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放過我吧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在這裡？！」
蓋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莉薇婭指了指地板，說道：「我早就知道日後會有人打這裡的主義，所以偷偷在建造的時候在地基埋了一塊魔法陣板。那是一個結界魔法，如果結界內事物跟我注入魔力時的狀態不一致時就會發送電訊號，讓隨身帶的魔法道具響起聲音，我就自然知道有人偷偷跑進來了。這個魔法最大的缺陷就是要每天補充大量的魔力才能維持發動，也只有我可以這樣使用了。」
蓋婭咬著牙低頭，痛恨自己栽在莉薇婭的手中。
「……既然被你發現了那我也只能自認倒霉。動手吧。」
「動手？動什麼手？」
「你難道還要羞辱我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莉薇婭緩步走向蓋婭。
「別過來！」
蓋婭從身後掏出一把匕首，指向莉薇婭。
「你要是再過來的話，就別怪我了！」
「……………………。」
莉薇婭雖然停下了腳步，但還是直面著蓋婭。
「聽著，我會趕過來的原因不是為了傷害什麼人，而是在其他人受到傷害前及時阻止。這也是我一直想做的……我能幫你。」
「你能幫我什麼！」
「比如……」莉薇婭指了指地上的黑盒子，「告訴我那是個什麼東西，並且是誰讓你藏到這裡來的……啊，對不起，是誰我當然知道，只是我想知道理由。知道這些的話我就能幫你。」
「不……你什麼都辦不到……你比起主人來說就是個普通人，你有什麼能耐？」
「我承認我不是什麼都能辦到。但至少我會去爭取。」
蓋婭激動得漲紅了臉。
「……你到底是為了什麼？我可是攻擊過你的親人，也不曾善待過你！」
莉薇婭扶著額頭長嘆一口氣。
「……呼哈。要說為什麼的話，那大概就是我討厭奴隸制。所以看到奴隸就會不自覺感情轉移吧。我知道這個理由很古怪，但我就是這麼想的。」
「你又不是奴隸，也沒當過奴隸，討厭奴隸制對你來說毫無意義啊！」
「嗯，你說得對，我那麼多年的人生當中的確沒有限制過自由，沒有當牲畜一樣呼喝。沒有隻能穿最破敗的衣服還衣不蔽體。遭到別人的無力毆打，沒有被不當人看。不過，我認為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人有同理心。當我們看到別人遭遇不幸的時候，也會覺得自己同樣遭遇不幸，繼而會傷心，會去想幫助受害者。人會為了他人的不幸而落淚。」
莉薇婭靠在了一旁的窗邊，抬頭仰望星空。
「我只是在想，你也是有家人的。如果我的父母知道我每天受到別人的非人虐待，如果我的兄弟姐妹知道我被別人當牲畜一樣呼來喝去，做一些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那他們該會多痛苦。一想到這裡我就對你恨不起來。錯的不是你，是明知如此還要命令你的尤利安努斯。」
莉薇婭的這番話深深擊中了蓋婭的內心。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起了那一天被人販帶走時弟弟妹妹絕望的眼神，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曾經存在過，現在卻封存在心裡最底層的快樂時光……
蓋婭的手顫抖起來。
「鞭打我們的是你們……可憐我們的又是你們……總之你們總是有道理……但我只知道我完成不了主人的命令就只有死路一條！！既然如此還不如死得乾脆一點！！」
蓋婭突然提起匕首一步沖向莉薇婭。
當然，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刺殺得了莉薇婭。如果是偷襲的話還有幾分勝算，但是無魔力者正面面對有魔力者，而且還是個優秀的魔導士，其下場只有一個。
