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舊神的異域 (1)
本章節 5208 字
更新於: 2022-01-17
「這本我看完啦，再借我第二卷吧。」
「八本都給妳，帶回去慢慢看吧。」
「什麼啊，你真是個好人欸庫庫！」
自從那次庫庫主動聯繫我之後，我們的感情慢慢好了起來，該怎麼說呢，就是多與他接觸後，會慢慢地對他改觀。庫庫的腦袋其實非常好，他讀過很多書，思考清晰敏捷，而且比我所想像得更加博學多聞，我們談論哲學、歷史、甚至談到斯潘尼希與薩克遜間劍拔弩張的情勢……能聊上一整個下午都不會膩。
這種感覺似乎也無關男女之情，我曾隱晦的跟庫庫聊過他們家買我當他未婚妻這件事，庫庫當時只是翻過一頁書，淡聲說道：「要跟誰在一起是妳的自由，伊莉莎白，妳應該不是這麼墨守成規的人吧。」
這麼快就被看穿了，真是很沒面子。
「不用謝。」庫庫說道「真要回報的話，下次當我肖像畫的模特吧。」
「模特？唉，我長這麼大還沒畫過肖像畫，很奇怪吧？」
「會嗎，我一直很想畫一幅真人像───沒有時間壓力，慢慢的畫，而不是整天去畫那些騎士的愚蠢情婦。」
「天啊，已經這麼晚了。」我望了眼牆上的掛鐘，急沖沖的收拾東西「好吧，我答應你，但等下次再畫吧。」
「這周末行嗎？」庫庫盤腿坐在地上問道。
「不行哪，我那時和菲利斯有約了。」
庫庫點點頭，沒說什麼，末了又挑起眉道：「妳在和他交往？」
「……怎麼辦，我發現你話變多也不是好事。」
「那我就閉嘴？」
「哈哈───下周見啦！」
踏出庫庫家時已是黃昏時分，路上沒什麼人了，但我看到一個男人佇立在對面的矮牆前，微微仰頭盯著庫庫家───正確來說，應該是盯著二樓庫庫的房間。
男人很高大，裹著一身灰白色的祭司袍，一頭烏黑長髮綁成辮子束在腦後，臉上還有幾道刺青，臉孔輪廓非常深，兩頰削瘦凹陷，這樣的人本該是相當引人注目的，但當他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時，卻給我一種與周遭事物融合，分不出物我之感。
或許是感受到了我的視線，男人忽然撇過眼珠子，與我四目相對，那瞬間有股嶽霆如山的氣勢壓了下來，我吃了一驚，趕緊轉身離去，又忍不住偷偷回頭瞄了一眼，這一眼又剛好看到無數的鳥盤踞在二樓庫庫的房間四周。
又來了，好像比之前更多了……
「九頭殺戮蟒，身長數百公尺，體型大概有一座小土丘那麼大，總共有九顆頭，每顆頭上有十顆眼睛，在神話中本是天神柯卡塔的座騎，但因染指了天神的女兒，被震怒的天神關在安地斯山脈地下深處8,000公尺之處，每日遭岩漿灼身，皮開肉綻，後變成性情暴虐，喜屠人食骨的的妖蛇。」
剛看到這一段，樓下的電話便響了起來。今天胡安叔叔和其他人去別的山頭運貨了，嬸嬸回娘家，一直到晚上都還沒回來，這事我和菲利斯提過，他似乎算準了這個時間點，居然直接打了家裡的電話過來，我一邊擔驚受怕的頻頻望著門口，一面和他聊天，等我結束了這個電話後，不知不覺一個半鐘頭已經過去了，我聊的口乾舌燥，走去廚房打算喝杯水，卻看到昏黃的燈光下，安娜就坐在廚房裡，聽到我的腳步聲，一雙大而冷漠的眼睛就轉了過來。
「安娜……」
「我今天看到妳從庫庫家走出來了。」她說道「真難得他終於肯理妳了啊？」
