夜之間在世上消失,會發生什麼顯而易見。
「那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犧牲所有熒光蝶來換一個人的命?」
我回過了頭,看見他滿臉鼻涕眼淚的可笑表情。
我擦了一下臉,發現自己臉上也早已淚流滿面。

「我第一次沒有做到,無論我花多少代價都想做第二次。」
這不是贖罪,也不是行善。
這只是我出於一己私心的自我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