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盲眼巫女與蛛網 (1)
本章節 4862 字
更新於: 2022-01-12
我一直擔心到了騎士團駐營地再和菲利斯碰面會很尷尬，幸好他似乎被營長拖去不知道幹嘛了，一早上都沒見到人，監工拿著清潔工作表來發，我發現這禮拜掃南棟禮拜堂的人還是有我，如果我記憶力還算正常的話，那麼我已經掃了一個月的禮拜堂啦！
「是不是弄錯了？」我問她「不是輪流的嗎？」
監工是個彷彿老母雞成精的女人，聞言便用那尖銳的雞嗓罵道：「這表上怎麼排妳就怎麼掃，怎麼？還敢有意見啊！」
角落的幾個女孩在竊笑，傻子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果不其然，那些人就是分到和我一起打掃的人，裡面還有我第一次遇到的那個女生。
「哪，我們幾個有很重要的事，所以拜託妳囉，自己一個人掃應該沒問題吧？」
上次那女生還甜絲絲的對其他人說：「哪有什麼問題啊？上次垃圾也是她自己一個人倒的，對吧？」
沒問題個鬼。
我左看看右看看，然後面無表情地提起腳邊滿滿一大桶的水，對她們勾勾手指。
一群人狐疑地靠了過來，我就把水往她們身上潑。
「呀───妳這個神經病啊！瘋婆子───！」
「罪人之女還敢這樣放肆，妳給我走著瞧───！」
「活該妳當魔神的未婚妻啦！」
女孩們在一陣慌亂的尖叫聲中衝出南棟，所幸今天的禮拜堂不怎麼需要清理，頂多把我潑出去的水弄乾淨就行了，我趕在上工前五分鐘把一切都處理好，正準備繞過練習場趕回圖書館時，遠遠的就看到菲利斯和營長等一群騎士正穿過練習場朝這邊走來。
「啊，是伊莉莎白小姑娘！」營長隔著老遠就看到我了，菲利斯轉頭看了我一眼，我想跑也沒辦法，只好低頭退到一邊，乖乖向他們打了招呼。
「今天輪到妳打掃啊？」營長是個缺心眼的傢伙，大喇喇地問道「咦，怎麼看起來像剛打過一架？」
我抬起頭，對他假笑了一下：「營長不要亂說話，好好的打掃禮拜堂怎麼會打架。」
菲利斯盯著我，突然偏頭和營長說了幾句，讓他們先回去，自己則留了下來。
「妳掃到這麼晚？」他皺著眉問我「其他人呢？我記得一次至少都會排兩個的。」
我介於一種對菲利斯又尷尬又愧疚的心態報出幾個名字，菲利斯聽了嘖了一聲：「我就知道，那幾個只會耍心眼的女人，我之後幫妳去跟老母雞……監工說一聲吧。」
我們一邊說話一邊前往圖書館，菲利斯真是個優秀的人，毫不介意我上次近乎失禮的舉動，還是很自然的和我聊天，我心裡那塊大石頭也就慢慢放下了。
路過農地時，我看到庫庫終於來了，還有些悶熱的十月上旬他卻穿著高領的襯衣，顯得特別格格不入，菲利斯瞥了他一眼就移開視線，而我知道那是為了掩蓋上吊的勒痕。
似乎聽到了我們的腳步聲，庫庫回頭看了我一眼，很快又低下頭去，繼續機械式的抓著青蛙。
送我到圖書館的門口，我正要打開門，菲利斯卻一巴掌按在門上。
「這禮拜再約一次，行嗎？」他小聲說道。
我當然說行啊行啊，上次真是不好意思，菲利斯又順勢問道：「上禮拜發生了什麼事嗎？有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盡管說，當然，如果妳不想說也沒有關係。」
難得菲利斯沒有責怪我，我怎麼會不想說，但我又覺得把別人自殺的事說出來不太好，最後就只告訴他是有關庫庫的事，菲利斯聽了神色喜怒莫辨，最後只點點頭就離開了。
但我相信他的為人，縱然他再怎麼討厭庫庫，他也不會用卑劣的手段去表達。
「呦，伊莉莎白來啦，和菲利斯在外面磨蹭這麼久才進來，捨不得啊？」
卡卡林先生嘴裡叼著一塊肉骨頭，懶懶地坐在櫃台後，打了個飽嗝說道：「我告訴妳，妳們小姑娘就是容易被這種小白臉騙，他不就是長的好看一點、劍術好一點、家裡有爵位和土地嗎？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優點了啦。」