我不是聽不出她話裡的敵意，想起那天她和庫庫說話時的眼神和表情，我早該看出來的，只是沒想到安娜居然……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了，也知道大人們都說不要跟這小孩接觸，可是他們不曉得，越禁止只會讓我好奇心越強，我常偷看他，當其它孩子快樂玩耍時，只有他一個人坐在樹下看書，我那時就覺得，這個大哥哥很不一樣，後來我越來越常想著他，當初庫庫的爹媽在替他物色未婚妻時，我自願要當，不給我錢也沒關係，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妳不會知道我喜歡他喜歡了多少年，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了……」安娜唇角露出一抹冷笑「可是母親說什麼都不肯，後來才會被妳撿到便宜。鎮上的大家從來就瞧不起庫庫，覺得他不詳、古怪，可我卻覺得鎮上的男人沒一個比的上他，那些追求我的男人膚淺、低俗、好色，我從來就不屑一顧，庫庫和他們完全不同，我是那麼的愛庫庫，而妳這傢伙卻不知珍惜……」
我站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我想安娜也並不是真的想要我回應她，只是單方面的在發洩罷了。
畢竟一個漂亮的、被眾人捧在手心裡的女孩居然愛上了那個庫庫，說來都是驚世駭俗，想必在今天以前，她不曾和誰吐露過自己真正的心聲。
安娜站了起來，在與我擦肩而過的時候說道：「妳既然不要的話，我會把他搶過來的，這次我不會再錯失機會了……」
安娜說到做到，不久後，庫庫告訴我他們兩個在交往。
說話時他正在給我畫我答應他了的那張肖像畫，我聽到時咽了一下，倒是不意外。
「那很好啊。」我說「有人愛你，你不再是自己一個人了。」
「頭維持那個角度，別動……我對這種事其實也沒什麼概念。」庫庫一邊塗著顏料一邊低聲說道「那天安娜突然跑來找我，哭著求我跟她在一起，我被嚇到了，我真的不懂，只知道很少有人像安娜那樣對我那麼好……她是個好女孩，我就，唉，就答應她了。」
我看到本來掛在他床頭那副少女與小鹿的畫不見了，便問他把畫收去哪兒了。
「沒了。」庫庫道「安娜不喜歡，把它撕了。」
「呦嗬───」我開玩笑道「這麼兇，那難道是你以前的情人？」
庫庫搖了搖頭：「不是，那是我很喜歡的一個神話人物，妳不知道聽過沒有，她是月亮女神奈爾蒂芙。」
奈爾蒂芙？好像很耳熟？
我一臉茫然的和庫庫對視了大概十秒鐘，最後恍然想起───
「喔───」我說「是羽蛇神的姐姐。」
「妳居然真的知道？」庫庫也是一臉詫異。
「我借了一本圖阿西神話，裡面講到羽蛇神，也有稍微提到他姐姐。」我說「等等，不對，如果他姐姐是月亮女神的話，那應該是很重要的神吧？為什麼整本書我快看完了還沒看到她？」
庫庫聽了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因為她後來死了。」
「死了？神也會死嗎？」
「不，有一說認為奈爾蒂芙不過是一介凡人女子，只是因為養育羽蛇有功，沒有她就沒有庫庫爾坎，所以才破例把她升格為神的。」
庫庫顯然對這方面鑽研很深，那幅畫肯定是他花了很多心血才畫出來的，被撕掉後一定心疼死，連一個神話人物的醋都在吃，安娜的確是有點走火入魔了。
庫庫還說，自那時起，安娜每天都會到騎士團的駐營地外等庫庫下工，但他不喜歡這麼張揚的舉動，所以他們總是一前一後，保持一段距離的走著，可是駐營地的人並不知道，一時間到處議論紛紛。
「看到了嗎？最近每天都會有個女孩在門口等人，長的超美的───」
「那不是你堂妹嗎，伊莉莎白？」有女生問我「她在等誰啊？妳說一下嘛。」
我一說出來豈不是害到庫庫？我根本不想搭理她們，只簡單回應道：「抱歉，我不能說。」
「什麼啊？妳這人怎麼這麼討厭───」
