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我們來坦誠相見吧

這一定是搞錯了什麼。
莉薇婭看著鏡中的自己，心裡全是問號。大大的，遍布視線的問號。
鏡中除了自己，還有另一個身影。一個婀娜的身影。
雖然平時盤起來的頭髮此時散落開來，變成自然的垂直長發，但她的相貌不曾改變。
不如說，在褪去了服裝的外表裝飾后，她的相貌更多了一層自然的美麗。
莉薇婭，茱莉亞，赤身裸體。
嘩啦嘩啦……
水流聲伴著煙霧繚繞的蒸汽，瀰漫在這個浴場之中……
◆
時間稍微倒回到前一點。
在茱莉亞跟眾人說要跟大家「坦誠相見」后，沒有誰能理解這句話背後的含義。沉默的氣氛讓周圍顯得很尷尬。
茱莉亞表情微微一驚，道：「嗯？不是說大家會通過坦誠相見來增進感情的嗎？」
「我說啊公主大人，你這句話有些莫名其妙……坦誠相見就是互相不掩飾不藏私，將心底話說出來。」莉薇婭解釋道。
「對啊，就是字面意思的坦誠相見。書上說過這是一種古老的傳統，大家脫去衣服一起洗浴，順便交流日常事，藉此增進彼此的感情。」
茱莉亞說到這裡的時候大家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沒錯，「坦誠相見」指的就是大家一起洗澡。
艾爾泰拉帝國跟羅馬帝國非常相似，尤其在文化上。跟歷史上的羅馬帝國一樣，艾爾泰拉帝國也盛行洗浴文化，上到貴族下到庶民全都喜歡洗澡。據說即便在比較貧窮的城鎮里也一定會有浴場，因為那裡不僅是用來清潔身體那麼簡單，還是一個熱門的社交場所，類似酒館。
然而歷史上曾經有帝國皇帝因為蓋奢侈浴場這件事而留下惡名，之後皇族內部為了改善風評而整頓了過分奢侈的洗浴文化，導致現在的皇室並不熱衷集體洗浴。只有在民間，尤其是中級以下的貴族才風行到浴場洗澡。
學院因為比較早建成，所以還保留了當時建造的公共浴場，至今仍舊使用中。只是「羽」那邊的學生為了響應皇族的整頓也跟著不去浴場，只在自己的獨立別墅里解決。
茱莉亞也不知道從哪本書里看到過這種文化傳統，於是擅自認為這是個拉近彼此關係的好辦法吧。
她大概不知道一個皇族公主跑到皇室好多年都沒去過公共浴場會引起多大的騷動……
然而誰能阻止公主大人的決定呢。就這樣她和眾人來到了平時只有「蹄」和部分教職員才會使用的公共浴場。
在浴場門口守衛的亞人種衛兵嚇了一跳，以為是有什麼重大的事情。結果他們得知是公主要來使用浴場后就馬上糾集人馬，想要封鎖並清空浴場。但茱莉亞阻止了他們。
「我今天是來體驗交流的，把人都趕走了我跟誰交流去？大家只要做好本分工作即可，不用對我有什麼特別照顧。」
一眾衛兵只好強忍著內心的不安，把原本的行動取消了。但即便這樣他們還是偷偷加強了浴場的安保工作。
（「這個皇帝女～真是會把周圍弄得天翻地覆呀……」）
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茱莉亞穿著光鮮的制服以及精緻的打扮時的確讓人一下子認出她是地位崇高的什麼人，但退去這些外表之後，茱莉亞變得跟常人無異，沒了身為公主的那層氣場。
雖然人還是很漂亮啦。
「啊啊……果然是個公主大人，身材保持得好好哦……」
在更衣間里蘇娜一邊脫衣服一邊在莉薇婭身邊感慨道。
莉薇婭看了看茱莉亞，又看了看自己。不知為何內心湧起了強烈的挫敗感。
（「……給我平靜下來！我可是男的！是爺們！為什麼要嫉妒其他女生的身材！這太詭異了！……但為什麼就是止不住這快讓人掉眼淚的不甘心……」）
「……那個，能不能別盯著我看呢。我除了貼身服侍的僕人，就沒有在其他人面前如此不遮不掩……」
茱莉亞雙頰微紅，拿著毛巾遮住自己的身體。
這下子反而讓莉薇婭不好意思起來。雖然這9年來她已經習慣了身為女性的視角，看到別的女性胴體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了，但此刻她才發現是因為她還沒正面見過茱莉亞的身體。
