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九日的於若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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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1-25
在家度過的週末,其實算不上糟糕。
那個女人已經學會了盡量不出現在我的視野里,事實上這對我們都是一大幸事。
而且,回到家裡才感覺到,其實之前在學長家裡我還是相當拘束的。
並不是因為學長和學姐對我有多刻薄,而只是因為那裡不是我的居所,因此潛意識里難免有些寄人籬下的感覺。
他們曾經對我說過「如果沒有容身之地,那自己做一個不就好了?」這樣的話。
我曾經在那段日子裡嘗試,但是顯然沒有成功。
那個屋子正如娜大人所說,是個薛丁格的貓箱。
我不是那個打開盒子的觀測者,而只是另一隻困於其間的貓。
它吞沒了我。
另外,父親就在這座城市——只是想到這點就讓我重新對生活燃起希望。
他現在也應該還住在那間地下室的小酒吧里吧?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不能出來光明正大地見我,但是只是如此我也已經很滿足。
至於他所說的「真菌N」的奇談怪論,我則更加願意忘記。
「啊,是學妹啊。」
午休時,在走廊上遇見一個熟人。
那是一位容姿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西洋風美少女。
「娜學姐……午安。」
我離開那棟屋子之後,這還是第一次遇見她。
感覺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更難想象數日之前我還跟她同床共枕的事實。
「聽說你回家了?過得怎樣?」
「還,還可以啦!娜學姐呢?對了,馬夜白學長呢?」
我裝作很有元氣的樣子,這時才想起那個不在場的人。
那個能夠瞬間移動的,不可思議的男生。

——據說它可以附著在死掉的人身上,一時填補死者的代謝機能,讓屍體變成喪屍。

父親的話語像毒液一樣從心頭滲出,我搖了搖頭把它們拋出腦海。
這只是毫無根據的謠言。
「夜白啊……他生病住院了。」
「欸欸?他感冒了嗎?嚴重嗎?」
「呃……差不多就是那樣子吧。醫生說沒有大礙,就是要經常休息。」
「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告訴他父母啊?他們就在高雄不是嗎?」
「嗯……他們……有跑不開的事情。」
她挑著自己金黃色的鬢髮,小心翼翼地選擇著詞彙。
有什麼比自己兒子生病還跑不開的嗎?我感到一絲疑惑。
「這樣的話,娜學姐,放學以後我們要不要一起去醫院看看他?」
好朋友兼學長生病住院所以要去探病,我覺得這是人之常情。
「啊,那樣的話……」
娜大人說到一半,走到一樓的教室里去問一年級的學妹借了筆和紙,彎腰在桌上寫著什麼。
直到她把紙條遞到我手裡,我才發現那上面是醫院和病床號。
「如果你願意去就最好不過了,謝謝你。」
她微笑著說。
「可是……你也會一起去的吧?」
「放學後我還有事——應該說,我明天開始就請假了,要去一趟台北,大概幾天後才會回來。」
娜大人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我。
「可是,學長現在最需要的人——」

「夜白就拜託你了。」

她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引來周圍過往許多同學的注目。
我其實一直想問她離開德化的原因,但是卻沒有問出口。

放學後,我去了醫院。按照娜大人給的病床號,我很快找到了馬夜白學長。
從結果來說,我沒有跟他做太多交流。
因為我無法跟他做交流。
據醫生說,他從被送到醫院開始就一直昏迷不醒,但也查不出有什麼毛病,可能是神經系統紊亂誘發的癲癇外加嗜睡症。
我之前曾經好幾次看過他的睡臉,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習慣了。
他像是睡著了一樣,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穩,表情安詳,簡直就像……
就像下一秒就會從這裡瞬間移動到別處一樣。
想到這裡,我不禁握住了他的手。
就算現在瞬移,你也會帶著我走吧?