「妳就小心那女人不是來勾引菲利斯大人的。」其中一個女孩惡劣地說道「我看妳跟菲利斯大人最近走滿近的嘛，真不要臉喔，妳自己能醜小鴨變天鵝，不過庫庫就很可憐了───」
「抱歉啊，要跟誰親近是她的自由吧？」
菲利斯突然從後面走過來，把那群女生嚇了一大跳，摸著鼻子就跑了，我低著頭，被菲利斯拉住了，他低聲說道：「我可以親妳嗎，伊莉莎白？」
交往後，我們常在教堂內隱密的角落接吻，有時在北棟的小花圃裡、有時在廢棄的禮拜堂，那天我們在黃昏的圖書館裡接吻，卡卡林先生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接吻到後來我的印象很模糊了，只記得菲利斯低沉粗重的喘息還有從身體深處傳來的陣陣刺痛。
迷迷糊糊中我想到安娜告訴過我，她的第一次已經獻給了庫庫，當然，是她一步一步引導著庫庫的。
「我不再是個女孩，而是個女人了，伊莉莎白。」說這話時，她的眼裡是近乎瘋狂的喜悅。
原來這件事是這麼開心的嗎？可因為菲利斯似乎很焦躁的關係，他帶給我的卻是一種陌生又令人恐懼的感覺。
他急著想證明什麼，我答應和他交往並沒有給他帶來安全感。
結束後菲利斯抱著我，在我耳邊低聲說話，還想送我回家，我卻不知該如何面對，找了個窗戶還沒關全的藉口跑了。
一路跑到了三樓，這裡只有幾間舊樂器室，傍晚時分，這棟樓早已沒有人了，我想也不想直接衝進其中一間房間，卻促不防及的聽見兩聲尖叫，一對年輕男女匆匆閃到鋼琴之後。
我的天，本來想冷靜的卻變得更尷尬了！
為什麼會有人！
我才剛經歷了那件事，不可能不明白他們在幹什麼，當下幾乎是面紅耳赤地落荒而逃。
*
當晚，我為了找點事情讓心情平復下來，便把那本圖阿西神話拿出來繼續讀，可是沒有用，一邊翻頁手指還是一邊抖，就算灌完滿滿一大杯水仍是口渴，當我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時間讀到最後一章時，我看到了它上面斗大的標題。
───「上古魔神」。
我的心跳忽然變得又大聲又清晰，在我耳膜噗通噗通撞擊著，我屏住呼吸去翻開下一頁───然而，映入眼簾的卻是書頁被撕下的痕跡。
整整一章有關魔神的內容都被撕下來了，撕痕相當整齊，但對我而言根本是功虧一簣，本來快要揭曉的天大秘密，線索在眼前又嘎然而止。
我洩氣的躺倒在床上，一時間什麼尷尬、緊張的情緒都沒了，這時瑪麗亞的聲音在外頭模模糊糊的響起：「伊麗莎白小姐───瑪麗亞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
瑪利亞開門進來，手上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看完的書，雀躍地說道：「小姐，瑪麗亞已經能看懂一些字了───小姐您怎麼了？」
「瑪麗亞……」我喃喃說道「妳知道大家在講的魔神到底是什麼嗎？」
瑪莉亞愣愣地看著我，突然壓低聲音，有些慌張地說道：「小姐怎麼會突然提起這個？這在鎮裡是禁忌啊！」
「我知道是禁忌啊，我───算了算了，妳出去吧。」
瑪莉亞聽話的轉過身，似乎猶豫了一下，幾秒後又轉過來小聲說道：「瑪麗亞，瑪麗亞只知道……「那位」，興許沒有大家說的那麼壞……」
什麼？我瞪大眼睛，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關於魔神不同版本的話，然而瑪麗亞神神秘秘的說完這句後又馬上捂住自己的嘴巴：「總、總之瑪麗亞知道的就是這些了，小姐晚安，瑪麗亞告退───」
「瑪麗亞───」我對著她一陣風似逃跑的背影哀嚎道「話不要說一半啊───！」