那恍如吉安·洛倫佐·貝尼尼作品里的美妙人體比例，在毛巾的遮掩下呈現出奇妙的美感。這麼說，被遮住的地方反而會通過想象力自行補完起來，那種看見又看不見的神秘瞬間衝擊正是觀看藝術品時會產生的獨特情感。
如果莉薇婭還是男生的話，那眼前這幅絕妙美景一定讓她大飽眼福。
真是奇怪，自己和茱莉亞身體互換的時候完全沒有這種想法。
「好啦好啦，我們趕緊進去吧！」
蘇娜為免尷尬，推著莉薇婭和茱莉亞兩人進入浴場。
這裡的浴場跟莉薇婭在上一輩子地球時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首先空間很大，裡面一堆羅馬柱，周圍還會有各種雕塑作為裝飾。天花是穹頂，非常透光，早上來的話這裡也非常明亮。如果不是中間有個大水池的話，絕對會讓你以為進入了什麼大教堂。
浴場的其中一面牆壁有一個一比一的獅子頭浮雕，獅子嘴巴長大，熱水從裡面潺潺流出，再經過引水道流向大水池。大水池旁邊有專門的洗浴區，那裡擺滿了各種情節工具，比如水盆之類的。以及那裡有一面大鏡子，可以在那裡仔細清潔身體。另外那邊還會有貓人族僕人常駐伺候，可以讓她們幫你修毛剪甲什麼的，順便簡單美容。
整體的感覺嘛，大概就是阿○寬會來這裡拍戲的感覺。
「我們的習慣是先洗凈身體，然後再到池子里泡哦～」
蘇娜一邊說一邊走向有鏡子的那邊。她先從池子里舀了一盆子水，然後打濕全身，接著從一個桶里舀出一些像蜂蜜的琥珀色凝漿來，抹到頭上，稍微用力地揉搓起來。不一會兒凝漿變成了白色的泡沫，並且越來越多，整個腦袋都變成了白泡泡的容器。
「然後把泡泡都衝掉～」
蘇娜接著將盆里的水全倒在頭上，一下子將泡沫都沖乾淨。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總感覺這樣子清洗之後頭髮的確變得亮麗了一些。
「最後就是將全身洗掉，就可以下池子里泡澡哦！」
「原來如此，先將身體洗凈然後再泡……我明白了。」
（「這些事情不需要認真對待啦……」）
莉薇婭也來到了洗浴區，準備開始洗頭。那些像蜂蜜的琥珀色凝漿其實是這個世界的沐浴露，成分跟地球的肥皂類似。但裡面有一種這裡特產的植物油，成分效果能媲美地球需要化工技術才能做出的潔凈效果，加入一些薄荷之類的香料后就跟莉薇婭熟悉的沐浴露沒有差別了。
正當莉薇婭剛坐在鏡子前準備動手的時候，茱莉亞悄然無息來到了她的身後，嚇了莉薇婭一跳。
「讓我來幫你洗頭吧。」
「欸……？這、這……」
讓一國的公主幫自己洗頭這種事實在匪夷所思，莉薇婭本能地想拒絕，然而茱莉亞已經搶先動手了。
「就讓我來吧。」
於是就有了開始的那一幕。
心裡充滿問號的莉薇婭只能任由茱莉亞在自己的頭上製造白色泡泡。
（「……她到底是想幹嘛？！新型的抓弄嗎？！想看我尷尬不堪的樣子嗎？！還是說之前的實操考試遭罪了要報復我？！唔……完全不懂！」）
莉薇婭緊蹙眉頭的樣子映照在鏡子之中。茱莉亞注意到了她這一臉苦惱的樣子。
「果然心裏面還是會對我有所戒備嗎……。」
茱莉亞一邊搓泡泡一邊在莉薇婭耳邊輕聲問道。
「那是當然的啊，我跟你不久之前還是對立狀態的呢。」
「我不否認之前對你也是有著相同的誤解。然而經過上次的事情，我認為我對你有了新的認識。現在的我是誠心誠意想和你交流，至少變得可以和平交流。」
「………………。」
莉薇婭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過於戒備了。
茱莉亞的臉貼近莉薇婭，貼到能感覺到她的氣息：「你跟我交換過身體，也看到了對方的記憶，你知道我跟你對賭的原本意圖。」
莉薇婭知道。茱莉亞最開始受到了尤利安努斯的誤導，以為莉薇婭的存在會加害到父皇。但現在她已經體會到並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很抱歉對賭不能撤回，畢竟那是皇兄主持的……但至少我想把彼此的對立減到最低，讓事情能夠輕輕帶過。這就是我的目的。」
