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門德列歐斯

莉薇婭手中的魔杖杖頭出現一顆光球。那是用魔法做成的光源，相當於手電筒。
看見〈英靈殿〉會館還在，莉薇婭稍微放下心來。
莉薇婭朝著雕像廣場走去。不過沒走幾步，她便將魔杖朝身邊揮去。
一個穿著斗篷的人悄無聲息地站在魔杖跟前。
「是你呀……」
莉薇婭反而鬆了口氣。
「夜深人影偷偷摸摸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蓋婭冷然問道。
「那當然是做壞事呀。」莉薇婭強行露出一副奸笑的樣子，但是沒什麼說服力。
莉薇婭收回魔杖，繼續朝雕像群走去。
「你不怕我將今晚的事情告訴主人么。」
「不怕。你就說吧。我今晚一個人來是不想嚇到同伴，並不是有什麼秘密。」
「………………。」
蓋婭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遠遠地盯著莉薇婭。
莉薇婭也當蓋婭不存在，走到了門德列歐斯的雕像前。
「老爺子，要是錯了可別怪我哦。是你叫我這樣做的。」
莉薇婭將魔杖用力砸到地上，魔力通過魔杖湧向地面。不一會兒，門德列歐斯的雕像和石碑全都被魔力拱了起來，連底下的泥土也像完整切割出來般漂浮在空中。
當地上的事物全部升起后，泥坑當中出現一副已經呈現腐朽狀態的棺木。這幅棺木已經糜爛了一半，上面的顏色和裝飾大都失去原本的面貌，但莉薇婭也能想象出棺木埋下之前應該是相當華麗的。
莉薇婭的魔力像一只無形的手溫柔地翻開棺木蓋，裡面當然沒有屍體，而是一些物品。有已經無法分辨原型的布料，已經失去木頭部分的魔杖，一碰就算散成灰的書頁，以及一枚金屬戒指。
「這裡面算是完好的就只有這枚戒指了……」
今天早上莉薇婭遇到了一件奇妙的事。因為心情不好跑進樹林的山澗，一氣之下跳進水裡戲水。玩著玩著累了，竟然在水中睡著，接著就在夢境里遇到了神秘白影，要她掘開門德列歐斯的衣冠冢。
其實那個夢境嚴格來說不是夢，而是〈冥想空間〉，是魔導士進行魔法訓練時會進入到的一個狀態。不知道到底是誰有這個辦法能讓莉薇婭進入這個狀態，到底是鬼魂還是未知的人，現在還不能下定論。
而且莉薇婭也不能確定在〈冥想空間〉里那個白影是不是要自己掘開門德列歐斯的衣冠冢，畢竟沒有直接說明。但是從感覺來看莉薇婭覺得大概是這樣，所以只能冒險試一下了。
莉薇婭有著強烈預感，自己之所以會遇到這種奇妙的事情，很可能跟當前的困境有關。儘管她自己說不出個所以然。
莉薇婭的魔力將戒指輕輕拿起，然後將棺木蓋重新蓋好，上面的泥土、石碑、雕像也按照之前的樣子重新安放。除非很仔細去看，不然一般人是看不出曾經給人掘開過。
終於連先人的遺物也要偷竊嗎……可以的話莉薇婭真不想幹這種事情。
莉薇婭將戒指放在眼前，觀察起這枚戒指來。戒指完全不像是埋葬了800年那麼久，歷久如新，甚是珍奇。戒指整體呈金色，有著光滑的表面，能反光，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純金打造。戒指的造型是兩條蛇互相交纏，蛇頭互相對峙。蛇頭對峙的地方則是一顆小小的圓球，從圓球上伸出一對翅膀，翅膀圍繞著戒指一周，形成戒指的環形。
除此之外，這枚雙蛇雙翼金戒指就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了，既沒有刻字，也沒有其他組件。
「該不會是要戴上的意思吧……？」
莉薇婭的喉嚨咽了一下。她拿起戒指，對著自己的手指，一點一點，以非常緩慢的速度戴進去。
她也害怕會發生一些超出意料的事情來。最近真是發生太多事情了，讓她應接不暇。再弄出什麼幺蛾子來，那可真是費神又費時了。
戒指慢慢套進莉薇婭的手指上。不一會兒，就已經到達手指根部，不能再向前推了。