有這些優點已經夠了吧，卡卡林先生。
我拿起抹布，開始做著每天的例行工作，午後的陽光很溫暖，卡卡林先生不一會兒就睡著了，我聽著他規律的鼾聲，一面擦著櫃子一面漫不經心地用眼睛掃過一排排的書脊。
突然，我在民俗神話這一區看到了一本書，在看到書名的那一剎那，我就知道為什麼我會對庫庫這個名字感到耳熟了。
───《圖阿西神話：庫庫爾坎與眾神》
說起來，還是因為奶奶從前給我講故事的時候，百分之八十講的都是末代圖阿西王的事，百分之十講勇士們的故事，最後百分之十才是神話傳說，是以我對這些神明一點都不了解，我拿起來翻了翻，作者是個神父，書中引用許多在各地走訪、考察而來的一手資料，還算詳盡，第一章就是有關羽蛇神的：
───「羽蛇神是在圖阿西文明中被普遍信奉的神祇，形象通常被描繪為一條長滿羽毛的蛇，圖阿西人稱作庫庫爾坎，另外，祂亦被視為是古圖阿西藝術中的幻像蛇。
傳說中，羽蛇主宰著晨星、發明了書籍、曆法，而且給人類帶來了玉米。羽蛇神還代表著死亡和重生，是祭司的守護神。
庫庫爾坎是一個誕下來是一條蛇的男孩子。當他年紀漸大，可以明顯看得出他是羽蛇，而其姐奈爾蒂芙則在山洞中照顧他。後來他大得連姐姐也無法再餵飼，便飛離洞穴，飛入海中。為了讓姊姊知道他仍然在世，庫庫爾坎在每年十二月都會造成地震。
但是，在古圖阿西人接連贏得對周遭部族爭戰的勝利後，人們歌舞達旦，不僅爛醉如泥，甚至忘了要祭拜庫庫爾坎，對於子民們的不敬，庫庫爾坎感到十分不悅，導致祂最後出走到了西方，從此不見蹤影。」
我想起第一天到昆琴奇察時，在鎮口看到的那兩尊人頭蛇身像，想必這裡的人是很崇敬庫庫爾坎的，而庫庫的父母給他取這個名字，說不定是希望他能像羽蛇神一樣受人尊敬吧，然而事情總是事與願違，想來不禁感慨。
我將這本書塞入包裡，打算有空補一補我二分之一血脈中所繼承的的神話故事，又挑著選了幾本給圖阿西孩童讀的繪本，卡卡林先生在這時醒了，走到我旁邊抱著水壺噸噸噸地灌水，見狀一口水差點噴出來：「怎麼伊莉莎白，妳現在居然在看這種兒童讀物嗎？那是給四到六歲小孩看的啊！」
「卡卡林先生，這裡有字典嗎？」我問他。
「有、有啊，在C區──等等，妳到底要幹嘛？」
夜裡，當我一把拉開門，毫無懸念地又看到瑪麗亞在我房門口徘徊，她大概沒想到我會選這個時間點開門，手上什麼打掃工具都沒準備，尷尬的要死，我和她對視五秒後，她就擺了個起手式準備開跑了。
「伊、伊麗莎白小姐，您渴了嗎？肚子餓了嗎？我替您倒、倒茶吧？」
「不用忙了，瑪麗亞。」我將背在身後的手拿了出來，把我借的兩本繪本和一本小字典塞到她懷裡「這些是最基礎的，姑且讀讀看吧，有不懂的字慢慢查字典，或來問我都可以。」
瑪麗亞張著嘴，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這個、這個瑪麗亞怎麼敢……謝謝您哪，伊麗莎白小姐……您真是瑪麗亞看過最好的小姐……」
她長的是真的不好看，身分又低下，然而看著她，我卻覺得我的處境沒有比她好到哪裡去，不免有種兔死狐悲的蒼涼感。
「不敢當，期待妳能和我一起討論小說的那一天。」我說。
*
之後的幾天裡，因為菲利斯的關係，那些女孩總算沒再找麻煩了，雖然在這裡連半個朋友都沒有，但有菲利斯和卡卡林先生在，日子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周末的約會也很順利，我們把上次沒吃到的餐館給吃了，還去附近的山間小路走了一圈。
要說這段日子有什麼改變的話，大概就是我對庫庫的心態吧。我越來越常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或許是親眼見過他尋死的模樣，被嚇到了，又或者是在他身上找到了母親的影子，至少從那一刻起，我是真心希望他的日子能變的順遂一點的。