不過這才是蓋婭想要的下場。在這裡一了百了，就再也不用面對自己的矛盾內心了。
莉薇婭沒閃也沒躲，輕輕舉起右手，一股龐大的魔力便向蓋婭身上襲來。那就像是一只無形的大手用力將蓋婭緊緊握住一般。她手中的匕首也被魔力奪去。
對，就是這樣，來吧，只要魔力再繼續增多，蓋婭就會像是捏死一只蟲子一樣。
龐大的魔力將蓋婭整個人提了起來，定在了半空之中。她感覺自己的脖子和四肢像有什麼力量在拉扯。
面對死亡，蓋婭感覺不到痛苦，而是一陣坦然。自己這些年來所受的苦已經讓她如活在地獄之中，死亡到來的那一刻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暢快。終於可以跟這煎熬的世界說永別了。
啪嘰——
斷了。
蓋婭身上的鐐銬全都斷成了兩截，漂浮在半空之中。
「……………………！！！」
莉薇婭的魔力將蓋婭輕輕放下，然後將斷開的鐐銬拉到自己的面前。
蓋婭先是愣神了好一陣子，然後才反應過來，不斷右手去摸著原本應該是扣著鐐銬的地方。
「你……你做了什麼？！」
「這不是明擺著嗎。」
莉薇婭讓那些斷開的鐐銬在自己面前晃動，然後手掌合攏，釋放巨大無比的魔力——連身為無魔力者的蓋婭也能隱約感受到——將這些鐐銬壓成了齏粉，撒落一地。
「身上的鐐銬我幫你取下了。心裡的還得靠你自己。」
蓋婭先是全身發抖，然後雙膝一軟，整個人噗通一下撲倒在地。她的眼淚不止地流了出來，失聲痛哭。莉薇婭來到她的身邊，什麼話也不說，只是蹲坐在一邊靜靜陪伴。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蓋婭的哭聲才漸漸收小，變成哽咽。
「舒服一點了吧？」
「…………………………。」
「沒關係，我還能陪你。」
蓋婭用力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一屁股坐了起來。
「……就算你這麼對我，也一樣改變不了我是奴隸的事實。」蓋婭低著頭陰沉說道。
「不，我想到了一個辦法。你只要告訴我尤利安努斯為什麼讓你來這裡放那個黑盒子，我就有辦法改變。」
「我憑什麼相信你？」
「呼呼呼，憑我是個天才美少女啊！」
「噗……。」
蓋婭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哈，你懂笑？我還以為你只有一副表情呢。」
「……那只是因為我不能有個人的感情而已。奴隸只是主人的工具。」
「好啦，別扯遠了，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我怎麼辦到？你想知道的話就快告訴我吧。」
「……。」
蓋婭想了一下，還是將尤利安努斯的計劃和盤托出。
「利用死靈術道具來陷害我……難道那傢伙就是襲擊茱莉亞的幕後兇手？！」
莉薇婭有些驚訝。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事情可就不簡單了。
「我不知道。你們去地牢的時候我被關起來了，所以我並不知道所有事情。」
「也是。關於這一點暫且擱置吧。」
「那麼，你是有什麼辦法可以幫我？」
莉薇婭眉頭一挑，笑道：「很簡單，這個黑盒子還是按照尤利安努斯的計劃放在這裡。然後他來鬧事的時候就讓他找到。我再當著大家的面讓你出現，供出尤利安努斯的計劃。」
蓋婭擔心道：「可是我不過是一個奴隸，說的話大家會信嗎？」
「你放心吧。只要他有嫌疑，這件事情就會轉移到法庭上審理。根據我之前對帝國法律的研究，作為證人的你因為牽涉案件，身份暫時脫離奴隸制約束，以自由民的待遇參與案件。也就是所謂的『污點證人』。之後只要我幫你主張你的所有行為都是因為被迫而非自願，就有機會讓法庭對你赦免處理。一旦赦免，奴隸契約就會自動解約，恢復你的自由身。歷史上當局有過策反謀逆者身邊的奴隸來獲取重要情報的記錄，這些奴隸最後也因為赦免而獲得自由。」
蓋婭雖然不是聽得很明白，但總覺得莉薇婭說得話非常有說服力。