「…………………………。」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莉薇婭呆立在原地整整五分鐘，也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啊！果然又是我胡思亂想了！根本就沒什麼事情發生嘛！」
莉薇婭向著夜空哀嘆一聲。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直在旁邊冷冷觀看的蓋婭問道。
莉薇婭嘆了口氣，將今天的事情簡述了一遍。
「——總而言之，就是我做了一個怪夢，然後以為夢中的怪影子是要我挖開衣冠冢找到什麼東西……結果什麼都沒發生嘛！」
「…………。」
莉薇婭嘆了口氣，轉身離開。戒指她想再放在身邊幾天看看，調查一下。如果學校知道了這件事，要她還回去她也只能照做了。
「在我家鄉有一則神話，裡面說獲得神賜予的寶貝是要放在身上一段時間才會生效的。」
蓋婭冷不防說了這麼一句話。
莉薇婭有點驚訝地望向蓋婭。但當她回頭去看的時候，蓋婭已經消失蹤影，不知道往哪裡去了。
「……哼哼，多謝啦。」莉薇婭微笑道。
◆
「那丫頭最近怎麼了。」
尤利安努斯正在自己的別墅里享用豐盛的晚餐。一桌子的食物他都只是吃幾口就不吃了。
「最近兩個月前去補習的學生越來越少，她本身也在苦惱，但是沒找到任何對策。」
「哼，想想也是。」
尤利安努斯將餐酒一飲而盡。聽著好消息喝下的酒特別美味。
「有沒有別的奇怪行動？那丫頭總是會做出各種瘋狂行為來，不得不防。」
蓋婭馬上就聯想起剛才的事情來。莉薇婭趁著夜色跑去掘開先人的衣冠冢，怎麼看都符合「奇怪行動」的定義。
「……………………。」
然而話到嘴邊，蓋婭卻不自覺忍住沒說出來。
「怎麼了？突然不說話是什麼意思。」尤利安努斯語帶怒意。
「………………賤仆沒發現有什麼奇怪行動。」
「嗯。好。繼續監視，有異樣馬上彙報。」
「是。」
蓋婭一個閃身，隱沒在夜色當中。
為什麼自己會瞞著主人不把事情說出來？蓋婭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她有一種感覺，一種奇妙的感覺，讓她比起自己的主人反而更願意相信莉薇婭。她很想知道莉薇婭到底會用什麼辦法扭轉局勢，不忍心因為自己的報告而把事情攪亂。
蓋婭深知如果給主人知道自己竟然瞞報將會受到什麼樣的後果。但她還是猶豫了，本能地抗拒了主人的命令。
可能連她的內心也在暗自給莉薇婭打氣吧。竟然對監視對象生起信任感來，這是蓋婭始料未及的。
莉薇婭這邊，她回到了宿舍，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她觀察手中戴著的戒指好幾遍了，也看不出所以然來。
旁邊的蘇娜和貝拉正在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說著美食，說著男生，像是一種旋律。外面的晚風偶然吹過，讓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兩者加在一起，就像是一首寂靜的搖籃曲。
莉薇婭的眼皮逐漸變得沉重。她的意識開始模糊，無論聲音還是感覺，全都像陷入軟綿綿的棉花之中，不斷下墜……
呼啦……嘩啦……
海浪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莉薇婭覺得自己好像在漫步向前走，向著海浪聲的地方走去。
走著走著，她看到一片海。海平線上有著一輪大得誇張，大得根本不合理的夕陽。
「啊……。」
漆黑而無星的天空，無邊無際的沙灘和海洋，大得出奇的太陽。
莉薇婭這才發現自己來到了〈冥想空間〉。
「真是前所未聞的魔力量……現在的時代擁有如此罕見的天才嗎……」