然而庫庫的處境並沒有因為我的許願而變的比較好，月底我們有兩個小時的放風時間，可以自由使用騎士們的訓練場。很多少年每個月最期待的就是這一天，然而我並不太喜歡，不是討厭放風時間，而是不喜歡留在場上管理我們的騎士。
姑且不論這就好像在監視犯人一樣，騎士是個四十多歲的魁武男人，留著板寸頭，露出方方的腦袋，臉總是油膩膩的，一雙小眼睛跟耗子似的，總喜歡在少女的身上逡巡，還喜歡藉故和女孩子聊天，有時聊著聊著手就會搭上她們的肩膀、碰一下屁股之類的，我聽大家背地裡都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老油」，自從知道這件事後，每次老油藉故朝我走來，我總是撒腿就跑。
老油被人瞧不起，就只好拿別人出氣，這個別人就是庫庫，而當他發現欺負庫庫，別人不但不會拿鄙夷的眼神看他，反而會給他更多關注後，他就變本加厲了起來。
聽說庫庫平時是不參加放風活動的，可惜這天他運氣不好，躲在廁所時被老油逮到，硬是把他拖到練習場來。
「搞什麼啊庫庫？連五十下仰臥起坐都做不到，到底是不是男人啊你！」庫庫被老油拉在身邊大聲喝斥，大家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眾人自然見怪不怪，還暗地裡嘲笑，我和菲利斯坐在一旁，聽到老油越罵越得意忘形，最後竟然對庫庫說道：「來，去繞那片草地跑，我要鍛鍊你的體能，我沒叫停之前不準停！」
庫庫的臉一下子就綠了。
「太過分了吧。」我丟下書，想去找老油理論。
「伊莉莎白，別去。」菲利斯喊住了我。
「他擺明了就是想給庫庫難堪，庫庫的體力那麼差，會被他折磨得很慘的。」
「你別被他的外表騙了。」菲利斯冷冷道「老油固然行為糟糕，可是庫庫那傢伙是誰呀？他可是魔神，現在任人宰割的模樣都只是裝裝樣子───」
「你在說什麼？你們都瘋了嗎？」我不可思議道「這跟那些指著隨便一個女人就說是魔女的暴徒有什麼兩樣？」
菲利斯閉口不言。
我朝老油和庫庫跑去，然而庫庫一瞥到我跑了過來，突然就直起身子，照著老油的話繞著草地跑了起來，我愣在原地，老油哈哈大笑，說什麼「在女人面前也是不想丟臉的嘛」，大家就這樣看著庫庫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他頭冒冷汗，腿腳打顫，老油才施施然的喊停。
當庫庫和我擦肩而過時，我感覺到他整個人的氣息非常紊亂。
「別多事。」庫庫在我要喊住他時開口說道「我去休息一會兒就好。」
直到下工我的心情都很沉重，菲利斯一路和我講了好幾個笑話，我都要勉強自己才笑得出來。
「明天見啦。」把我送到家門口後，菲利斯忽然問道「咦，那是你妹妹嗎？」
我偏頭一看，只見安娜站在離我們幾步遠的地方，看樣子也是剛回來。
「騎士大人您好，我是伊莉莎白的堂妹。」安娜微笑著對菲利提了提裙擺。
「喔───妹妹也是個大美人呢。」菲利斯笑著誇讚安娜，然後又靠在我耳邊輕聲說道「不過還是我們伊莉莎白比較漂亮呢，那，我先走了。」
菲利斯走後，我和安娜一前一後的進了家門，在脫鞋子的時候，安娜冷不丁的在我背後問了一句：「那是菲利斯大人吧？」
「對，妳知道啊？」
「很有名呢。」安娜說「是很多人的白馬王子，話說回來，上禮拜我也看到你們在一起，是去吃飯了吧？」
安娜這一連串問題莫名地咄咄逼人，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回答道：「沒錯……」
「哪，我說。」安娜忽然笑了，露出一口漂亮整齊的白牙，又甜美又文靜「為什麼有了庫庫還去和菲利斯約會呢？」
