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盲眼巫女與蛛網 (2)
本章節 2921 字
更新於: 2022-01-14
東邊的小廟蓋的很隱密，隱身在一個小土坡後，走路需要花上一段時間，到了之後，我打量了一下，規模的確不大，全部都用木頭打造，前殿有三三兩兩的人在祈福，多是一臉苦悶的圖阿西婦女，歲月的痕跡浸滿臉龐，我和奶奶走進廟裡，殿內有些昏暗，正中央供奉著幾尊不知名的神像，地上有幾個破舊的草團。
奶奶馬上跪在草團上，嘴裡不斷念念有詞，我跟著跪在一旁。我是個受過教育的人，知道地球是圓的，世上還有科學這種東西，再加上母親莫須有的罪名，對這種東西就較為看淡，在心裡不太虔誠的隨便許願了一番，無非就是讓我日子好過點吧……之類的，許完願後，我就放空的盯著前方，一直等到奶奶繁複的祈禱流程結束後，我們才一起走出去。
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一左一右的站著，做巫女打扮，低著頭，不發一語，奶奶偷偷和我稱讚她們可愛，當我們經過她們身邊時，其中一個小孩突然說話了。
她伸出白嫩的手指指著我，道：「汝，身上有邪惡的氣息。」
什麼？我和奶奶都愣住了，一隻腳半跨不跨的懸在門檻上，奶奶最先反應過來，抓住我的手臂就失聲叫道：「大仙、大仙妳說我孫女身上有什麼？」
另一個小孩也說話了：「印堂發黑，眼神混濁，此乃大凶之兆。」
「我就說吧───！妳的臉色差成這樣，肯定是被什麼東西纏上了啦───！」
簡直胡說八道，妳試試看兩天沒睡好會不會印堂發黑、眼神混濁啊！
我試圖安撫奶奶：「奶奶妳別太迷信啊，這是廟裡騙錢的伎倆……」
「唉呦妳這孩子閉嘴啦，就跟妳說這鎮子有問題！」奶奶驚恐道「大仙，能幫我孫女看看嗎？」
兩個女孩瞇起了眼───
「這東西───」
「要給大巫女大人看看才知道───」
我瞪著她們，身心俱疲，最後妥協道：「好吧好吧，走走走。」
看就看，但我打定主意不會買任何巫女推銷的符水、護身符，奶奶要買的話，我一定會阻止她的。
跟著兩個女孩往廟的後院走去，我看到一間被重重樹影擋住的木造房子，比廟宇更小也更為古樸，看起來像是風雨一吹就會倒的樣子，但屋子前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花草草，還算漂亮。
門關著，女孩們站在門口，恭敬的低頭說道：「印加大人，客人有事請教。」
我沒聽到應答的聲音，但女孩們側耳傾聽了一會，就把我們帶了進去，屋內黑鴉鴉的一片，只有前方的祭壇上有幾隻燭火幽幽的燃燒，一個披頭散髮的老婦盤腿坐在祭壇上，雙手拇指交扣，穿著一身羽織的美麗斗篷，脖子上掛著一圈牙齒般的東西。
老婦看不出年齡，說她五六十歲也行，但說她七八十歲也行，那是一張布滿皺紋又蒼老怪異的臉，而且眼睛也瞎了，然而當女孩們都退出去，闔上門，而我跪坐在她面前時，她倏地睜開了眼睛，直勾勾的對著我，彷彿她真的「看」的見東西一樣。
「小女孩───抬起頭來，妳覺得我這張臉很可怕嗎？」
我僵在原地，不敢說話，老巫女嗤笑一聲，伸出留著長指甲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我看著她那張牙齒都掉光光的嘴，莫名有些害怕，老巫女說道：「勸妳趕快離開這座城鎮，這裡在十二月的隆冬就要毀滅了。」
我鼓起勇氣說道：「如果是要和我提什麼魔神不魔神的，那就免了吧，庫庫還不夠可憐嗎？」
巫女張大了那雙空洞的眼睛說道：「庫庫是何人？我已經有八十年沒走出這間屋子啦，但這並不重要，魔神狡詐多端，我能感覺到祂把自己隱藏在鎮民之中，使人找不出祂來，唯一能肯定的是，妳已經被魔神給盯上了，幸運的是妳是因果外的產物，魔神的力量還無法對妳產生很強的控制，所以我才勸妳趕緊逃，愈快愈好，否則時間一久就來不及啦，妳看看我們這些鎮民，已經是魔神的掌中物，就算想走，也一個都走不掉了。」
