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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2816 字
更新於: 2022-01-16


我們在森林裡走了很長一段時間。

沒有開闢的夜間山路比想像中還要來得難走,一路上走在前面的耕一還必須用從臨時從廚房拿的切魚刀斬斷藤蔓,偶爾還得用上雙手攀爬角度嚴苛的斜坡,搞得我精疲力盡。

耕一的話就更不用說了,隨著時間的拉長,他的喘息聲到後來急促到我聽了都覺得恐怖的程度,但好幾次向他提出休息的要求都被他給嚴正駁回,說我們沒有那種餘裕。

等到天空漸漸泛白的時候,我們好不容易抵達接近山脊的位置,我不死心地再次要求耕一休息,然而這次他卻意外地同意,找了棵樹靠著坐了下來。

我直到這時候正對著他才發現異常,他的樣子相當憔悴,就算疲勞也不應該虛弱成這樣才對。

「我想……我已經想通冬笑他們會變成那樣的原因了。」

我還來不及問他的狀況,耕一先一步指著村子的方向對我這麼說著。

於是我只好在旁邊卸下行李,一邊看著遠方有幾處冒煙起火的村子,一邊將水壺的瓶蓋轉開,先倒了一杯水遞給了他。

耕一在接過去的同時說了句「謝謝」後,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妳還記得嗎,來夏?我們過年祭典的時候會用到的那個……啊,算了,這部份不提也罷。」

「沒事吧?我覺得你有點怪怪的。」

「嗯,只是需要整理思緒而已。接下來我要說的部份可能有點噁心,妳可能要稍微忍耐一下。」

「沒關係,我覺得我這幾天已經見怪不怪了。」

「那我繼續……簡單來說,大人們將經過『處理』後的屍體灑到了土壤裡面,也就是他們所信奉的回歸自然的教條,並期望藉此來達到『完全的靈魂輪迴』。」

「所以他們對於冬笑的出現並不感到意外就是這原因嗎?啊,謝謝。」

我接過耕一回遞給我的瓶蓋,馬上替口乾舌燥的自己添上了滿滿一杯水。


「就是這樣,所以那時候才會說想要更加理解而進行剖腹。至於冬笑為什麼會是那副模樣,我想這是因為他們特殊的『處理』而造成的差錯。在解釋這之前……來夏妳聽過『胎兒之夢』這個說法嗎?」

「沒有,那是什麼?」

「簡單來說,是一種對於懷胎十月的過程,雖然聽似荒謬但又有幾分道理的說法……當初那本書的作者提到的觀點是,擁有靈魂的胎兒在母體內做著從過去幾千年一路演化至今的夢,而後再出生承續歷史。」

「這……根本是歪理吧。」

老實說,耕一的說法與我們過去在課堂上學過的知識完全不同。


「要說是歪理也行,但讓我稍微舉個例子吧。在懷孕期間,胎兒的蹼和尾巴都會逐漸變化,最後形成我們現在所認知的人類。然而……尾巴和蹼的退化這件事本身不就和我們人類當初演化的過程相同嗎?如果是註定不會留在身上的東西……那麼一開始就不用長出來就好了嗎。」

耕一雖然疲憊但還是說得有條有理,讓我對此發想感到在意起來。


「那這和冬笑變成怪物的關係是?」

不過,這是最先必須弄明白的問題。


「我認為──人類的胎兒之夢發生在植物身上了。」

耕一緩慢地說出了他的結論。

而我因為太過於震驚,手中的瓶蓋掉落在地上,裡面的水撒了一地。


「靈魂最有可能寄宿的位置在於腦部,他們將屍體搗成肉泥灑進土裡的行為,很可能意外造成了附著於種子甚至於被樹木所吸收。」

「也就是說,附著了冬笑靈魂的樹木開始以人類的方式進行演化……」

「沒錯,而還只是嬰兒的她會簡單的思考,並依照本能行動。生命最優先的本能就是繁衍,這就可以解釋身為雌性的冬笑為何襲擊的是葛城,而非並未在當時被認出來的妳。至於其他的……我想可能是冬笑依照自身天性所製造出來的工蟻,除了服從冬笑以外就只剩下本能,不具備自我認知的能力。」