由於一整個晚上都在想瑪麗亞說的話，我徹底失眠了，隔天頂著兩顆非常明顯的黑眼圈去工作，庫庫看到我都嚇了一跳：「妳怎麼回事？」
「別管我、別管我。」我把手上的書塞進書櫃，庫庫馬上又把那本書抽出來，塞到對面的書櫃裡：「妳把科學史塞到藝術區了。」
「你不用去抓蛇嗎？」我頂著黑眼圈的樣子一定很可笑，我現在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要，先等等。」庫庫說「禮拜天有空嗎？」
「什麼事？」
「帶妳去看一樣東西。」
「嗯，好啊。」
「那麼下午四點，老榕樹下見。」
庫庫走後，我魂不附體的把地給拖了一遍，然後就趴在卡卡林先生的專屬座位上，睡著了，等我醒來時，發現面前站了一個女孩。
是個年紀比我再大一點的圖阿西女孩，留著一頭烏黑的長髮，頭髮還細心的編了一些樣式出來，頰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她對我笑了一下，說道：「妳好，又見面了。」
我盯著她，幾秒鐘之後脹紅了臉。
她就是昨天被我撞見和男人在───的女孩！
「咦、啊、妳好啊，抱歉，我那天不是有意的───」
「沒關係。」女孩依舊笑的很溫柔「我知道妳，妳叫伊莉莎白，我是伊思切爾，妳那天看到的是我的愛人，伊特薩姆納，我們一起在這裡工作。」
伊思切爾又說道：「我想借一些書，妳可以幫我找找嗎？」
卡卡林先生，我們圖書館終於、終於有人來借書了啊！還是個又溫柔又漂亮的女孩！
抱著有些感動的心，我和伊思切爾邊找書邊聊了起來，她說話如同徐徐和風，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個性也相當親切，幾乎有問必答。
「妳和菲利斯還有卡卡林先生都認識啊？」我說。
「我、卡卡林還有伊特薩姆納是從同一家孤兒院出來的。」伊思切爾笑道「菲利斯則是透過卡卡林認識的，那兩個人簡直是歡喜冤家，上一秒還吵著架，下一秒又勾肩搭背地去喝酒了，對了，知道我為什麼會認識妳嗎？因為菲利斯一直和我們提到妳喔，談了戀愛之後整個人歡天喜地的不行。」
我紅了臉，這時卡卡林先生回來了，然而神色有些慌張，一看到伊思切爾就喊道：「唉呀小思，快幫我準備一些繃帶和藥，阿蒲受傷了───！」
他扶著一個男人，一身灰白色的祭司袍，長辮子，臉上還有幾道刺青───是那天我在庫庫家附近看到的人。此刻他腦袋腫了一大塊，還有些滲血，臉上也有些擦傷，他們後頭還跟著個男人，又高又壯，非常嚴肅沉默，伊思切爾抱著急救箱衝出來，喊了聲「伊特薩姆納」，兩人短暫的接了一下吻，我也過去幫忙，大家七手八腳地替阿蒲處理傷口、紮上繃帶，我去倒了杯熱水給他喝，阿蒲沉聲道了謝，仰頭一飲而盡。
「怎麼會受傷？」伊思切爾輕聲問道。
伊特薩姆納搖搖頭說道：「老毛病又犯了。」
卡卡林先生偷偷向我介紹道：「這是鎮上的祭司阿蒲，我們的好兄弟，是個好人，但就是有個守身如玉的潔癖，堅持不碰女人，有個很喜歡他的女信徒今天控制不住向他表達愛意……可能有獻個吻什麼的啦，我猜，反正這傢伙就嚇死了，反應過激直接從樓梯上滾下來。所以我說嘛，長得帥有什麼好，還不是無福消受？就像妳那個菲利斯───」
他的腹誹還沒成功菲利斯就來了，剛好聽到這句話，當場就和卡卡林先生互相掐了起來。
「給我離伊麗莎白遠一點，死胖子！」
「囂張個屁啊你這個小白臉！」
伊思切爾有些無奈又好笑的依偎在伊特薩姆納身邊，看著這兩個鬥雞似的傢伙，時不時低聲和阿蒲說兩句話，三個人都露出淺淺的笑容。
感覺他們彼此都非常的熟悉，整個圖書館都熱鬧了起來。