我咬牙道：「我───」
「妳知道嗎，小女孩？」老巫女忽然嘆息著撫摸了一下我的臉，她的手很冰涼，凍的我哆嗦了一下「我以前也曾和妳一樣，既年輕又貌美過，是妳身上這邪惡氣息的主人，害我變成如今這副模樣，我的這雙眼睛，八十年前被人稱作〝藍寶石之眼〞，人人稱讚───後來也是被祂給弄瞎的。」
我的瞳孔收縮了一下，黑暗中燭火搖曳，越發映的她皮膚蒼白、面孔森然。
「孽緣啊、孽緣，壞就壞在當年我遇到祂時，還是個天真無知的小姑娘，才會輕易的被他給迷住。魔神的可怕不僅在於祂的殘忍無情，更在於祂誘捕獵物的手段。」巫女抬頭望向天花板，我隨她的視線看去，只見角落有一張偌大的蛛網，一隻大蜘蛛就靜靜的盤在網上，冷眼旁觀一旁飛舞的兩隻蛾子。
「祂會一步步地等獵物自投羅網，讓獵物在臨死前還沉浸在溫柔之中，獵物不是像那愚蠢的飛蛾命喪蛛網，就是───」
啪的一聲，一隻飛蛾終於被蛛網纏住，而另一隻飛蛾也被炙熱的燭火燒掉半邊翅膀，無力的墜落在地。
「───飛蛾撲火。」巫女慘白的瞳孔映著火光，聲音幽然空靈「人們都說新神能夠抵擋舊神，帶來和平，可預言告訴了我，新神是抵抗不了狡猾的舊神的。」
所以，快逃吧孩子，快逃，逃得遠遠的，別讓祂抓到───
「───莎白、伊莉莎白？」
我猛然回神，看到菲利斯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妳怎麼啦？叫妳也不應。」他把還滴著水的大紅番茄塞進我手裡，我們並肩坐在蔬果攤外的長椅上，一口一口地吃著剛買來的水果，番茄酸甜的滋味充斥著整個口腔，天空萬里無雲，是難得的大晴天，遠方的山頭清晰連綿，秋日午後涼爽的微風吹拂在我們身上，我的髮絲揚起，偶有幾縷擦過菲利斯的臉頰，我瞇起眼睛，望向遠方，一顆懸著的心又慢慢安回原位。
我到底在擔心什麼？真可笑，別人說一句我就捕風捉影的，這樣實在對不起母親。
「不，沒什麼，昨天太晚睡了，沒睡好。」
菲利斯笑了一下，調侃了我幾句，青年的身子被在溫暖的陽光籠罩，片片樹葉的影子落在他帶笑的臉上，真的彷彿發著光一樣，美好的令人移不開眼。
「伊莉莎白？」
街口守電話亭的大叔突然探出頭來：「妳是伊莉莎白嗎？有人找妳。」
會給我打電話的人不多，五根手指數得出來，我原以為是奶奶打來唸叨，忙接過電話：「奶奶───？」
───卻沒想過會聽見一道疲憊沙啞的男聲。
「伊莉莎白嗎？我是庫庫。」
那瞬間我的心跳整個漏跳了一拍，張著嘴站了許久，才想起我曾一時衝動給他留下電話的事：「你、你怎麼……」
電話另一頭也沉默了很久，庫庫彷彿也在斟酌著該如何開口，末了，他低聲說道：「我……突然覺得很累。騎士團那群人又來找麻煩了，然後，我就想到了妳，妳不是說有什麼不開心的都可以和妳聊聊嗎？本來想試著給妳留言，沒想到妳居然接了。妳現在……有空嗎？我在家裡。」
我感到口乾舌燥，抬起頭，和菲利斯對上了眼，那瞬間他好像什麼都明白了，臉上的笑意與溫柔盡數消失殆盡。
全鎮的人都針對他，連一向最正直的菲利斯都厭惡他，談起他來就像談起世仇，就連我也在聽完巫女的一席話後，有過一瞬的動搖，現在想來真是可怕。
一個集體對一個人的惡意，究竟可以大到什麼程度？
到最後，他能找的也只有我。只有我。
「你等我。」
掛上電話，我抿了抿嘴對菲利斯說道：「他現在需要有人陪伴他，菲利斯。」
菲利斯盯著我很久很久，最後他臉上因庫庫而顯現出的仇視、眼裡的血絲通通收了起來，轉為更加隱忍且懇求的神情，他說：「我知道妳被賣給庫庫做未婚妻，但是我喜歡妳，伊莉莎白，妳能和我在一起嗎？」
