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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3862 字
更新於: 2022-01-15
「可惡,這到底是什麼聲音啊!?」
包含耕一在內的所有村人,都因為那幾乎要刺穿耳膜的音頻而趕緊掩住耳朵。
但我卻做不到。再怎麼說眼前那個都是和我有血緣關係的妹妹,現在的我哪有顧及耳朵到底痛不痛的心思。
「嘰嘰、嘰姊姊嘰嘰姊嘰姊──」
尖叫聲持續了幾十秒後才戛然而止。
冬笑在發現我以後,更激烈地想要弄斷繩索朝我這邊過來,雖然目前暫且是沒有能掙脫的跡象,然而在她的身後的表演臺上,我看到了一隻白濁的眼睛此刻正怒視著我……是村長。
在得知了我和冬笑之間的關係後,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只見他單手指著我大喊起來。
「將結城來夏帶至老朽面前!」
村人們在接收到命令的瞬間,原先的觀望立即化為行動,無數隻手朝我伸了過來。
「──咕!」
碰地,離我最近的男人仰天倒了下去。
耕一硬生生將拳頭奮力砸在對方的鼻樑上,我沒想到一向和善的他居然會做出這種粗暴的舉動。
「還愣著做什麼!跑起來!」
下一秒,耕一連續擊倒了三四個大人為我開路,其中當然也不乏女性。
情況危急,所以我不再猶豫,甩開不斷想要抓住我外套的手指,從耕一的側邊突破人群最少的位置,一鼓作氣跑下斜坡旁的樹林裡。
「這邊!」
聽到我呼喚的耕一馬上跟著衝了進來。
由於我們的動作還算矯捷,再加上從小對地形的熟識,在夜間的森林裡穿梭並非難事,但因為前幾天暴雨的關係,有些地方的土壤非常容易鬆動,對不熟悉狀況的他們來說可是危險至極,因此一下子被拉開距離的大人們要追過來有一定的難度。
「現在怎麼辦?」
過了十多分鐘,在確定後面沒有追上來的跡象後,我小心翼翼地問起耕一。
他的嘴唇有點發白,大概是對於剛剛行使暴力的事情感到餘悸猶存吧,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那樣殺紅了眼似地毆打別人。
「最糟的情況。我開的清單妳全都收好了嗎?」
「我想大概有個七成。」
「那夠了。我們去妳家拿必需品,今晚就逃離村子。」
「那耕一你的呢?」
「我家太遠了,從妳家的位置走山路離開比較快,走平常出村的路線很容易就會被追上,因此我們最好繞過幾個山頭,從……來夏,妳有在聽嗎?」
耕一因為正在擬定計畫的關係,所以沒有注意到,反而很有點不悅地轉過來。
但是,從我這裡眺望到那些正從村子那邊過來的東西,簡直讓不能再糟的情況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耕一……是同伴,冬笑她剛剛是在呼喚同伴!」
我指著底下正沿著道路快速爬行的那些有著人臉的怪物。
褐色的軀幹緊貼著地面,他們爬行的動作有點像是蜥蜴,但那過長的纖細四肢又讓人不由得朝著昆蟲那類的生物做聯想。
數量總計起來大約有幾十隻,像是遷移般死命地往廣場的方向前進,速度很快,不到一下子的時間,最前面的怪物就已經快爬到遠處跟我們平行的階梯位置了。
「噓,先躲到樹後面。」
耕一不由分說地把我攬到了粗壯的樹幹後面,避免移動時造成的聲響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然而,等到最後面的幾隻也要通過的時候,廣場那邊就傳來了人群紛亂的聲音,頓時那邊的火光劇烈地搖晃了起來,並接連傳來幾聲駭人的尖叫聲劃破天際。
「好,要加快腳步了,勢必在他們彼此的鬥爭結束前離開,來夏妳走前面。」
耕一探出頭確認沒有落單的怪物後,催促著視力比較好的我到前面替他帶路。
「剛剛那些……都是我們已經過世的村民嗎?」
我一邊避開可能鬆動的土壤,一邊抓著依附在樹幹上的藤蔓穩住身子,而耕一也有樣學樣地跟著我的動作做。
「還不知道,但看起來跟冬笑比起來低階許多,行為模式似乎也很固定,或許是冬笑繁衍出來的也不一定,妳是不是又在胡思亂想了?」
「我只是在想……我跟你的父母會不會也在那裡面。」
「哎,我就知道。我這麼說吧,妳覺得變成那樣子的怪物的話,依然是我們所認識的親人嗎?」
「可是冬笑她……認出我來了不是嗎?」
我試著反駁,但其實或許只是耍任性而已,我根本不清楚我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答案。
「已經夠了,來夏。當初救不了冬笑的我們,現在也同樣沒有機會拯救她。」
「……咦?」
我前進的腳步停了下來,回頭看向在寒夜裡呼出白霧的耕一。
原來我一直想要做的事情──是拯救冬笑嗎?