「不過這也不是百分百成功的辦法……這取決於法庭對尤利安努斯的審理是什麼態度。如果法庭並不重視，輕易放過尤利安努斯，那就可能去不到讓你當『污點證人』的那一步了。真要這樣的話，我就嘗試主張尤利安努斯利用你去做壞事造成不良影響，應當解除奴隸契約以免尤利安努斯再犯。這個沒有先例，能不能成功就不知道了。」
「行了，我明白了。總之我聽你的就是了。反正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嘻嘻～」莉薇婭做了個鬼臉。
之後蓋婭按照尤利安努斯的指示放好了盒子。一切妥當，只等明天的到來。
「其實……我有個疑問。」
「嗯？」
蓋婭望向莉薇婭。
「你是怎麼知道那麼多東西的？我感覺你比我見識過的貴族還要博學……而且你的年紀比他們都要小得多。」
莉薇婭輕輕一笑，用食指抵在嘴唇之前。
「這是秘·密。」
◆
面對大眾炙熱的視線，尤利安努斯啞口無言，只能呆站在原地無法吭聲。
原本一身潔白的貴族在染上嫌疑這個污點之後就不再清白。無論最後是否判定自己就是襲擊事件的元兇，也勢必會對家族圈造成大地震。
因為只要身陷嫌疑當中，最後被盯上是襲擊公主的嫌疑人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伊尼奎家苦心經營的一切可就全都泡湯了。自己作為當事人，也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
現在，尤利安努斯無論承認不承認，他都會迎來身敗名裂的結局。
——已經窮途末路了嗎？已經走投無路了嗎？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完美的計劃就這樣被一個奴隸破壞掉？
不，蓋婭根本不可能有這個能力。是那個可恨的野蠻人丫頭，是她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策反了蓋婭，讓她突然在這個節點背叛自己。
可是那個丫頭竟然有天大的本領，讓一個在自己面前根本抬不起頭的奴隸能夠克服本能的恐懼，去咬自己的主人？！那這個丫頭也太可怕了吧！
不……現在不是跟這個丫頭對抗的時候。雖然心裏面痛恨這個丫頭到骨子裡，但現在不是強行對抗的時候。
父親說過，不能忍住刀割的痛苦，就無法獲得用刀割別人的權力。一個成功的人，首先是一個隱忍的人。
所以，在這裡，只有一個應對辦法——
噗通一聲，尤利安努斯跪倒在當場！
「實在是萬分的抱歉！是卑賤的我錯了！我不應該開這種玩笑！」
尤利安努斯即場痛哭流涕起來。
「我一直對塞普提穆斯小姐懷有私怨！所以想趁機陷害她！但我只是卑鄙下流地想趁機陷害而已！絕對跟公主殿下的受襲一事沒有瓜葛！」
這一下讓莉薇婭在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沒想到還能有這麼一出。
尤利安努斯趁眾人還沒反應，馬上爬到莉薇婭的面前，一副自責又可憐的樣子道：「塞普提穆斯大人！你就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吧！我保證我再也不會對你有任何不敬的行為了！」
他一邊說還一邊扒住莉薇婭的手想親過去，嚇得莉薇婭趕緊把手抽開連退好幾步，像看見不祥之物一樣瞪著尤利安努斯。
尤利安努斯又轉身爬到茱莉亞的面前，哭喪道：「公主殿下！我知錯了！請你大發慈悲，對我的過錯從輕處罰吧！只要能原諒我，我什麼事情都願意干，降學級也好，休學也好，都可以的！」
茱莉亞一臉複雜，不置可否。
尤利安努斯又爬到圖拉阿努斯的跟前，做了個朝拜禮：「皇子殿下！我願意承認藏有違禁物品的罪名！但請不要把我當成是襲擊公主殿下的嫌疑人！我真的和那件事情無關！我知道這次陷害別人不成還累到自己是多麼的愚蠢了！」
圖拉阿努斯摸了摸下巴，道：「你放心好了，只要找不出你直接參与那次事件的證據，我不認為會把你當成嫌疑人。不過既然你都自己承認了這次違規事件是你陷害別人，那相應的懲罰還是免不了的。」
「謝謝殿下寬宏大量，謝謝……！！」