眼前青年的臉年輕而向陽，宛如迎風而生的樹，而在我腦海裡，另一張同樣年輕卻陰鬱的臉龐自動浮現，少年如獻祭般的身影在黑暗中向下沉淪，周身是層層鐵鍊束縛，腳邊還有熊熊烈火在燃燒。
「好的。我答應你。」
我溫聲答道，然後朝我的目的地奔去。
奶奶馬上跪在草團上，嘴裡不斷念念有詞，我跟著跪在一旁。我是個受過教育的人，知道地球是圓的，世上還有科學這種東西，再加上母親莫須有的罪名，對這種東西就較為看淡，在心裡不太虔誠的隨便許願了一番，無非就是讓我日子好過點吧……之類的，許完願後，我就放空的盯著前方，一直等到奶奶繁複的祈禱流程結束後，我們才一起走出去。
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一左一右的站著，做巫女打扮，低著頭，不發一語，奶奶偷偷和我稱讚她們可愛，當我們經過她們身邊時，其中一個小孩突然說話了。
她伸出白嫩的手指指著我，道：「汝，身上有邪惡的氣息。」
什麼？我和奶奶都愣住了，一隻腳半跨不跨的懸在門檻上，奶奶最先反應過來，抓住我的手臂就失聲叫道：「大仙、大仙妳說我孫女身上有什麼？」
另一個小孩也說話了：「印堂發黑，眼神混濁，此乃大凶之兆。」
「我就說吧───！妳的臉色差成這樣，肯定是被什麼東西纏上了啦───！」
簡直胡說八道，妳試試看兩天沒睡好會不會印堂發黑、眼神混濁啊！
我試圖安撫奶奶：「奶奶妳別太迷信啊，這是廟裡騙錢的伎倆……」
「唉呦妳這孩子閉嘴啦，就跟妳說這鎮子有問題！」奶奶驚恐道「大仙，能幫我孫女看看嗎？」
兩個女孩瞇起了眼───
「這東西───」
「要給大巫女大人看看才知道───」
我瞪著她們，身心俱疲，最後妥協道：「好吧好吧，走走走。」
看就看，但我打定主意不會買任何巫女推銷的符水、護身符，奶奶要買的話，我一定會阻止她的。
跟著兩個女孩往廟的後院走去，我看到一間被重重樹影擋住的木造房子，比廟宇更小也更為古樸，看起來像是風雨一吹就會倒的樣子，但屋子前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花草草，還算漂亮。
門關著，女孩們站在門口，恭敬的低頭說道：「印加大人，客人有事請教。」
我沒聽到應答的聲音，但女孩們側耳傾聽了一會，就把我們帶了進去，屋內黑鴉鴉的一片，只有前方的祭壇上有幾隻燭火幽幽的燃燒，一個披頭散髮的老婦盤腿坐在祭壇上，雙手拇指交扣，穿著一身羽織的美麗斗篷，脖子上掛著一圈牙齒般的東西。
老婦看不出年齡，說她五六十歲也行，但說她七八十歲也行，那是一張布滿皺紋又蒼老怪異的臉，而且眼睛也瞎了，然而當女孩們都退出去，闔上門，而我跪坐在她面前時，她倏地睜開了眼睛，直勾勾的對著我，彷彿她真的「看」的見東西一樣。
「小女孩───抬起頭來，妳覺得我這張臉很可怕嗎？」
我僵在原地，不敢說話，老巫女嗤笑一聲，伸出留著長指甲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我看著她那張牙齒都掉光光的嘴，莫名有些害怕，老巫女說道：「勸妳趕快離開這座城鎮，這裡在十二月的隆冬就要毀滅了。」
我鼓起勇氣說道：「如果是要和我提什麼魔神不魔神的，那就免了吧，庫庫還不夠可憐嗎？」
巫女張大了那雙空洞的眼睛說道：「庫庫是何人？我已經有八十年沒走出這間屋子啦，但這並不重要，魔神狡詐多端，我能感覺到祂把自己隱藏在鎮民之中，使人找不出祂來，唯一能肯定的是，妳已經被魔神給盯上了，幸運的是妳是因果外的產物，魔神的力量還無法對妳產生很強的控制，所以我才勸妳趕緊逃，愈快愈好，否則時間一久就來不及啦，妳看看我們這些鎮民，已經是魔神的掌中物，就算想走，也一個都走不掉了。」
我咬牙道：「我───」