「用不著驚訝,因為我也和妳一樣,對於當初沒有救到冬笑而感到後悔不已。」
「原來你也是嗎……」
「如果能有通往完美結局的選項的話,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要妳選擇,不,是押著妳也要逼妳選。但事實上現在的我們根本就自身難保,那些事情等我們確保安全以後再去考慮吧,不然死了的話一切都只是冗談。」
「說的也是,對不起,我不會再去想了。」
我認為耕一說的很有道理。
事以至此,不是再去擔心那些瑣事的時候,一切都要以力求自保為優先。
可是,唯獨有一名少女,是即便拼上性命也想要去保護的對象。
「但至少……在離開之前我們帶著穗香走好嗎?我不想放她一個人留在這村子。」
「經過廣場的事妳還不明白嗎來夏!」
對於我最後的提案,耕一不知道為什麼很煩躁似地提高了音量。
「早就來不及了,穗香剛剛可是在那群要抓住我們的人群裡面之中啊!」
我從他那哀切的眼神中理解到了現實的殘酷。
難以言喻的心情,只知道對這個村子感到莫名憤怒的我,默默轉過頭咬緊牙齒,試圖不要讓眼淚落下。
◇
「我上樓拿背包!」
「妳說裝食物的空背包在──好,我看到了。」
一進家門,我們就照著剛才擬定的計畫各自分頭行動。
由我上樓將裝滿必需品的背包拿下來,而耕一則是以最快的速度搜刮冰箱裡的食品,能帶多少就帶多少。
我三步併成兩步,幾乎是完全沒有煞車地衝進房間裡面。
沒有開燈的房間僅僅只有月光作為照明,但光是能辨識背包的形狀那就足夠了,正當我背起背包,準備離開房間的時候,不經意地注意到被我放在窗邊的書櫃上,那僅有一張的全家福合照。
照片裡面年僅十一歲的我,和冬笑還有爸爸媽媽,對著眼前的鏡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此時我做了最不該做的決定,就是折返回去墊腳準備將那照片一併帶走。因為,在這麼做的同時,我的眼角餘光注意到樓下庭園裡正發生的慘劇。
「不要……不要……拜託……」
被月光照成蒼藍色的庭園裡,有個女孩正倒臥在深色的血泊之中。
女孩的名字叫做惠,是個年紀比我小四歲,在我們學校就讀國中二年級的活潑女孩。
從二樓這裡向下俯瞰,一隻外型如同蝗蟲般的黃褐色怪物正一面撕咬著她頸部的肌腱咀嚼,下半身正不停地對著她兩腿之間抽送著。
「結……」
是注意到窗邊的我嗎。
女孩那失去對焦能力的空洞瞳孔直視著我的方向。
「結城……」
氣若游絲地向著天空的方向舉起求救的手。
……但那慘狀連我知道已經來不及了。
簡直是讓人不忍卒睹的畫面,但我不願意避開她的視線,而她像是用盡了肺部最後一口氣,拚命地擠出了最後的遺言。
「結城……叔叔……」
然而,卻是我完全意料之外的單詞。
「──爸、爸?」
說出口的瞬間就後悔了。
蝗蟲停止了腰部那禽獸般的抽送動作,咀嚼的嘴巴也停了下來。
如同慢動作播送的畫面,他如金平糖般滿是疙瘩的頭顱轉動了二十度、六十度、一百度、一百四十度……最後停在了一百八十度與我正面對著,在那之上的是父親扭曲的猙獰樣貌。
身軀興奮地顫抖起來,只花了短短一秒,他緊貼著牆壁一路快速爬行到我的窗前,和我之間只隔著一層不到一公分厚的透明玻璃,血盆大口正對著我的臉頰。