壓倒般的感激……！慶幸……！僥倖……！
只要爭取到圖拉阿努斯的寬恕，那麼事情就能壓在「貴族年輕氣盛，犯下愚蠢錯誤」的這種小事範圍內……！儘管自己的人生蒙上了不少污點，但總比影響整個家族要來得好太多了！
「不，皇兄。」茱莉亞正色道：「我認為這件事必須好好調查。卡倫尼奧同學跟伊尼奎同學是經常往來的好友，前陣子卻突然聲稱身體抱恙需要休學好長一段時間，這為免過於巧合了吧？」
尤利安努斯的心臟猛烈撲通起來，猛烈到都快要跳出胸腔。茱莉亞是什麼時候把卡拉盧斯也聯繫起來的？！是誤打誤撞，還是另有隱情？！
尤利安努斯當然不知道這全是因為茱莉亞跟莉薇婭交換過身體，深知莉薇婭不是真正的兇手。而此時此刻有一個人不但想利用這件事陷害莉薇婭，還一個勁強調自己跟襲擊事件無關，在茱莉亞的視角看來無異於有人在不打自招。
當然，茱莉亞在事件發生后不久就把尤利安努斯鎖定為嫌疑人之一。只是她沒辦法確定身為帝國重要家族的後代，一直忠心耿耿的伊尼奎家為什麼要加害自己。她找不到作案動機，所以才沒確定就是尤利安努斯乾的。
但現在她差不多把所有線索串起來了。很有可能尤利安努斯原本想陷害的對象是莉薇婭，而她只不過是不巧卷進其中。所以尤利安努斯才要極力撇清自己的嫌疑，因為他的謀害對象從一開始就不是自己。
既然如此，更要給尤利安努斯一個深刻的教訓。
就算伊尼奎公爵在帝國有著渾厚的實力，也不會降低茱莉亞想要報復尤利安努斯的決心。
圖拉阿努斯聽了茱莉亞的說法後點點頭，道：「嗯，你的懷疑很合理。事不宜遲，我們得馬上傳喚卡倫尼奧，讓他回來作供。至於伊尼奎公子嘛……」
圖拉阿努斯彎下身子拍了拍尤利安努斯的肩膀，露出詭異的笑容道：「你也不用害怕，只要你真的按你說的那樣沒做過，我也一樣會還你清白。只是這段時間可能要委屈你了，作為嫌疑人，你暫時不能離開學院一步，不然可以視之為逃罪。不過我保證在此期間你在學院里的一切自由不受障礙。好了，就這樣吧。」
圖拉阿努斯說完便起身走人。茱莉亞看了一眼，也跟著轉身離開。路過莉薇婭身邊時還向她點頭致意。
不一會兒，大多數看熱鬧的人就全都鳥獸散，包括尤利安努斯原本的一種手下。大概從現在起沒人會再當他是頭領了吧。
現場只剩下莉薇婭，蓋婭，以及跪在地上一直不起來的尤利安努斯。
「對別人滿心算計，最後只會落到自己吃下惡果。尤利安努斯，我希望你能吸收這次教訓。」
莉薇婭嘆道。
「哈哈哈……你真好笑……看到我這幅樣子很開心對吧？說風涼話刺激我很開心對吧？」
「我只是覺得你很可憐。」
「少來這套了。你究竟對我的奴隸做了什麼？施了幻術？精神控制？」
蓋婭忍不住道：「她沒對我做這種事情！」
「……哈！瞧！真厲害！甚至都會反抗主人了！」
尤利安努斯緩慢地站了起來。
「可是她依舊是我的奴隸，對不對？只要她是我的奴隸，她就要聽我的命令。」
「……是又怎樣，你已經沒必要再命令她做什麼了。」莉薇婭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尤利安努斯抬起頭來盯著莉薇婭。他雙眼通紅，嘴角詭異揚起，露出扭曲的笑容。
「蓋婭！我命令你現在跟我回去！服侍到我最後一刻！」
「喂……！事到如今你還能做什麼！」
「塞普提穆斯小姐，我命令自己的奴隸，也需要你的允許嗎？」
莉薇婭還想辯駁什麼，蓋婭用手輕輕攔住了她。
「我明白了。我會照做，請你不要為難她。」
「可是……！」
蓋婭朝著莉薇婭搖了搖頭。
莉薇婭深知蓋婭這番回去凶多吉少。誰也不知道尤利安努斯會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來。但是蓋婭還是走向了尤利安努斯。
「很好……很好。我的好蓋婭。你真聽話。」
尤利安努斯向莉薇婭行了一個道別禮。但莉薇婭絲毫感覺不到尊敬。
「我們還會再見的。塞普提穆斯小姐。我們還會再見的！」
尤利安努斯擱下這麼一句話，便帶著蓋婭離開了。留下莉薇婭一個人，神情凝重地看著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