莉薇婭猛然發現自己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人。她扭頭望去，只見那是一個全身穿著白袍，手持木杖的老者。老者身材很高大，白鬍子和白髮垂至腰腹，滿臉皺著但雙目明亮。
「『白袍甘○夫』……！」
莉薇婭不禁脫口而出。的確，眼前這個人像極了那個著名的角色。
「那是誰？老夫死後出現的魔導士？」
老者奇怪地望向莉薇婭。
莉薇婭趕緊搖頭，有些尷尬地道歉道：「呃，不不不，那只是小說里的角色，你跟他的樣子很像……」
老者也不回話，而是盯著莉薇婭看。這讓莉薇婭感覺有些不適。
「那個……你是誰？為什麼你會在我的腦海里？」
「老夫才想問你是誰。」
「欸？你都跑到我的腦子裡了，難道不知道嗎？」
老者嘆了口氣，捋了捋自己的鬍子，說道：「你是第一個能夠完整將老夫重現的人，老夫就賣個面子吧。聽好了——」
老者轉身面向莉薇婭以示鄭重。
「老夫名為門德列歐斯·阿爾奇米亞·赫爾墨斯，一個過去的幽靈。」
莉薇婭為之一震，脫口而出道：「你果然是門德列歐斯的鬼魂？！〈英靈墓林〉的鬧鬼傳說居然是真的？！」
「老夫才不是鬼魂那麼低級的東西！」
自稱門德列歐斯的老者將木杖揮動起來，一副生氣的樣子：「老夫是擁有完整記憶的〈封魂〉，是死之前將部分靈魂封印到〈封魂器〉（Hextanto）的本人！」
「……〈封魂〉？〈封魂器〉？！」
「那可是老夫的最高傑作！如果不是那場意外，老夫就會找到鍊金術的奧秘，實現長生不老了！」
莉薇婭打了個突，奇道：「慢著慢著，你是死於意外……那次意外是因為在研究鍊金術的奧秘？！而且目的還是讓自己長生不老？！」
「有什麼不對？」現在輪到門德列歐斯奇怪起來，「後世難道不是如此記載老夫的嗎？」
莉薇婭有點不知道說不說出來好。後世的記載，包括路基烏斯送給她的那本書上都極力歌頌門德列歐斯是在研究過程中不幸犧牲的，是偉大的，從來沒提到他的死竟然是出自如此自私的目的……
「……好吧，那些先不管。老前輩你又是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腦海里？該不會研究我的魔力能夠長生不老吧。」
門德列歐斯嘆了口氣，道：「某程度上老夫的確達成了長生不老，只不過是以這種形式。當實際體驗過之後才發現那根本就是個愚蠢的人生目標，長生不老意味著自己永遠成為過去的亡魂，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所以老夫早就沒了那個興緻了。」
門德列歐斯用木杖戳了下地面，頓時沙灘上的砂礫升起形成兩張長椅。他自己坐了下來，示意莉薇婭坐下。莉薇婭也不客氣（本來就是自己的腦海里），一屁股坐了下來，兩人對視。
「那次意外讓老夫的一部分靈魂封印在了戒指上。後來埋進墓里，老夫也就跟著在那黑暗的地底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封魂器〉有個特性，如果周圍有足夠共鳴的魔力時，是能夠將封印的靈魂呈現出來的。這幾百年間，總有一些天賦異稟的人路過，讓老夫得以重見天日。可惜的是即便是那些人也只是將老夫很小的一部分呈現，並且不穩定，看上去就像鬼魂一樣。」
原來這就是〈英靈墓林〉鬧鬼的真相。
「那麼說……我的魔力強度足夠將你……完整召喚出來了？」
「是的，就是這麼一回事。不過老夫認為在你的腦海里出現才是最好的選擇。」
「欸？為什麼？」
「這樣老夫就能讀取到你的記憶。」
莉薇婭嚇了一跳，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你這糟老頭子，竟然讀取我的記憶？！那可是個人隱私耶！」
「稍安勿躁，老夫不是那種喜歡窺視別人私事的壞人。老夫只是想通過你的記憶了解一下當世的魔導技術發展水平。除此之外老夫一概不會讀取。」
莉薇婭害怕他讀取到前世的記憶，把自己當成怪物，急忙道：「你、你沒看到什麼奇怪的記憶吧？」