「………………。」
莉薇婭不是不能理解，其實從地牢回去之後，她就知道茱莉亞已經不是個威脅。無奈偏見一旦形成就很難去除，尤其印象中茱莉亞之前還是跟尤利安努斯是一夥的。
「……好啦，我相信你啦。我就先這麼信你吧……」
「萬分感謝～」
一盆熱水悴不及防從頭淋下，讓莉薇婭發出驚訝的「嗚」聲。
◆
或許茱莉亞的「坦誠相見」作戰計劃真的起了作用，從浴場里出來后莉薇婭他們幾個對於茱莉亞的感覺也變了很多。總之就是變得親近了，茱莉亞不再是她們心中的那個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
「公主大人公主大人～！來這裡來這裡！」
蘇娜招呼著茱莉亞往更衣室的一側走去，看上去就像認識很久的朋友一樣。真是自來熟——莉薇婭心想。
蘇娜領著茱莉亞來到一個箱子前。蘇娜打開箱子，裡面是一個像鍋一樣的金屬製品，但沒有蓋子，取而代之是有一個用木塞塞住的口。蘇娜取來杯子，然後用力扒開木塞，運起魔力，從金屬器具中抽出一些鮮橘色的液體盛到杯子里。
「這是……？」茱莉亞看著這古怪的液體，覺得不可思議。
蘇娜倒是催促著她喝下去：「這是莉薇婭發明的碳酸果汁哦！公主殿下嘗一嘗吧！」
「碳酸？果汁……？」 茱莉亞望向莉薇婭。
莉薇婭點頭道：「嗯，是一種飲料，放心喝沒事的。」
既然莉薇婭都這麼說了，茱莉亞再也不猶豫，將碳酸果汁送入口中。
滋咋——
碳酸氣泡的口感在茱莉亞的口中炸裂開來。冰凍清爽的口感和香甜的果味一起湧向喉嚨，刺激著茱莉亞的每一個味蕾。
茱莉亞驚訝得用手捂住嘴巴，好一陣子才開口說話：「這、這是什麼東西？！好特別！」
「公主大人你也這麼覺得吧！這個碳酸果汁最開始的原料可是尿哦，哈哈哈！」
茱莉亞立即瞪大眼睛朝著莉薇婭發出刺人的目光。莉薇婭無奈嘆了口氣，將碳酸果汁的製作原理又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真是有趣。」
上次互換身體后茱莉亞知道莉薇婭擁有異世界的記憶，所以她很快就明白了大概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這裡又不是冰窖，也看不到有冰在裡面，為什麼會如此冰涼？是施加了冰凍魔法嗎？」
茱莉亞將視線落到了箱子里的金屬器具。
莉薇婭走到箱子前解釋道：「啊，那是保溫瓶哦。原理很簡單，表面跟內膽其實中間隔了兩層的，每一層都用真空魔法把空氣抽掉，並且涂上銀。最裡面是玻璃做的內膽。這樣子就能把裡面的溫度儘可能保持延長，達到保溫的效果。放熱的就能保暖，放冷的就能保冷。金屬部分是蘇娜用她的家傳魔法做成的。」
茱莉亞的聰明才智讓她勉強能追得上莉薇婭說的話，但是有一點她還是沒能理解。
「……可是讓僕人直接用魔法冰凍不就好了？為什麼要專門設計這樣一個工具？」
莉薇婭先是一愣，然後苦笑道：「首先，不是所有人都有僕人。其次，這個世界上也有人魔力不足，甚至連魔法都學不會。但是有了這個工具，不是連他們也能喝到舒適溫度的飲料嗎？」
茱莉亞看著莉薇婭，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莉薇婭嘴角揚起，微微笑道：「發明創造的目的不是為了從無到有，而是為了讓原本得不到的人也能受惠吧。至少我自己是這麼理解的。」
——「我要給每一個人都帶來幸福的笑容！」
不知不覺間，茱莉亞將此時此刻的莉薇婭和父皇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啊啊，原來他們都有著非常相似的胸懷——茱莉亞內心生起這種想法來。
「唔哈～～～～每次泡完來一杯真是爽翻天啦！」
茱莉亞身邊有人也喝了一杯果汁，發出豪爽的感嘆。
眾人望去，是一個她們從來沒見過的人。
……不對，五官似曾相識，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啊！是貝拉學姐！」莉薇婭發出驚嘆聲。