「───」
咣!爆散開來的玻璃讓我反射性保護起眼睛。
我一瞬間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但緊接著我的身體被人用力地撞倒在地上,幸虧有背包作為緩衝而沒有大礙,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耕一奮力將書架給扳倒的瞬間畫面。
碰地,木屑伴隨著巨大的聲響而四處彈開。
「嘎嘎啊!嘎嘎嘎嘎啊……!!」
有著父親模樣的怪物痛苦地哀號起來。
原木書櫃不偏不倚地將他的上半身壓扁而動彈不得,而耕一在喘著氣觀察狀況安全後,才重重地坐到我的床上。
「哈啊、哈啊……沒受傷吧?」
他喘了好一陣子,才轉過頭來關心我的狀況。
「我沒事……不過耕一,你的手──」
我指著他幾乎整個染紅的左手,上頭滿是黏稠的鮮血。
「哈啊……這個?情急之下揍下去的,上面不是我的血。」
耕一隨手在褲子上擦了一下,用下巴指著怪物不斷抹在木頭地板上的凌亂血跡。
他接著繼續盯著眼前的怪物看,彷彿想要理解一切似地觀察著那個怪物的每個動作。
「我不相信,你把手伸出來。」
但因為血量有點多,所以我有點擔心他是故意在逞強,還特地過去仔細檢查了一遍,但確實如他所說沒有傷口。
「這下總該信了吧?」
他說歸說,眼睛還是直盯著怪物不放。
「對不起,每次都要靠你保護我。」
「說這些還太早,還是留著等逃出去以後再跟我說吧。」
耕一回頭坐起身來,將手伸向被我靠在床邊的登山背包。
「行李我來揹,來夏妳負責樓下裝食物的那個就好。」
「真的沒問題嗎?你臉色很差的樣子。」
我這不是誇張的譬喻,耕一嘴唇的顏色幾乎可以用慘白來形容。
「可不是嗎……這幾天沒睡好,今天又遇到這麼多事情。其實妳也該照照鏡子,披頭散髮的,肯定比我還要難看。」
「沒禮貌!我是在擔心你耶!」
都這種時候了,這傢伙居然還有心情鬥嘴。
「呵,生氣以後有比較好一點了。走吧,這裡不適合久留,進到森林後有很多時間可以休息。」
在我們準備關上房門離開之際,耕一似乎認出奄奄一息的怪物的樣貌,握著門把的手突然就停下了動作。
「……你認錯了。」
「來夏?」
「……那個才不是我爸爸。」
充其量,只是披著相似外皮的怪物而已。
在我記憶裡的父親,是個愛護妻小,絕對不可能做出那種禽獸不如的舉動的男人。
「嗯──對,是我眼花看錯了。」
善解人意的耕一隨即將房門帶上,我則跟在他的身後走下樓梯。
被食物塞得滿滿的背包已經放在客廳的茶几上,左右兩旁網狀的口袋也分別放上了水壺及手電筒,能在短時間準備得這麼充分實在很厲害。
最後,我轉頭看了一眼這個裝滿我十七年人生的空間,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回憶這東西能帶走多少就多少吧。
「我們出發吧。」
不同於以往,這次由我主動跨出腳步。
離開之前,一包遺落在客廳地毯上的生理用品,在我腦海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