我佇在那裡很久，腦筋一片空白，後知後覺的明白她的意思：「妳是說我腳踏兩條船嗎？」
「難道不是嗎？明明是庫庫的未婚妻，放假的時候卻跑去和別的男人廝混───」
「安娜，我不是自願做他未婚妻的，我是被賣給庫庫的！」我感到出離的憤怒，接二連三的事情讓我心情很差「我和庫庫之間什麼都不是，老實說吧，罪人條例在我看來根本是蠻化不開的，我和妳一樣都是自由身，我想跟誰來往就跟誰來往，我不想一輩子都綁在他身上───！」
「庫庫家付了十五銀幣把妳贖出來！」
「那是付給帝國的！再說了，如果我是被妓院老闆買走，那我就要感謝妓院老闆是嗎？」
「寶貝，妳回來啦───怎麼還不進來？」
嬸嬸的聲音在此時響起，我和安娜的爭執不得不就此中斷，安娜一向是溫順乖巧的形象，如今她卻將散落的髮絲撥至耳後，瞇眼緊盯著我，莫名的桀驁不馴。
我突然感到不對勁，她對庫庫的在意太不對勁了。
想到她和庫庫似乎還挺熟悉，我忍不住問道：「安娜，妳是不是……」
「……我只是覺得庫庫太可憐了。」她瞪了我一眼，直直越過我進入屋內。
晚上，奶奶一看到我就嚇了一跳：「唉呦莉西，妳這孩子怎麼回事！」
「……奶奶，什麼怎麼回事？」我坐在床邊，疲憊的問道。
奶奶擔憂的看著我，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老半天才說道：「之前太忙啦，都忘了要去找巫女拜拜，妳看看妳的臉色，差成這樣，跟死人一樣……」
我面無表情的拿起鏡子照了照，心裡的確平靜的跟死人一樣。
這不是廢話嗎？遇見這些破事誰臉色不差？
「哎，孫女兒，我聽隔壁的老太婆說，東邊那裡在山崩後重建了一座小廟，裡面的大巫女很厲害，我們找一天去看看吧？」
「奶奶，妳怎麼不去教堂？」
「唉呦不要，妳奶奶我討厭那些洋鬼子的東西啦！」
雖然我覺得只要好好睡一覺就能改善這個問題，但奶奶一副我被什麼東西下咒，如臨大敵的表情，硬是拉著我找一天去了。
「是不是弄錯了？」我問她「不是輪流的嗎？」
監工是個彷彿老母雞成精的女人，聞言便用那尖銳的雞嗓罵道：「這表上怎麼排妳就怎麼掃，怎麼？還敢有意見啊！」
角落的幾個女孩在竊笑，傻子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果不其然，那些人就是分到和我一起打掃的人，裡面還有我第一次遇到的那個女生。
「哪，我們幾個有很重要的事，所以拜託妳囉，自己一個人掃應該沒問題吧？」
上次那女生還甜絲絲的對其他人說：「哪有什麼問題啊？上次垃圾也是她自己一個人倒的，對吧？」
沒問題個鬼。
我左看看右看看，然後面無表情地提起腳邊滿滿一大桶的水，對她們勾勾手指。
一群人狐疑地靠了過來，我就把水往她們身上潑。
「呀───妳這個神經病啊！瘋婆子───！」
「罪人之女還敢這樣放肆，妳給我走著瞧───！」
「活該妳當魔神的未婚妻啦！」
女孩們在一陣慌亂的尖叫聲中衝出南棟，所幸今天的禮拜堂不怎麼需要清理，頂多把我潑出去的水弄乾淨就行了，我趕在上工前五分鐘把一切都處理好，正準備繞過練習場趕回圖書館時，遠遠的就看到菲利斯和營長等一群騎士正穿過練習場朝這邊走來。
「啊，是伊莉莎白小姑娘！」營長隔著老遠就看到我了，菲利斯轉頭看了我一眼，我想跑也沒辦法，只好低頭退到一邊，乖乖向他們打了招呼。
「今天輪到妳打掃啊？」營長是個缺心眼的傢伙，大喇喇地問道「咦，怎麼看起來像剛打過一架？」
我抬起頭，對他假笑了一下：「營長不要亂說話，好好的打掃禮拜堂怎麼會打架。」
菲利斯盯著我，突然偏頭和營長說了幾句，讓他們先回去，自己則留了下來。
「妳掃到這麼晚？」他皺著眉問我「其他人呢？我記得一次至少都會排兩個的。」
我介於一種對菲利斯又尷尬又愧疚的心態報出幾個名字，菲利斯聽了嘖了一聲：「我就知道，那幾個只會耍心眼的女人，我之後幫妳去跟老母雞……監工說一聲吧。」