「老夫向你保證，任何涉及個人私事的內容老夫都不會讀取。」
莉薇婭看著門德列歐斯那認真的臉，只好暫時相信那麼一下。如果發現有不妥，馬上就要給這個老頭子好顏色看看。
「那……你現在看到了吧？有什麼感想？」
「哼！」
門德列歐斯的臉唰的一下變紅，怒意毫不掩飾地展露在臉上。
「真是一群飯桶！這些魔導士到底都在做些什麼？！怎麼800年過去了魔導技術反而退步了！一群只會守著過去榮光的保守主義者，官僚主義者，怠惰者！老夫要是還活著一定會將他們吊起來鞭打！」
莉薇婭也沒料到門德列歐斯居然沖著自己的發火。雖然辱罵的對象不是自己。
「……呃，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意思就是說這群飯桶不思進取，魔導技術的發展比老夫的時代還要落後！你看看他們的教材都是些什麼，只讓學生死記硬背，對魔法的理論教授全然在表面的解釋上而不深入，最可恨的是這群傢伙竟然依賴範式魔法的完備而不開發新的魔法！真是豈有此理！」
門德列歐斯這一連串的話讓莉薇婭轉不過來。
「……該不會是因為我還沒接觸到頂層的知識所以才有這種看法吧……」
「不，老夫那個時代里你學的那些知識都只不過是入門而已。從現有的教材來看這群飯桶肯定是進行了削減簡化，不教授高深的部分。真是氣煞老夫也！」
莉薇婭一時之間也打不上話來，只能低頭坐著。
（「就算你跟我抱怨這些我也沒辦法改變什麼呀……畢竟我也只不過是這裡的學生……欸？！慢著，老頭子既然一眼就看出了現在的教學方法有問題，那……！！」）
莉薇婭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興奮地雙眼明亮起來。她猛地朝著門德列歐斯喊道。
「老爺子！既然你那麼博學，我想請教你一件事！」
「嗯？說吧，老夫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既然門德列歐斯那麼好說話，莉薇婭自然打蛇隨棍上，將自己的對賭事情全部說出來。並且仔細講述了自己在教學方法上的困境。
門德列歐斯認真聽完了莉薇婭的描述。他捋著鬍子，沉吟不語。良久，才開口說話。
「嗯……老夫就明白告訴你吧，你的事情是辦不到的。」
「欸？！為什麼！剛才你不是說現在的學院教學很落後嗎？！按照你那個時代的辦法應該會有效才對呀！」
「現在的這群飯桶是因為水平跟不上老夫那個時代才會將教材簡化，也就是說老夫那個時代的教學方法、內容只會比現在困難深奧，以你們年輕一代的接受水準多半聽一節課就要睡著了。哼，你們這一代就是不行呀！」
「可是……！」
「辦不到就是辦不到，你死心吧。」
「……………………。」
好不容易找到的出路又被堵住了，莉薇婭不由得低下了頭，臉上掛著沮喪的表情。
「但，你不一樣。」
門德列歐斯略帶微笑道：「你是只優秀的雛鳥，這個時代的教學對你來說太簡單，老夫那個時代的才剛剛好。所以老夫可以於你傾囊相授，絕不藏私。」
莉薇婭的心情像過山車一般大起大落。她訝異道：「這可以嗎……？老爺子不是很討厭現在的年輕人嗎？」
「800年來只有你一個人能夠將老夫的靈魂激活到這個程度，某個意義上算是老夫的救命恩人，老夫欠你一份人情。再說了，老夫也不想眼白白看著自己的技藝就此失傳，多一個傳承人也是好的。」
門德列歐斯站了起來，揮動木杖。
「好了，回去吧，再談下去你可是連睡覺的時間也沒有。」
突然之間，整個〈冥想空間〉頹然崩裂，莉薇婭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被什麼拉扯出去，想要帶出這個空間。
「老爺子……！謝——」
莉薇婭想要向門德列歐斯道謝。但是話還沒說完，她就沒入到黑暗當中失去意識。
「晚安，吾友莉薇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