真好，我好喜歡這種氛圍，真的好溫暖。
「八本都給妳，帶回去慢慢看吧。」
「什麼啊，你真是個好人欸庫庫！」
自從那次庫庫主動聯繫我之後，我們的感情慢慢好了起來，該怎麼說呢，就是多與他接觸後，會慢慢地對他改觀。庫庫的腦袋其實非常好，他讀過很多書，思考清晰敏捷，而且比我所想像得更加博學多聞，我們談論哲學、歷史、甚至談到斯潘尼希與薩克遜間劍拔弩張的情勢……能聊上一整個下午都不會膩。
這種感覺似乎也無關男女之情，我曾隱晦的跟庫庫聊過他們家買我當他未婚妻這件事，庫庫當時只是翻過一頁書，淡聲說道：「要跟誰在一起是妳的自由，伊莉莎白，妳應該不是這麼墨守成規的人吧。」
這麼快就被看穿了，真是很沒面子。
「不用謝。」庫庫說道「真要回報的話，下次當我肖像畫的模特吧。」
「模特？唉，我長這麼大還沒畫過肖像畫，很奇怪吧？」
「會嗎，我一直很想畫一幅真人像───沒有時間壓力，慢慢的畫，而不是整天去畫那些騎士的愚蠢情婦。」
「天啊，已經這麼晚了。」我望了眼牆上的掛鐘，急沖沖的收拾東西「好吧，我答應你，但等下次再畫吧。」
「這周末行嗎？」庫庫盤腿坐在地上問道。
「不行哪，我那時和菲利斯有約了。」
庫庫點點頭，沒說什麼，末了又挑起眉道：「妳在和他交往？」
「……怎麼辦，我發現你話變多也不是好事。」
「那我就閉嘴？」
「哈哈───下周見啦！」
踏出庫庫家時已是黃昏時分，路上沒什麼人了，但我看到一個男人佇立在對面的矮牆前，微微仰頭盯著庫庫家───正確來說，應該是盯著二樓庫庫的房間。
男人很高大，裹著一身灰白色的祭司袍，一頭烏黑長髮綁成辮子束在腦後，臉上還有幾道刺青，臉孔輪廓非常深，兩頰削瘦凹陷，這樣的人本該是相當引人注目的，但當他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時，卻給我一種與周遭事物融合，分不出物我之感。
或許是感受到了我的視線，男人忽然撇過眼珠子，與我四目相對，那瞬間有股嶽霆如山的氣勢壓了下來，我吃了一驚，趕緊轉身離去，又忍不住偷偷回頭瞄了一眼，這一眼又剛好看到無數的鳥盤踞在二樓庫庫的房間四周。
又來了，好像比之前更多了……
「九頭殺戮蟒，身長數百公尺，體型大概有一座小土丘那麼大，總共有九顆頭，每顆頭上有十顆眼睛，在神話中本是天神柯卡塔的座騎，但因染指了天神的女兒，被震怒的天神關在安地斯山脈地下深處8,000公尺之處，每日遭岩漿灼身，皮開肉綻，後變成性情暴虐，喜屠人食骨的的妖蛇。」
剛看到這一段，樓下的電話便響了起來。今天胡安叔叔和其他人去別的山頭運貨了，嬸嬸回娘家，一直到晚上都還沒回來，這事我和菲利斯提過，他似乎算準了這個時間點，居然直接打了家裡的電話過來，我一邊擔驚受怕的頻頻望著門口，一面和他聊天，等我結束了這個電話後，不知不覺一個半鐘頭已經過去了，我聊的口乾舌燥，走去廚房打算喝杯水，卻看到昏黃的燈光下，安娜就坐在廚房裡，聽到我的腳步聲，一雙大而冷漠的眼睛就轉了過來。
「安娜……」
「我今天看到妳從庫庫家走出來了。」她說道「真難得他終於肯理妳了啊？」