我們一邊說話一邊前往圖書館，菲利斯真是個優秀的人，毫不介意我上次近乎失禮的舉動，還是很自然的和我聊天，我心裡那塊大石頭也就慢慢放下了。
路過農地時，我看到庫庫終於來了，還有些悶熱的十月上旬他卻穿著高領的襯衣，顯得特別格格不入，菲利斯瞥了他一眼就移開視線，而我知道那是為了掩蓋上吊的勒痕。
似乎聽到了我們的腳步聲，庫庫回頭看了我一眼，很快又低下頭去，繼續機械式的抓著青蛙。
送我到圖書館的門口，我正要打開門，菲利斯卻一巴掌按在門上。
「這禮拜再約一次，行嗎？」他小聲說道。
我當然說行啊行啊，上次真是不好意思，菲利斯又順勢問道：「上禮拜發生了什麼事嗎？有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盡管說，當然，如果妳不想說也沒有關係。」
難得菲利斯沒有責怪我，我怎麼會不想說，但我又覺得把別人自殺的事說出來不太好，最後就只告訴他是有關庫庫的事，菲利斯聽了神色喜怒莫辨，最後只點點頭就離開了。
但我相信他的為人，縱然他再怎麼討厭庫庫，他也不會用卑劣的手段去表達。
「呦，伊莉莎白來啦，和菲利斯在外面磨蹭這麼久才進來，捨不得啊？」
卡卡林先生嘴裡叼著一塊肉骨頭，懶懶地坐在櫃台後，打了個飽嗝說道：「我告訴妳，妳們小姑娘就是容易被這種小白臉騙，他不就是長的好看一點、劍術好一點、家裡有爵位和土地嗎？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優點了啦。」
有這些優點已經夠了吧，卡卡林先生。
我拿起抹布，開始做著每天的例行工作，午後的陽光很溫暖，卡卡林先生不一會兒就睡著了，我聽著他規律的鼾聲，一面擦著櫃子一面漫不經心地用眼睛掃過一排排的書脊。
突然，我在民俗神話這一區看到了一本書，在看到書名的那一剎那，我就知道為什麼我會對庫庫這個名字感到耳熟了。
───《圖阿西神話：庫庫爾坎與眾神》
說起來，還是因為奶奶從前給我講故事的時候，百分之八十講的都是末代圖阿西王的事，百分之十講勇士們的故事，最後百分之十才是神話傳說，是以我對這些神明一點都不了解，我拿起來翻了翻，作者是個神父，書中引用許多在各地走訪、考察而來的一手資料，還算詳盡，第一章就是有關羽蛇神的：
───「羽蛇神是在圖阿西文明中被普遍信奉的神祇，形象通常被描繪為一條長滿羽毛的蛇，圖阿西人稱作庫庫爾坎，另外，祂亦被視為是古圖阿西藝術中的幻像蛇。
傳說中，羽蛇主宰著晨星、發明了書籍、曆法，而且給人類帶來了玉米。羽蛇神還代表著死亡和重生，是祭司的守護神。
庫庫爾坎是一個誕下來是一條蛇的男孩子。當他年紀漸大，可以明顯看得出他是羽蛇，而其姐奈爾蒂芙則在山洞中照顧他。後來他大得連姐姐也無法再餵飼，便飛離洞穴，飛入海中。為了讓姊姊知道他仍然在世，庫庫爾坎在每年十二月都會造成地震。
但是，在古圖阿西人接連贏得對周遭部族爭戰的勝利後，人們歌舞達旦，不僅爛醉如泥，甚至忘了要祭拜庫庫爾坎，對於子民們的不敬，庫庫爾坎感到十分不悅，導致祂最後出走到了西方，從此不見蹤影。」
我想起第一天到昆琴奇察時，在鎮口看到的那兩尊人頭蛇身像，想必這裡的人是很崇敬庫庫爾坎的，而庫庫的父母給他取這個名字，說不定是希望他能像羽蛇神一樣受人尊敬吧，然而事情總是事與願違，想來不禁感慨。
我將這本書塞入包裡，打算有空補一補我二分之一血脈中所繼承的的神話故事，又挑著選了幾本給圖阿西孩童讀的繪本，卡卡林先生在這時醒了，走到我旁邊抱著水壺噸噸噸地灌水，見狀一口水差點噴出來：「怎麼伊莉莎白，妳現在居然在看這種兒童讀物嗎？那是給四到六歲小孩看的啊！」
「卡卡林先生，這裡有字典嗎？」我問他。
「有、有啊，在C區──等等，妳到底要幹嘛？」