「若璃?」
聽到有人輕聲叫我的名字,我停下腳步,回過頭。
「爸……」
他站在醫院對面街角的陰影里,伸出食指對我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他還是穿著上次那件老舊的外套,臉上比之前胡茬更多了。
他看到我走近,熄滅了手上的菸,丟到腳下。
我這才看到他腳下的菸頭已經鋪了一地。
「爸你在這裡很久了麼?在等人?」
「也沒有啦……你來醫院做什麼?哪裡不舒服嗎?」
「我是來看一個住院的同學。」
「哦……這樣子喔。」
父親的眼睛瞇了起來,轉身慢慢走開,而我也跟在身旁。
走過一個路口,他在一輛黑色的老舊休旅車旁停下了。
他敲了敲車窗,拉開了後排車門,然後轉向我。
「已經蠻晚了,爸爸送你回去好不好?」
透過椅背,我看到運將是上次酒吧的老闆。
雖然有些說不出的違和感,但既然是父親難得的邀請,我還是跟他一起上了車。
「若璃,你探望的同學也認識伊凡的女兒吧?那個叫娜絲塔茜婭的金髮女生。」
車開出幾百公尺后,坐在身旁的他忽然開口了。
咦?為什麼他會知道?
我曾經對他說過我認識娜大人,但是父親沒理由會知道馬夜白學長的事。
「為什麼……」
「啊,我昨天路過那裡的時候碰巧看到她從醫院離開。她那個頭髮很顯眼所以我一下子就認出來了。今天我看到你也從同一棟樓里出來,所以我就想可能你們在看望同一個同學吧。」
「原來是這樣……」
「話說起來,娜絲塔茜婭算是你的學姐吧?她沒有跟你一起來醫院?」
「她最近有點事,說明天要去台北幾天的樣子……具體做什麼我也不曉得啦。」
不知為何,父親跟我講話的氣氛變得有點詭異。
就好像是在刻意地套話一般。
他一定還有什麼沒有告訴我的秘密。
他當年離開德化的原因,他如今回到德化的原因,他不肯回家的原因,以及他如此在意娜大人的原因,我一個都還不知道。
「爸,你……」
「若璃,你要不要跟我走?」
「欸?」
聽到這句話,我屏住了呼吸。
句子的意思太過超現實,我的腦子一時無法追上。耳邊連休旅車的引擎聲都好像已經遠去,唯有自己的心跳尚在。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父女團聚,離開那個女人,在德化也好,離開也好,哪怕去外國都可以,我們兩個人一起生活吧?」
要我說的話,這實在是個太過具有吸引力的提案。
可以擺脫那個討厭的母親和家,和我自幼崇拜的這個父親一起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這簡直就是夢裡才會有的劇情。
根本沒有什麼好猶豫的,根本沒有什麼可抵觸的,這就是我自從四年前離開德化那天起的唯一期望。
所以,我看著父親的眼睛,回答他——

「啊,你不用現在回答我。」
他伸手撫摸我的臉頰,遮住了我即將出口的話語。
滿是老繭的觸感仍然是如此懷念。
「爸……」
這時,休旅車停了下來。
我透過車窗,看到了自己的家。
「下次見面的時候再告訴我就好。」
下車的時候,父親微笑著對我說。
「爸……你不進來坐坐嗎?」
「不要。」
他回答得簡短而決絕,沒有任何回轉餘地。
這已經到家門口了,我不理解他跟母親到底有多少血海深仇。
「若璃,你要小心那個女人,她是一切的元兇。」
「欸?你是說……媽嗎?她哪有那個本事啦……」
我以為父親在說笑,而他抓住了我的肩膀,眼神無比認真。
認真得讓我有些發毛。
「她是這片土地的魔女。」
他說。
沒有聽錯的話,他真的說了「魔女」兩個字。



「而你就是個罪犯。」
就在我想要追問的時候,背後傳來另一個聲音。
回頭望去,我的家門敞開著,那個女人——我的母親站在門口,冷冷地看著我。
不,她應該是在看著我身邊的父親吧。

「你在四年前綁架了伊凡的女兒,現在是要回來綁架自己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