我不是聽不出她話裡的敵意，想起那天她和庫庫說話時的眼神和表情，我早該看出來的，只是沒想到安娜居然……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了，也知道大人們都說不要跟這小孩接觸，可是他們不曉得，越禁止只會讓我好奇心越強，我常偷看他，當其它孩子快樂玩耍時，只有他一個人坐在樹下看書，我那時就覺得，這個大哥哥很不一樣，後來我越來越常想著他，當初庫庫的爹媽在替他物色未婚妻時，我自願要當，不給我錢也沒關係，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妳不會知道我喜歡他喜歡了多少年，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了……」安娜唇角露出一抹冷笑「可是母親說什麼都不肯，後來才會被妳撿到便宜。鎮上的大家從來就瞧不起庫庫，覺得他不詳、古怪，可我卻覺得鎮上的男人沒一個比的上他，那些追求我的男人膚淺、低俗、好色，我從來就不屑一顧，庫庫和他們完全不同，我是那麼的愛庫庫，而妳這傢伙卻不知珍惜……」
我站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我想安娜也並不是真的想要我回應她，只是單方面的在發洩罷了。
畢竟一個漂亮的、被眾人捧在手心裡的女孩居然愛上了那個庫庫，說來都是驚世駭俗，想必在今天以前，她不曾和誰吐露過自己真正的心聲。
安娜站了起來，在與我擦肩而過的時候說道：「妳既然不要的話，我會把他搶過來的，這次我不會再錯失機會了……」
安娜說到做到，不久後，庫庫告訴我他們兩個在交往。
說話時他正在給我畫我答應他了的那張肖像畫，我聽到時咽了一下，倒是不意外。
「那很好啊。」我說「有人愛你，你不再是自己一個人了。」
「頭維持那個角度，別動……我對這種事其實也沒什麼概念。」庫庫一邊塗著顏料一邊低聲說道「那天安娜突然跑來找我，哭著求我跟她在一起，我被嚇到了，我真的不懂，只知道很少有人像安娜那樣對我那麼好……她是個好女孩，我就，唉，就答應她了。」
我看到本來掛在他床頭那副少女與小鹿的畫不見了，便問他把畫收去哪兒了。
「沒了。」庫庫道「安娜不喜歡，把它撕了。」
「呦嗬───」我開玩笑道「這麼兇，那難道是你以前的情人？」
庫庫搖了搖頭：「不是，那是我很喜歡的一個神話人物，妳不知道聽過沒有，她是月亮女神奈爾蒂芙。」
奈爾蒂芙？好像很耳熟？
我一臉茫然的和庫庫對視了大概十秒鐘，最後恍然想起───
「喔───」我說「是羽蛇神的姐姐。」
「妳居然真的知道？」庫庫也是一臉詫異。
「我借了一本圖阿西神話，裡面講到羽蛇神，也有稍微提到他姐姐。」我說「等等，不對，如果他姐姐是月亮女神的話，那應該是很重要的神吧？為什麼整本書我快看完了還沒看到她？」
庫庫聽了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因為她後來死了。」
「死了？神也會死嗎？」
「不，有一說認為奈爾蒂芙不過是一介凡人女子，只是因為養育羽蛇有功，沒有她就沒有庫庫爾坎，所以才破例把她升格為神的。」
庫庫顯然對這方面鑽研很深，那幅畫肯定是他花了很多心血才畫出來的，被撕掉後一定心疼死，連一個神話人物的醋都在吃，安娜的確是有點走火入魔了。
庫庫還說，自那時起，安娜每天都會到騎士團的駐營地外等庫庫下工，但他不喜歡這麼張揚的舉動，所以他們總是一前一後，保持一段距離的走著，可是駐營地的人並不知道，一時間到處議論紛紛。
「看到了嗎？最近每天都會有個女孩在門口等人，長的超美的───」
「那不是你堂妹嗎，伊莉莎白？」有女生問我「她在等誰啊？妳說一下嘛。」
我一說出來豈不是害到庫庫？我根本不想搭理她們，只簡單回應道：「抱歉，我不能說。」
「什麼啊？妳這人怎麼這麼討厭───」
「妳就小心那女人不是來勾引菲利斯大人的。」其中一個女孩惡劣地說道「我看妳跟菲利斯大人最近走滿近的嘛，真不要臉喔，妳自己能醜小鴨變天鵝，不過庫庫就很可憐了───」