夜裡，當我一把拉開門，毫無懸念地又看到瑪麗亞在我房門口徘徊，她大概沒想到我會選這個時間點開門，手上什麼打掃工具都沒準備，尷尬的要死，我和她對視五秒後，她就擺了個起手式準備開跑了。
「伊、伊麗莎白小姐，您渴了嗎？肚子餓了嗎？我替您倒、倒茶吧？」
「不用忙了，瑪麗亞。」我將背在身後的手拿了出來，把我借的兩本繪本和一本小字典塞到她懷裡「這些是最基礎的，姑且讀讀看吧，有不懂的字慢慢查字典，或來問我都可以。」
瑪麗亞張著嘴，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這個、這個瑪麗亞怎麼敢……謝謝您哪，伊麗莎白小姐……您真是瑪麗亞看過最好的小姐……」
她長的是真的不好看，身分又低下，然而看著她，我卻覺得我的處境沒有比她好到哪裡去，不免有種兔死狐悲的蒼涼感。
「不敢當，期待妳能和我一起討論小說的那一天。」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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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幾天裡，因為菲利斯的關係，那些女孩總算沒再找麻煩了，雖然在這裡連半個朋友都沒有，但有菲利斯和卡卡林先生在，日子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周末的約會也很順利，我們把上次沒吃到的餐館給吃了，還去附近的山間小路走了一圈。
要說這段日子有什麼改變的話，大概就是我對庫庫的心態吧。我越來越常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或許是親眼見過他尋死的模樣，被嚇到了，又或者是在他身上找到了母親的影子，至少從那一刻起，我是真心希望他的日子能變的順遂一點的。
然而庫庫的處境並沒有因為我的許願而變的比較好，月底我們有兩個小時的放風時間，可以自由使用騎士們的訓練場。很多少年每個月最期待的就是這一天，然而我並不太喜歡，不是討厭放風時間，而是不喜歡留在場上管理我們的騎士。
姑且不論這就好像在監視犯人一樣，騎士是個四十多歲的魁武男人，留著板寸頭，露出方方的腦袋，臉總是油膩膩的，一雙小眼睛跟耗子似的，總喜歡在少女的身上逡巡，還喜歡藉故和女孩子聊天，有時聊著聊著手就會搭上她們的肩膀、碰一下屁股之類的，我聽大家背地裡都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老油」，自從知道這件事後，每次老油藉故朝我走來，我總是撒腿就跑。
老油被人瞧不起，就只好拿別人出氣，這個別人就是庫庫，而當他發現欺負庫庫，別人不但不會拿鄙夷的眼神看他，反而會給他更多關注後，他就變本加厲了起來。
聽說庫庫平時是不參加放風活動的，可惜這天他運氣不好，躲在廁所時被老油逮到，硬是把他拖到練習場來。
「搞什麼啊庫庫？連五十下仰臥起坐都做不到，到底是不是男人啊你！」庫庫被老油拉在身邊大聲喝斥，大家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眾人自然見怪不怪，還暗地裡嘲笑，我和菲利斯坐在一旁，聽到老油越罵越得意忘形，最後竟然對庫庫說道：「來，去繞那片草地跑，我要鍛鍊你的體能，我沒叫停之前不準停！」
庫庫的臉一下子就綠了。
「太過分了吧。」我丟下書，想去找老油理論。
「伊莉莎白，別去。」菲利斯喊住了我。
「他擺明了就是想給庫庫難堪，庫庫的體力那麼差，會被他折磨得很慘的。」
「你別被他的外表騙了。」菲利斯冷冷道「老油固然行為糟糕，可是庫庫那傢伙是誰呀？他可是魔神，現在任人宰割的模樣都只是裝裝樣子───」