「怎麼會這樣……」

我不禁回頭望向村子的方向,在那裡發生的悲劇究竟是多少的錯誤交織而成的……我不知道,只是對於這樣的結局感到數不盡的哀傷。


「其實我會說這麼多,無非就是希望妳將我的想法告知外界,或許將來會有用得上的一天……」

耕一還是在喘,即使坐下來休息這麼久了臉色也沒有好轉的跡象,反而喘得更加嚴重了。


「越過山脊以後會有一條古徑,沿著那條路再越過兩座山,就可以看到都市了。」

「我聽不懂你這什麼意思?還有你到底怎麼了……耕一?」

「還不明白嗎?我只能陪妳到這裡,剩下的路妳必須要一個人走。」

「難不成──」

大概是女孩子特有的直覺,先前的不協調感在此時連成一線,驅使著我衝上前一把掀開他那厚重的外套。

在那等待我的是在側腹上一片緊貼著一片,像是蜂窩似地吸飽血水的腫脹衛生棉片。

即便用上這麼多衛生棉仍止不住的鮮血,仍不斷從縫隙中緩緩滲漏出來,因此他外套的內襯早就已經被深紅色給染遍。


「這、什麼時候……」

止不住的淚水在此時源源不絕地湧出。

我這個笨蛋居然連這麼明顯的事情都沒發現,要是我能早點察覺到不對勁的話……


「笨蛋……用不著自責,早在廣場被刺到的時候就沒救了。」

「怎麼可能會沒救!要是能早點治療的話……」

「妳啊,書到底讀到哪去了……這個位置可是脾臟喔,整個村子只有森叔才有辦法吧,但前提是他們要願意治療我這個背叛者才行。」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對不起、對不起……」

講到這裡我已經泣不成聲了,只能不斷地吸著鼻子。


「別哭了。來……這個妳收好。」

耕一遞過來的是一張泛黃的老式名片,上頭有著以原子筆寫下的潦草地址。


「這個是我姑姑的地址,沒意外的話她會收留妳的,我看過她和我父親以前的信,是位相當正直的女性……」

「我不要拿!我要你跟我一起走,嗚……」

「我已經不行了……再說,妳看到那邊那兩隻了沒有?」

我順著耕一指著的地方看過去,我的視力很好,所以就算被淚水弄得模糊不清還是看得到他所指的目標──兩隻蝗蟲般的怪物,正在距離一小段的下方順著我們走過的路徑爬行。


「哈啊,哈啊……一小時前就注意到了,不知道是順著血味……還是揮拳時沾到的荷爾蒙跟來的,幸好他們視力很差。總之,我還有要把他們引開的責任。」

「那算什麼……那算什麼啊!!」

心好痛。

我明白耕一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更改,也明白那大量失血所代表的意義,只是怎麼樣都難以接受啊……


「最後能扶我起來一下嗎,來夏。」

我點了點頭,想試著將眼淚擦掉……但還是不行,只好哭喪著臉過去攙扶起虛弱至極的他。

好不容易站起來走了一小段以後,耕一突然將我整個人轉過去緊緊地抱住,我的臉順勢靠到了他的肩膀上,但我卻縮著身子,不知道該不該用力的回抱他,深怕一個不小心就讓他的傷勢加劇。


「妳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將神命村所發生的一切帶給外面的世界……然後,好好找到屬於妳自己的幸福。」

在我耳邊低聲訴說的話語,讓我認知到自己有多喜歡眼前這個男生。

他的手指輕輕地摸著我的頭髮,我多希望時間就停在這一刻永遠不要前進,但是,耕一卻沒有遲疑地將我從他的懷裡推開,在我還沒再次看清他的臉時,逕自朝著我的背後走去。


「不準回頭。」

那是堅決到有如命令般的口氣。


「妳要做的只有往前看、往未來看……神命村的一切不會再是結城來夏的枷鎖,明白了嗎?」

「耕一……」

「回答我,結城來夏明白了嗎?」

「明白了……我說我明白了啦!笨蛋優等生!」

我扛起兩件沉甸甸的行李,腳步笨重地開始往著山脊的頂端前進。


「笨蛋,妳才是要多看點書啦──」

我連同他最後這句回嘴的話一同帶上,舉步艱辛地迎向山頂。

太陽初昇,將整座山谷籠罩在金黃的色彩之中,我擦乾眼淚,目標向著朝陽的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