「抱歉啊，要跟誰親近是她的自由吧？」
菲利斯突然從後面走過來，把那群女生嚇了一大跳，摸著鼻子就跑了，我低著頭，被菲利斯拉住了，他低聲說道：「我可以親妳嗎，伊莉莎白？」
交往後，我們常在教堂內隱密的角落接吻，有時在北棟的小花圃裡、有時在廢棄的禮拜堂，那天我們在黃昏的圖書館裡接吻，卡卡林先生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接吻到後來我的印象很模糊了，只記得菲利斯低沉粗重的喘息還有從身體深處傳來的陣陣刺痛。
迷迷糊糊中我想到安娜告訴過我，她的第一次已經獻給了庫庫，當然，是她一步一步引導著庫庫的。
「我不再是個女孩，而是個女人了，伊莉莎白。」說這話時，她的眼裡是近乎瘋狂的喜悅。
原來這件事是這麼開心的嗎？可因為菲利斯似乎很焦躁的關係，他帶給我的卻是一種陌生又令人恐懼的感覺。
他急著想證明什麼，我答應和他交往並沒有給他帶來安全感。
結束後菲利斯抱著我，在我耳邊低聲說話，還想送我回家，我卻不知該如何面對，找了個窗戶還沒關全的藉口跑了。
一路跑到了三樓，這裡只有幾間舊樂器室，傍晚時分，這棟樓早已沒有人了，我想也不想直接衝進其中一間房間，卻促不防及的聽見兩聲尖叫，一對年輕男女匆匆閃到鋼琴之後。
我的天，本來想冷靜的卻變得更尷尬了！
為什麼會有人！
我才剛經歷了那件事，不可能不明白他們在幹什麼，當下幾乎是面紅耳赤地落荒而逃。
*
當晚，我為了找點事情讓心情平復下來，便把那本圖阿西神話拿出來繼續讀，可是沒有用，一邊翻頁手指還是一邊抖，就算灌完滿滿一大杯水仍是口渴，當我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時間讀到最後一章時，我看到了它上面斗大的標題。
───「上古魔神」。
我的心跳忽然變得又大聲又清晰，在我耳膜噗通噗通撞擊著，我屏住呼吸去翻開下一頁───然而，映入眼簾的卻是書頁被撕下的痕跡。
整整一章有關魔神的內容都被撕下來了，撕痕相當整齊，但對我而言根本是功虧一簣，本來快要揭曉的天大秘密，線索在眼前又嘎然而止。
我洩氣的躺倒在床上，一時間什麼尷尬、緊張的情緒都沒了，這時瑪麗亞的聲音在外頭模模糊糊的響起：「伊麗莎白小姐───瑪麗亞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
瑪利亞開門進來，手上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看完的書，雀躍地說道：「小姐，瑪麗亞已經能看懂一些字了───小姐您怎麼了？」
「瑪麗亞……」我喃喃說道「妳知道大家在講的魔神到底是什麼嗎？」
瑪莉亞愣愣地看著我，突然壓低聲音，有些慌張地說道：「小姐怎麼會突然提起這個？這在鎮裡是禁忌啊！」
「我知道是禁忌啊，我───算了算了，妳出去吧。」
瑪莉亞聽話的轉過身，似乎猶豫了一下，幾秒後又轉過來小聲說道：「瑪麗亞，瑪麗亞只知道……「那位」，興許沒有大家說的那麼壞……」
什麼？我瞪大眼睛，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關於魔神不同版本的話，然而瑪麗亞神神秘秘的說完這句後又馬上捂住自己的嘴巴：「總、總之瑪麗亞知道的就是這些了，小姐晚安，瑪麗亞告退───」
「瑪麗亞───」我對著她一陣風似逃跑的背影哀嚎道「話不要說一半啊───！」
由於一整個晚上都在想瑪麗亞說的話，我徹底失眠了，隔天頂著兩顆非常明顯的黑眼圈去工作，庫庫看到我都嚇了一跳：「妳怎麼回事？」