「你在說什麼？你們都瘋了嗎？」我不可思議道「這跟那些指著隨便一個女人就說是魔女的暴徒有什麼兩樣？」
菲利斯閉口不言。
我朝老油和庫庫跑去，然而庫庫一瞥到我跑了過來，突然就直起身子，照著老油的話繞著草地跑了起來，我愣在原地，老油哈哈大笑，說什麼「在女人面前也是不想丟臉的嘛」，大家就這樣看著庫庫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他頭冒冷汗，腿腳打顫，老油才施施然的喊停。
當庫庫和我擦肩而過時，我感覺到他整個人的氣息非常紊亂。
「別多事。」庫庫在我要喊住他時開口說道「我去休息一會兒就好。」
直到下工我的心情都很沉重，菲利斯一路和我講了好幾個笑話，我都要勉強自己才笑得出來。
「明天見啦。」把我送到家門口後，菲利斯忽然問道「咦，那是你妹妹嗎？」
我偏頭一看，只見安娜站在離我們幾步遠的地方，看樣子也是剛回來。
「騎士大人您好，我是伊莉莎白的堂妹。」安娜微笑著對菲利提了提裙擺。
「喔───妹妹也是個大美人呢。」菲利斯笑著誇讚安娜，然後又靠在我耳邊輕聲說道「不過還是我們伊莉莎白比較漂亮呢，那，我先走了。」
菲利斯走後，我和安娜一前一後的進了家門，在脫鞋子的時候，安娜冷不丁的在我背後問了一句：「那是菲利斯大人吧？」
「對，妳知道啊？」
「很有名呢。」安娜說「是很多人的白馬王子，話說回來，上禮拜我也看到你們在一起，是去吃飯了吧？」
安娜這一連串問題莫名地咄咄逼人，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回答道：「沒錯……」
「哪，我說。」安娜忽然笑了，露出一口漂亮整齊的白牙，又甜美又文靜「為什麼有了庫庫還去和菲利斯約會呢？」
我佇在那裡很久，腦筋一片空白，後知後覺的明白她的意思：「妳是說我腳踏兩條船嗎？」
「難道不是嗎？明明是庫庫的未婚妻，放假的時候卻跑去和別的男人廝混───」
「安娜，我不是自願做他未婚妻的，我是被賣給庫庫的！」我感到出離的憤怒，接二連三的事情讓我心情很差「我和庫庫之間什麼都不是，老實說吧，罪人條例在我看來根本是蠻化不開的，我和妳一樣都是自由身，我想跟誰來往就跟誰來往，我不想一輩子都綁在他身上───！」
「庫庫家付了十五銀幣把妳贖出來！」
「那是付給帝國的！再說了，如果我是被妓院老闆買走，那我就要感謝妓院老闆是嗎？」
「寶貝，妳回來啦───怎麼還不進來？」
嬸嬸的聲音在此時響起，我和安娜的爭執不得不就此中斷，安娜一向是溫順乖巧的形象，如今她卻將散落的髮絲撥至耳後，瞇眼緊盯著我，莫名的桀驁不馴。
我突然感到不對勁，她對庫庫的在意太不對勁了。
想到她和庫庫似乎還挺熟悉，我忍不住問道：「安娜，妳是不是……」
「……我只是覺得庫庫太可憐了。」她瞪了我一眼，直直越過我進入屋內。
晚上，奶奶一看到我就嚇了一跳：「唉呦莉西，妳這孩子怎麼回事！」
「……奶奶，什麼怎麼回事？」我坐在床邊，疲憊的問道。
奶奶擔憂的看著我，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老半天才說道：「之前太忙啦，都忘了要去找巫女拜拜，妳看看妳的臉色，差成這樣，跟死人一樣……」
我面無表情的拿起鏡子照了照，心裡的確平靜的跟死人一樣。
這不是廢話嗎？遇見這些破事誰臉色不差？
「哎，孫女兒，我聽隔壁的老太婆說，東邊那裡在山崩後重建了一座小廟，裡面的大巫女很厲害，我們找一天去看看吧？」
「奶奶，妳怎麼不去教堂？」
「唉呦不要，妳奶奶我討厭那些洋鬼子的東西啦！」
雖然我覺得只要好好睡一覺就能改善這個問題，但奶奶一副我被什麼東西下咒，如臨大敵的表情，硬是拉著我找一天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