這個一臉樸素的女生竟然就是平時那個濃妝艷抹的貝拉。此時此刻的她在褪去妝容后露出了原本的面貌，跟化妝時的樣子實在相差太大，大到莉薇婭一直都沒發現她就是貝拉。
現在的貝拉單眼皮，小眼睛，大額頭，眉毛稀薄到幾乎看不見了。臉上沒有了紅潤的淺粉色，取而代之的是明顯的麥色雀斑。鼻子也沒化妝時的那麼挺了，單薄暗啞的嘴唇壓根不像之前那樣顯得那麼的豐潤。
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嘛！
「化妝原來是這麼恐怖的一件事……！！」莉薇婭不禁發出了感嘆。
「那是因為你們本身就長得好看！」
◆
幾個人打打鬧鬧地往宿舍房間走去。茱莉亞很開心，因為第一次感受到這種熱鬧的氣氛當中。
之前一直被當成公主大人供著，自然沒人會在身邊嬉鬧。
一路上大家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什麼都說，連昨天吃的飯好不好吃都要爭論一番。這大概是茱莉亞13年來最輕鬆的一天了。
回到宿舍房間，貝拉突然大喊起來——
「既然這裡第一次住滿人，當然要來一發傳統活動了！」
「傳統活動……？」
「枕頭大戰！」
「「……………………。」」
「枕頭大戰……」茱莉亞不明所以。
「就是拿枕頭互相扔來扔去的遊戲，把在場所有人扔得再起不能就算贏！」
貝拉用魔力將枕頭扯到自己的手中，自信滿滿道：「這遊戲我可是經常跟家裡的弟弟妹妹玩哦，比起沒有經驗的你們肯定——」
噗啪！一擊打倒！
「只要打不中就沒什麼大不了的！」莉薇婭得意洋洋道。
被一擊打倒的貝拉也不甘示弱，向著莉薇婭扔出了枕頭。莉薇婭揚起了狡詐的嘴角，手指輕輕一擺，用魔力將枕頭砸向旁邊的蘇娜。正中面門！
「喂喂！不能用魔力和魔法！這是犯規！」
「呼呼呼！先手必勝！」
「可惡～～！」
蘇娜和茱莉亞也加入到戰鬥當中，一時之間枕頭在房間中飛舞起來，就像炮彈橫行的戰場似的。
莉薇婭憑藉矮小的身材躲開了所有飛襲而來的枕頭。她自信而又狂妄地喊道：「怎麼樣！今天的我可是擁有三陪以上的速度！就讓你們見識見識『銀色彗星』的高超技巧吧！」
正當莉薇婭得意於自己的躲閃能力時，突然一雙手抓住了她的腰部。
「如果是這樣呢——？」
莉薇婭大驚。不知何時，茱莉亞已經閃到了自己的身後，抓住腰部的正是她。茱莉亞快速撩撥手指，在她的腰上施展劇烈的痒痒攻擊！
「慢著——噗哈——別——噗哈哈哈——你——噗哈——你竟然算計我！！——噗哈哈哈……」
幾個枕頭同時砸中莉薇婭，宣告戰鬥勝利……
看著莉薇婭那糗樣，眾人大笑起來。茱莉亞也是第一次笑得這麼開心。
（「唔……這次就放過你們……唔唔唔！！」）
這場交流會，應該會辦得很成功吧。
◆
「蹄」的宿舍洋溢著歡樂氣氛，而「羽」這邊的宿舍卻一股肅殺的氣場。
卡拉盧斯臉色憔悴，連拿著酒杯的手都顫顫巍巍的。他啜了幾口，卻忍不住咳嗽起來，將剛送進嘴裡的酒又全部吐了出來。
「事情不是已經都處理好了嗎？那幾個死靈術士也都殺了，周圍沒有留下能指向我們的證據。」
坐在卡拉盧斯對面的尤利安努斯也是一臉的發愁。他用手抓著頭髮，雙眼血絲膨脹，咬牙切齒。
「可是——萬一——要是……」
卡拉盧斯蒼白的臉，跟之前的得意樣子完全不同。
「你那麼膽小幹嘛！我都還沒害怕呢！」尤利安努斯罵道。
「你當然不害怕了！那是我的人，要是查到我頭上來，謀害皇族可是死罪！就算他們肯放過我，我爸也不會放過我！」
尤利安努斯雙眉緊鎖，腦袋快速思考起來。
「這樣，你先找些理由裝病休學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裡我來解決這件事。」
「欸？你還能怎麼解決？！」
尤利安努斯擠出了陰森森的笑容。
「誰在現場，誰就是最大的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