「別管我、別管我。」我把手上的書塞進書櫃，庫庫馬上又把那本書抽出來，塞到對面的書櫃裡：「妳把科學史塞到藝術區了。」
「你不用去抓蛇嗎？」我頂著黑眼圈的樣子一定很可笑，我現在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要，先等等。」庫庫說「禮拜天有空嗎？」
「什麼事？」
「帶妳去看一樣東西。」
「嗯，好啊。」
「那麼下午四點，老榕樹下見。」
庫庫走後，我魂不附體的把地給拖了一遍，然後就趴在卡卡林先生的專屬座位上，睡著了，等我醒來時，發現面前站了一個女孩。
是個年紀比我再大一點的圖阿西女孩，留著一頭烏黑的長髮，頭髮還細心的編了一些樣式出來，頰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她對我笑了一下，說道：「妳好，又見面了。」
我盯著她，幾秒鐘之後脹紅了臉。
她就是昨天被我撞見和男人在───的女孩！
「咦、啊、妳好啊，抱歉，我那天不是有意的───」
「沒關係。」女孩依舊笑的很溫柔「我知道妳，妳叫伊莉莎白，我是伊思切爾，妳那天看到的是我的愛人，伊特薩姆納，我們一起在這裡工作。」
伊思切爾又說道：「我想借一些書，妳可以幫我找找嗎？」
卡卡林先生，我們圖書館終於、終於有人來借書了啊！還是個又溫柔又漂亮的女孩！
抱著有些感動的心，我和伊思切爾邊找書邊聊了起來，她說話如同徐徐和風，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個性也相當親切，幾乎有問必答。
「妳和菲利斯還有卡卡林先生都認識啊？」我說。
「我、卡卡林還有伊特薩姆納是從同一家孤兒院出來的。」伊思切爾笑道「菲利斯則是透過卡卡林認識的，那兩個人簡直是歡喜冤家，上一秒還吵著架，下一秒又勾肩搭背地去喝酒了，對了，知道我為什麼會認識妳嗎？因為菲利斯一直和我們提到妳喔，談了戀愛之後整個人歡天喜地的不行。」
我紅了臉，這時卡卡林先生回來了，然而神色有些慌張，一看到伊思切爾就喊道：「唉呀小思，快幫我準備一些繃帶和藥，阿蒲受傷了───！」
他扶著一個男人，一身灰白色的祭司袍，長辮子，臉上還有幾道刺青───是那天我在庫庫家附近看到的人。此刻他腦袋腫了一大塊，還有些滲血，臉上也有些擦傷，他們後頭還跟著個男人，又高又壯，非常嚴肅沉默，伊思切爾抱著急救箱衝出來，喊了聲「伊特薩姆納」，兩人短暫的接了一下吻，我也過去幫忙，大家七手八腳地替阿蒲處理傷口、紮上繃帶，我去倒了杯熱水給他喝，阿蒲沉聲道了謝，仰頭一飲而盡。
「怎麼會受傷？」伊思切爾輕聲問道。
伊特薩姆納搖搖頭說道：「老毛病又犯了。」
卡卡林先生偷偷向我介紹道：「這是鎮上的祭司阿蒲，我們的好兄弟，是個好人，但就是有個守身如玉的潔癖，堅持不碰女人，有個很喜歡他的女信徒今天控制不住向他表達愛意……可能有獻個吻什麼的啦，我猜，反正這傢伙就嚇死了，反應過激直接從樓梯上滾下來。所以我說嘛，長得帥有什麼好，還不是無福消受？就像妳那個菲利斯───」
他的腹誹還沒成功菲利斯就來了，剛好聽到這句話，當場就和卡卡林先生互相掐了起來。
「給我離伊麗莎白遠一點，死胖子！」
「囂張個屁啊你這個小白臉！」
伊思切爾有些無奈又好笑的依偎在伊特薩姆納身邊，看著這兩個鬥雞似的傢伙，時不時低聲和阿蒲說兩句話，三個人都露出淺淺的笑容。
感覺他們彼此都非常的熟悉，整個圖書館都熱鬧了起來。
真好，我好喜歡這種氛圍，真的好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