「妳知道嗎，小女孩？」老巫女忽然嘆息著撫摸了一下我的臉，她的手很冰涼，凍的我哆嗦了一下「我以前也曾和妳一樣，既年輕又貌美過，是妳身上這邪惡氣息的主人，害我變成如今這副模樣，我的這雙眼睛，八十年前被人稱作〝藍寶石之眼〞，人人稱讚───後來也是被祂給弄瞎的。」
我的瞳孔收縮了一下，黑暗中燭火搖曳，越發映的她皮膚蒼白、面孔森然。
「孽緣啊、孽緣，壞就壞在當年我遇到祂時，還是個天真無知的小姑娘，才會輕易的被他給迷住。魔神的可怕不僅在於祂的殘忍無情，更在於祂誘捕獵物的手段。」巫女抬頭望向天花板，我隨她的視線看去，只見角落有一張偌大的蛛網，一隻大蜘蛛就靜靜的盤在網上，冷眼旁觀一旁飛舞的兩隻蛾子。
「祂會一步步地等獵物自投羅網，讓獵物在臨死前還沉浸在溫柔之中，獵物不是像那愚蠢的飛蛾命喪蛛網，就是───」
啪的一聲，一隻飛蛾終於被蛛網纏住，而另一隻飛蛾也被炙熱的燭火燒掉半邊翅膀，無力的墜落在地。
「───飛蛾撲火。」巫女慘白的瞳孔映著火光，聲音幽然空靈「人們都說新神能夠抵擋舊神，帶來和平，可預言告訴了我，新神是抵抗不了狡猾的舊神的。」
所以，快逃吧孩子，快逃，逃得遠遠的，別讓祂抓到───
「───莎白、伊莉莎白？」
我猛然回神，看到菲利斯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妳怎麼啦？叫妳也不應。」他把還滴著水的大紅番茄塞進我手裡，我們並肩坐在蔬果攤外的長椅上，一口一口地吃著剛買來的水果，番茄酸甜的滋味充斥著整個口腔，天空萬里無雲，是難得的大晴天，遠方的山頭清晰連綿，秋日午後涼爽的微風吹拂在我們身上，我的髮絲揚起，偶有幾縷擦過菲利斯的臉頰，我瞇起眼睛，望向遠方，一顆懸著的心又慢慢安回原位。
我到底在擔心什麼？真可笑，別人說一句我就捕風捉影的，這樣實在對不起母親。
「不，沒什麼，昨天太晚睡了，沒睡好。」
菲利斯笑了一下，調侃了我幾句，青年的身子被在溫暖的陽光籠罩，片片樹葉的影子落在他帶笑的臉上，真的彷彿發著光一樣，美好的令人移不開眼。
「伊莉莎白？」
街口守電話亭的大叔突然探出頭來：「妳是伊莉莎白嗎？有人找妳。」
會給我打電話的人不多，五根手指數得出來，我原以為是奶奶打來唸叨，忙接過電話：「奶奶───？」
───卻沒想過會聽見一道疲憊沙啞的男聲。
「伊莉莎白嗎？我是庫庫。」
那瞬間我的心跳整個漏跳了一拍，張著嘴站了許久，才想起我曾一時衝動給他留下電話的事：「你、你怎麼……」
電話另一頭也沉默了很久，庫庫彷彿也在斟酌著該如何開口，末了，他低聲說道：「我……突然覺得很累。騎士團那群人又來找麻煩了，然後，我就想到了妳，妳不是說有什麼不開心的都可以和妳聊聊嗎？本來想試著給妳留言，沒想到妳居然接了。妳現在……有空嗎？我在家裡。」
我感到口乾舌燥，抬起頭，和菲利斯對上了眼，那瞬間他好像什麼都明白了，臉上的笑意與溫柔盡數消失殆盡。
全鎮的人都針對他，連一向最正直的菲利斯都厭惡他，談起他來就像談起世仇，就連我也在聽完巫女的一席話後，有過一瞬的動搖，現在想來真是可怕。
一個集體對一個人的惡意，究竟可以大到什麼程度？
到最後，他能找的也只有我。只有我。
「你等我。」
掛上電話，我抿了抿嘴對菲利斯說道：「他現在需要有人陪伴他，菲利斯。」
菲利斯盯著我很久很久，最後他臉上因庫庫而顯現出的仇視、眼裡的血絲通通收了起來，轉為更加隱忍且懇求的神情，他說：「我知道妳被賣給庫庫做未婚妻，但是我喜歡妳，伊莉莎白，妳能和我在一起嗎？」
眼前青年的臉年輕而向陽，宛如迎風而生的樹，而在我腦海裡，另一張同樣年輕卻陰鬱的臉龐自動浮現，少年如獻祭般的身影在黑暗中向下沉淪，周身是層層鐵鍊束縛，腳邊還有熊熊烈火在燃燒。
「好的。我答應你。」
我溫聲答道，然後朝我的目的地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